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大将军擦净了肩膀伤口处的污血,对谢墨含道,“谢侯爷,改日再会。”

“再会。”谢墨含拱拱手。

北齐大将军吩咐收兵,十万兵马鱼贯退回北齐军营。

谢墨含看了秦怜一眼,见她看着漠北四周荒凉之地,满脸的好奇,他无奈地揉揉额头,“郡主,你太胡闹了,千里迢迢,没人随扈,千里爱漠北,万一不能应救你,出了事情,怎么办?”

秦怜收回视线,嘟起嘴,“我哪里知道会遇到这么个大坏蛋啊。”

谢墨含见她一身脏破,没个郡主的模样,即便人有精神了,但模样也实在不忍看,这一路上被玉兆天挟持,吃了不少苦,也忍再训她,“幸好秦铮兄赶来漠北救你,否则我还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玉兆天。”

秦怜眨眨眼睛,“哥哥从京城赶来漠北,特意来救我?”

谢墨含点头。

秦怜“唔”了一声,嘀咕道,“我就知道他一直以来口是心非,从小到大都欺负我,我一有事儿,便又跑来救我。”

谢墨含失笑,“你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他怎么能知道你出事儿而不管?”

秦怜挠挠头,“那嫂子呢?她来没有?”

谢墨含摇头,“没有,她在京中,前些日子被玉兆天迫害,如今身体又受了重伤,在京中养伤呢。”

秦怜立即问,“嫂子的伤要不要紧?这个玉兆天怎么这么坏?伤了嫂子又抓我,简直可恶。”

“她身体本就不好,如今怕是更不大好了,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安心,来信时没多说罢了。”谢墨含道。

秦怜闻言又骂,“这个玉兆天真是可恶,不是人。”

谢墨含不再说话。

秦怜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漠北的蓝天真好,咱们京城这个时节,还是炎热的夏季吧?可是漠北就已经秋高气爽了呢,真舒服。”

谢墨含收了笑,“很快漠北就不舒服了。”

秦怜看着他。

“一旦战火起,硝烟弥漫,血染泥土,这里将是修罗场,会有多少亡魂埋在这里。”谢墨含道。

“一定要打仗吗?”秦怜皱眉。

“南秦和北齐自从分立南北建朝起,平静了多年,便再未兴起大的战火,如今两国已经箭在弦上。不是我们南秦不想打便不打的,北齐筹谋多年,连死了二十多年的玉兆天都是北齐当年的筹谋假死,北齐准备良久,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谢墨含话落,道,“回军营吧。”

秦怜点点头。

谢墨含吩咐人给秦怜牵来一匹马。

回到漠北军营,不见秦铮的身影,谢墨含立即对守军营的王贵和秦毅问,“秦铮呢?”

王贵道,“铮小王爷没进军营。”

“他去了哪里?”谢墨含立即问。

王贵道,“铮小王爷回京了。”

谢墨含一愣,“他刚到来,马不停蹄,连脚也不站,便折返回去了?”

王贵点头。

谢墨含揉眉心,“他怎么这么急着走?不等我回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啊。”

“铮小王爷应该是有急事儿。”王贵道,“只说让卑职告诉侯爷,他走了。”

谢墨含回头看了一眼秦怜,头疼地道,“他没交代说怜郡主怎么办?怎么不将郡主一起带回去?”

王贵摇摇头,“没有交代。”

“没交代最好。”秦怜高兴起来,“我好不容易历经辛苦来到漠北,刚刚还害怕他将我抓回去。他不抓我回去,也就是说准许我在这里待着了,太好了。”

谢墨含摇头,“军营都是男子,你是郡主,多有不便。待你休息一晚,我便安排人送你回京。秦铮兄应该是有急事儿要回去办,才没对你安置。”

秦怜摇头,“怎么就不方便?这军营里以前又不是没住过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娘和你姑姑都在军营住过。”

谢墨含一噎。

“反正我不走。”秦怜摇头,“赶我也不走。”

