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芳华一怔。

“您见还是不见?”侍书等了片刻,没听见谢芳华的回应,轻声询问。

谢芳华站起身,挪步到窗前,看着窗外,目光越过高墙,看向忠勇侯府角门,淡淡道,“你去告诉他们,若是为了谢氏长房而来,我自会尽力想办法搭救,让他们回去吧!”

“是!”侍书转身出了海棠苑。

不多时,侍书又返回来,低声道,“两位公子和两位小姐确实是为了救谢氏长房而来,听完小姐您的话,都回府了。云青公子离开前让我转告小姐一句话,说若是救整个谢氏长房难以施为的话,尽可能地想办法救出林溪公子就成。若是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小姐一定要知会他相助。”

谢芳华点点头。

与其说是为了谢氏长房而来,不如说这四个人是为了谢林溪而来。谢林溪对于谢氏长房来说,是个易数,与谢氏各房和旁支族亲兄弟姐妹都相交不错。

半个时辰后,谢云澜和秦钰一起进了海棠苑。

谢芳华出了内室,来到外面待客的画堂。

秦钰一身华美锦缎,面容微带酒意,显然是从英亲王府寿宴上刚出来。进了画堂后,看到谢芳华,他一笑,“你第一次特意请我来你这里,真是有些意外。”

谢芳华看着他,“皇上下旨诛杀谢氏长房满门,你意外不意外?”

秦钰脚步一顿,不过一瞬,便缓缓地坐下,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儿,怪不得请了我来。”

谢芳华将两份图纸拿出,放在了他的面前,指着一处院落道,“这一间院子是四皇子的吧!我很好奇,四皇子买了这么一间院子,这么多年,是做什么用的?”

“买了院子,自然是为了偶尔出宫时在外落脚的,以前住在宫里。去年父皇才给我分了府邸,如今府邸才建了一半又搁置了。”秦钰看了一眼那两份图纸,赞道,“绘图纸的人可真是精细,将院中的每一处都绘得清楚。”

“爷爷这些年一味地后退,几乎在这京城成了半归隐之态,哥哥这些年病弱在身外,也只是费力地支撑谢氏门庭,不做他为。有些事情,他听了爷爷的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上和四皇子这些年来暗中筹谋,顺利无比,悄无声息地吞噬了大半谢氏,想必很是得意。”谢芳华声音微冷。

秦钰偏头看她。

谢芳华也看着他。

过了片刻,秦钰哂笑,“我来你这里作客,是否能劳动芳华小姐给我斟一杯茶?这大伯父的府邸,喝了些薄酒,却是一口茶也没喝,如今渴得很。”

谢芳华撤回视线,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秦钰端起来,也不管茶水热不热,一饮而尽,之后又将茶盏推到了谢芳华的面前。

谢芳华又给他倒了一杯。

秦钰又端起来,一饮而尽,之后又将茶盏放在远处。

谢芳华又倒了一杯。

最后一杯茶只抿了一口,他便将茶盏窝在手里,不再放下,轻轻晃动,“以前,或者确切地说是我从漠北踏入京城之前,的确是有些得意的。可是从再平阳城遇到你之后,便没那么得意了。”

谢芳华放在茶壶,看着他。

“如今你既然找我来说这一番话,看来是对父皇和我这么多年的筹谋算计了若指掌了?”秦钰扫了谢云澜一眼,见他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他又看向谢芳华。

谢芳华不语。

“不错,多年筹谋,消无声息,只为一朝倾覆谢氏。”秦钰见她不语,径直一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我踏入平阳城之前?”话落,他似是回忆,“那时见你,便毫不留情地要杀我。”

“我若是那时就知道,便不会给你耽搁时间,后来让你躲过了一劫。”谢芳华冷然地看着他,“是在今日,圣旨下达后,要诛杀谢氏长房满门。我忽然想通了。”

