第二天离去之时,成天乐在这片山坡上留了一道御神之念,就在踏出点睛小筑的门户之外。像史天一这种高手,只要走出来不可能感应不到。

成天乐扩建宗门道场已初具规模,宅院的对面以及两侧另扩大了相当于原先古宅五倍的地方,东南角专门修成了一片相对独立的院落,就是成天乐留给史天一及题龙山在市井中的道场。

早先张乐道等人便已说过,题龙山一脉两百年前避乱世于深山,传承一度兴旺,但如今处于边远险绝之地孤守,并不是合史天一重振传承的誓愿。史天一将题龙山法诀托訾浩转授吴小溪,而成天乐也觉得万变宗指引的是妖修,若有不错的人间弟子值得另行指引,便可推荐给题龙山,就像他曾经向艾颂扬推荐胡卫华那样。

点睛小筑仍为宗门道场以及闭关弟子清修之处,红尘中则应另设结缘之道场。如果史天一出关看到了留讯,可以去苏州万变宗,与訾浩等人商议一切事务,从此两派守望相助。这道御神之念留在山坡上,若无人以法力触动感应,只在天地间自然耗散,可存留近十年之久。

到了那时,史天一怎么着也该出关了。真空境的特点是难入而非难出,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动用不了神通法力,因此对于某些山野妖修以及处于特定状况中的修士非常凶险。但对于史天一而言,在小昆仑结界中已入真空,需要的是时日洗炼心境,并无陨落之忧,否则当时众人也不会放心就让他一个人留下来。

成天乐用东西很节约,可是施展法术的时候却很大方,这御神之念足足可留在十年之久。而史天一仅仅七天后就走出了点睛小筑,发现了成天乐所留神念。这位题龙山掌门感慨良久,遥拜致谢,然后携掌门信物神器化龙池北上去苏州了。

史天一非常感激成天乐,而他也不并矫情,很痛快的接受了成天乐的好意。这位掌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这是他选择宗门责任,重振题龙山一脉需要时间和机缘,同时他还要追回宗门所失之物。可惜《器物谱》已失,大部分东西就算当面他也认不出来,能追查的线索唯有王天方。

成天乐并不知道他与史天一仅仅错过了七天时间,接下来这段路程,走的都是人迹罕至之处,有些地方连普通的妖兽恐怕都过不去。他是沿横断山脉深处自贵州、云南方向,打算走出深山再入深山,最终直接到达位于广西境内的十万大山。

横断山深处沟壑纵横,深切落差极大,很多滚滚激流根本就不可能渡过,很多千仞绝壁根本就无法攀援。就算成天乐想自如穿行这种地方也要随时祭出法器相助才行,时常祭出飞电石环身,徒步踏过奔腾的激流,手持拂尘万道青丝飞舞,登临绝壁如凌空之仙人。

小韶叹道:“如此险绝之地,竟有独特之美!与画卷中的江南姑苏世界大不相同。”她本人虽看不见画卷外的世界,却可以随时与成天乐神念交流,等同身临其境。

成天乐答道:“红尘未必是人烟,这山河险绝之处也自有其风情,但常人恐怕只能欣赏,无法深入其中去感受。看风景叹风光美,可是对于住在这里面的人来说,却甚为困苦啊。”

小韶:“你此番行游见证世间百态,这天下也有百态山川啊,我感觉这画卷世界越来越鲜活。”

成天乐问道:“鲜活?对你来说,画卷中就是真真切切的实有世界,何来鲜活之说?”

小韶:“真切并非鲜活,我默观画卷世界多年,曾经以为这就是所能见到的一切了。当时不知这座姑苏城中发生的所有事,不过是人烟景象映射,却又像另成一界自行推衍而成,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直至你的到来我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只对于其中之人是真实的,对于他人而言并非实有,只是红尘人烟练就的一缕风景。你来了之后,它就不再完全是这样了,渐渐的造就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直至今日,我感觉它已呼之欲出。”

成天乐追问道:“属于自己的世界?听你的语气,却不完全像你我自己。”

小韶浅笑道:“是的,不仅是属于你和我,也属于这个世界自身,这个世界越来越属于它自己。我是画卷世界之灵,感受的自然清楚,而你是神器之主,又有什么感应呢?”

成天乐:“这一路看风景,我也觉得世界越来越清晰,当进入画卷时感受也越来越清晰。这种清晰并不是看的更清楚,我并没有意识到,听你方才这么一提,还真是有点鲜活欲出的意思。”

小韶仍笑:“你总是后知后觉!…这就是你如今祭炼神器的方式吗?”

成天乐:“是的,走在路上我一直在有意无意的祭炼它,以世界为画卷,以画卷为世界。”

话刚说到这里,成天乐突然向侧前方一闪身,与此同时,有一只三趾利爪突从密林中袭来。什么动物的爪子有这么长,直接能飞到三丈外?它是法力凝结而成,成天乐碰到妖兽了!

偷袭已到背后,但偷袭者还在密林中。此兽成天乐从未见过,如犀牛大小趴在那里气息极似一个土包,寻常修士很难察觉。以成天乐感官之敏锐,其实已经注意到了,感觉密林中某处气息有异,但也没太当一回事。一路走来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野兽,这在深山中很常见。

成天乐一边和小韶说话,察觉林中有兽类潜伏,还特意以神识查探,若是普通的兽类自不会惊觉,可是这是一只妖兽,非常敏感。更重要的是,成天乐走入了这种妖兽的领地,而此等兽未成妖之时就极擅潜伏伪装,捕猎方式就是突袭周围经过的野兽。

飞爪袭来,法力竟十分强悍。妖兽虽强,但以成天乐的修为也不怕什么,这一路不是没有碰到过猛兽袭击,他都安然走过。

飞爪落空,凌厉的风声过处,成天乐后背的衣服被余波撕开了好几道口子,露出的肌肤上有几道白印一闪而过。成天乐转身看清了这只兽妖,当即又微微一愣,此兽的样子好生怪异,头生独角,浑身包着一层坚韧的黑色的厚皮,脊背上却生出板甲,拖着一条带刺棱状板甲的长尾。

小韶察觉有异,以神念问道:“傻乐,你怎么了?”

