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又有一波夫人小姐们来到了御花园。

敏夫人眼睛一亮,立即站了起来,对来人招呼,“侯夫人,这边坐吧!”

来的人正是永康侯夫人,带着她的女儿燕岚,还有庶出的几位小姐。她精神有些不济,眉眼笼罩着丝青影,用了粉遮掩,但是隐约还能看得出几分疲累,见敏夫人招呼,她走上前来,笑道,“你们来得可真早。”

“只比你们早了一步。”敏夫人看着她,试探地问,“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

永康侯夫人闻言叹了口气,“这病怕是好不了。”

敏夫人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永康侯夫人看了一眼四周的人,抿了抿唇,“你我有些日子不见了,借一步说话吧。”

“也好!”敏夫人上前拉住永康侯夫人的手,携着她走向别处。

不多时,二人便拐进了一处无人的凉亭。

谢氏的其他各房夫人和永康侯府的燕氏一脉各房夫人都知道二人交好,对二人就这样扔下她们也不奇怪,都不甚在意,互相寻了彼此投脾性的人坐在一起,聊起闲话来。

这一处凉亭比早先热闹许多。

另一边,敏夫人和永康侯夫人对坐在凉亭里,敏夫人迫不及待地问起因由。

永康侯夫人斟酌了片刻,对上敏夫人关心的眼神,才缓缓开口,“我家的亭儿,你知道,我和我家侯爷,还有婆母,都想他娶范阳卢氏的女儿,也就是左相的侄女,可是他偏偏不想娶。”

敏夫人显然也早已经听闻了这件事儿,顿时笑了,“原来你是为着这件事儿把自己折腾病了,小侯爷成年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了,没看上左相的侄女,不想娶也情有可原。凭借永康侯府的地位,小侯爷不想娶,又有何难?再选一门亲事儿就是了。”

永康侯夫人叹息一声,摇摇头,“说得轻巧,再选一门亲事儿谈何容易?”

“怎么就不容易了?这京中的闺阁小姐,还不是任小侯爷挑选吗?范阳卢氏虽然也是望族,但说起来,也不一定有我们谢氏旁支尊贵。”敏夫人不以为然。

永康侯夫人看了她一眼,揉了揉眉头,低声道,“你不懂,这门婚事儿不能不结。”

敏夫人不明白地看着永康侯夫人,“为何?难道小侯爷非范阳卢氏的女儿不可?”

“是啊,多年前,我们永康侯府欠了范阳卢氏一笔债,非得娶他家门第的女儿不可。”永康侯夫人无奈地道,“只是亭儿不知,其实他的婚事儿从他出生后就定下来了。只不过一直瞒着而已。只等他及冠我们府就去范阳卢氏提亲,可是不成想,他死活不同意。”

敏夫人更是不明白了,疑惑道,“小侯爷可是永康侯府唯一的嫡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永康侯府早晚是他的。你们府到底欠了什么样的债让你们非要拿小侯爷的婚事儿来做赔?”

永康侯夫人闭了闭眼睛,缄口不言。

“不能说?”敏夫人悄声问。

永康侯夫人点点头,沉重地道,“不能说。”

敏夫人住了口,不再问,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既然如此,看来只能从小侯爷这下手让他答应这门婚事儿了。你别急,慢慢想办法,就是石头时间长了也会给软化了。”

永康侯夫人有些泄气,“都快将近一年了,我、侯爷、老夫人轮番对他说和,可是他死活不吐口,还说什么只要再逼他,他就去死。我们府只有这一个嫡子啊,他可是我的希望,他若是死了,我还上哪里去找儿子去?”

敏夫人顿时惊异,“竟然一年都不同意,小侯爷为何不同意?”

