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没长眼睛啊——”商贩破口大骂,被祥伯派来跟上楚景淮的侍卫忙将手里的银两扔给这人。

楚景淮骑马在宁安城里兜兜转转,耗了大半天愣是没进忻王府。他胸中堵着难以排解、发泄的愤怒,似乎唯有这么毫无头绪地乱跑乱撞,心里才会舒服一些。他停下,身后的侍卫立刻跟了上来。

“你们先回王府,莫要再跟上来。”楚景淮沉声对身后的侍卫说道。

侍卫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领命离去。

楚景淮下了马,将马栓系在沉水湖边的一棵古树旁,跃下小坡,慢慢踱到湖边。船家见到他,接过他扔过来的银两,将一旁的一叶小舟指给他看。楚景淮颔首,跃进小舟里。

小舟在湖中飘荡,楚景淮负手立在中央,眼前又浮现方才白姝卿看他的眼神——无波无澜、冷冷淡淡的,甚至连她讲出的话里那点厌恶的情绪都不曾有。楚景淮知道这般更糟,她对他如今都懒得去产生情绪波动。

去别院之前,他以为她既交待了隋珩之事,就算她所言并非完全是真话,他们二人如今也已经和好,不会再有什么误会横亘在二人之间,却未想秦汐颜会找到她那里去。

秦汐颜的心思好猜得很,他虽心疼白姝卿被她欺负,却不好将事情做得太绝。秦汐颜自嫁他之后,秦相常常书信与她,秦汐颜每回会将秦相的书信交与他,秦相知太子多疑,并未在信中提及太过机密之事,可如此明目张胆地与秦汐颜频繁进行书信往来,却是在对他表示亲近之意。

这些年来他暗地里做过不少事,就算太子如今想杀他也是不能,他对扳倒太子的把握虽大,若将来有秦相暗中相助,却更稳妥些。他自是知道对秦汐颜不可过分相信,对秦相更不会过分依赖,但若他方才严惩了秦汐颜,往后做许多事却是多了一双眼睛在盯着,那样太过冒险。

他会追出去,是为警告秦汐颜莫再打白姝卿腹中孩子的主意,可秦汐颜那番话,却教白姝卿对他产生了误解。在白姝卿嫁与他之前,他的确对秦汐颜承诺过他只会要她一个人的孩子,但秦汐颜后面那些话他却从未讲过,但白姝卿信了。

在她心里,恐怕他早便不是什么好人,否则她也不会不爱他这个夫君,反而去爱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她听信了秦汐颜的话,会生他的气甚至对他失望,这些他能够理解,但他无法容忍她将那个孩子的存在说成是她替白战报答他救命之恩的结果。

这些日子,即将初为人父的那些欣喜,随着她那句话碎的干干净净,在听到她说为了报恩,即便是其他男人她也愿意献出自己身体时,他第一次产生了想打一个女人的念头。她怎么敢对着他讲出那样的话来?她怎么敢?

楚景淮从怀中摸出为白姝卿特意买来的红豆糕,死死地盯着,便如同白姝卿在他眼前一般。末了,他移开视线,手中的糕点顿时教他捏得粉碎,散进了湖里。湖中的鱼纷纷围上来,将湖面上的糕点抢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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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爬完山下楼的时候,那舒爽…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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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小舟,楚景淮身边迅速多了一人。

“爷。”

“都办妥了?”