成天乐答道:“没事,碰到一只妖兽偷袭,我们可能是路过了它的领地,恰好惊动了它。此兽原身好生奇怪,我竟从来没有见过,其生机律动特征也颇为新奇。…哦,我认出来了!”

第734章、尝闻传说事,今日亲历之

说话间那妖兽已经从林中弹跳而起,到了侧上方的一块山岩上,卷起长尾向成天乐直抽而来。方才是法力攻击,这回是直接以凶悍的原身练就的“武器”攻敌。这种兽类,在其未成妖之前,最擅长的手段就是用尾巴突扫,就算是寻常的猛兽也受不了这一击。

成天乐的双脚在崎岖的山岩间就像踩在冰面上一样,莫名向旁滑出三尺,拂尘挥出如一片浓云、又像万道青丝编成的一个软兜迎上了长尾。那凌厉的抽击就似打在一团无形的棉花上毫不着力,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向旁边卸引,啪的抽在山石上激起一片碎石横飞。

成天乐赞道:“哇,好厉害的尾巴呀!”在斗法中还忙里偷闲向画卷里的小韶发了一道神念,让她看清楚这只怪兽的样子。

小韶追问道:“你说你认出来了,它到底是什么族类?”

成天乐答道:“犀渠。”

小韶:“犀渠?”

成天乐笑着解释道:“訾浩上次买了一部绘图本《山海经》,说是古本翻印,上面画了很多传说中的禽兽,一定要让我看看。我当时也看了,毕方画得很不像,任道直见到还非常不满意。但如今见到这犀渠,倒与那画册中十分神似,没想到世上还真有啊!”

小韶:“《山海经》我知道,后来也听你谈起,其中很多山川、禽兽的描写,应该都是昆仑仙境中的事物。比如上次易塞北、王欣怡夫妇来访万变宗,提到王欣怡曾在昆仑仙境蛮荒牛首山附近采鬼草、遇飞鱼袭击,这与《山海经》中的描述是一致的。此书不知何人所著,看来作者也曾行游天下,并遍游昆仑仙境。”

成天乐:“此书应非一人所著,流传中经多人历代编纂而成。《山海经》里面很多地名,对应的就是人世间的山川河流啊。”

小韶:“昆仑仙境蛮荒中群山大多无名,就算如今有名者,远古时亦无闻。若想描述清楚,当然可以借用人世间对应之山川河流之名,另有些可能就是顺手杜撰的。而且此书描写的不仅是昆仑仙境中事物,也包括人世间蛮荒异域的种种见闻与传说。”

成天乐:“《山海经》中写的很多珍禽异兽,原先我以为根本就不存在,后来才知道还真有。比如毕方是天地所化生之灵禽,当然不常见到。还有很多禽兽,实际上也是我们所熟,只是在远古时用了别的名字。更有一些族类,可能早在人世间已灭绝,而在昆仑仙境中还有繁衍。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碰见犀渠,刚才我还以为看见恐龙了呢!”

他的神念中不仅包含眼前所见妖兽形容,也有訾浩买的那本画册中的绘图。小韶又说道:“确实神似,但它背上的板甲和长尾上的棱刺,绘图中却是没有的。”

成天乐:“我已经感应清楚,那板甲和棱刺是妖身所修炼,接近于天材地宝了,可能是妖兽所特有,普通的犀渠兽也许是不长的。…据说‘犀渠之角,可为夜光之宝’,它那支独角倒是真正的天材地宝了。”

神念交流间,“斗法”还在继续,成天乐是一边和小韶说话,一边应对犀渠的攻击。那妖兽在山石上挥长尾抽击不中,随即发出一声啼吼,四蹄顿地飞扑而下,用那支已成天材地宝的独角向成天乐直撞而来。

山野兽类的攻击是一种本能,飞扑蹬地发力,角尖撞中成天乐的那一刻速度恰好达到峰值,有最强大的冲撞力量,这种技巧接近于完美。看其来势,一栋房子也能给撞塌了呀,简直似带着撞角的小型坦克般。由此也可见这种兽类的原身十分强悍,不惧这种硬碰硬的直接冲撞。

可是成天乐最不怕的也是这个,如果站在原地直击的话很可能会伤了此兽。他的脚步向后一滑,避开了冲撞之力最猛烈的那一瞬,然后挥拳向外击出。拳头并没有直接打在独角上,离得还有三尺多远,那犀渠兽的速度就突然受到无形的阻隔而减缓。

它的头往下一低,可是后半身的速度仍很快,翻了个跟头向上掀起,整个后背带着长尾朝着成天乐压了下来。它并没有砸中成天乐,随着成天乐的手势一引,就像做了个体操的凌空翻动作,从成天乐头顶上方飞到远处仍是四蹄落地,撞断了密林中的好几棵树。

这时成天乐刚刚和小韶提到犀渠的角,突然收声原地一旋,左右两拳接连挥出。密林间与另一侧的山岩上斜向又有两头犀渠飞扑直撞而来,它们尚未加速到最快,就已经被无形的劲风给弹了出去。成天乐微微有些变色,感觉自己遇到麻烦了。

就算是三头犀渠兽,成天乐也不会在乎什么,但他也听见了周围传来的声音,还有更多的犀渠兽往这边奔来,他被包围了。犀渠兽看着身躯沉重,可是成妖之后奔跑时却十分轻悄,直至最后发力冲击时才四蹄落地轰然有声。

成天乐能听出来,除了这三头,正在奔来的还有另外八只,更远处有多少尚未被惊动但可能被惊动的犀渠兽还不清楚。他刚才已与犀渠兽正面交锋,并不畏惧与之冲撞,可若以这种妖兽最强的发力状态,几只妖兽从不同的方向同时撞击在他的身上的话,他本人无从卸力也会受轻伤的。

这种震动冲击的伤势虽然轻微,但在反复承受并积累的情况下,后果也可能会很严重。成天乐不由得想起了王欣怡在昆仑仙境蛮荒中采取鬼草的经历,王欣怡这位大成修士知道鬼鱼附近常有飞鱼出没,遇到飞鱼袭击时也没有太当一回事,因为那根本对她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可是她没想到飞鱼的数量会那么多,而且成群的有鱼妖指挥,从不同的方向赶来隐约成形阵势包围无穷无尽,若不是易塞北恰好经过,王欣怡恐怕就陨落当场了。成天乐听见这个故事的时候,也对那蛮荒很好奇,清楚那里充满凶险,但本人出游时却没引起太多的警惕。