“郡主不要胡闹。”谢墨含蹙眉,“这里毕竟是军营,一旦战事起,我无暇照顾你。”

“如今不是还没打仗吗?”秦怜打定主意不走。

谢墨含看着他,忽然一改温和,板起脸道,“来人,现在就送郡主去追秦铮兄,将郡主交给他安置。”

有人应了一声“是”,立即上前。

秦怜吓了一跳,连忙道,“谢墨含,你别现在就赶我走,我哥哥有急事儿,把我送去追他,我就成他的拖累了,如今不是没打仗吗?我保证,一旦要打仗,我立马就走,绝对不再这里给你捣乱。”

谢墨含绷着脸,道,“最多明日你休息一日,后日就必须离开回京。”

“不要啊,一日怎么够?”秦怜摇头,上前一把拽住谢墨含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你看看我,这一路为了来这里找你,折腾的都不成样子了,你本来答应哥哥从京城带我来漠北见识,可是半路上在临安城你扔下我就走了,是你不讲信用。如今哥哥都没交代什么,也就是同意我在这里了,你就别急着赶我了。”

谢墨含看着她,甩开她衣袖,“你是郡主,注意身份礼数。”

秦怜死死地拽住他衣袖不放手,摇头,“我如今不是郡主。”

谢墨含闻言眉心拧成一根绳,“那你也不能一直总在军营待着,早先我应你来漠北,那是因为,漠北无战事,一派安平,如今北齐和漠北随时都会起兵战,这里不安全。”

秦怜看着他,见他打定主意的样子,她眼珠转了转,立即说,“你想想啊,你又不能亲自送我回京,你派别人送我,不见得安全,那个玉兆天虽然滚出南秦了,但保不住还有别人背后下手再抓我,可怎么办啊,我总不能总是让哥哥救我啊。”

谢墨含闻言不再说话。

秦怜立即趁热打铁,“我觉得,虽然随时会起战事,但不上线总伤不着人啊,难道还有人跑来军营杀后面的火头军?一旦起战事,我就待在军营里不出去,你别告诉我,你连军营也护不住啊。”

谢墨含闻言思索片刻,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安置秦怜,无奈地道,“好吧,既然如此,你就先住在军营吧。”

秦怜见她答应,差点儿欢呼起来。

谢墨含无奈地摇摇头,对听言吩咐,“将郡主安置在我最近的房舍,你现在就带郡主去梳洗换衣。”

听言点点头。

秦怜拍拍听言脑袋,“喂,这才几日不见,小听言你都黑的快让我认不住来了。”

“郡主也快让人认不出来了,还说我呢,漠北风沙大,您的皮肤更不禁晒,等过十天半个月,你再看看自己,估计比我还黑呢。”听言一边嘟囔,一边想着这小姑奶奶来了,他的活该多了。

“本郡主不怕。”秦怜蹦蹦跳跳地说,“晒黑了正好我就在漠北当兵了。”

“军营可不收女兵,郡主还是好生地在这里住着为好,最好别闹腾。”听言回头看了一眼,见谢墨含和王贵、秦毅前往议事厅议事,他小声是活,“您别捣乱就行,您没看侯爷更瘦了吗?他本来就身体不好,这些日子虽然漠北安宁,没再打仗,但是时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备战,指不定这仗什么时候打起来呢,你可别再让侯爷操心了。”

秦怜扁扁嘴,“知道了,我又不是真不懂事儿。被那个死僵尸玉兆天抓住,我也没想到。”

听言点了点头,“反正您乖点儿就行了。”

玉兆天二十多年前没死,秦铮前往漠北救出秦怜的消息三日后传到了京城。

朝野上下,顿时哗然。

二十多年前,因玉兆天出使南秦,被英亲王接到后,暴病而死,而使得北齐大怒兴兵。南秦虽然后来在忠勇侯带领下打了胜仗,可是因为理亏,联姻了一位女儿嫁给北齐王,还是尊比公主的忠勇侯府小姐。

如今玉兆天竟然没死?