秦钰摇头,“我不相信!若是你今日才想通,怎么会提前就做了谢氏分族分宗的大事儿?你可知道,当时父皇听到谢氏分族分宗后,气得晕厥了过去。”

谢芳华嘲讽地看着他,“分族分宗不过为自保而已。皇上和你的眼里只有皇权至上,超越皇权的存在,便是诛心的乱臣。势必要除去。可是又怎知,谢氏有谢氏的骄傲,忠勇侯府更不白担了这个祖宗传下来的世代簪樱之家的傲骨。是从来就没想过反字。只不过谢氏人才辈出,一代代传下来,依然主弱臣强。当君者,需要天海般的包容之心罢了。但是,显然,当今圣上没有,至于你……”

“我怎样?”秦钰看着她,“你是想说,我有,还是和父皇一样没有?”

“问我做什么?四皇子问问自己的心,到底有没有!”谢芳华盯着她。

“外臣坐大,最终导致黄袍加身者,古来很多。否则又哪里有那么多改朝换代。”秦钰道。

“可是千百年来,谢氏有多少机会能黄袍加身,可是至今没有加身。”谢芳华冷笑,“坐大就意外着稀罕皇权吗?笑话!”

秦钰忽然叹了一口气,“谢氏不仅仅是坐大这么简单,而是太大了。南秦姓秦没错,可是半壁江山都姓谢。忠勇侯府一直没有乱臣之心,不但我知道,父皇也知道。可是,忠勇侯府没有,就代表谢氏族亲中人不会有了吗?放眼天下,你可看看,拿出一个谢氏族亲的门第,都能当得上一个世家大族了。更何况,这么多门户族亲,这么多才华抱负之人。”

“所以,皇室怕了,皇上怕了。”谢芳华看着他。

“是啊,谢氏日渐坐大,秦氏皇室里,只有我一人有些才华,秦氏宗亲里,只出一个秦铮。放眼秦家皇族,只我二人而已。可是谢氏有多少人,你自己算算。除去谢世子谢墨含不说,谢氏米粮的谢云澜、谢氏盐仓的谢云继、谢氏长房的谢林溪,谢氏族长府的谢云青……就连谢氏五房年纪颇小的一个谢林炎都有才骨,更遑论连女儿家也算上的话,不说你谢芳华,谢氏六房拿出一个谢伊,也是弱质骨强。这样的谢氏,皇室如何不怕?”

“你说错了,云继哥哥是北齐的皇子,云澜哥哥么……”谢芳华看着他,“我不信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秦钰忽然哂笑,“那又如何?还不是姓谢?只要是姓谢,难道就不是谢氏的人?”

谢芳华不语。

“更何况,谢云继是北齐皇子,这岂不是又添了一桩,更让皇室忌惮?谢云澜的身份我自然知道,但也不过是回京之后,不久前知道的。可即便这么多年,父皇对谢氏米粮出手掌控,可也只吞了小半,大半都让他自立门户攥在了自己的手里。”秦钰又看了谢云澜一眼,见他仍一言不发,他笑笑,“说起来,无非是各有立场。”

“是啊,各有立场。”谢芳华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她自然一早就有这样的认知,只怪谢氏人才济济。她看着秦钰,“如今已然分族分宗,我想问问四皇子,你对于谢氏,想要谢氏再做到哪一步,你才觉得,不会威胁皇权?撤手谢氏头上的锋刃。”

秦钰挑眉,“我有些明白了,原来芳华小姐今日请我来,不是只为了想救谢氏长房这么简单。”

“自然!”谢芳华也不隐晦,直言道,“忠勇侯府的忠心天地可鉴,但那是我没回京之前。”

“哦?”秦钰看着她,忽然放下茶盏,“若是我说,我想要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撤手。你以为如何?”