“属下已按照爷的吩咐将一切安排妥当。”

楚景淮目露深思,眺望不远处的湖面,小厮打扮的暗卫则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你去做你的事。”半晌,楚景淮背对着暗卫开口。

“诺。”

楚景淮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动,目光越发悠远起来。

湖面一派祥和平静,湖底却深藏漩涡与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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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白姝卿忽然发觉,自个被禁足了。原本她身子笨重,不愿出了别院走动,这日她有些嘴馋,便派雪盏去买些糕点,雪盏到得别院门口,却被门外的侍卫拦住,说是王爷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别院半步。

雪盏回来向白姝卿禀报后,白姝卿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那日她那些话真将他彻彻底底激怒了?他这些天一直没过来倒是真的,那么一切也许便像她猜测的这般。

“主子,您那日与王爷到底讲了些什么,王爷竟会将主子禁足…”雪盏见她沉默,忍不住嘀咕。

白姝卿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王爷若想将我禁足,哪里需要什么理由,他一声令下,咱们便如同笼中之鸟,永远别想飞出铁笼去。”他这些天不曾过来,是在想法设法讨好、挽留秦汐颜罢?毕竟那日他并没能很好地维护她。白姝卿记起秦汐颜离开时愤恨的眼神,只怕这回不是那般容易便能被他三言两语哄回。

白姝卿只知道,先撩者贱,况且那日的事完全是秦汐颜理亏,楚景淮却单单将她禁足,也真是可笑。她有些想不通他之前的好名声到底是如何传遍宁安城的。

碧凝见主子眼角一片苦涩,推了推一旁的雪盏,雪盏却并未及时领会碧凝的暗示,接着白姝卿的话道,“主子之前与王爷也曾这般吵过,但王爷从不曾将主子禁足过,这次想是…”

雪盏没有继续讲下去,白姝卿却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细思其原因,也只能想到大概是她说楚景淮虚情假意、令人深恶痛绝,更有后来她那番挑衅的话,令他差一点失手打她,这般的怒气怕是一时半会难以消除。

不过,他气是他的事,她却不愿委屈了自个,“雪盏,你既无法出得去,能否让外面的人带些红枣水晶糕回来,我惦念得紧。”

这倒是个主意,雪盏眼睛一亮,“是,主子。”

白姝卿支着下巴发呆,片刻后雪盏红着眼睛进了来,也不知是伤心还是什么。她一开口,白姝卿便知道那原因了。

“主子,他们既不肯放里面的人出去,也不愿放外面的人进来,他们说如今恰有要务在身,自己也不便为主子去寻。那群坏奴才,平日里主子没少给他们好处,这会子一个个撇得比谁都干净。”

白姝卿颇有些无奈地摇头,扯起嘴角一笑,眸光终是暗了暗。楚景淮…果真算不得她的良人。蓦地记起辛钰初见她时书给她的那几句诗,此时倒是应情应景。

许久未见,也不知辛钰如今在何方。

她抬头,对两个丫头道,“碧凝雪盏,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两个丫头互相对视一眼,听话地退了出去。

记起前世看过的穿越小说,白姝卿站起身,对着空中挥舞了几下手臂,接着轻声喊道,“辛先生,辛先生,你在不在?”

耳边并没有回应。

“辛先生?辛钰?”白姝卿走向榻边,仍不放弃。

就在她以为不会等来辛钰的回应之时,耳边却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不知白姑娘找在下所为何事?”

忽然听得这声音,白姝卿脚下一跄,险些摔倒在地,她四处搜寻辛钰的身影,却是未得。

“辛先生可否现身让我一见?”

辛钰径自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略有些无奈之意,“在下并没有潜在女子闺房的习惯,这会在下并不在大梁,白姑娘若有事相求不妨直言。”

“那先生为何能够听到我的声音?”白姝卿早便猜测辛钰该是天界某位神仙,就算不是也该是有强大法力的,否则又怎会料到楚景淮与她会坠崖之事,还出手相帮,如今更加确定了几分,“莫非先生如今不在凡间,而是在…天上?”白姝卿讲出这番话自己也觉得诡异非常,但她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她竖着耳朵想去听他的答案,半晌才模糊听得他似乎极其含混地“嗯”了声,心中却顿时大惊,若辛钰不是凡人,他口中那位故人恐怕也不是,但他那位故人却要辛钰下凡屡次相助于她,莫非她与那位故人有很深的渊源?那么是这世的事,还是前一世的牵扯?

