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芳华见他走到贵妃椅上,伸手将上面的软垫都扔了出来,正巧扔到了她面前的地上,她停住脚步,看着他。

秦铮不看谢芳华,命令道,“拿去洗!”

谢芳华想起那张贵妃椅是谢云继等她的时候躺在上面的,可是她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秦铮难道是属狗鼻子的吗?和那只狗待长了,嗅觉也灵敏如狗了?

“还不快叫人去洗?难道要我帮你洗?”秦铮回转头,瞥了谢芳华一眼,向床榻上走去,几步便来到床榻,褪了靴子,躺了上去,如在自己家一样地指手画脚,“下次若是请了男人进来,别让我抓住,我卸了他的脑袋。”

谢芳华深吸了一口气,想拿起手边的椅子抡过去,奈何他是英亲王妃的宝贝儿子,今日英亲王妃将他交给了她,若是打伤了,打残了,她也没好日子过了。只能忍了气,回头对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品青和侍蓝道,“拿去洗了!”

“是!”品青和侍蓝连忙走进屋,弯身捡起地上的软垫走了出去。

秦铮满意地闭上眼睛,对谢芳华道,“我先睡一会儿,醒酒汤来了,你喊醒我喝。”

谢芳华不说话。

“你不准在我睡着了自己偷偷扔下我跑出去。你若是敢扔下我跑出去,我就告诉我娘。”秦铮虽然闭着眼睛,嘴角却勾起了笑意,“我娘那个女人,最会的就是疼儿子。你现在可能还没领教她的功力,慢慢地你就知道了。她疼我发疯时的样子连皇叔都害怕她。”

谢芳华已经被气在胸口堵多了,也不气了,静静地听着。多大了还离不开娘的孩子,他可真出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秦铮见她不再言语,似乎也实在困了累了醉了,也不再说话,幽幽地睡了过去。

谢芳华走到桌前,点上罩灯,轻轻地拨了拨灯芯,在桌前缓缓地坐了下来。

这里距离后花园不太远,后花园里热闹唱戏声传了过来,隐隐约约。

谢芳华在桌前坐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品萱来到门口,轻声对里面问,“小姐,醒酒汤里要不要加些别的调节味道好闻的东西?”

“不加!”谢芳华头也不抬。

品萱点点头,离开门口。

谢芳华抬起头,看了在她床上躺着已经睡得熟了的秦铮一眼,只有他睡着了的时候,才安安静静,她看了片刻,喊住品萱,“去海棠亭摘些海棠花加进去吧!”

品萱脚步顿住,连忙应声,转道向海棠亭走去。

谢芳华随手拿过一本书,在灯下静静地看。

半个时辰后,品萱重新走回来,轻声道,“小姐,醒酒汤熬好了!是现在端来还是……”

谢芳华答非所问,反问道,“后花园里那场《探花媒》唱到哪儿了?”

“已经唱了半场了,还有半场结束。”品萱轻声道,“侍画刚才回来了一趟,她和侍墨一直待在后花园注意动态。老侯爷也去了后园子,和世子一起陪着英亲王在一边晚膳一边说话。明夫人和谢伊小姐陪着英亲王妃,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谢芳华点点头,对她道,“醒酒汤等我要的时候再端来吧!先在火炉上温着。”

“是!”品萱颔首,见谢芳华再没吩咐,退了下去。

谢芳华重新低下头,继续看书。

秦铮依然安静地睡着,呼吸均匀,即便喝酒喝得多,但有酒品,不折腾惹人厌烦。

又过了半个时辰,前方隐隐传来散场的动静,谢芳华放下书本,站起身,对外面询问,“后园子的戏是散场了吗?”

“回小姐,是散场了!”品萱道。

“将醒酒汤端来吧!”谢芳华吩咐。

品萱应声,立即去端醒酒汤。

谢芳华来到床边,伸手推秦铮,“醒醒!”

秦铮睡得熟,没有动静。

谢芳华手下用力了些,声音加大,“醒醒!”