不但没死,反而二十年后,竟然潜入到了南秦皇室隐卫中成了隐山隐卫宗师的人物,使得皇室隐山隐卫在他的鼓动下,发动了南秦内乱。另外,暗中指使李如碧害谢芳华,挟持秦怜郡主……

诸多事情,使得南秦乱上加乱。

消息传来后,一时间,朝野上下,人人气氛。

这二十多年,南秦是被北齐给愚弄了。

南秦自诩和北齐比肩分庭抗礼的泱泱大国,可是却在这二十多年来活在北齐的阴谋中,连皇室隐卫都混入了北齐的皇亲国戚,搅得南秦近来如翻了天,这实在是打了南秦一个响亮亮的巴掌。

秦钰早朝上,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看着群臣慷慨激扬地议论着北齐玉兆天。

待众人的议论声小了下去,秦钰沉怒地开口,“众卿议论了半天,可得出了什么结果?此事该如何办?”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皇上心里怎么想的,一时不敢开口。

英亲王出列,恼怒地道,“北齐欺人太甚,二十多年,本王和南秦都被蒙在鼓里。当年是臣之错。臣恳请皇上下旨,臣亲自前往漠北,势必问北齐讨个说法。”

群臣闻言齐齐一惊,想着英亲王一直以来留守京城,镇守朝纲,深得先皇器重,多年来,未踏出京都。当年他也是文武双全,只不过多年来,未曾干涉武将兵法,才使得很多人都忘了,王爷年轻的时候也是拿过剑的。

“大伯父要怎样找北齐讨个说法?”秦钰沉声问。

英亲王怒道,“归还我南秦的女儿!”

众人又是齐齐一惊。

秦钰看着英亲王,“您说的是谢凤?要回谢凤?”

英亲王点头,“玉兆天既然没死,且做出这些恶事儿,北齐欺人太甚,当年,南秦理亏,联姻女儿嫁去北齐,如今玉兆天没死,北齐自当归还谢凤。”

众人都默不作声,想着谢凤是北齐皇后,二十多年来,和北齐王情深,也是因为她,南秦和北齐二十多年来一直和平。如今北齐王带着谢凤前往行宫,将朝事儿都交给了齐言轻。若是此时再讨回谢凤,北齐王会给吗?

尤其是谢凤是北齐王后,当年,南秦虽然是理亏,但是北齐王是娶她进的北齐。

是嫁,不是纳。

如今虽然玉兆天之事太过可恨,但是毕竟已经时过二十多年。

秦钰点点头,认同地道,“北齐的确欺人太甚,大伯父言之有理。北齐是该给南秦一个交代,忠勇侯府一门忠心为国,老侯爷只谢凤一个女儿,多年来,不得相见,如今北齐理当还回谢凤。”

群臣都看向秦钰。

左相眼珠转了转,立即上前,“皇上圣明!北齐野心,扰乱我南秦,我南秦铮铮铁骨的大好儿郎比比皆是,自不该受此欺负。否则,这样的事情都当做没发生的话,何以立江山之足?”

群臣闻言齐齐叩首,“皇上所言极是,臣等赴汤蹈火,一定要北齐给个交代,万死不辞!”

秦钰颔首,“既然众卿都没意见,来人,拟告示,昭告天下,南秦上下,共讨北齐,还回忠勇侯府小姐谢凤,限一个月时间,若是南秦见不到完好归来的谢凤,南秦将一举踏平北齐。”话落,他一拍桌案,怒道,“朕在此立誓,不征北齐一雪前耻,不配做这龙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朝臣闻言,齐齐归地,山呼万岁。

秦钰摆摆手,对英亲王道,“大伯父还是坐镇京中吧,秦铮如今在漠北,漠北有用之人甚多,暂不需要大伯父奔赴漠北。”