不仅因为他是在人世间行走,而且人们听说什么事情都难免会设身处地的想,成天乐若是遭遇那样的状况是不会害怕的。飞鱼虽毒、鳍齿虽尖却伤不了他分毫,以成天乐的“原身”强悍,就算不运用任何神通法力,自能从飞鱼群中轻松离去,用打游戏的术语,因为那种攻击根本破不了他的“防”,他可不是王欣怡。

可犀渠兽也不是飞鱼,它们是大型猛兽,数量不可能有飞鱼那么多,但只要来个十多头对撞猛冲,成天乐只凭硬抗的手段恐怕就受不了了。他这时候有点羡慕那些有飞天之能或者有飞天神器的修士了,因为犀渠兽再猛也不会飞,他自可以从容到天上避开。

心里这么想,成天乐一顿足身形腾空而起,他不会飞但是可以跳,能像滑翔一样跳出去很远。可是他的身形刚飞起来,那两头被击退的犀渠兽反应也是极快,扬起长尾交叉抽至。成天乐跳的很高,那尾巴的末梢抽不中他,却洒出一片像碎玻璃般的东西漫天击来,长尾上的棱刺竟脱体飞出,这是此种妖兽的天赋神通手段。

成天乐在空中无法避开,扬起拂尘化为万道青丝尽数将之击落。这些棱刺被击碎,但又飞回到妖兽长尾上恢复了原状,仔细看不过是带着裂纹而已。只要成天乐不会飞,他跳起来终究会落下,方才在空中的格挡也使他不好控制方向,落向了乱石与密林的交界处。

又有数根长尾从地面飞起,无数碎玻璃片般的棱刺呼啸而来。成天乐挥起拂尘迎击,这回不仅是棱刺了,几根长尾同时抽在展开的拂尘上,成天乐虽毫发无伤,却也翻了个跟着落入犀渠兽的包围中。

刚一落地,就有两头犀渠兽发出如人啼哭般的怪叫声,一前一后直撞而来,那锋利的独角正朝着成天乐的前胸与后心。这么快的速度、这么短的距离,刚落地的成天乐是避不开的。他已经收起了拂尘,也没有祭出飞电石,顺势向前后挥掌分别从侧面拍在撞来的尖角上,身形原地旋转。

很难形容这股冲撞的力量有多大,有澎湃的气团向周围暴发,乱石激射连几丈外的树枝都断了。尖角并没有直接撞到成天乐身上,他做的很像是一个太极的动作,在原地一旋拍中前后两支兽角。两头犀渠兽前冲的方向改变,分别从他的两侧扑空,收势不住摔倒在地滑出很远,在地上犁出了两条深沟。

成天乐旋即转身疾奔,因为他听见了前方有更多犀渠兽的奔跑声,粗略估计还有十头以上,刚刚倒下的两头不算,身后还有三头呢。他在疾奔中低头缩肩仿佛也不看路,却避开了所有的障碍。方才的三头犀渠兽此刻皆已再度起身冲来,利爪飞影先至、棱刺激射又起、扬起长尾抽击、狂奔中独角直撞。

第735章、行过蛮荒处,心留一线缘

成天乐没有躲闪,只听嘭然闷响,三头巨兽分三个方向被撞飞了出去。成天乐的身形一顿,后退,紧接着仍拔足向前狂奔。他身后已经冲出来十余只犀渠兽,四蹄落地轰鸣皆低着头挑起独角狂奔,速度也不比成天乐慢多少。

再往前跑就是断崖的边缘,下方深切千丈是奔腾的激流。而在对面百米开外,是另一道高崖。成天乐狂奔中毫不减速,脚踏断崖边缘腾空而去,身形像出膛的炮弹滑出一道抛物线。在他跳的最高的时候大约已越过了这深谷的一半,于空中挥出拂尘,青丝成束射出卷住了那一边的崖顶,随即番了个跟头跳了过去。

成天乐能这么过去,而那些犀渠兽可没有这等本事。它们就在这一带生活,自然清楚前方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纷纷减速收住身形,前蹄踢起一片片烟尘土石。但奔在最前面的一头最强壮、速度最快、修为也是最高的犀渠兽却根本没能收住。

就因为它跑得快,以为自己能撞中成天乐,一时忘了别的。当成天乐腾空飞起之后,它的速度恰恰达到了巅峰,也腾空飞出了断崖。这百欲米宽的深谷两侧皆壁立如削,下方深切千丈隐约可见激流奔腾,这头犀渠兽是跳不过去的。

它腾空飞起一段距离,便向下方坠落而去,然后一头撞在了对面山崖上。成天乐已在崖顶站稳身形低头看去,那头犀渠兽竟没有摔入深壑。它是方才那群妖兽中神通法力最强的一位,独角竟然插进了山岩中,将它庞大的身体悬空挂住了,就在离崖顶十余丈的下方。

而对面的断崖边缘,有十六头犀渠兽正在驻足嘶鸣,声如人啼,就像几百人在哭闹。这边的那头巨兽悬空乱蹬,前爪已经踢在石壁上,一片碎石泄落。它好像是想把独角拔出来,同时抓住崖壁,而岩石已有些松动。

成天乐却看得很清楚,假如它真把这支独角拔出来,前爪抓入岩石绝对承受不住它沉重的身体,落入那千丈深壑是非死不可。刚这么一动念,就见那岩层裂开,犀渠兽的独角已经出来了,可是前爪抓住的是同样碎裂的岩层,身形便向下落去。

万道青丝凝成一束忽从上方卷来,宛如一道黑色长虹。成天乐在崖顶站稳以拂尘卷住了这只妖兽,奋力向前一挥。他运用了最强的力量,不仅是原身的蛮力还有最强大的神气法力,将那沉重的巨兽高高卷起,在数十丈外向前抛出。巨兽翻着跟头远远地飞去,堪堪落在那群于断崖边嘶鸣的犀渠兽身后。