白姝卿正胡乱想着,辛钰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心思,“十爷将姑娘禁足,自有他的道理。姑娘只需安心等待,一切皆会柳暗花明。”

白姝卿思索辛钰这番话的含义,却听得辛钰道,“在下已多次做了不该做的事,再不便相帮于姑娘,姑娘只需记得,危难之时不必惊慌,剩余的两枚锦囊会助姑娘度过一切劫难。”

辛钰讲完这番话便再无声息,白姝卿也意识到辛钰必有自己的事情去忙,不好再去打扰,她微叹口气,开始思考辛钰一席话中的意思。

照他话中的意思,楚景淮将她禁足一事似乎并非像她想的那般简单,或许有她不了解的原因。但他到底有何事是怕她去打扰的?前些日子他常过来时,她并未在他脸上看到异样。不过他若要瞒着她做些什么事,根本易如反掌。更何况他的那些事她本也无心去深究。

她只是未曾料到竟连祥伯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接连几日都不见踪影。

心里不安起来,白姝卿有种感觉,在她被禁足的日子里,王府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楚景淮这些日子,究竟在准备着些什么?还是…已经做了什么?

尚毫无头绪之际,久未露面的祥伯却忽然回了别院。他带出去的人呈了许多好东西上来,白姝卿盯着其中的一颗夜明珠,问祥伯道,“爷为何忽然送本宫这些东西?”她与楚景淮虽是夫妻,但无功不受禄。

祥伯面色不改,“近日爷得了不少好东西,爷身虽不在此,心里却十分惦念娘娘,是以教奴才命人带了这些东西回来,希望娘娘喜欢。”

“本宫当然喜欢。”白姝卿笑笑,她朝门口的方向望了望,祥伯立刻回身将门合上,转过身微弯了身子等她接下来的话。

“本宫也未做什么,只恐平白受了爷这一番心意。不过,爷今儿这番举动,不免令本宫想到一些别的,”白姝卿刻意顿了顿,见到祥伯的身子微微一僵,眸光稍稍冷了,一字一句慢慢道,“比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祥伯低垂着头,“奴才不懂娘娘的意思。爷爱护娘娘,手边有好东西想送便送了,况且就算爷没有的东西,若娘娘想要,爷也会为娘娘寻来。”

“是么,”白姝卿微微笑着看他,“那爷将本宫禁足,祥伯能否对本宫说说爷这是何意?”

“娘娘身子不便,爷这么做也是为了娘娘跟小主子着想。”祥伯依旧不卑不亢。

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问出什么结果来,白姝卿摆摆手,命祥伯先退下。祥伯一走,两个丫头嘀嘀咕咕地走上来,白姝卿看了她们一眼,雪盏已然说道,“主子的意思是…王爷派人送来这么多珍宝首饰,是因为做了什么对不住主子的事?”

白姝卿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有时候还真是实诚得可爱。

“我只是随口一讲,只是爷与我大婚以来,还从不曾送过这般贵重的东西,是以觉得奇怪,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理解。”她每月得的例银不少,他有时心血来潮也会送她漂亮贵重的首饰,但这回却是几个人一下子扛进来几个结结实实的大箱子,方才那阵仗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对楚景淮虽算不上多了解,但他的脾气她也算摸得几分,这样的架势丝毫不是他的风格。要说没有缘由,白姝卿根本不信。可她确实没立过什么非奖赏不可的功劳…

思及此,白姝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肚子,莫非是为这孩子?可他当初知她有孕时,已然送了不少东西,无缘无故又忽然送来,是有些莫名其妙。白姝卿食指一下下扣着桌面,又记起那日二人吵架之事,莫非他是在为那日的事道歉?这个念头一出现,白姝卿立刻轻摇了下头,怎么可能?他最多会像她解释他的身不由己,就如同以往每次做的那般,他何曾对她低头道过歉?