永康侯夫人四下看了一眼,忽然恼恨地道,“他心里有人了。”

敏夫人睁大眼睛,须臾,又慢慢收回,笑着道,“南秦国风虽然偏严苛,但是各府邸的公子小姐们也不是见不着面,尤其是大长公主喜爱品诗会,每一年都举办一次,邀请公子小姐们论诗,开始风气还严谨,最近几年几乎成了相看会了。小侯爷年少风流,有看重的小姐也不奇怪。他有了婚约,若是门第高就不好办了,若是门第不如永康侯府,他大婚后再取回来做个贵妾也就是了。”

“若是品诗会识得的小姐也就罢了,你可知道他看重的人是谁?”永康侯夫人拧眉。

“谁啊?难道是公主?”敏夫人猜测。

“是忠勇侯府的小姐谢芳华!”永康侯夫人几乎磨牙一般地吐出这一句话。

敏夫人睁大眼睛,一时间惊诧莫名,似乎化成了雕塑。

永康侯夫人看了敏夫人一眼,讽笑道,“你想不到吧?当时我听他亲口说出来谢芳华名字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我一直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喜欢上那个足不出户长年缠绵病榻的病秧子?”

敏夫人好半响才回过神,“为何……为何是她?你如今可弄明白了原因?”

永康侯夫人含恨道,“九年前,忠勇侯寿宴,他见过谢芳华,自此一见难忘,便搁在心坎上了。简直就是冤孽!”

敏夫人呆了片刻,“九年前……很久远了。小侯爷可真长情。”

永康侯夫人冷笑一声,“长情?燕氏一脉就从来没出现个长情的主,他祖父是,父亲是,他能长情?恐怕是被迷惑了。想了九年,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简直是笑话。”

敏夫人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中卷起惊涛骇浪,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与谢芳华有关。

“你说?他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谢芳华?这满京城谁不知道,她都快病得要死了,就是一直用好药吊着才能不死,指不定哪日就没命了。”永康侯夫人有些激动。

敏夫人顿时警醒地看了一眼四周,拍了拍永康侯夫人的肩膀,低声提醒,“小声些,这话可不能传出去,若是传到忠勇侯的耳朵里,你我都难做。这满京城人谁不知道他和世子将谢芳华放在心坎里疼的。”

永康侯夫人气愤道,“我们永康侯府未必就怕了忠勇侯府。”

虽然如此说,声音到底小了下来。

敏夫人抿了抿嘴角,没接她的话,这南秦京城甚至天下百姓,谁人不清楚永康侯府不及忠勇侯府?无论是论家族发迹,还是财势地位,都差很多。

永康侯夫人不见敏夫人答话,脑子也冷静下来,激动气愤的情绪压回心底,对她道,“你我交好多年,这些话我也就敢跟你一个人说,事关我儿子,你可千万别给我透露出去。”

“你放心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就算我算计别人,也不会算计你。我的目标是谢氏内宅和我儿子的前途。”敏夫人摇摇头,保证道。

永康侯夫人意会地颔首,“不错,你的目标一直是谢氏内宅,还有你儿子的前途。”

敏夫人点点头,“所以,你尽管放心。”

永康侯夫人目光看向灵雀台方向,无奈地道,“我听说谢芳华被皇上叫去灵雀台了?”

敏夫人“嗯”了一声。

“燕亭随我进宫后,听说她去了灵雀台,我挡也挡不住,他就冲去了灵雀台。”永康侯夫人脸色难看,“没有皇上旨意,女眷们不能进入灵雀台,我真恨不得立马见到她,到底要看看忠勇侯府传说中的病秧子小姐什么样?竟然将我儿子迷得神魂颠倒六亲不认了。”

“今日她既然来参加宫宴,你早晚会见到的。”敏夫人想起谢芳华一身火狐披风,孱弱得似乎一阵风就吹倒的身段,叹了口气,“我今日倒是见到她了,与传言无二,但是到底没见到面相,也不好说,宫宴时,她总不能一直带着面纱,届时你自己看吧!”

永康侯夫人点点头。

“小侯爷的事情慢慢来,总会有转机,你可千万不要逼急了他,失了儿子就不划算了。”敏夫人劝慰道。

“我知道。”永康侯夫人扶住额头。

敏夫人见她心情不好,想让她开心些,遂抛开此话,谈起了最近几日京城中发生的趣事儿。果然永康侯夫人面色渐渐松缓了些,也露出些许笑意。

“看,卢雪莹来了呢!”远处凉亭有谁喊了一声。

敏夫人和永康侯夫人说话被打断,齐齐向御花园入口看去。果然见卢雪莹走进了御花园,她自己一个人走来,脚步匆匆,刚到御花园,便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雪莹,这里!”燕岚从一众小姐中站起身,对卢雪莹招手。

卢雪莹看了燕岚一眼,扫过她身边围着的人,没立即过去,而是将四周或坐或站的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才慢慢地走向燕岚。

“喂,多日不见,你怎么瘦成了这副样子?”燕岚看着她,见她不说话,脸色有些难看,她奇怪地问,“你刚刚在找谁?”