与此同时,成天乐发出了一道神念,包含着心印灵引,留在所有的十七头犀渠兽的元神中。成天乐已然清楚,这些是与世隔绝环境中生活的妖兽,从未见过山外的情形,更不知人烟红尘之事,它们不知何故开启灵智自悟修行成妖,却完全保留着犀渠兽的本能习性。

只要是有灵智之物就好办,方才根本来不及有任何交流,此刻却可以留下神念灵引。这样的妖兽成天乐也见过,比如喜马拉雅深山的大雪,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向它们传达信息。这讯息很复杂,不是简单的神念,而类似于上师留给弟子的心印,可以渐渐的去解读。

神念的内容并不是正传法诀,而是以它们能理解的方式讲述修炼及修行是怎么回事、何为开启灵智成妖、而山外又有怎样的世间、世间众类又是怎样生活的。那一群犀渠兽都愣住了,摔过去的那头也昏头涨脑的爬了起来,它已经受了伤,可是身体强悍还能挺得住,此刻也跑到断崖边傻傻地望着远方的成天乐。

成天乐并没有再做什么,转身离去,而那十七头犀渠兽还站在原地发愣呢。

成天乐行走之中又用了跨步行桩之法,缓缓调匀神气,最后那一次冲撞就让他受了轻伤,后来祭出拂尘奋力卷住犀渠兽扔过去,又尽了全力,当时就感觉全身骨节都有些酸痛,此刻才慢慢缓过来。小韶在画卷中以神念道:“傻乐,刚才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遇险激斗之时,成天乐当然无暇与小韶神念交流,他也不想让小韶担忧,所以方才的情形小韶并不清楚。成天乐此刻定住心神,才答道:“本来以为只有一头,结果突然冒出来一群,还真有点麻烦,我冲出包围圈从原路跳回来了。”

小韶惊讶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你没受伤吧?”

成天乐轻描淡写道:“我也不清楚原来犀渠兽是群居动物,这种情景太罕见了,可能是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世代繁衍,成妖之后寿元又长,有同类见之修炼情景,积年累月也可能跟随开悟成妖,所以就聚了这么多。方才我感应得清楚,这些犀渠兽妖修为法力参差不齐,其修炼明显相差好多岁月。”

小韶:“我是问你有没有事!”

成天乐:“受了点轻伤而已,找个近处调息一夜就没事了。你也清楚我是最擅疗伤的、身子骨也是最棒的。”说着话以神念告诉了小韶刚才激斗时的场景。

小韶长出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你一直没有出手攻击,所以才会受伤,那就找个静处到画卷世界中吧,我助你一起疗伤。”

成天乐笑道:“我正在找呢,刚才真是被吓了一跳,说起来还真有点惊险。以我的修为尚且可以只招架而不施法攻击,能突出重围,这是最好的结果。假如是别的修士偶尔闯入这里遭遇状况,要么可能不测,要么那些犀渠兽恐怕就有死伤了。

它们自古生活在这与世隔绝之处,根本就没有人来过,谁也不清楚这里还有上古存留未灭绝的物种。他们并不清楚我是什么族类,就是发起了这样一场令我莫名其妙的攻击。这世间幸存的犀渠兽若是灭绝在我手里,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当夜寻一高崖上的岩缝洞穴,成天乐布好警戒法阵定坐调息,进入画卷世界与小韶行欲乐双运之法,妙处自不必多言。此术也有互为疗伤之效,胡卫华当初就如此助甄诗蕊疗伤。成天乐左臂曲池穴中还有黑鱼妖的玄牝珠,同样是疗伤法宝,区区伤势次日也就痊愈了。

但成天乐在横断山中的行程却因此耽误了几天,他要考察那些犀渠兽生存的环境,想知道为什么在他处早已灭绝的兽类,却在这个地方聚集成妖?竟然还出现了十七头之多!他并没有再进入那些犀渠兽生活的领地惊动它们,就沿着那片地域的天然分界外缘走,结果微微吃了一惊。

那里的地形,相当于一个狭长的枣核状,边缘全是无法逾越的深壑激流,将山切割成陡峭的悬崖,南北长约百余里,东西最宽处有数十里,隐藏在深山中完全就是自古以来无人能到达的地方。那里的生态环境处于半隔绝状态,地方也足够大,因此能支持犀渠兽的繁衍,机缘巧合之下,也导致了如此独特的局面。

成天乐由此也联想到昆仑仙境的蛮荒,那里有很多地方是与之类似的,有很多山野妖类开启灵智自悟修行,直至陨落也不为人知。如果不是天生的飞禽之属,只要没有出神入化之能,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所生存与修炼的环境,宛如就在一个封闭的世界中。就算有一些巧妙的手段可以帮它们自己出来,但也没有人会教它们。

任何访客的到来,对于它们都是一种意外惊扰,祸福未知。幸亏今天闯到这里的是成天乐,激斗中尽量没有导致犀渠兽的伤亡,还留下了一线缘法。其实那十七头妖兽中,有的修为早就可以凝炼妖丹了,但无人指点。它们更没有见过人,也就没有化为人形修炼,否则的话,也不会有今天的突然状况。

它们今天终于见到了成天乐这个“不可思议”的人,就算成天乐什么都没留下,但在漫长的岁月中,这些开启灵智的妖兽也有可能自悟出这一步,从而化为人形设法走出那与世隔绝之地。而现在更方便了,成天乐留下的神念灵引不仅有修行的指引,还有对世间诸事的指引,同时他也留下了名号、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来历。

深山“遇险”是行游中的一个小插曲,成天乐此行就是要见证世上的各种族类、世间的各种山河,这样的遭遇也是很有必要的见知。正如他自己所说,在这条修行路上走得越远,世界便越清晰的呈现。

当他终于考察完这一带的环境之后,在深山中继续南行,某次于途中定坐进入画卷中时,小韶在他怀中说道:“傻乐,你上次遇到那群犀渠兽,不想让我担忧,而我就算想帮忙也没什么用。可我却知道你好像有些麻烦,不是神念感应,而是从这画卷世界中感受到的。”

成天乐纳闷道:“难道我与那些犀渠兽冲撞之时,画卷世界也受到了震动吗?”