秦铮被吵醒,清俊的眉目先是皱了皱,俊颜露出不满的神色,睫毛动了动,细微地拧紧,之后大约是听出了喊他的人是谁,缓缓放松,闭着眼睛不睁开,哑声道,“你吵醒了我。”

“喝醒酒汤了!”谢芳华道。

“什么时辰了?”秦铮静了片刻,轻声问。

“戌时了。”谢芳华道。

“还早得很。”秦铮道,“再让我睡会儿。”

“戏散场了!王爷和王妃要回府了。”谢芳华道。

“那就让他们回,我今日住在这里了。”秦铮闭着眼睛不睁开,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不行!”谢芳华立即伸手拽他,“你晚上睡在这里像什么话?你不要面皮,我还要呢!快起来。”

秦铮躺着不动。

“你信不信,你若是不起来,我就拿凉水泼你。”谢芳华发了狠。

秦铮转过身,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见谢芳华一脸执着,势必要将他赶走,他皱了皱眉,坐起身,嘟囔道,“狠心的女人!”

谢芳华松了一口气,回头道,“将醒酒汤端来。”

品萱已经来到了门口等候,闻言立即小心翼翼地端着醒酒汤进了屋。

谢芳华接过醒酒汤,递给秦铮,“快喝了,赶紧回府。”

秦铮接过醒酒汤,低头瞅了一眼,几朵海棠花瓣飘在汤里,他勾了勾唇,顿时露出愉悦的笑意,抬头看谢芳华。

谢芳华扭开头不看他,催促道,“你快点儿喝!喝完赶紧走。”

秦铮这次到没磨蹭,很是听话,端起醒酒汤痛快地仰脖一口气给喝了,之后掏出帕子抹抹嘴角,将空碗递给品萱。

品萱立即拿着空碗退了下去。

秦铮下了床,穿上靴子,站直身子,低头看了比她低了一头半的谢芳华一眼,转身脚步轻松地出了房门。

谢芳华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如此痛快,到是意外了一下。但又想起这个人向来是行事随心所欲,若他不想走,你赶也赶不走他,若他想走,从来不磨叽。

“小姐,铮二公子刚喝了醒酒汤,就这么独自走了,外面的天色已经黑沉了,需要人送送他吗?”品萱在外面轻声问。

“他不需要!”谢芳华收起情绪,伸手扯了床上的被褥扔在地上,对她道,“进来将被褥给我换了。”

“是!”品萱点点头,走了进来,弯身抱起扔掉的被褥,走了出去。

不多时,品萱又重新走了进来,抱了一套崭新的被褥,平平整整地帮谢芳华铺在了床上。

谢芳华走到清水盆旁净了面,扯掉发叉,将一头青丝散下。

一炷香后,侍画和侍墨回到了海棠苑,径直来到门口,轻声禀告道,“小姐,英亲王和王妃以及铮二公子回府了,刚刚走。英亲王妃走时说,明日若是无事儿可做,再来听戏。六房的明夫人和谢伊小姐并没有离开,世子给她们二人安排在了南苑的客房里。谢伊小姐本来想过来海棠苑找您睡,被明夫人给拦住了。世子说,太晚了,他就不过来了,让小姐今晚好好休息。”

谢芳华点点头,“知道了!”

侍画和侍墨退了下去。

谢芳华在菱花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坐了片刻,挥手熄了灯,躺回了床上。

她躺下不久,忠勇侯府也停止了喧嚣,安静了下来。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早,每日里陪秦铮练剑的时辰,谢芳华准时地醒来。

睁开眼睛,她偏头看向屋中的沙漏,看了片刻,缓缓推开被子坐起身,穿衣下床。

拉开帘幕,打开窗子,清新的夹杂着海棠花香的气息便伴随着清凉的风扑面而来。

她站在窗前站了片刻,打开房门。侍画、侍墨已经早早起来,见她出来,齐齐见礼。谢芳华对二人摆摆手,“我去后院的海棠亭,你们不用跟着了。”

二人齐齐垂首,让开了路。

谢芳华来到后院的海棠亭,打开门扉,目光一眼落在了海棠亭中间的一株海棠树上。顶着晨曦的雾气,一身华贵锦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悠闲地翘着腿坐在树干的枝桠上。

满亭海棠芬芳,他清俊得太不像话!