“听说谢芳华已经进宫了?”卢雪莹问。

燕岚愣了一下,点点头,“是啊,你要找她做什么?”

“她如今在哪里?”卢雪莹不答反问。

燕岚呆了呆,看向灵雀台方向,小声道,“听说她刚进宫便被皇上宣去灵雀台了。”

“那我去灵雀台外等着她。”卢雪莹丢下一句话,转身向外走去。

燕岚惊了一下,立即快走两步追上她,不解地问,“你怎么想起要找她了?脸色这么不好?难道她哪里惹到你了?”

“你猜对了,她就是惹到我了。”卢雪莹冷冷地道。

燕岚更是讶异,谢芳华多年缠绵病榻,足不出闺阁,据说连忠勇侯府的下人一年到头都很少看到她的影子,更别说外府的人了?这么些年她跟卢雪莹交好,她的性子藏不住心思,谁惹了她,一定要报复回来,还没听说过谢芳华惹了她,立即追着她问,“怎么回事儿?你跟我说说!”

卢雪莹不说话,只顾着往灵雀台的方向走。

“到底是怎么了?我们俩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连喜欢铮哥哥我们两个都可以让对方知道,难道对于谢芳华还有什么不能明说的吗?”燕岚急了。

卢雪莹脚步猛地顿住,“有什么不能明说的?秦铮喜欢的人是谢芳华!”

燕岚闻言彻底惊了,整个人顿在原地,一动不动,满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秦铮喜欢的人是谢芳华?

他喜欢谢芳华?

怎么可能?

燕岚脑中迅速地消化着信息,这样想着,便不由得问了出来,“怎么可能?铮哥哥从来没有见过谢芳华?他怎么会喜欢她?别开玩笑了!”

“开玩笑?我也想他是在开玩笑!”卢雪莹声音似乎从牙缝里挤出。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你在哪里听到的消息?是铮哥哥亲口说的?还是谁说的?”燕岚有些激动地抓住卢雪莹的肩膀,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秦铮喜欢谢芳华,别说在她看来,就是在南秦所有人看来,他们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一个是英亲王府的铮二公子,一个是忠勇侯府的小姐。

一个是横着走的螃蟹,一个是足不出户的病秧子。

就算门第相当,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不是他亲口说的,但是跟他亲口说的也没区别。”卢雪莹阴沉沉地道,“他要娶谢芳华为妻,这还不足以说明他喜欢的人是谢芳华吗?你当秦铮是什么女人都会娶进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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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求娶

燕岚顿时呆怔在原地,秦铮要娶谢芳华为妻?

卢雪莹看了燕岚一眼,伸手推开她,向灵雀台方向走去。

燕岚回过神来,卢雪莹已经走远,她立即提着裙摆快跑着追上她,一把将她的胳膊拽住,恼怒道,“卢雪莹,你听谁说铮哥哥要娶谢芳华?怎么可能?”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我就是知道了。而且就在今日宫宴,他想向皇上请旨赐婚。”卢雪莹脸色发寒,“他娶谢芳华有什么不可能?谢芳华除了是个病秧子外,她还是钟鸣鼎食之家谢氏忠勇侯府的小姐。论身份,南秦京城里面的所有女人,谁能比她尊贵?公主也要靠后站。”

燕岚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低叱道,“我可听我娘说了,英亲王府、永康侯府的男人,谁都不能娶了谢芳华,皇上是不会同意的。”

卢雪莹顿住脚步,看着燕岚,“关你永康侯府什么事儿?难道你家男人也想娶她?”

燕岚恨恨地低声道,“我哥哥喜欢她。”

卢雪莹难看的脸色顿时僵住,“你哥哥?燕亭?他也……喜欢她?”