英亲王沉重地点点头。

秦钰退了早朝。

早朝的消息传开,昭告天下的文书第一时间先贴满了京中大街小巷,文书由京中接连地外扩,各州县不多久,都贴满了昭告天下的告示。

另外,有兵部的快马,八百里加急,将战书送与漠北,递交给北齐。

比起北齐早先一言不发对南秦开战,所行所止,暗中阴鬼筹谋来说,南秦下战书,光明正大。理由也十分之充分。

南秦上下,看到诏书所罗列北齐累累行止外,百姓们也被激起了怒潮。人人激愤,奋勇参军,言谈北齐欺人太甚,身为南秦子民,誓与新皇站在同一立场上,找北齐讨个公道。

尤其是,忠勇侯府,谢氏,多年来,忠心为国,女儿谢凤,当年嫁去北齐,百姓们都觉得是不得已为之,老侯爷戎马一生,为了南秦,屡得战功,保卫国土,使得南秦子民安平了这么多年。他唯一的女儿,却远嫁北齐,这么多年,虽然北齐对外传说,北齐王和皇后情深,但谁知道是真是假?谢凤在北齐受了什么苦,南秦又怎么会真正地知道?

一时间,南秦上下,都掀起誓要北齐归还谢凤的言论。

以京城为忠心,四下扩散,遍布南秦国土上大大小小州郡县,都做好了与北齐打仗的准备。

有很多百姓,听说朝廷近来在筹备战事粮草,因南秦去年今年屡受灾情,一直没有兴兵储备,粮草兵马兵器都吃紧,据说永康侯府的燕小侯爷为了筹备兵事,日夜不休,都给累病了,即便病着,也拖着病体筹备战事,但是即便如此,新皇也未下令向百姓增加税收。

这么多年来,百姓们才恍然,南秦的税收一直比北齐的税收低。

据说,这还是当年,建朝时,谢氏忠勇侯府一力为百姓们谋求的福利。三百年来,有几代先皇想要更改增加税收,一直有忠勇侯府顶着,从未变过。

而北齐一直暗中野心兴兵,北齐的税收高出的那部分,都用来增加国力了。

百姓们受忠勇侯府,受谢氏庇护多年,如今北齐暗中筹谋,要踏平南秦江山,早先时候,边境已经打了好几场仗了,谢侯爷即便身体不好,但也去了漠北风沙之地对抗北齐。百姓们早就知道,北齐早晚还要打南秦,不会罢休。如今既为了南秦江山,又为了百姓自己的家园不失,更为了找回尊严,不受北齐践踏侮辱,不成为亡国之蝼蚁,百姓们竟然都自发地将家中的粮食留够了今年吃的,前往各地州郡府衙,自动向朝廷捐粮。

一个州县一个州县地扩散被感染,最后形成普南秦都如此做。

没有粮食的,捐家中的兵器,铁骑,喂马的草食。

上下一心,攻打北齐。

这是南秦有史以来,最激昂最齐心言论最统一的一次。

第五十一章好的帝王

消息传回京城时,满朝文武都震惊南秦百姓们对攻打北齐竟然有这样的齐心。

南秦和北齐还没真正地燃起战火,但是南秦内,遍布大江南北的州郡县百姓们,如燃烧了的干柴,齐齐迸发出对这一场战争的支持和激昂。

似乎等待这一仗等了好久了!

秦钰得到消息时,也是愕然和讶异的,他也没有想到百姓们竟然会如此的支持他攻打北齐。但细细一想,他便明白了这里的关键。

谢氏、忠勇侯府、谢凤。

二十多年前,忠勇侯明明打败了北齐,可是却议和送出自己的女儿嫁去了北齐。皇室不为此背负什么,可是谢氏和南秦的所有百姓们却暗暗地背负了对于忠勇侯府送出女儿的这一姑且算作耻辱的一件事情。

多少年来,先皇忘了谢氏的忠心,只知对谢氏对忠勇侯府忌惮。

而百姓们却没忘,他们认为,不该忠勇侯府送女儿出去,即便谢凤后来贵为北齐皇后,即便受北齐王宠爱,但是他们都看不到,他们觉得她一定不幸福,背井离乡,远离家国,孤身一人在北齐,受尽了多少苦,才能坐稳她的皇后之位?