“四皇子似乎忘了自己已经有了赐婚的皇子妃了。”谢芳华冷冷地看着他。

“赐婚而已!未必能嫁给我。”秦钰回看她。

谢芳华收回视线,倒了一杯茶,递给身边的谢云澜,“其实,我不在乎鱼死网破。”

“怎样个鱼死网破?”秦钰看了谢云澜一眼。

谢芳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眉目凉寒,“就是,这个江山若是因秦谢争斗而毁,那么,乱世硝烟再起,北齐长驱而入,南秦不复,北齐归一。于我何干?”

“看来,你虽然出身忠勇侯府,虽然姓谢,身上却没有半点儿谢氏的忠心和谢氏女儿该有的闺训。”秦钰面色不变,笑看着她,“你这样说法,与通敌卖国何异?”

“我这样的说法前提之下,还不是取决于秦家是不是还要置谢氏于死地?”谢芳华面无表情,“我是没有学好闺训,所以,一个我,更当不得你多年筹谋毁于一旦的代价。四皇子三思。”

“若是我就觉得你当得这个代价。就要你呢?”秦钰盯着她。

“看来,这个事情是谈不成了!”谢芳华撇开眼睛,“那就换个条件,救出谢氏长房,四皇子若是帮忙,需要什么条件!”

秦钰也撇开脸,身子靠在椅背上,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谢氏长房围困月余了,芳华小姐不理不问,我还以为谢氏长房在你眼里没大用。如今这又是为何要救?”

“我一直不闻不问,不过是想给谢氏长房一个深刻的教训,另外也是为了分族分宗,谢氏长房摆在那里,犹如悬在头上的剑,那些族亲总会多两分思量。再者,法佛寺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至于全门没命。但却是我料错了,皇上心狠,竟要诛杀满门。”

“父皇的心狠不是一日两日了,当年登基时,他是踏着自己摔碎了的心和别人的血骨趟出来的。至于如今,心狠更甚以往十倍,你也不是不知原因,林太妃让她的人来找你,你不是知道他命不久矣了吗?一个不久命于人世之人,你还能指望他心软?”秦钰似乎有些乏了。

“四皇子果然不愧是四皇子,看来很少能有事情是你不知道的。”谢芳华看着他,“你只说,谢氏长房,我要救,你有何条件?”

“你只想要他们活命不是吗?”秦钰忽然一笑,站起身,“刚刚我们说的整个谢氏,我手里攥着的东西,足够等价换你的事情。反正不急。这样吧!谢氏长房,就白送你,当做我的诚意了。”话落,他转身向外走去。

谢芳华看着他痛快地出了门,偏头看向谢云澜。

“我送四皇子!”谢云澜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跟随秦钰身后,出了房门。

秦钰也没推脱,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海棠苑。

谢芳华忽然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须臾,放下茶盏,泄气一般地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不多时,言宸脚步轻浅地走了进来,看到谢芳华脸色昏暗地坐在椅子上,他一愣,“是为谢氏长房的事情?”

谢芳华睁开眼睛,有些疲惫,“你去了哪里?”

“轻歌找我!”言宸顿了一下,“是谢云继的消息,齐云雪已经将他带到了北齐境内。可是,没看住他,据说还没有进北齐京城,更没有见到皇上和皇后。他从齐云雪的手上逃脱了。”

“哦?”谢芳华一笑,“云继哥哥竟然从齐云雪手里逃脱了?按理说,他的武功不是齐云雪的对手才是。”

“谢氏盐仓培养继承人这么多年,焉能没有点儿手段?齐云雪待在情花谷多年,几乎避世,武功媚术她在行,但是手段算计,她却不行。没看住也不太意外。”言宸道。

“也是!”谢芳华心情轻松了些,“总算听到了一件让人高兴点儿的事儿。”

言宸不置可否,“我看四皇子刚刚离开?”