“我还能跟你说假话不成?”燕岚怒道,“你一心扑在铮哥哥身上,这南秦京城里谁家谁院的事情不知道也就罢了,怎么连你自己家的事情也不知道?我家里给我哥哥寻了范阳卢氏一门亲,就是你的族亲堂妹,左相大人的侄女。我哥哥死活不同意,闹腾了一年。我们都不明白原因,最近我娘才从他口中套出话来,原来他喜欢的人是谢芳华,非她不娶。”

卢雪莹闻言露出惊异的神色。

“连这个事情我都跟你说了,这回你该告诉我是谁告诉你铮哥哥要娶谢芳华的消息了吧?”燕岚趁机做条件替换。

卢雪莹抿了抿唇,“我答应她不说出去的。”

燕岚皱眉,“和我还不能说?你答应了谁?你若是不说,我以后不当你是姐妹了,你再有什么事情,也别找我,我有什么话,也不和你说了。”

卢雪莹踌躇片刻,猛地一脚跺,扫了一眼四下无人,在燕岚耳边低语道,“是李如碧。”

燕岚睁大眼睛,“是她?”

“你没听错,就是她。”卢雪莹道。

“为什么?她怎么会和你说这个?”燕岚不解。

“我今日进宫前去了一趟脂粉铺子,正巧遇到她也去拿早就定下的水粉,她气色极其不好,我多问了一句,不想这一问,从她口中问出了些事情。”卢雪莹咬着牙关,“几日前,皇上召见右相,询问了她的婚事儿,似乎有意将她许配给秦铮。后来,秦铮去右相府送年礼,右相试探了秦铮,秦铮却给推脱了去。后来她去给右相送燕窝,在右相的书房门口,隐隐听到右相和李公子在谈论秦铮,她听到了秦铮对她无心,要娶忠勇侯府小姐的事儿。据说若是皇上在宫宴上指婚,秦铮一准会据婚,那么她以后还如何再许亲?右相府为此事也犯了难。”

“所以,这消息可靠了?”燕岚提着心看着卢雪莹。

卢雪莹点点头。

燕岚脸色暗下来,“真是让人不明白,谢芳华一个病秧子,缠绵病榻足不出户多年,他怎么会想娶她?”

卢雪莹脸色也昏沉低暗,“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李如碧容貌才艺在南秦京城具是拔尖的,若说秦铮看不上我,也不喜欢你,你我痴心枉然,比不过李如碧,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是谢芳华?她除了家世,有哪点让他看上了?凭什么?英亲王府门第尊贵,有必要和忠勇侯府再结亲吗?”

“你说得对,走,我们一起去灵雀台门口等她,到底看看她什么模样。”燕岚道。

卢雪莹点点头,“不错!”

二人一起相携着向灵雀台而去。

谢芳华跟随着忠勇侯和谢墨含一行人去了灵雀台,她知道她进宫势必会惹人注目,但是却不成想她前脚踏进宫门,紧接着便惹起了几度波澜汹涌,多少人恨不得立即见到她。

小太监领着,一路畅通无阻,不多时,便来到了灵雀台。

灵雀台和凤凰台是南秦皇宫两大特别之处,一个居于御花园南角,一个居于御花园北角,南北对望。灵雀台用于皇帝召见外臣,凤凰台是皇后每逢年节喜庆之日接见外妇之处。

今日的灵雀台上,除了一身龙袍的皇帝,还早到了英亲王和忠勇侯、左右相、翰林大学士、监察御史几人。冬日里,皇帝和几人围炉而坐品茶,显得帝王分外可亲,平易近人。

小太监快跑几步上前禀告,小心翼翼,“秉皇上,忠勇侯、谢世子、芳华小姐到了。”

“哦?快快请来!”皇帝放下茶盏。

小太监错开身子,对后面喊,“皇上有请老侯爷、谢世子、芳华小姐!”

忠勇侯面色不动,谢墨含偏头看了谢芳华一眼,见她面纱下脸色隐隐约约的清凉,他怔了一下,脚步慢半拍,和她并排在一起,低低喊了一声,“妹妹!”