第736章、同乘鱼龙混,坐处即人烟

小韶沉吟着解释道:“不是这画卷世界里的姑苏城被震动,而是这画卷神器本身、这个世界所依附的法宝。怎么形容呢,我说过它越来越像是属于自己的世界,变得越来越鲜活,我甚至渐渐能够感应到这个姑苏世界所依附的神器存在。…而你是神器之主,它就融入你的形神之中。你受到冲击受伤时,我感觉这件神器仿佛也被震动,仿佛会飞出去保护你。”

话说到这里,成天乐愣住了,开始仔细观详起这幅画卷来。当然不是拿在手中看,因为他本人已进入画卷世界,而画卷又在他的形神之中,从某种意义上说,此刻他就是画卷、画卷就是他。成天乐已经将这幅画以及画中的世界看得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包括一草一木。

当一个人太熟悉某种事物的时候,往往就不必再去多想,因为它始终存在着,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成天乐得到并祭炼画卷这么多年,有一件事很奇妙,甚至会令很多人想不通。对修行人而言,这首先是一件法宝、一件神器,他却从来没有以之与人斗法,无论曾遭遇什么的凶险。

刚开始的时候成天乐并不知情,就算发现画卷的神奇之处,也仍然不想将之意外损毁。可是后来得知它是一件神器,而且也清楚这件神器可以用来斗法,他从未这么做过。其实就现在已知的手段,这件神器在斗法中可以怎么用,梅兰德已经用他那幅山河画卷做了很好的演示。

只要是梅兰德那幅画卷能做到的,成天乐这幅画卷皆能做到,而且妙用威力只会更大!

在梅兰德在与任道直演法时,用自己的画卷展示了另一种妙用,将飞天而起的毕方困入千山万水中;那么成天乐也可用同样的手法将对手困入画中姑苏城。在梅兰德斗李逸风时,也曾经展开画卷为屏风,抵挡对方的法力攻击;成天乐那幅神奇的画卷也完全可以祭出来成为一道山水人烟屏风,替他抵挡各种攻击。

但哪怕这画卷是一件无坚不摧的神器,成天乐依然没有这么施展过。

成天乐前几天遭遇犀渠兽的攻击,是自己硬撞突围的,哪怕受伤也不会祭出画卷。画卷里的姑苏世界、世界中的小韶不应受到任何伤害或惊扰,成天乐连想都不会想这种问题。身为“妖修”哪怕祭出本命法宝玄牝珠,他也不会让画卷有一丝受损的可能。

但他是神器之主,将画卷融入形神中祭炼经年,与画卷早已有不可分割的心神感应,这神奇的画卷甚至比他的本命法宝更像本命法宝,或者说就等于另一件本命法宝了。妖物的本命法宝当然是妖丹、大成妖修则是玄牝珠。有很多妖修在生死危急关头,玄牝珠会自动飞出来保护原身,因为性命若没有了,玄牝珠又有何用、同样会随原身消失的。

成天乐与犀渠兽冲撞只受轻伤,本命玄牝珠当然也会随之震动,而那融入形神的画卷也有微弱的感应,被小韶察觉出来了。但成天乐此刻思考的并不是画卷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应,他清楚原因,这就像人突然看见飞蛾扑向面门,会很自然的伸手去挡一般。

他在想的问题是——小韶是怎么感觉到的,又为什么能?这画卷还有什么妙用?

如此一件神器落到他手里,他还有幸能成为神器之主,在很多人看来恐怕都会觉得有些可惜了。成天乐迄今为止,不过是进入画卷世界中修炼,并同时耗费那么多时日、情怀去打造这个现实中并不存在的世界。

打造这画卷的前辈仙家恐不会这么无聊,若是追求元神世界的逍遥享受,妄境中种种便可满足,何必借助这画卷世界来现实呢?若仅仅是用来辅助修行,实际上是可有可无的,成天乐没有画卷一样可以修炼。如果是为了倒映人烟风景,那么姑苏就在世间,用不着耗费法力跑到画卷中。至于画卷世界之灵小韶的出现,反倒是个意外。

随着此番行游,画卷世界给成天乐和小韶的感受也越来越鲜活。见成天乐沉思不语,小韶又轻声道:“最近我常常有一种感觉,这个画卷世界很可能变成完全真实的,就像你对我说过的小昆仑洞天结界。到了那一天,我应该就可以自如出入,而对于你也不仅再是元神世界。”

成天乐微微皱眉道:“可是那样的话,画卷世界中的其他人呢?比如画卷世界中也有一个吴燕青,他如果出去了,世上岂不是有了两个吴燕青?这就像镜中人走了出来,不太可能吧?”

小韶也微微蹙眉道:“是啊,我想不通的也是这个问题,因为这种感觉很奇妙、难以理解。画卷世界本身就是红尘人烟之影,只不过是自成一界的推衍,因你的到来而改变。你进入画卷世界之后,画卷世界里并没有两个成天乐,你还是你。”

成天乐:“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画卷之外的现实世界里并没有你——我的小韶。我也希望能将这神器祭炼到那一天,若真如你的感觉,那么你应该是唯一可以那么走出去的人。”

小韶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前道:“我也希望是这样。”

成天乐搂住她的肩头道:“一定会是这样的。”想着祭炼画卷神器更多的妙用,两人在甜蜜温存中相拥。

成天乐在横断山中走得比较远,一直到了云南边境,也路过了甄诗蕊和胡卫华从小生活的那个山村,还特意去看了一番。这里已是热带雨林,有各种猛兽出没,但都没有再遭遇像犀渠兽那样的凶险。成天乐走出横断山脉从云南进入了广西境内,这里依然是山区,但与成天乐走的蛮荒却是两个概念,有很多人烟市镇分布。

就算在二十一世纪,也很多老少边穷地区依然处于相对贫困落后的状态,无法与繁华的江南相比。成天乐在山区中就见到了不少这样的地方,有很多尚未完全开发的乡村城镇,保留着传统的习俗与生活风貌,充满了古朴的气息,保留着尚未受到太多污染的原生态。

这天经过一个相对热闹、看上去有些现代化的县城,成天乐突然想起家乡了。不是现在的家乡,这里的情形分明带着很多他少年时家乡的影子。这个县城没有通高铁,高速公路也尚未修通,对外的交通主要依靠几条在山中蜿蜒的省道与国道。