谢凤,是忠勇侯唯一的女儿,她应该是比公主还金尊玉贵,应该由南秦的高门贵族的公子娶了她,应该享受忠勇侯府小姐该享受的荣华富贵,应该是背后有忠勇侯府这座大靠山,不应该只身一人困在北齐王宫,与盘踞在北齐的庞大势力的玉家进宫的玉贵妃头破血流的争斗。

谢凤当年嫁去北齐,代替南秦的大长公主,是亏了她。

南秦皇室不觉得亏了他,先皇不觉得亏了她,但是南秦的百姓们却觉得亏了她,亏了忠勇侯府,亏了谢氏。

这么多年,皇室一再忌惮逼迫,忠勇侯府和谢氏一退再退。

他们以为,一直盘踞护卫百姓们安平的忠勇侯府和谢氏怕是真要完了的时候,没想到,忠勇侯府出了个谢芳华,嫁与了秦铮,又得新皇喜欢,挽救了谢氏,挽救了忠勇侯府。

后来,先皇死了,新皇登基。

诸多事情,内忧外患,南秦百姓们都齐齐地捏了一把汗。

如今,彻底地查出,原来一直是北齐在背后筹谋暗算捣鬼,焉能放过北齐?

二十多年前的玉兆天假死,嫁祸南秦,使得南秦理亏之下赔了女儿,这笔旧账,总要算算。玉兆天暗中指使人伤害小王妃、挟持怜郡主,看低南秦,这是新仇,也一并算了。

讨回谢凤,讨回的不止是忠勇侯府的女儿,还是南秦百姓们敬重的忠勇侯府的女儿。

哪怕血流成河,南秦百姓们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同心协力,不会善罢甘休。

秦钰在御书房静静地坐了大半个时辰,站起身,对着窗外,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泉子小声谨慎地问,“皇上,南秦百姓与皇上一心,齐心协力对敌,这是好事儿,您为什么叹气啊?”

秦钰回头看了小泉子一眼,说道,“我今日总算是明白了几代先祖为何非要不顾北齐虎视眈眈拔除谢氏不可了。”

小泉子一惊。

秦钰揉揉眉心,“谢氏的民心之力,实在太过可怕。”

小泉子又一惊,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想着皇上不会是对谢氏也有什么想法了吧?

秦钰忽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朕如今对谢氏有什么想法了?”

小泉子吓了一跳,险些站不稳,他想什么,皇上竟然能猜得到?他脸顿时白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奴才该死。”

秦钰笑了一下,“你这样想,也不奇怪。”

小泉子吓得屏住呼吸,不敢再言声。

秦钰摆摆手,“你起来吧,朕没怪你。”

小泉子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起来。他如今总算明白了吴公公对他的教导,说伴君如伴虎,你要会猜帝王的心思,但还不能去猜帝王的心思,才能活得长久,至少,活到退下来。他今日算是长了教训了。

秦钰又道,“至少,在朕的有生之年,不会如先皇和历代先祖一样,再对付谢氏。”

小泉子偷偷看了秦钰一眼,只看到一袭背影,挺拔笔直。

“南秦皇室和谢氏,从建朝之日起,其实,就是共天下的局面,任何一方打破,南秦的江山就没了。”秦钰道,“这么多年,北齐正因为看透了了南秦,才屡屡制造矛盾,而当局者迷,南秦皇室一直看不透。”

小泉子不敢吭声,更不敢接话。

“幸而如今坐在这帝王位置上的人是朕。”秦钰眯起眼睛,“朕不会让北齐得逞的,不论是谢氏的民心,还是皇室的民心,总之都是南秦的民心。所谓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北齐就等着吧。”

