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南巷,西街的三角口边就在眼前了,临湖边的那个小院中却是异常的安静,他不禁暗觉奇怪。莫愁的眼睛不好,若是寻常她早早的就会点上灯,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莫不是她不在家么?

他推开院门,仍旧是静悄悄的,仔细听风中的响动,捕捉到细微的一丝声音。

房门没有锁,展昭皱了皱眉,刚才推得一个小缝隙,只见眼前白光闪过,剑锋直指他咽喉,顿时吃了一惊。

他轻一偏身,避开这记剑势,却看空中剑身横了一圈,再次朝他袭来,展昭迅速抬起手,扣住那人的腕,叫这剑无法再使,而后狠力一拉将那人从屋内扯了出来……

“小西?!”

展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不知她何意。

莫愁明显也吓了一跳,抬头望他,愣道:“大哥?怎么是你?”她话刚一说完,就一头扎进他怀里,索性抱住不撒手。

展昭有些不明所以:“小西,怎么了?”

莫愁哆嗦着:“大、大哥,咱家里闹鬼了!”

“闹鬼?”他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不好推开她,只得柔声问道,“好端端的,怎会闹鬼的?你莫不是看错了?”

莫愁微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是确定地摇头:“方才我就瞧见烛光映得窗外头落下一个黑影来,那分明就是一个人的影子,清晰得很,我不会看错的!”

“窗外头?”展昭凝神往屋中看去,对直的就是后院。

“嗯!那人就那么立着,也不动,好像看着我看得很出神跟鬼似地。我怕他功夫比我好,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得回来,就先吹了灯,拿了剑在桌边等着,没想到你这个时候回来了……”

展昭目光仍注视着窗外,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先别慌,我去后院看看。”说着就要松开她。

莫愁点点头立马又摇摇头:“我、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去吧。”

绕过屋左的大槐树,莫愁死揪着展昭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到了屋背后,却是半个人也没有,仅仅是不远处落下几许斑驳的树影。

莫愁这才放开手,纳闷地挠了挠头:“莫非当真是我看错了?”

展昭并未答话,颔首四望,又往前迈了几步,忽然蹲□来,伸手向地上探了探。

“看来,确实有人来过。”

“这话怎么说?”莫愁跑到他跟前,也随着他蹲□。只是周遭太黑,倒也看不太清楚什么。

“你来看这个……”展昭知道她看不见,便拉住她的手往地上摸去,莫愁只觉得手上有软软的触感。

她“咦”了一声:“是泥土?”

展昭点点头:“这种土壤很稀松,而且比较柔软,看样子是用来种花的。”

“那会是谁这个时候跑来咱家后院呢?”莫愁想了想,“会不会是白五爷?他故意来捉弄我的?”

“应该不会。”展昭站起身来,“他若真是要捉弄你,现在只怕早出来了。”

“也是。”

莫愁拍了拍手。

“总之,我看事情有些古怪,这几日你先搬去开封府好了。”

“那好吧。”莫愁也未多想,忽的扯了扯他的衣衫,“菜都凉了,你可得等等,我去给你热一下。”

他不由得笑了笑:“你呢?吃过了么?”

莫愁笑着摇头,牵着他的手往屋里走:“没呢,在等你。”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训她:“以后要是饿了就先吃吧,不必等我。”

“那怎么成?”莫愁仍是嬉笑道,“有你在我吃着才觉得好吃。”

他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没再说话。

三日之后,大宋史无前例地迎来了高丽国的太子。据说因得前些月镇国公主与永寿王出使高丽,相谈两国交好之事,大宋国国力强盛,为表心意送了不少奇珍异兽古玩珠宝,这高丽国也为表诚意现下特派了一国太子回访大宋。

一时间,城中百姓欢欣鼓舞,朝中亦是盛宴款待。只是说到底,普通人却未见过这太子的真面目,有传言说他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憎;又有说他温文尔雅,气质不凡。

市井街头巷尾,不过也就多了些茶余饭后闲聊之话罢了。

春风拂面,杨柳依依,白云浅浮,雁过无痕。

汴梁繁华的街市上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赶马牵驴的,挑担吆喝的,挨挨挤挤的满了整条街。