第七十七章聘礼

每日这个时辰,秦铮应该是在英亲王府落梅居后院的场地练武。

今日竟然来了她海棠苑后院的海棠亭!

谢芳华看着秦铮,少年清俊隽永,如花胜华,姿色瑰丽,满亭海棠花加起来,乍然间也不及一个他。她怔了怔,目光染上几分恍惚。

秦铮本来脊背靠在树干上仰着头目光微带丝丝懒意地看着东方天空,但是在谢芳华出现在门扉的第一时间,他攸地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看向了她。

谢芳华顿时收回视线,反射性地垂下了头。

秦铮目光随着她垂头的动作眯了眯,须臾,嘴角勾起,绽开一抹柔和的笑意,抬手跟她打招呼,“早啊!”

早?谢芳华皱眉,的确是早!但他是不是还没分清这里是哪里?她定了定神,抬起头,面色平静自然地看着倚在海棠树枝桠上的他,“铮二公子大早上怎么跑来了忠勇侯府?”

且还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她的海棠亭,满府的隐卫难道都是摆设?就算吱一声的人也没有?侍画、侍墨也没发现?

“想你了,就来了!”秦铮往日深黑色的眸子在海棠花的映射下染上琉璃颜色,他看着谢芳华,话语自然地道,“等待未婚妻起床,原来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

谢芳华蹙眉,“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大门!”秦铮坦然地道。

谢芳华看着他,“就算你走的是大门,但是如何进了我这海棠亭的?”

就算前日谢云继悄无声息地进了海棠苑,但那是因为品竹等人被宫里的柳妃、沈妃来给调走了。只剩下了侍画和侍墨不是谢云继的对手才让他有机可趁。但是经受了前日晚上的教训,侍画、侍墨、品竹等人重新对海棠苑又进行了一番布置,将海棠苑守得固若金汤,连她都能感受到三步一桩的暗哨,那八个人重新部署了各自的房间,每个人把在八个方位的一个角落。可是秦铮竟然还能悄无声息地进来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不被发现,不得不让她重视起来。他的武功她自是清楚,但是也不足以不惊动任何人。

若是忠勇侯府和她的海棠苑这般好进的话,这么多年来,也不会不被人发现她没在家了。

秦铮微笑,懒洋洋地道,“海棠苑外是布置了许多护卫,但是拦不住我。到不是没人发现,而是我有爷爷的令牌。”话落,他伸手入怀,掏出一枚令牌,在谢芳华的面前抖了抖,得意地道,“这个你认识吧?有了它,谁刚拦我?”

谢芳华清楚地看到他手中拿的的确是出入忠勇侯府的令牌,而且这块令牌不同于府中人普通的出入令牌,而是爷爷特制的令牌,她和哥哥手里都有一块,代表身份,能随意调遣府中护卫。她眉头顿时竖起来,“爷爷怎么会给了你这个令牌?”

秦铮扬眉,“自然是爷爷喜欢我。”

谢芳华眉头拧紧,暗骂了一声,若是他有爷爷给的这块令牌,侍画等人就算见他闯入也不敢拦他,她有片刻沉闷,对他伸出手,“将令牌拿来,我看看是不是真的,也许是你伪造的也说不定。”

秦铮呵了一声,不但不给她令牌,反而将令牌揣进了怀里,一副我看透你不安好心的表情道,“你当爷傻吗?给了你就再拿不回来了。我才不上当。这个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爷爷。”

谢芳华没得逞,深吸了一口气,“容我提醒您,铮二公子,是我爷爷。”

“我以前喊老侯爷,喊谢爷爷,左右不过是一个意思。如今我喊爷爷,他高兴着呢。”秦铮眸光清亮,凝视着谢芳华,对她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谢芳华站着不动,南秦京城贵裔公子哥里,若说爷爷对谁看得上眼,怕是也就是秦铮了,他的离经叛道不羁世俗轻狂张扬都让老头觉得这才是少年该有的血气,喜欢他给他令牌让他从今以后自由出入忠勇侯府也不奇怪。既然令牌已经给了他,再纠葛也拿不回来,看着他问,“今日是初二,你就没有事情可做?”