“嗯,别人在法佛寺利用谢氏长房,我却也想反利用,所以,才不管不问不搭救让谢氏长房被御林军围困。没想到……”谢芳华顿住不说话。

“可要我出手?”言宸看着她。

谢芳华沉默了一下,摇摇头,“算了,秦钰说白送我一个谢氏长房,既然他手里攥着致命的东西,不差这个谢氏长房。我倒要看看,皇上圣旨之下,四皇子怎么做。”

“那就是不出手了?”言宸蹙眉。

“嗯!”谢芳华点头。

“也罢!听到圣旨后,我研究了一番,谢氏长房在短时间内,想越过四皇子救人,没有营救之法。”言宸道。

谢芳华揉揉眉心。

“你回房躺着,一个谢氏长房而已,既然如此,就别再多思多虑了。别忘了,你就是忧思太甚,如今必须养身体。”言宸挥手赶人。

谢芳华放下揉眉心的手,对他微笑,“好,回房躺着!”话落,站起身,“虽然咱们不能出手,但给谢氏长房传个话不难。你给谢林溪传个话吧!让他稍安勿躁,会救谢氏长房。”

“告诉你不要多思,转眼就多思了。”言宸看着她。

谢芳华无奈地笑笑,听话地回了房。

言宸见她离开,珠帘随着她进屋轻轻晃荡,他笑着摇了摇头。

忠勇侯和崔允一个时辰后回了忠勇侯府,二人径直前往海棠苑,走到本路上,碰到谢云澜。

谢云澜将秦钰和谢芳华的交谈简略地说了一遍,那二人对看一眼,面色都有些凝重,忠勇侯沉默片刻,喊了谢云澜和崔允,折路回了荣福堂商议。

傍晚,英亲王府送走宾客,收拾妥当,英亲王妃派了春兰前来忠勇侯府询问谢芳华关于谢氏长房之事,同时询问明日采纳之礼,是否照常进行。

谢芳华也不隐瞒,如实地将秦钰的事情说了,便点头说采纳之礼照常。

春兰听说秦钰相帮,有些惊异,得了回话,回了英亲王府。

当日,圣旨查抄谢氏长房满门,既谢氏分族分宗后的第一桩大事儿,在整个谢氏族亲里,惊起了巨浪。荣华平静了多少年多少代的谢氏,第一次,面临头上的血刃。绝大多数人,都惊惧不已。

京中的百姓们,反而无惊无惧,谈论猜测得最多的是皇室和忠勇侯府的较量。揣测谢氏是否真的会让皇上杀了谢氏长房满门。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一早,英亲王府依照约定前来忠勇侯府行采纳之礼。

英亲王和英亲王妃携带着礼先到了忠勇侯府,对上忠勇侯探寻的视线,英亲王尽量让脸色不难看,“昨日晚上派人去询问了,他说今日会来过礼。”

他指的自然是秦铮。

忠勇侯点点头,没说什么。

英亲王妃也没看到谢芳华,询问,“华丫头呢?”

“稍后铮小子来了,他若是愿意见她,就让她出来,若是他不愿意见,那就算了。过礼不一定非要女儿家露面。”忠勇侯道。

英亲王妃明白忠勇侯府的意思,点点头。

时间将到午时,英亲王和英亲王妃脸色难看得要滴出水来时,秦铮终于姗姗来迟,手中提着一对活捉的大雁,出现在了忠勇侯府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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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采纳之日

昏礼下达,纳采用雁。

英亲王和英亲王妃见秦铮手里提着一对活雁,阴沉的面色终于舒缓了。

忠勇侯也面色稍霁,过完礼,对秦铮询问,“铮小子,华丫头在海棠苑,你可去看看她?”

秦铮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英亲王和英亲王妃对看一眼,脸色又轻快了些。

英亲王妃站起身,凑近秦铮,低声警告,“她身上的箭伤还没好,你既然去看她,届时说话注意些分寸。这等情况下,她还愿意嫁给你,已是很委屈了。你不要在这样的日子再委屈她。”

秦铮眉目动了动,不摇头,也不点头,转身走了。

英亲王妃对着他背影瞪眼,见他是去海棠苑的方向,才放下心,转过身,有些恨恨,“若是我,这样的混账东西,才不会……”

“才不会什么?”英亲王打住他的话,“儿媳妇儿可是你自己使劲攥着抢回来的!”