却说这潘楼街之北慢悠悠地走来一行人,虽然皆是寻常衣着打扮,但一眼看去就显得与四周格格不入。

那走在前头的是一位年轻公子,面容俊朗,但隐约透着一股刚毅,眉微浓,身材高挑。他左侧的是个穿皮袄的姑娘,头上戴着珍珠发饰,此刻正与这公子相谈甚欢。另一侧则是一个玄色衣袍的男子,面冷如霜,一言不发。

跟在这三人身后的一共又有六人,其中五位腰间都配有长刀,衣着统一,似乎是侍卫,而最后那人却是一身蓝衣,手握古剑,神情沉静,正是展昭。

“这潘楼街可算汴梁之中最为繁荣的一处,各色什物应有尽有。不知太子觉得如何呢?”

赵勤一面指着街上的店铺,一面含笑问着烁荣太子。

“东京汴梁果真是名不虚传,这般繁荣之景倒是我此生难见的。”烁荣眼瞧了瞧街旁的小摊,转而对着赵勤一笑。

后者也回笑道:“太子真是过谦了,赵勤此番在高丽所见也是世间少有的繁盛,想必是高丽王治国有方。”

“公主谬赞了。”烁荣往前慢慢走了几步,忽然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早前听公主说大宋的能人志士甚多,这武艺高强之人更是多不甚数,烁荣倒真想见识见识。”

赵勤勾了勾唇:“原来太子所念之事却是这般。不瞒太子,今日随行的便正有一人,他乃是在开封府供职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江湖中人称‘南侠’,这跟随开封府的包大人断案也是颇有一番成就的。”

“哦?开封府中的包大人我倒是早有耳闻,现下听得公主说得此人如此出众,烁荣不见上一面只怕是要终生遗憾了。”他忽然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赵勤停下步子来,回头看了一眼展昭,朝他使了个神色。展昭暗叹了口气,走上前来,躬身施了一礼,不卑不亢。

“展昭参见太子。”

烁荣朝他笑道:“原来这位就是展护卫,难怪适才看见就觉得你气质不俗。”他虽是笑着,但展昭明显感觉到一丝清冷。

不等展昭答话,赵勤已在一旁道:“这展护卫可是圣上亲封的‘御猫’,身手不凡,太子若想见一见他的功夫,等下自可让展护卫替太子舞一段剑瞧瞧。”

“原来展护卫是用剑的。”烁荣太子盯着展昭手中的剑淡淡道,“我手下正有一名使双锥的武士,只可惜他力大无穷,想必展护卫难以对付吧……”

这言语中挑衅的意味颇为浓厚,莫说赵勤,便是静在一边的温延听了也不由得皱眉。

展昭只是笑笑,并不接话。倒是赵勤首先开口来:“太子这话可就不对了,这武功看的是招式并非力气。取胜要取巧,用蛮力算不得什么功夫。”

她转头面向展昭:“烁荣太子都这般说了,展护卫,不如你就与他的手下比试一番,切磋切磋如何?”她挤了挤眼,低低朝着展昭道:

“展护卫,这可是有关大宋颜面的事情!你千万不能输!”

展昭心中自然明了,微微点头。

“那展护卫,请吧——”烁荣太子朝他伸了伸手,展昭拱手朝他一抱拳,正欲往前行,却忽的看见身后这太子所带的几名武士中闪出一人来,径直跑到前头去,从一堆人中揪出一个来,喝道:

“哪里来的小贼!?居然敢当街偷东西!”