“皇叔给满朝文武都沐休了七日的假,上书房的课自然也不用上了,正当年节,各府都是吃喝玩乐串亲戚,的确没什么事情可做。”秦铮动了动身子,随着他晃动,海棠花簌簌飘落,风吹起,轻飞乱舞。

谢芳华见他华贵锦袍沾染了海棠花瓣,如轻粉点缀,让他姿容更加清贵瑰丽,她撇开头,“就算没事情可做,你也不能总耗在忠勇侯府。”

秦铮笑了一声,看着她眸光轻闪,没说话。

谢芳华本来想来海棠亭练武,如今见秦铮等在这里,也不想了,转身往回走。

她刚抬步,秦铮从树干上跳了下来,脚沾地之后,随意地拍了拍衣袍,向外走来。

谢芳华不理会她,回到海棠苑,进了屋。

侍画、侍墨跟随谢芳华进屋,一个侍候她洗脸,一个侍候她梳头。

秦铮尾随谢芳华来到海棠苑,堂而皇之地跟随她进了屋。

谢芳华从心底升起无奈,她回家三日,三日还依然离不开秦铮在她面前转悠,他到底想做什么?忍着脾性道,“铮二公子,举南秦,或者说举天下,是不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会有人在大婚之前就将未婚妻的闺阁当做自己家一样随意进出的事儿?”

秦铮见她已经净完面,坐在了菱花镜前梳妆,他走到她身边站定,看着侍墨为她梳头,扬了扬眉,张狂不屑地道,“是没有这样的规矩!但是爷何曾守过规矩?爷就做这第一个随意出入未婚妻闺阁的人,谁又能将我如何?”

谢芳华闻言忍无可忍,忽地对他出手。

掌风凌厉,若是不躲开,势必要伤筋动骨。

秦铮自然不会等着挨打,他瞬间错开身,躲开了谢芳华的一掌,转眼间就退出了一步外。

侍墨本来站在谢芳华身后为她梳头,不妨谢芳华突然动手,慌乱中,扯掉了她一缕青丝。

谢芳华本来还想再出掌,但是头发微微一痛,她住了手,扭头看向身后。

侍墨脸一白,顿时跪在了地上,“小姐恕罪,奴婢不小心……”

“笨手笨脚的丫头,留之何用?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秦铮忽然恼怒地轻喝。

侍墨身子一颤,未出口的话再也不敢说了。

谢芳华顿时沉下脸,冷冷地看着秦铮,“这里是我的忠勇侯府,我的闺阁,我的人,秦铮,你要耍公子哥的脾气,回你的英亲王府去!要想乱棍打死人,也别在我这里说。”

秦铮一噎,转回头,瞪着谢芳华。

谢芳华沉住怒气,对已经吓得不知如何反应的侍墨摆摆手,“起来吧!不关你的事儿。”

侍墨不敢抬头,默默地站起了身。

“继续梳!”谢芳华吩咐。

侍墨稳了稳心神,重新拿起梳子,比之前更小心翼翼地为谢芳华梳头。

谢芳华不再看秦铮,当他不存在。

“谢芳华,你看爷总是出现在你面前碍眼是不是?”秦铮见谢芳华对他开始视若无睹了,顿时恼怒,“爷就是要日日在你面前让你……”

“秦铮兄!”海棠苑外此时传来谢墨含熟悉的声音。

秦铮顿住话,看向门外。

只见谢墨含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听言,他沉着脸不再言声,看着那二人走来。

“秦铮兄,听言据说有事情,四处找不到你,找到了忠勇侯府,我猜你也是来了这里。怕耽误了正事儿,便带他过来找你了。”谢墨含来到门口,挑开帘幕,进了屋。屋中僵硬的气氛让他心思微动,但面色不表露出来,温和地笑道,“你快问问什么事儿吧!听言急得都快哭了。”

秦铮闻言怒气不减,对站在门口的听言质问,“找我什么事儿?”