英亲王妃一噎。

“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累不累?他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去吧!再被你跟着掺和,我也会折寿。”英亲王无奈地道。

“胡说什么呢!你可刚过完寿辰!”英亲王妃又走回来坐下。

秦铮进了忠勇侯府,出了荣福堂,向海棠苑走来。每一段时间,侍画都会对谢芳华禀告一次。

谢芳华早已经被侍画熟悉妥当,坐在画堂等着他。

今日这样的日子,知道秦铮要来,谢云澜和言宸自然都不在,避开了。

秦铮出现在海棠苑门口的时候,谢芳华便从珠帘内看到了他。

数日不见,他似乎变了一番模样,似乎又没变。

锦衣玉带,步履轻散,身上的张扬轻狂仍在,可是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更多了如雪一般清寒的冷峭。

“铮二公子好!”

侍画、侍墨、侍蓝、侍晩、品竹、品萱、品青、品妍八大婢女齐齐分成两排,在门口见礼。

秦铮看了八人一眼,眸光淡淡温凉,没说话。

“我家小姐在画堂,二公子请!”侍画垂首恭谨地做请。

秦铮又走了两步,站在了门口,隔着珠帘,看向门内。

谢芳华端坐在正中的主位,与门口正对。所以,在他来到门口,她也正面向他。

四目相对,不知是不是因为珠帘阻隔,彼此都看不清各自眼底的情绪。

许久,秦铮自己动手挑开了门帘,抬步踏入了门槛。

谢芳华收回视线,伸手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放在了秦铮面前。

秦铮坐下身,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盏,并未出声。

侍画、侍墨等八人互看一眼,都齐齐退避离开了门口,避远了些。

屋中一时静静。

过了片刻,秦铮端起手中的茶,慢慢地喝尽。

谢芳华拿起茶壶,在他放下茶盏的时候,又给他斟了一杯。

秦铮又端起来慢慢地喝了。

谢芳华便又斟了一杯。

秦铮看着冒着微微热气的茶水,顿了片刻,端起来,忽然痛快地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盏,站起身,向外走去。

谢芳华这时忽然开口,“秦铮!”

秦铮脚步一顿。

“你既然来了这里,一句话不说,就要走吗?”谢芳华看着他即将迈出门槛的脚。

秦铮不语,依旧无言。

谢芳华目光慢慢抬起,又落在他后背上,“你何时成了哑巴?”

秦铮忽然转过头,眉目肃寂,“你想要我说什么?”

谢芳华对上他的眼睛,那眼底沉沉浓浓的黑不见底,她眯了眯,沉静地看着他,“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秦铮偏过头,复又转过身,“没有!”话落,迈出门槛,利落地向外走去。

“秦铮!”谢芳华又喊了一声。

秦铮脚步丝毫不停顿,如没听见。

谢芳华忽然恼怒,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对着他扔去。

秦铮轻而易举地接到了即将打到他身上的茶盏,不回身,声音温凉冷峭,“今日是采纳的喜日,不宜摔杯破盏,否则不吉。你身为忠勇侯府的高门闺秀,这个道理应该知晓。”话落,他将杯盏甩手扔给不远处站着的侍画,向外走去。

侍画一惊,连忙接住杯盏,再抬头,秦铮已经出了海棠苑,走得没了影。

侍墨等人对看一眼,然后齐齐向屋门口走去。

谢芳华面色平静地坐在原处,连身子都未挪一下。

“小姐!”侍画将完好的杯盏拿回来,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见她不语,她低声道,“铮二公子说得对,您再怎么恼怒,这采纳的大吉之日,也不能摔杯破盏,否则不吉利。”

谢芳华深吸一口气,忽然嗤笑,“他可是秦铮?”