“皇上英明。”小泉子连忙道。

秦钰转回身,用手指弹了小泉子头一下,“你真该好好地跟吴公公学学,你若是能学他八分,那么,你这颗脑袋在朕的有生之年就能够保住了。”

小泉子一个激灵,立即笑着说,“奴才愚钝,一定和吴公公好好学。”

“该响午了吧。”秦钰问。

小泉子点头,“快响午了。”

“走,回宫。”秦钰抬步出了御书房。

小泉子立即跟在秦钰屁股后,看着走在前面的帝王,悄悄地抹了抹头上的汗。

来到宫门口,见谢芳华在树荫下白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斑驳的树影落在她身上,空隙处的阳光穿透,斑斑点点,她看起来静若处子,柔美秀雅,养回了几分的气色看起来娴静舒适。

他站着门口,看了一会儿,见她似乎沉浸在棋局里,没注意到他到来,缓步走了过去。

谢芳华手中捻了一颗黑子和一颗白子,眉头轻蹙,秦钰坐在她对面,她头也不抬地说,“今日不是文武考吗?你没去观场?”

“有左相和李沐清在,用不到我去观场。”秦钰看着棋局,“你又不听话,这么费心思的棋局,摆来做什么?”

谢芳华将手中的黑子和白子一起扔给他,抬起头,靠在椅背上,“我正不愿意费心思了,下面的你来。”

秦钰接过棋子,看了片刻,失笑,“你希望白子赢?还是希望黑子赢?”

“我希望谁赢不重要,因为接下来,我不是下棋之人,你才是下棋的人,你想要谁赢才重要。”谢芳华端起水,喝了一口气,不满地对一旁的侍画道,“怎么连水也这么苦了?”

侍画小声说,“小姐,这是野菊花用来泡的茶,能去些心火。您不是说最近一直喝白水,太没味道了吗?而您又不喜欢吃甜的,太酸的太辣的会解了药效,都不适合。只能泡这个了。您要不喜欢,我再给您换别的。”

谢芳华叹了口气,“算了,也不是水的事儿,是这生活,太没滋味了些。”

侍画不再言声了,小姐是个闲不住的主,如今已经在宫里闷了十多日了,皇上一直看着她,不准她费神看书,不准旁人来探望打扰她养伤,这不准,那也不准,她是真的闷坏了。

秦钰抬头看了谢芳华一眼,“你想去文武场看看?”

谢芳华摇头,“没想。”

“你若是想去看看,我陪你去。”秦钰道。

谢芳华摇头,“不去。”

“你确定?”秦钰捻着棋子,半天没落下,“你不是在宫里住得闷了吗?难道不想出去走走?”

谢芳华翻了个白眼,“我是看到你就闷,看不到你的话,不出宫也没事儿。”

秦钰轻轻哼了一声,落下白子在棋局上,“你当谁都有福气让朕天天盯着养伤?不知好歹。”

谢芳华看了一眼棋盘,阴阳怪气地说,“那还要多谢皇上厚爱了。”

秦钰抬眼看了她一眼,“你还是别说话了。”

谢芳华住了口。

秦钰落下白子后,紧接着,也落下黑子,然后,不停地落子,黑白子纵横交错,十分快速,隐隐地带着一股凌云之势,棋盘上满布杀气。

最后,一颗白子落子,全局已经落下帷幕。

谢芳华看了一眼秦钰,“好大的杀气。”

秦钰伸手一推棋盘,将棋盘打散,“我这点儿杀气算什么,你出外看看,如今遍天下都是杀气腾腾。”

谢芳华看向宫外的方向,宫墙阻隔,但也阻不住沸沸扬扬的民心之力,她挑眉,“这样难道不好?难道你说一打仗,百姓们都厌怏怏的状态就惹你欢喜了?”

“自然不是。”秦钰看着她,“只是这民心之力不是来自皇权,是皇权的悲哀,朕如今坐在这把龙椅上,焉能高兴得起来?”

谢芳华翻了个白眼,“那也是你南秦历代帝王没做到收拢民心,怨的了谁?”