因闻此声,赵勤等人皆抬头看去,只见那武士一手拽着一个身着石青色袄裙的女子,那女子头上仅简单的用发带盘了一个髻。

听得她干脆利落地说道:“我没偷东西。”

这声音极为熟悉,展昭偏头看去,心头瞬间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寒冷的蒙古西伯利亚高压的冷空气迅速南下,全国大部受寒潮影响气温将会骤降。

所以亲爱的们,要注意添衣啊!表感冒了哦~

☆、【据理·力争】

被人当街骂作是贼,换做是谁都不会有甚好脸色。

无奈手被人拽得生疼,使劲又抽不出来,莫愁咬咬牙,抬头怒视着眼前这个人。这一看倒让她看出不少端倪来。

这人生得虎背熊腰,却是力大无比,适才那几句话的腔调又有些古古怪怪的,虽穿得一身汉人装,但左右看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莫愁当即便想到展昭曾告诉过她的高丽太子回访一事,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人的外貌,顿时猜得了个七八分。

眼看着周围的路人皆围了过来,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若当街与人家吵起来必定是会伤了两国之间的和气,反倒还会落下笑柄,只怕到时候又会让展昭难做。左思右想,莫愁决定还是温言以对的为上。

只见那侍卫环顾着四周围上来的人群,忽然之间提高了音量:“真是没想到,大宋东京何等繁华的地方居然也会有这般行为,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语气虽是很差,但如今人赃俱获,确实是百口莫辩。

赵勤的面色略有难堪,她往温延那方看去,却见得他也朝自己看来,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烁荣太子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挑了挑眉,走向自己那侍卫:“她偷了你什么东西?”

侍卫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公子,这女子并未偷属下什么东西,而是偷了您的东西。”

“我的东西?”烁荣伸手便往自己的衣袖中探去,莫愁利索地又重复了一句:

“我没偷东西。”

那侍卫冷冷哼了一声,又用力将她拽到离得自己更近些的地方,手摸到她夹裙中,却掏出一柄小巧的短刀来,凑到她眼前。

“这个东西,你敢说不是你拿的?”

莫愁定睛一看,这柄短刀刀鞘是皮革所制,普通得紧,自己确实从未见过,倒不知什么时候跑进了夹裙里。

不等她开口,烁荣太子已是把那刀接过来,翻了一翻,点头道:“这把刀的确是我的没错。”

莫愁皱了皱眉:“你怎知道是你的?”

烁荣太子将刀从鞘中抽了出来,道:“这把短刀乃是我父王所赠,你莫看这刀鞘普通,但这刀所用玄铁世间少有,可谓是削铁如泥。刀上还有我父王的刻字,你若不信大可一看。”

莫愁偏头瞅了瞅了,这刀刃上果真刻有字。

那侍卫本就擒着她,如今见证据确凿也就直截了当道:“小贼!你还有何话说?要我捉你去见官么?”

莫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刀就算是他的,你也不能说就是我偷的啊。”

“还敢狡辩,刀就在你身上,若不是你拿的莫非还能是它自己跑去的不成?”

莫愁正欲说话,从那人后面又走出来一个黑衣的冷面人,他眼神很是阴冷,几乎不给她辩解的余地:

“开封府就在这附近,便就劳烦这位将她押过去,直接送进大牢。包大人要是问上了,就说是我说的。”

赵勤听了这话,也明白他其中的意思。现下辽宋关系微妙,大宋与高丽结好无疑是有了一个后盾,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出了岔子只怕难想后果。反正这高丽太子也不会待得太久,这姑娘最多也就坐几天的牢,大约等得他们走了便就能放出来了。

她能这样想,莫愁那厢自料不到这一层。

送进大牢?

她瞠目结舌,这是不是来得太快了些啊?她似乎还没弄明白怎么的就要吃牢饭了啊?

烁荣亦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却又由于温延素来的性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笑道:“王爷真是性情中人。”

温延冷目看着他,语气不咸不淡:“太子过奖了。”

即便如此,但毕竟在自己国中发生这等事情颜面上总归不好过。赵勤紧皱着眉头,再找不出话来说,只好沉默下来。

眼见那侍卫拖着自己就要往开封府走,莫愁雾水一头,仔细斟酌了一番更加觉得冤枉,心中就是气不过。

此事颇为严重,这关系到大宋国的名誉问题,说不准那皇帝觉得她丢了他的面子,下个令斩了她那怎生是好?这一斩不要紧,万一也顺带斩了展大哥,包大人,公孙先生,王朝马汉张龙赵虎……

要是再扯得广些岂不是连王大嫂马大嫂也跟着斩了?这算起来太亏了。

一想到这里,莫愁脚下半步也挪不开,索性朝那高丽太子道:“你少冤枉人!我没拿你的刀!无凭无据乱抓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无凭无据?”烁荣太子好笑地看着她,一时觉得这人很喜欢作垂死挣扎。

“刀可是从你身上拿出来的,众目睽睽,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冤的?”