侍画一愣。

“这个秦铮,你们认识吗?”谢芳华又问。

侍画、侍墨等八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唏嘘,这样的铮二公子跟以往的铮二公子的确是不同。她们不太明白,一个人短时间内,怎么会变了一番性情。

“小姐,奴婢精于易容,这铮二公子确实是他无疑。不是假的。”品竹咳嗽了一声,小声道。

“我自然知道他不是假的!举南秦,何人敢冒充他秦铮!”谢芳华拿起杯盏,又往地下扔,“我今日就摔杯破盏了,他能怎样我?”

八人骇了一跳,侍画又连忙手忙脚乱地接住杯盏,心惊肉跳地攥在手里,“小姐,这喜庆的日子,最怕忌讳,您若是实在生气,不如打奴婢们,可别摔这些物事儿。”

“是啊!”侍墨等人也吓得连忙劝说。

谢芳华一时有气没处发,看着八人,片刻后,忽然泄了气,无聊地道,“算了!”

八人见此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快到午时了吧!外面谢氏长房可传来消息?”谢芳华想起这一桩事儿。

“铮二公子来之前,还没有消息,奴婢这就再去打探!”侍画立即将杯盏小心地放下,转身走了出去。

“你们都去吧!不用在这里守着我。”谢芳华对其余人摆摆手。

众人见她情绪已经稳住,再无别事儿,一起退了出去。

不多时,侍画回来,“小姐,谢氏长房还没有动静,午时将到!外面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呢,押送刑场的大街上都挤满了围观的人。”

谢芳华点点头,“你时刻注意着,一有消息,立即来告诉我。”

“是!”侍画又走了出去。

谢芳华坐着没动,看着画堂里摆放的沙漏,一点点走向午时。

午时整,侍画忽然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小姐,外面有消息了!据说,四皇子向皇上请了圣旨,说昨日皇上在英亲王府喝醉了酒,对于谢氏长房惩罚得过于严重了,四皇子于心不忍。于是在皇上寝宫门口跪了一夜又半日,刚刚皇上答应改了旨意。谢氏长房除谢林溪外,全部流放岭南以南的湿热之地。”

谢芳华挑眉,“那谢林溪呢!”

“四皇子向皇上讨要了林溪公子,皇上准了,以后林溪公子是四皇子府的人了。”侍画小心地看了谢芳华一眼。

谢芳华听罢,沉默片刻,忽然一笑,“原来秦钰打的是这个主意!”

“小姐,四皇子打的什么主意?”侍画轻声问。

“现在朝野上下,是不是都在说四皇子贤德?”谢芳华问。

侍画点点头,“更改的圣旨一出,不止是朝野上下,还有京中的百姓们都传开了。大为称赞四皇子。”

“这就是了!三皇子、五皇子辛苦监朝数日,却是不及秦钰这一招。朝野上下称赞,京中百姓为之颂扬。同时还白送给我一个人情,却又扣押了谢林溪在自己身边,让我不能再出手将人暗中谋来自己身边。一箭不止射了三雕。”谢芳华淡笑,“如今我竟是又该多加佩服他几分。”

“小姐,那怎么办?林溪公子就让他得了?”侍画有些不忿,“明明就是因为你,他才救的谢氏长房和谢林溪。如今在天下人面前,在谢氏长房面前,甚至整个谢氏面前,都是他得利。也许在林溪公子心里,最感激的是他。”

“不让他得难道还能要回来人?”谢芳华挑眉,“这个时候,他得了名利,却比忠勇侯府被推出来挡刀强。我本来就是要谢氏长房活命,既然目的达到,也就罢了。”

“四皇子可真是筹谋多算计,也许昨日就等着您请他来呢!”侍画道。

谢芳华抿唇,“我离京八年,回归不过大半年。手中能指望的,也就是目前言宸在京,还有能用天机阁。忠勇侯府的东西,未免落于把柄,都不能用。为了一个谢氏长房,动用我的底牌,不值。求人办事儿,不让人得好处怎么行?他自小就在京中,势力覆盖,自然深厚。我被他算计,也是正常。即便离京被贬黜的日子,他除了折损名声外,也没损失什么。如今他也算是从名声上找补回来了。”

“四皇子可真厉害!”侍画也敬佩,须臾,又道,“他真的在皇上的寝宫前跪了一夜又半日?”