长途汽车站的客车有些老旧,车身上并没有广告,土黄的颜色,车尾有些地方漆皮都已经脱落了,车中座位上的人造革蒙面也可见破损。车站并不大,而且这里很多人的习惯并不是进站买票上车,就是站在公路旁像打车一样招手。

长途车出站后,也会在公路边随时停下来拉人,乘客上车给钱,如果座位已经满了,就在过道上放几个小马扎让人坐下,并叮嘱这些人在过检查站的时候尽量低下头,不要让人看见超载。这种长途客车一般都是私人承包的,一个司机加一个相当于售票员的人帮忙,往往都是自家亲戚。

通过车站售票发车承运,需要交给车站一定的管理费用,所以他们也更愿意在路上自行沿途拉人。而当地出行的很多人也图个方便,不想多跑路去车站,就在路上招手拦,一路下来倒也热闹,车中亦是鱼龙混杂。

以成天乐的本事,赶路也不着坐车,可他想见证的就是世间种种,所以也从车站买票乘车了。车厢里的人很拥挤、环境比较污浊,若天不冷就会打开车窗吹风。山区公路上的长途客车速度不可能很快,不像高铁那般便捷,这班车的目的地是一个地级市,途中要走整整一个白天,天黑之后才能到地方,中午还要停车吃饭。

长途客车在起伏的山路上间或发出踩油门的轰鸣声,下午一点多钟在路边停了下来。这里前后不着村,只有路边一家孤零零的饭店,向四周望去则一片原野和菜地。不久前刚刚经过了一个镇子,那里有很多家饭店和商店,车却没有停,又开了十几公里跑到了这里。

这样的饭店当然都与长途客车的承包者有固定的合作关系,一般都是当地有些办法也有些身家的人,就在公路旁边开出一片可以停车的场院,盖一家饭店经营。大屋里放十来张桌子、很老式的长条凳,后面是厨房,通常都是饭店老板家的亲戚们帮厨。

大屋的一角还有个小柜台,相当于一个小卖铺,出售矿泉水、饼干、面包、泡面等物,如果有人不想花太多钱正式点菜,也可以在这里买桶装方便面,饭店提供开水泡好。大屋旁边还有一个小屋,里面放着三张桌子,那是司机和售票员吃饭的地方,他们用餐当然是免费的。

只要司机把车停到这儿来,除非乘客不想吃饭或者只吃自己带的东西,若用餐消费也只能在这里。而司乘人员不仅免费用餐,根据情况或多或少还能在饭店拿一笔好处,各趟长途客车往往都有各自的定点饭店。

第737章、妖风飘白日,遁影逐车流

这家饭店的“公关”工作显然做的很不错,成天乐来的时候,已经有两辆大客停在外面了。有不少人站在饭店外的场院和原野中抽烟说话,而饭店里的桌子也几乎全满了。见又来了一辆车,有一位司机很配合的从里屋走出来招呼乘客要发车了,很快又空出来不少桌子。

成天乐也坐下来点了一盘笋干炒肉、一个汤还有一碗米饭,他倒不是因为饿,就是想尝尝这里的饭菜,通过饭菜其实也能品出来不少东西,有人也许不会注意或者察觉的不是很清晰。它包含了风土人情、手艺和用心,食材所携带的地气、从生长之地直至端到桌上所沾染的气息。

同样的东西,出现在不同的地方、经过不同人的手,感觉也是不同的。

成天乐吃饭的时候,外面又来了一辆大客,很快所有的桌子又都满了。他吃完后并没有在桌边久留,让出地方去了外面。对于很多乘客而言,在饭店里用餐消费还是偏贵的,更多人只是站在外面没有进去吃饭,这片荒郊野外显得很热闹。还有人在空地上玩三张扑克牌猜来猜去的把戏引旁观者下注,也是一种骗人的赌局,但显然上当者很少。

成天乐看着这一切,印入元神皆是见证,他莫名有种超然之感,就像在看着一幅随天地自然衍变的鲜活画卷,而他本人也在这画卷中。就在这时,一阵吵闹声将他从超然或恍然的状态拉回了现实。不远的地方好像出了什么事情,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大家都在好奇地看热闹。

成天乐来时所坐的客车,半路上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孩子不大,还不太会说话,只会时不时蹦出“妈妈”、“妈妈”等几个简单的音节,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娃。而女子二十多岁的样子,带着山里姑娘特有的清秀与白皙,长得很是水灵好看,身材也不错,表情一直怯生生的,显得既文静又文弱。

外面停了三辆大客,不知何时又来了一辆面包,车窗上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情形。那女子正抱着小孩站在离面包车不远的地方,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指着那女子喝骂道:“你成天好吃懒做也就算了,趁我儿子不在家,跟我吵一架就跑,还想把孙子也抱走吗?”

那女子完全愣住了,抱着小孩惊慌后退道:“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后背随即就撞在别人身上,后面站着两位男子,其中一人道:“你也真是的,和妈吵架就吵架呗,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抱着孩子回娘家?”

另一人也扯着嗓门道:“妹子啊,我接到电话才知道你离家出走了,还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赶紧来和妹夫一起找你,就怕你出事啊!爸妈也都知道了,说你不应该这么不孝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啊?”

前一名男子又喝道:“快跟我回去,把儿子给我!”说着话伸手就要抱女子手中的小孩,而小孩被吓着了,放声嚎哭。

女子已经完全懵了,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当那男子伸手欲夺小孩的时候,她才突然惊醒般叫喊挣扎道:“不是,这不是你的孩子!”

可她的声音随即被那位妇人的叫骂声盖了过去:“不是我儿子的吗?是你在外面跟谁生的野种?难怪我一直觉得长得不像!”

那女子的“哥哥”也厉叫道:“妹子,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也不嫌丢人?快回去吧!”