听言听出秦铮正在发怒,暗骂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是能找到公子就是万幸了。他立即苦着脸道,“清河崔氏来人了,是那个人亲自来的,要将我抓回去,如今正在跟小姑姑谈呢。我不想回去,但是我说的话不算数,公子,你救救我啊……”

秦铮眉目有些冷,“你父亲亲自来的?”

“就是他!”听言哭丧着脸,“若是别人来,我至于没有做主的权利吗?”

“那就回去吧!”秦铮转过身,有些冷地道。

听言顿时睁大眼睛,急得跺脚,“公子?您不要我了?我不要回去!我早就说过我不回去的啊,你不是也答应了吗?您可不能这节骨眼上真不要我反悔啊……”

秦铮不理听言,重新走到谢芳华身边,对侍墨道,“将木梳给我。”

侍墨手一颤,刚刚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手抓着木梳僵住,不知道该不该给。

秦铮眯起眼睛,看着侍墨,“就算这里是忠勇侯府,我秦铮说杀谁,也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就算你家小姐也保不住你,你信不信?”

侍墨顶不住秦铮的凌厉,顿时后退了一步。

谢芳华彻底怒了,腾地站起身,“秦铮,她不过是一个婢女,你为难她做什么?”

“从今以后,除了亲人外,让你护着的人,为了谁为难我给我脸色的人,我都为难。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秦铮从侍墨手里夺过木梳,侍墨不敢抗衡,只能将木梳让他夺去,他沉着脸看着谢芳华,“乖乖坐好!让我给你梳头。”

谢芳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怀疑南秦京城多少人怕是眼睛瞎了或者是看走眼了。秦铮什么不易亲近嚣张孤傲,他明明就是一个缠人鬼。

“坐下!”秦铮上前一步,双手按在谢芳华肩膀上,用力将她按在椅子上。

谢芳华额头突突跳了几下。

秦铮将侍墨梳了一半的青丝散开,拿着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她柔软的青丝。清俊的脸上面无表情。

谢墨含也从来没见过秦铮如此,别说这般给一个女子梳头,就是连说一句话也要看他心情。今日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花了,可以眨了眨,眼前的一幕还没有消失,她的妹妹安静地坐在菱花镜前,他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二人一坐一站,一前一后,丝毫不觉得违和怪异,反而自然流畅。

站在屋内的侍画和被秦铮凌厉害得心有余悸躲在一旁的侍墨以及站在屋外门口哭丧着脸的听言,都齐齐屏住呼吸,屋内屋外,除了秦铮拿着梳子梳头发出的丝丝沙沙声响,再没有半丝声音。

寂静中,梳头发的声音被衬托得分外清晰。

谢芳华的心口随着秦铮手的动作跳了挑,之后透过镜子看着他清俊面无表情的脸,那跳跃的地方又攸地冷却平静。

大概是足足用了两柱香的时间,秦铮给谢芳华梳了一个有些歪斜的云鬓。

谢芳华怒气早已经在寂静中被磨得消散殆尽,看着镜子皱眉,不满地道,“你这是梳得什么头?歪扭七八的,我怎么能顶着这样的头发出去?”

秦铮看着镜中的人儿,美好的容颜雅致如画,可是歪斜的云鬓的确为她减去了两分美感,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染上了一抹不自然,撇开头,解释道,“一回生二回熟,我多练习几次,就不这样了。今日……你且先将就了吧!”

谢芳华瞪眼,“不行!我凭什么将就?重梳!”他不是要梳吗?就让他梳个够!

秦铮眸光闪了闪,扭回头,问她,“真重梳?”

“嗯!”谢芳华肯定地点头。

“好,那就重梳吧!”秦铮伸手,轻轻撤了簪子,勾弄几下,一头费劲梳好的青丝披散开来。他重新拿起梳子,重头梳起。

谢芳华闭上眼睛,等着他慢慢地梳。

谢墨含看着二人,暗自摇摇头,两人如此,显然容不得别人插手,就算他身为哥哥,但是一个是妹妹,一个是秦铮,他就算插手,也拦不住化解不开,只能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

侍画醒过神,给侍墨使了个颜色,侍墨立即出了房门,她走到桌前为谢墨含斟了一杯茶,也悄悄地出了房门。

谢墨含慢慢地喝着茶,同时耐心地等着二人。

门外听言见此张了张嘴,又乖觉地闭上,忽然觉得公子怕是魔怔了,不知道从何时起,公子就忽然近起女色来了,一个是听音,一个是忠勇侯府的小姐。过年这几日,公子给听音了三日假,她似乎人间消失了一般,而公子却得了个圣旨赐婚的未婚妻。

两盏茶后,秦铮重新给谢芳华梳了一个云髻,放下手,对她道,“睁开眼睛看看,这回可满意?”