莫愁扬眉看他:“你适才说了,这刀的刀鞘很是普通,但刀刃却是难得的玄铁所制。那我问你,刀装在刀鞘之中,我怎知道这刀到底是好是坏?我若一个称职的贼,怎会放着你跟前这位姑娘头上那几颗珍珠不拿,反倒去拿你这个装在普普通通的刀鞘里的刀呢?

“再换个角度讲,我在此之前一直在买鱼,手上沾了不少水,可这位大哥从我身上拿出刀来时,这刀是干干净净的,试问我是如何拿你的刀的?你们一行人从北街来,我人却一直在南街,这点卖鱼的大婶可以替我作证,那我再问你,我又如何一人分作二一面买鱼一面去北街偷你们的刀的呢?”

一席话很是有理,周遭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应和着,便是连赵勤也听得一愣一愣,眉间不知不觉松了一些。

烁荣垂下头自顾思索,推敲起来觉得她说的话倒也十分对,正准备又问她,不料,温延仍是一步也不退让:

“无论如何,刀在你身上,自然与你脱不了干系,至于到底是不是你拿的,这个是开封府的事情,与我等无关,你若是要喊冤便自行去开封府喊吧。”他朝那侍卫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即明白,下手就再不留情,竟直接预备捆住莫愁的手要用强的。正在这时,一人出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那侍卫微吃一惊,刚抬头看去,就对上展昭淡漠的眸子。

因得方才只顾着这个高丽太子,并未发现展昭也随行,这时见了他莫愁自然欢喜,禁不住低低唤他:

“大哥!”

展昭含着笑,伸出食指来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顿时了然地笑着点头。

温延看在眼里,却是面不改色,冷声问他:“展护卫,你这是何意?”

展昭侧过身,朝他抱拳道:“王爷,属下既是在开封府供职,不如就让属下带她回去吧。”

“你等会还要去太子的武士切磋,这般小事就不劳费心了。”

“这里离得开封府并不远,属下很快便能回来,王爷多虑了。”

“展护卫。”温延朝他走了几步,微微虚了虚眼睛,语气颇为阴寒,声音低到只能他二人听得见。

“你想护短?”

“属下不敢。”

他冷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一旁沉思许久的高丽太子突然道:“这姑娘所说之话倒也不为是有理,如此草率抓人恐也难以服众。毕竟刀还在,这件事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太子,这……”

“好了好了!王爷不必多说了,我们今日是出来游玩的,莫要扫了兴致!”烁荣太子摆手一笑,“而且,不是还要看展护卫与我的武士比武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温延沉了沉脸,只好应下来。

赵勤带着人便先行往练武场去了,四周的人也差不多散尽。莫愁这才觉得轻松了些,长长吐了口气出来。

伸手摸了摸额头,竟都是冷汗。

“还真是吓死我了。”

展昭侧过身看她,抬起衣袖来替她擦了擦汗:“没事就好。”

“怎会没事,可算没把我给疼死……”莫愁龇牙咧嘴地揉了揉手腕,那侍卫力气真是大的出奇,险些没把她的骨头捏碎。

“疼?哪里伤到了?”展昭心中一紧,刚才一心只去替她开脱,倒忘了问她有没有受伤。他伸手,一把就扯过她的手来看。

“嘶——大哥,你、你轻点啊。”她倒吸了口凉气。

他一听,又是一愣,当下停住手,这才发现自己太过鲁莽,脸上不禁泛红:

“抱歉……”

他手上放得很轻,替她揉了揉,方道:“等下找先生给你找些药膏抹一抹吧,那人还用了内力,若是伤到骨头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