而那妇人已上前与女子撕扯,伸手要抱孩子。女子当然不能松手,却莫名其妙被她的力量带着走。两名男子已将车门打开,一人坐上了驾驶座,另一人在后面搂着女子的腰往上一掀,女子连孩子就进了车中。紧接着车门关闭,沿着公路一溜烟开跑了,去的方向是成天乐来时的路。

事情发生的过程并不长,有人在饭店里听见外面的吵闹,等走出来看热闹的时候,面包车已经不见了。有人议论道:“跟婆婆吵架,就抱孩子离家出走,连娘家人都惊动了!”也有人说道:“居然还爆出绯闻了,那孩子不是她老公的!看样子男人也是在外面打工的,女的在家里偷人,平时好吃懒做,婆婆受不了了。”

旁边另有一伙互相认识的人在议论:“看那小媳妇长得真水灵,这么漂亮的老婆不好好看住了,男的自己跑出去打工,难怪会出事呢!”有人接话道:“看她那么细皮嫩肉的,应该也不是会做家务的,估计天天都在家里打扮、勾引野男人吧?”

这时有人突然就像发现什么内幕似的提醒道:“这媳妇该不会是买来的吧?所以找了个机会想逃跑?”如今在落后山区尤其是边境一带,这种妇女儿童的拐弯现象经常能见到,听说谁家的媳妇是买来的,并不太令人意外。

同伴说道:“你没看她娘家的哥哥都来了吗?估计就是平时偷人还跟婆婆不和,所以才抱着孩子离家出走的。”

先前一人又说道:“娘家人来了又怎么样?说不定就是她娘家人自己卖的!换亲啥的,或者收了人家好多彩礼,把女儿嫁过去了。”

在一片叹息、好奇、带着各种各样兴奋情绪的议论声中,也有人小声嘟囔道:“我怎么感觉不对劲呢,该不是拐卖妇女、儿童的团伙吧?…那个女的可能真不认识那些人,莫名其妙就被绑上车了。”

旁边的同伴则说道:“光天化日之下,还这么多人呢,你想多了吧?”

过往的乘客们无论怎样议论感慨,但那面包车早就走了。漫长的旅途沉闷而乏味,出了这样一件事,也是一种刺激,令很多人莫名兴奋,成为无聊中的谈资。

这时接连有两辆大客上的司机出门喊道:“发车了,发车了!…”于是听到召唤的乘客从空地上、饭店里纷纷走出来鱼贯上车,继续赶往各自的目的地,热闹一时的场院又变得有些冷清。

成天乐坐的那辆长途大客再出发时少了四名乘客,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分别是成天乐以及那女子与她抱的小孩,另有一名不见的男子就是方才自称那女人“老公”者,他居然也是坐同一辆车来的。

成天乐方才早已发现不对劲,他虽不像白少流那样通透天下人心,但以如今的修为境界,很多事物已经一眼就看得很清楚了。成天乐擅察天下妖物,同样也很熟悉各种人的生机律动特征,会伴随着各种情绪而有各种反应。那女子的反应完全是真实的,她应该根本就不认识那些人!

如果仅仅是这样,成天乐刚才就上前了,可另一个发现使他决定不当场出手,因为那妇人是一位妖修。

成天乐十分熟悉其生机律动特征,就是附近一带山林中体型较大的一种蛇,不是甄诗蕊的原身那种黑尾蟒,成天乐也叫不出名字来。此妖的修为并不算太高,可能化为人形的岁月并不久,身为自悟修炼的山野妖修也没有掌握太多的神通法术。

可是那妇人伸手夺孩子的时候,还是伴随着一丝法力波动,以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那抱着小孩的女子不由自主就上了车,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注意到,在面包车离去之后,成天乐也悄然隐匿行迹离开了这里。

成天乐是打算到原野中去追那辆面包车的,但他实际上是在追另一个人。因为有人比他更快,已经沿着公路边的原野追了出去,除了成天乐,围观众人皆未察觉。那是一位二十出头的男子,看穿着打扮并不特别引人注意,但给人的感觉却特别的“干净”。

这种干净并不仅是指衣服和身上不脏,而且在污浊混乱的环境中,他的气息也非常之纯净。这男子是坐另一辆长客来的,当时也在饭店中吃饭。

此人也有神通法力,而且修为相当不弱,神气收敛的非常好,以至于成天乐方才也没有发现他是一位修行同道。等其人施了个障眼法隐匿行迹离开,又施展神行之术追出去的时候,成天乐才忽然注意到。

就在这个山区公路旁的饭店里,居然还不止成天乐这一名修士,也不止他一个人发现了问题。于是成天乐也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想看看那名修士究竟会怎么办?悄然感应其施法时留下的神气波动,这人并非妖修,然而成天乐总觉得与他先前所遇到的人间修士有些不同,却又琢磨不透这种不同在哪里?

以成天乐的神行之法,高铁恐怕是追不上的,在高速公路上长途追踪急驰的小轿车可能也够呛,但是在这种山区公路旁想追上一辆面包车还是很轻松的,他甚至可以提前超过去等着。而那名陌生男子同样也很轻松,已经超了那辆面包,在前方镇外的僻静处等好了。而成天乐则站在靠近公路的地方,借助地形的掩护悄然观望。

第738章、忽闻儿啼声,魍魉归山丘

那辆面包车急驰而来,恰好在近前到了一个拐弯处,莫名失控冲出了公路飞下了山坡。凌空翻滚中车门开了,那女子被甩了出来,怀中还紧紧抱着她的孩子。女子落在柔软的草坡上,仿佛被一股柔和无形的力量托着,竟然毫发无伤。

她的脸上泪痕未干,但此刻已经完全被吓懵了,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的抱着孩子坐在草地上发愣。这时候就看出母性的本能,在这种状况下她将孩子仍然抱得很稳,既没有脱手飞出去,双臂也没有勒得太紧伤着孩子。

倒是小孩先发出啼哭声,女子这才如梦中惊醒般,赶紧低头去哄孩子,并检查孩子是否受伤。而那辆面包车早已落下山坡、翻滚着进入树林摔进了一条深沟,此刻已经看不见了。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终于哄好了小孩不再啼哭,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走上山坡来到公路旁,茫然无助的四下张望。

有一名长发男子沿着公路走了过来,女子吓了一跳,似乎很害怕陌生人,但还是怯生生地问道:“大哥,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哪里有人家?”