“怎么可能?他可不是能委屈自己做这样事情的人。谢氏长房还不值得他跪。”谢芳华想起数日前秦铮受伤,她进宫,在灵雀台,秦钰和皇帝下棋,皇帝盛怒之下,秦钰却还能那般泰然处之,显然丝毫不怕皇上,怎么可能委屈自己跪一夜又半日?无非是这样传出来让人感激而已。

就算她知道他不可能跪,一定是用了什么方法,让皇上改了初衷,但别人可不知道他如此。

侍画叹了口气,“小姐,你累了一上午了,既然如此,去歇着吧!”

谢芳华点点头,她的确需要尽快把伤养好,若是她能好好地走动,未必非要用秦钰,让他从中获利。

当日,京中众人除了关注谢氏长房这一桩事情外,自然还同时关注英亲王府和忠勇侯府的采纳之礼。当秦铮带着两只活雁去了忠勇侯府时,消息便传开了。可是不过小半个时辰,秦铮便出了忠勇侯府,连午膳也没留,便径直回了西山军营,又让众人觉得,这一桩婚事儿,还是不太美好。

英亲王和英亲王妃却是留了午膳后,又待了一个时辰,才回了英亲王府。

傍晚时分,秦钰身边的月落来了海棠苑。

据说,秦钰这位贴身护卫,从来不轻易派出去,他来海棠苑,是跃墙而来。

侍画、侍墨等人听到动静,顿时齐齐出现,拦住了主屋门口。

月落扫了八人一眼,“奉我家四皇子你之命,前来问芳华小姐一句,谢氏长房的林溪公子,芳华小姐可想要人?”

“要人有什么条件?不要人他会如何?”谢芳华站在窗前询问。

“要人的话,四皇子自然有条件,您只需答复在下,四皇子自然会奉上条件。若是不要人。那他就将人自己留下安置了。”月落道。

“既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岂能是一句答复就能轻易的!这样吧!请四皇子将人带我这里来,让我见一面,再做决定。”谢芳华想了一下,回道。

月落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飞身跃出了墙外。

谢云澜在月落离开后,进了画堂,语气温和,“关于林溪,你想怎么做?”

“云澜哥哥以为呢?”谢芳华看向他。

谢云澜笑笑,“谢氏长房的大公子和三公子曾经在你没回京时,与四皇子有些来往。到没听说林溪与他有何来往。这些年,谢氏长房最干净的人非林溪莫属了。如今四皇子却不理会大公子和三公子,偏偏要了林溪留在身边。不知做的是什么打算。”

“今日他来,问问就知道了。”谢芳华道。

谢云澜点点头。

入夜十分,侍书前来禀告,“小姐,四皇子带着谢氏长房的林溪公子来了!”

“请来画堂!”谢芳华想着秦钰倒是干脆,没用她等就来了。

侍书应声而去。

不多时,秦钰、谢林溪进了海棠苑。谢芳华自然不会出迎,坐在堂前看着二人进来。

秦钰今日没饮酒,步履比昨日沉稳。谢林溪在谢氏长房被御林军围困关了月余,除了清瘦了些,面色没颓靡黯然之色,一脸平静。显然这一波风浪对他影响不是太大,意料之中。

二人来到门口,侍画、侍墨见礼,之后挑开了门帘。

秦钰当先走了进来,见到谢芳华,对她微笑,“今日看你,比昨日气色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