谢芳华睁开眼睛,看向镜子里,的确是一回生二回熟,这回秦铮比第一次时梳得好多了,云鬓很正,不歪不斜,但是她偏偏不想满意,皱眉道,“太紧了,我头皮不舒服。”

谢墨含喝茶的动作顿了顿。

“那就再重新梳!”秦铮轻巧地扯掉了簪子,转眼一头青丝滑下,他二话不说,重新梳了起来,面色没有丝毫不耐烦。

谢芳华重新闭上眼睛等着他梳好。

听言在门外唏嘘了一声,除了听音,他还没见过公子对谁如此言听计从,难道出来一个例外就会有第二个例外?忠勇侯府的小姐也会是公子的例外?

谢墨含重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开口发表意见。

又过了两盏茶后,秦铮重新梳好了一头云髻,这一次的自然是不歪不斜同时不紧绷,且根根青丝被缠绕得极其乖巧,没有任何一根青丝落下。

“再睁开眼睛看看,这回如何?”秦铮对谢芳华询问。

谢芳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心中暗自腹徘,人若是聪明,果然是做什么会什么,但是她偏偏鸡蛋里挑骨头,看看他耐性到底有多少。撇嘴道,“的确是不歪不斜不扭七扭八也不紧绷,但是被你梳了三次,我看着这个样式的云鬓都腻了,不想要这个了。”

秦铮挑眉,“那就重新换一个样式给你!”话落,随手扯掉了簪子和发带,一头青丝散下。且很是干脆,没有任何不满。

谢芳华再度闭上了眼睛等着。

听言张大了嘴巴,半响,连喘气都忘了。这不是明摆着忠勇侯府的芳华小姐在折腾公子吗?可是向来都只有他折腾别人的份儿,哪里容得别人折腾他?怎么今日就任人随意折腾了?

谢墨含放下茶盏,也有些看不过去了,但到底是没说话。

又是两盏茶后,秦铮重新换了个云鬓,对谢芳华道,“睁开眼睛看看,这个是不同样式的。你觉得怎样?”

谢芳华睁开眼睛,这回的确是换了新的样式,青丝盘成了数遭,高高起挽起,露出她纤细的脖颈,虽然珠翠未戴,但是分外娇人,她抿起嘴角,沉默片刻,说道,“昨日英亲王妃来忠勇侯府时不就是梳的这个头吗?如今放在我脑袋上,你不觉得太……”

“这个我竟忘了,那就重来!”秦铮不等她说完,勾手撤掉了簪子,一头青丝滑落。

谢墨含扭开头,看向窗外。

听言默默地背转过身子,看着外面的天空,怀疑里面的人他家公子吗?他莫不是找错人了?里面那个人只不过是披了公子的皮囊而已。否则怎么能半个多时辰过去了,还没发作呢!

秦铮依然没有丝毫不耐,重新拿起梳子,继续换了一个样式梳头。

谢芳华这回没闭眼睛,见他动作越发的流畅,丝毫不扯疼她头皮,更不扯掉她一根半根头发,南秦京城贵裔的公子哥里,尤其是秦铮这样的高门贵裔公子,谁会动手干侍候的活?他们觉得这是低下一等。自古以来,男人的手除了拿书卷笔墨便是骑马拿剑,可是偏偏就有这样一个人,处处不理会世俗规矩,固执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论身份和地位。

又是两盏茶时间,秦铮在谢芳华的目光下重新梳好一头青丝云鬓,看着她道,“这次如何?你若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再换。”话落,他柔和地补充道,“我自小就看兰姨给我娘梳头,她会的所有样式,我都会,开始不熟练,但是次数多了,也就熟练了。开始梳不好,但是梳得多了,也就梳得好了。”

谢芳华看着镜子不说话。

谢墨含终于回过身,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再梳的话,就过了早膳的时间了。”

秦铮扭头瞅了谢墨含一眼,手按在谢芳华的肩上,微微一笑,“过了早膳的时间又有什么关系?爷不饿!”