这个问题显得太突兀了,而那男子却和颜悦色地说道:“往前走转过弯,绕过这座山包不远就有一个镇子,步行也就一公里多点。那里有汽车站,也可以打电话,联系家人或者报警都行。”然后又一指女子脚边道,“你的钱从兜里掉出来了!”

这一问一答多少有些奇怪,但女子已无法考虑太多问题,下意识的拣起脚边一叠半折的钞票,抱着孩子匆匆往镇上去了。

现身与她说话的人就是成天乐,但方才面包车所出的状况,却是成天乐一路追踪的那位陌生男子施法所为。这也令成天乐有些惊讶,那人出手可真够干净利索的,救人、杀人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连半句话都没多说!

等女子已经走远,成天乐向着路边的某个方向抱拳道:“这位道友,在下姑苏万变宗成天乐。既在江湖中有缘偶遇,何不现身一见呢?”

“万变宗成天乐?竟然是你!”随着一个震惊的声音,那男子现出身形从山坡上走了下来。他的神情颇有些惊疑不定,方才一路追踪、超过面包车到这里动手,直等到成天乐走出来,他才发现自己也被人跟踪了,来者竟是传说中的妖宗!而他显然早就听说过成天乐以及万变宗的传闻。

那人来到近前还礼,成天乐呵呵一笑道:“我在人烟山川中行游,恰好走到这里,遇见了方才的一幕,道友真是好手段!”

那人的眉头微微一皱:“我方才杀了一名妖修,还有两个普通人。”这话很简单,却带着神念,含义比较复杂。

那人既然知道成天乐的身份,就应该清楚万变宗是妖修传承宗门。在很多昆仑修士的口口相传中,这样的一派宗门就是庇护天下妖修的。而他这名修士出手不仅杀了一名妖修,还有两名并不懂神通法术的普通人,这种行止在很多情况下是非常犯忌讳的。

成天乐先前在暗中跟踪,此刻又突然现身,那人心中很是疑忌,怀疑成天乐想找麻烦或者趁机要挟什么。神念中特意强调了散行三戒:“其一,不得矫众显灵自称圣,惑乱乡里;其二,切勿得神通而忘法本,残害众生;其三,禁止仗道术以图淫邪,勒索黎民。”

他表示自己对这些很清楚,虽然动用了神通道法,但就事而论,并不违天下修士共守的散行之戒,哪一条都套不到他头上去。之所以用神念说这些而不是直接开口,也是在委婉的提醒成天乐,不要拿此事来做文章,他也怀疑成天乐出现在此地并非偶然,就是特意在跟踪他!

成天乐转念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苦笑道:“道友多虑了,你我只是江湖中偶遇而已,方才我在停车场见势不对便欲追来,不料道友已先行一步。我不知道友何意,这才随后赶来。前因后果我看得很清楚,道友所为没什么可罪责之处,就算你不动手,我也会动手的,只是我出手可能没有道友这般干净利索。”

对方既然能用神念手段,必定也是一位大成修士,成天乐也回了一道神念,没有解释什么,就是介绍了自己坐长途客车来这里的经过,他们原来是从两个方向来到同一处停车吃饭的地点偶遇,他确实不是刻意跟踪那男子来的。他还在神念中委婉的问对方,听到自己的名字,为何会有刚才的疑忌?

那男子终于笑了:“看来确实是我多虑了!我叫云端午,因为出生那日恰逢端午节。每次出门之前,家父都再三叮嘱行走红尘之规,那散行戒与共诛戒更是自幼烂熟于心。我并非疑忌成总,只是听见某些江湖传闻有些想当然了。

世间修士若见妖物杀人,第一念往往是怀疑妖物作乱。而成总人称妖宗,聚集妖修创立宗门,若见人间修士除妖,第一念恐怕另有不同。而且我的身份很特别,见您突然现身,难免怀疑另有来意。说实话,我方才并没有发现您在后面跟踪,见您突然走出来,也是吃了一惊。”

成天乐:“见道友出手,也让成某吃了一惊啊。若无道友在场,我当然也会出手,但可能会擒住那伙人先问个清楚。”这话虽不带神念,但言下之意也等于在说云端午杀人太干脆了,如果再费点事另行处理,或许还可以协助警方破获一个团伙。但各人行事有各人的风格,成天乐并不是指责对方什么,只是从自己的角度提醒。

云端午淡淡一笑:“成总不是本地人吧?这一带拐卖妇孺事件时有发生,而这伙人冒充其亲友在众目睽睽之下挟持,情节已恶劣至极。想那女子与婴儿,若是落入他们手中,下场将凄惨至极。设身处地,你若是受害的当事人,恐欲将之千刀万剐。我只是偶然路过,见到此事当然妖阻止,但我还另有要事在身,成总还希望我耽误多少行程呢?”

成天乐点头道:“我方才的话也可能过于苛求了,对行善者多责、对为恶者心宽,这是世间看客常有之误。…而道友恐怕也有所误解,我并非是说你做的哪里不好,只是这山中发生的奇事,又该如何解释呢?”

云端午:“世上不可思议之事甚多,干嘛非得都解释清楚呢?况且此间并无他人,就连那女子也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等并无惊世骇俗之举。就算警方来查,这起车祸也很简单。车内有两人一蛇,自然是因为有蛇混入车中,使驾车者惊慌失控所导致。”

成天乐微微一怔:“云道友怎知那妇人是蛇妖?”

成天乐擅察天下妖修,甚至能准确的分辨出其原身来历,这是他独步天下的本事,未必人人都会。对于很多修士而言,哪怕是大成高手,可能会发现妖修端倪,但若妖物自己不现出原身,是很难直接看出来历的。而听这云端午的语气,显然当时就看出那妇人是蛇妖了。

云端午一耸肩道:“我听说过成总的本事,虽无法与成总相提并论,但见得多了,我自然也就熟了。”

这句话的含义就有点复杂了,什么叫见得多了?首先就表明这云端午应该是本地人、经常行走山野,而那种蛇在附近山野中很常见。其次也表明云端午很熟悉妖修,因为妖修的生机律动特征既带着原身的痕迹,但也有化形成妖的特点。成天乐之所以很熟悉这些,也是在修炼过程中有意无意间逐渐摸索总结出来的,来源于见知的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