虽然距离灵雀台还有些距离,但是谢芳华一眼之下便将高台上几个人面容神态过目了一遍,尤其是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中年模样,虽然器宇不凡,尊贵得惹眼,但是面带笑容和蔼的神情却也是同样醒目,她收回视线,轻声道,“哥哥别担心,我没有什么可怕的。”

谢墨含点点头,微微送了一口气,是啊,她的妹妹是藏在深闺久病不出府的小姐,就算八年的时间她在无名山,但是被他和爷爷很好的遮掩了,以前八年都过去了,如今妹妹回来了,还是忠勇侯府的小姐,无名山虽然被她毁了,但是谁又能查出与她有关?的确没什么可怕的。是他紧张了。

“老臣拜见皇上!”忠勇侯躬身见礼,凭他的身份,是免跪礼的。

“谢墨含、谢芳华,拜见皇上!”谢墨含和谢芳华在忠勇侯身后稳稳跪下身。

“老侯爷快请起,今日过年,不在乎这些礼。”皇帝亲自站起身,走离座椅,虚扶忠勇侯一把。

英亲王、永康侯、左右相、翰林大学士、监察御史等人见皇帝亲自离座相扶,眉头都齐齐动了动,他们任何人,哪怕是英亲王受皇帝器重尊重,但也从不曾享受忠勇侯这般礼遇。

忠勇侯顺势直起身,“多谢皇上爱重老臣,老臣老了,这年节的热闹劲儿,还真让老臣受不住,今日能进宫来,也是不放心我家的这个小子和丫头,怕他们惹事儿。”

“孩子们进宫,就如在自己家里一样,老侯爷不必担心。有朕在,谁还能欺负了忠勇侯府的世子和小姐不成?”皇帝哈哈大笑,看向谢墨含和谢芳华,“免礼吧!”

谢墨含站起身。

谢芳华由侍画和侍墨扶着缓缓起身。

“谢世子自然不用说了,朕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除了身体差些,聪明好学,比朕的皇子们还有出息。老侯爷能有这样的子孙,朕心也甚是安慰啊。”皇帝笑道。

“这小子哪里能比得上皇子们,再聪明好学,没有一副好身子骨,也是枉然。”忠勇侯叹息一声。

“老侯爷多虑了,朕看谢世子如今的气色不错,比前几年的时候可是强多了,慢慢来,身子骨总会大好的。”皇帝拍拍忠勇侯肩膀,话落,看着谢芳华又道,“芳华丫头,昔日,你父亲谢英在世时,朕和他脾气相投,称兄道弟,朕比他年长两岁,你喊朕一声伯伯也是当的。这里没有外人,你打开面纱,让朕看看你,据说皇后和英亲王妃都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长得像你娘,朕一直没见过你。”

“芳华久病之身,样貌丑陋,故而戴着面纱来见皇上,扯掉面纱与芳华是无碍,但是怕因此惊扰皇上和几位大人,就是芳华的过错了。”谢芳华垂着头,声音低低的道。

皇帝一怔,盯着她面纱下隐约模糊的脸庞看了一眼,须臾,挥挥手,“朕不怕。”话落,又看向身后英亲王等人,“你们几人可怕?”

“芳华小姐多虑了,我几人不是三岁小儿,还怕被你的样貌吓到?”左相出口道。

谢芳华似乎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扯掉了面纱。

一张苍白得没有半点儿血色的脸展现在几人面前,阳光打下来,白日里像鬼一般。

皇帝身子蓦地震了震。

英亲王低呼一声,脚步不由得上前了一步,又猛地顿住。

左相、右相、翰林大学士、监察御史也是齐齐露出惊异的神色,好在半生历经风雨,才没失态。

灵雀台一瞬间静寂无声。

“芳华丫头,你还是带上面纱吧!”忠勇侯撇开头,有些隐忍的痛苦吩咐道。

谢芳华点点头,抬手将面纱往回盖。

皇帝回过神,摆摆手,阻止道,“不必戴着它了,摘掉吧!”