“你不饿我饿了,就这样吧!”谢芳华终于败下阵来,无聊地摆摆手,她的好脾性遇到秦铮总要打个对折。这个人就是有本事让她即便气不是怒也不是。

“好,那就听你的。”秦铮扔了梳子,转身走到谢墨含对面坐下,对他道,“给我倒一杯茶!”

谢墨含笑着看了他一眼,动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秦铮大约是真的渴了,不顾茶热,端起来一饮而尽,之后放下杯子,毫不客气地指使谢墨含,“再来一杯。”

谢墨含又给他倒了一杯。

秦铮再度一饮而尽,之后放下茶盏,虽然没说话,但是手又指了指空杯子。

谢墨含意会,又给他满了一杯。

秦铮又喝了,见谢墨含依然拿着茶壶,他摆摆手,“不要了!”

谢墨含放下茶壶,看了谢芳华一眼,见她已经从镜子前站起身,对她道,“既然早膳的时间已经过了,就不必去爷爷那里折腾了,在这里用膳吧!”

谢芳华点点头。

“秦铮兄想吃什么?”谢墨含问秦铮。

“随意!”秦铮揉揉手腕,丢出两个字。

谢墨含看了他手腕一眼,拿了那么长时间梳子,手腕不疼才怪。他忍住笑意,对外面吩咐,“去端早膳来这里!”

“是!”侍画、侍墨应声,连忙去了。

听言在门口纠葛半响,觉得公子已经不是以前的公子了,若是他还想留在他身边吃穿不愁什么烦心事儿也不用做不用想的话,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于是,他趁机立即道,“两位姐姐,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帮忙端早膳吧!”

侍画、侍墨脚步一顿,对看一眼,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我在我们英亲王府的落梅居里,端菜端饭的活干了多年,熟得很。”听言道。

侍画、侍墨没听见里面有人反驳,基于他是铮二公子的小厮,齐齐点了点头。

听言立即乐呵呵地跟在二人身后去了厨房。

谢芳华向外看了一眼,清河崔氏来人抓听言回去,尤其来的人还是听言的亲生父亲,也就是清河崔氏的二老爷,今日是大年初二,如此刚过了年就急急赶来京城,难道是清河崔氏有了什么变动不成?否则,不管听言多年,为何如今如此急迫地要听言回去?就算要回去,也该不在这一时半刻而已。

秦铮看了谢芳华一眼,对她指了指他身边的椅子。

谢芳华对于他的反客为主白了一眼,坐在了谢墨含身边。

秦铮没得她好脸色,也不以为意。

谢墨含对于这二人如今如此僵硬的相处情形也是有预料的,他的妹妹多年来,一直在无名山,养成了沉静稳重有些孤寡的性子,同时也养成了对感情淡漠凉薄的姿态。除了亲人,怕是很难有什么情感让她触动牵扯,而秦铮则是霸道张狂,只要认准一件事情就势在必得,性情莫测,阴晴不定。多年来虽然看似呼朋引伴,但是骨子里的孤傲和孤僻能让他费尽心思寻人相处的时候少之又少。所以,这样的两个人,如今撞在一处,纠缠在一起,可想而知。

一个是恨不得退避三舍,躲瘟神一般地躲着一个人不想靠近。

一个是恨不得步步紧逼,日日缠着看着搁在眼前才放心一个人。

这样两个人,他都觉得头疼,但同时又觉得,若不是这样的秦铮,又有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妹妹打开心门?

一时间竟觉得这一场婚约不知是对还是错了!

“哥哥,你今日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吗?”谢芳华伸手去拿茶壶,打算倒一杯水,秦铮抢先一步拿到手里,给她斟了一杯水递给她。她看了秦铮一眼,默默地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