“是啊,怨的了谁。”秦钰叹了口气。

谢芳华见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便笑着道,“从今以后,南秦的江山由你做主,你不能抹杀历代南秦先皇先祖所作所为,但是从你起,最起码,能改写南秦的历史。”

“改写南秦的历史?”秦钰看着她,“怎么改?”

“用你的帝王之才,站在高处,庇护南秦的百姓,百姓们看到了新皇的作为,那么,也就会掩盖谢氏光彩。”谢芳华看着秦钰,“一个好的帝王,不是处处提防小心筹谋铲除臣子,而是站在比臣子更高的地方,驾驭臣子。整个南秦都是你的,谢氏自然也是你的子民。当你的眼界和胸怀以及才能容纳整个天下时,谢氏即便再大,也是渺小如尘埃。”

秦钰眸光凝定,“你这是在宽慰我?”

“我是会宽慰人的人吗?”谢芳华动手收拾棋盘。

秦钰看着她,片刻后,缓缓地笑了,“谢芳华,跟你说一件事儿。”

“嗯?”谢芳华看着他,这是多久以来,他听到他连名带姓地喊她了。

秦钰抿了抿唇,“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看朕如何征伐北齐,统治好这南秦江山。”“自然!”谢芳华理所当然地道。

“不准死,你若是死了,别说秦铮陪你死,就是朕,怕是也觉得即便这南秦江山的子民因皇权而万众归心,我的雄才伟略庇护天下,也没了意义。”秦钰又道。

谢芳华眸光动了动,笑了笑,“上天听到你的祈求了,应该会给你一个机会。”

秦钰又气又笑,“你这女人。”话落,吩咐小泉子,“去端午膳。”

小泉子应了一声,连忙去了,想着小王妃果然是小王妃,皇上的心情无论有多不好,到了她这里,立马治愈了。

只是可惜,她是小王妃,是铮小王爷的小王妃,不是皇上的皇后。

想到这里,他立即打断乍然冒出的想法,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匆匆向御膳房跑去。

用过午膳,秦钰又问谢芳华真的不去文武场看看,谢芳华摇头,秦钰便去了御书房。

谢芳华又在桌前沾了水,在桌案上写秦铮的名字。

侍画想着外面人人都觉得铮小王爷爱惨了小姐,可是只有亲近的人知道,小姐一样爱惨了小王爷。只是这份爱深重,寻常旁人不能体会到罢了。

谢芳华写了一会儿,对侍画轻声问,“秦铮去了漠北,没在漠北停留,如今应该是又与郑孝扬汇合了吧。”

“铮小王爷从在漠北露了一面,救了怜郡主外,便离开了,如今失去了踪迹,应该是暗中在做事情了。”侍画小声说,“怜郡主如今留在了漠北军营,据说侯爷很头疼,却拿她没办法。”

谢芳华笑笑,“被玉兆天挟持,也不怪秦怜。她从出生便被太后接到了宫里,在宫门待了十五年。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聚。谁都不能体会她心里的苦和憋闷。她离开京城,对于她来说,就是离开了困着她的网。漠北如今这个时节,正是秋高气爽,蓝天广阔,她见了,自然如放飞的小鸟,不乐意回来。”

“可是难为咱们侯爷了。”侍画说,“侯爷大约又瘦了。”

谢芳华笑看了一眼侍画,小声说,“侍画,你是不是也喜欢哥哥?”

侍画一惊,连忙摇头,“小姐,奴婢是喜欢侯爷,可不是那种……那种喜欢。”

谢芳华弹了她脑门一下,“看你吓的,我就问问,你若是没有最好,我这里可有个给你选中的人选。”

侍画脸顿时白了,“小姐,奴婢说了,要侍候小姐一辈子。”

“嗯,就是想让你侍候一辈子,才给你选了个我中意的。”谢芳华道。

侍画一怔,呆呆地看着谢芳华。

“秦铮身边的青岩,你看怎么样?”谢芳华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