谢芳华手一顿,不解地看着皇帝。

皇帝已经收起了面上的所有情绪,温和地对她道,“你的脸长久不见日光,太过苍白了些,也不是见不得人?做什么要一直戴着面纱度日?应该多晒晒太阳。”

谢芳华抿着唇,不言语。

“朕本以为,天下没什么难事儿是忠勇侯府做不到的,太医院的御医医术也未必高绝,能敌得过忠勇侯府私下请的神医。所以,一直以来,朕便没过问贤侄和贤侄女的病情。老侯爷,是朕对你的一对孙子孙女疏忽了,早该过问才是。”皇上叹息一声。

“皇上哪里话,他们父母早亡,是老臣没照顾好他们。”忠勇侯抹了抹眼睛。

“吴权!”皇帝摇摇头,对身后喊了一声。

“皇上,老奴在!”一个老太监上前一步,躬身垂首。

“你去将太医院的孙太医请来这里。”皇帝吩咐。

“是!”老太监立即快步走出了灵雀台。

“皇上,您是要……”忠勇侯看着皇帝,试探地问。

“老侯爷坐吧!众位爱卿也坐吧!谢世子、芳华丫头,都坐吧!”皇帝坐回上首,和蔼地招呼众人一番,才对忠勇侯解释道,“让林太医来给芳华丫头看看病症,他前些年医术也许不怎么样,这些年一直苦心钻研,医术比以前长进多了。”

忠勇侯看了谢芳华一眼,谢芳华垂着头,看不见神色,他“哎”了一声,缓缓落座,应承道,“今日是年节的日子,若不是皇上您早先下旨,老臣是不会把这个丫头弄进宫来惹皇上烦心的。”

“老侯爷说的哪里话?若是谢英兄还活着,恐怕早就会怪朕不管他的女儿了。”皇帝摆摆手,见左右相、翰林大学士、监察御史都恢复神色,只有英亲王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喊了一声,“王兄,你说是不是?”

英亲王回过神,眼神复杂地看了谢芳华一眼,点点头,黯然道,“是。”

“王兄坐吧!你不坐,这两个孩子也不敢坐。”皇帝笑道。

英亲王似乎极力掩饰了片刻眼中的情绪,才缓缓落座。

谢墨含见皇帝瞅着他和谢芳华,他收敛心神,伸手拉了谢芳华一齐坐在了最下首。

“这个丫头乍眼一看是令人骇其模样,但是容貌却是万里挑一。”皇帝亲手给忠勇侯倒了一杯茶,对众人询问,“你们这时再看看她,是不是除了脸色白些,容貌极好?怕是这南秦京城挑不出来几个这样的样貌。”

“不错!”左相接过话道,“我看着芳华小姐倒是极像已故的谢英兄夫人。”

“那是自然,亲母女嘛!”皇帝笑了笑。

“说起来,谢英兄和夫人也死去十几年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右相盯着谢芳华眉眼,看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朕记得十四年了吧!”皇帝回忆道。

“回皇上,家父家目亡故十四年半了,那时候小妹才半岁。”谢墨含道。

“对,是十四年半了。时间过得可不是快?那时候朕派谢英兄为我暗访岭南,谢夫人不忍他自己长途劳苦没人照顾,硬是跟了去,后来在路途中出了事儿,丢下了一双儿女。”皇帝揉揉额头,“这些朕,朕一直后悔。那时候根本不该让谢英兄去岭南。”

“皇帝无需自责,犬子和儿媳为国效力,理所当然,死也是死得其所。男子汉大丈夫,生不能报效国家,还有何用处?出了事情也是他们命短,怨不得别人。”忠勇侯道。

谢墨含微微抿起唇。

谢芳华低垂着头,不戴面纱的脸,除了苍白还是苍白,根本就看不出别的颜色。

“今日过年,皇弟就别说这些故去的事情了。徒惹不快。”英亲王缓缓开口。

“不错,王兄说得对,逝者已矣,朕不说了。”皇帝点点头,随和地打住这个话题,话音一转,对英亲王问道,“王兄,秦铮那个臭小子呢?今日可进宫了?”

“进宫了!与他娘在一处。”英亲王道。

“他可带来了那个婢女?”皇帝问。

英亲王顿了一下,摇摇头,“臣不知,臣一早便进宫了,只是得知他和她娘不久前也进宫了,但是一个婢女的事儿,带没带来,臣却不知道了。”

“这个臭小子,弄个婢女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往日他得了什么好东西,一准跑到朕跟前来显呗,这次倒是例外了,朕不但没见到那个婢女,这些日子连他的人影朕也摸不到了。”皇帝笑骂了一句。

英亲王不答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搭话。

“那个臭小子,满京城人人都知道左相的女儿喜欢他,他可好,将其推给了他大哥。”皇帝看向左相,没避讳左相的忌讳,当面问了出来,“左相,朕可听说了,今日你的女儿还要在宫宴上和秦浩论艺,让朕做公正?”

左相脸色僵了僵,站起身,恭敬地道,“小女顽劣,哪里知道儿女婚事儿能由得她说了算?这些年做出些荒唐行止,实在是让臣老脸无颜。都是老臣和夫人昔日过于娇惯她了,今日宫宴上,老臣定阻止她胡闹,皇上放心。”

“诶,阻止做什么?孩子们长大了,有些儿女心思也不是错处,若不是秦铮那小子不是东西,拉了皇后下了懿旨,朕才不会由得他胡闹。”皇帝摆摆手,脸色和缓,“左相坐吧!依朕看,王兄府中的大公子可比秦铮那个小混蛋强百倍,你的女儿嫁了他,不会委屈的。”

“秦浩这个贤婿的确让老臣和夫人满意。”左相坐下身,面上僵色尽退。

“能不能嫁娶,也要看是不是姻缘。”皇帝笑着道,“今日宫宴朕倒要看看他们怎么个论艺法,怎么个一局定输赢。若秦浩真配不上她,朕就应了她的要求,帮她退了婚。”

“皇上,万万不可,儿女姻缘怎么能由得她胡来?”左相立即摇头。

“王兄自小栽培秦浩,不一定输了你的女儿。”皇帝抬手打断他,笑看向一处,“孙太医来了!倒是够快。”

左相只能住了口。

谢芳华抬起头看了一眼,果然见皇帝的大总管太监吴权领着孙太医来到了灵雀台。

谢墨含看着孙太医眉峰紧了紧,见谢芳华神色不变,他也稳住心神不动。

“臣拜见皇上!”孙太医跪地见礼。

“免礼!”皇帝摆摆手,看着他,“孙爱卿,朕宣你来,是想你给忠勇侯府的小姐看诊,她就在这里,你上前给她看看吧!”

孙太医站起身,眼睛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唯一的女子谢芳华身上,对于她苍白无半丝血色的脸愣了愣,须臾,躬身应声,走到谢芳华身边,“芳华小姐,请伸出手。”

谢芳华缓缓伸出手。

谢墨含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搭在了谢芳华的手腕上。

谢芳华一怔。

孙太医一僵。

谢墨含低低咳嗽了一声,对孙太医和向他看来的目光们解释,“小妹自小不喜生人碰触,更何况是久居闺阁,不曾见过外男,孙太医海涵。”

孙太医回过神,连连拱手,“谢世子说得是,芳华小姐身份娇贵,又是女子,有些忌讳实属正常,你放心,隔着帕子我也能看诊。”

谢墨含点点头。

孙太医小心谨慎地将手按在谢芳华手腕上,隔着帕子仔细把摸起来。

皇帝、忠勇侯、英亲王等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孙太医和谢芳华。

灵雀台一时间分外安静。

孙太医脸色不停地变幻,各种神色都交替地出现在他已经布满皱纹的脸上,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放下手,对上首的皇帝拱了拱手。

“孙爱卿,你可看出她是何病症了?”皇帝开口询问。

孙太医抬头看向谢芳华。

谢芳华扯掉手帕递给谢墨含,抬起头,目光静静地看着孙太医。

孙太医收回视线,对皇帝请罪,“皇上恕罪,老臣医术浅薄,实在看不出芳华小姐是何病症。”

“哦?看不出来?”皇帝扬眉,“什么病情也说不出来吗?”

孙太医垂下头,“芳华小姐的身体很是奇怪,像是有心悸之症,但又不像,像是有哮症,但也不像,像是有毒症,但还是不像。老臣实在说不出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