白姝卿都快把自个绕糊涂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不过值得欣喜的是,楚景淮送了她那些东西之后,他本人虽未在别院出现,侍卫的态度却明显大变。雪盏这日终于出得去别院,为的是去集市上买些主子爱吃的零嘴儿给主子解馋。

回来途中却被路边的一位说书先生吸引了,那说书先生四周围了不少人,雪盏见时辰还早,便凑了上去,想听听他究竟在讲些什么有意思的事,竟吸引了如此多的人。

说书先生讲的是王爷与王妃的故事。

雪盏一开始还饶有兴趣地听,后来却慢慢觉得不对,这说书先生口中的王爷怎会与忻王那般像?再听下去,这王爷共有三位王妃,后娶的那位尊贵地养在王府中,前面两位却不受宠,被派了别院去住…

雪盏越听越气,虽然不知他口中有关忻王跟秦妃如何恩爱地出入大街小巷、酒店茶肆是否为真,但被莫名其妙关着的穆妃跟主子的事却不是假的,她攥紧了拳头,记起主子在她出别院前莫惹是生非的叮嘱,她将心中的愤怒压下,跑回了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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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十一之后看文的人就少了一半,是我的错觉吗= =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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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盏跑回别院的时候,白姝卿方从午睡中醒来、由后面的丫鬟提着裙摆准备到别院的花园转转。老远看到一抹嫩绿色的身影由别院飞奔而来,待白姝卿眯着眼睛认清来人是谁,雪盏已停在白姝卿身边,抚着胸口平复呼吸。

白姝卿笑看她一眼,“你这丫头总这么冒冒失失的,往后如何嫁个好人家?”雪盏一愣,脸颊飘上可疑的红色,她跺跺脚,“主子说的哪儿的话,奴婢还想一辈子待在主子身边呢。”

惹来白姝卿无奈摇头,“你呀,就是嘴巴甜。”

雪盏嘿嘿笑了两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身后的丫鬟去搁好,同碧凝一左一右护在白姝卿身侧,主仆三人一齐向花园行去。

雪盏回来别院的路上想了许多,虽说那说书先生所言似不是凭空捏造,但也不能就这么对主子讲,主子这段日子本就受了冷落,这会若是教她知道王爷在外面做的那些,怕是又要伤神好久,这于主子的身子不利,事情若闹大了,主子肚子里的小主子若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才好?

最终她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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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的天儿,恰是舒适宜人。花园中央一片蓝紫色盛放,身边的人皆不知这是什么花,白姝卿绕着这片花海踱步,花香阵阵送入鼻端,胸腔中憋闷着的郁气因此散去不少。

不足半个时辰之后,白姝卿觉得身子有些乏了,拿帕子拭去额角的细汗,在凉亭里坐了。丫鬟呈上她心心念念的红枣水晶糕,她自个拈起一块尝了,又赐给碧凝雪盏一些,一面赏花一面品尝口中美食。

楚景淮来的时候没令人跟着,来到这花园里又刻意躲过了来往的奴才,弯弯绕绕一番才见到正单手支着脑袋、眯眼小憩的人。几日不见,她脸上更圆润,只是脸色似乎不好,微微泛着白。

两个丫鬟很快看到了立在假山旁的人,正要见礼却被他以手势制止。视线笼回白姝卿身上,楚景淮放轻了步子慢慢走了上前。小路通往凉亭,需登上三层石阶,白姝卿察觉到身前陡然暗了几分,且那黑影是一点点遮盖下来,她心知有异,鼻端又忽嗅得一股熟悉味道,蹙着眉、慢慢睁开了眼。

方才慢慢靠近还不觉得,这会与她目光相接,楚景淮呼吸才慢慢沉了、急了。见她审视,掌心微湿,楚景淮握拳虚掩薄唇,装模作样地咳了声,“这段日子我有些忙,未得空来别院看你跟孩子,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白姝卿目露疑惑,难以猜透他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轻摇了下头,白姝卿一笑道,“妾身怎敢生爷的气?若惹恼了爷,下一回恐怕不是禁足这般简单了罢?”

楚景淮咬了咬牙,她似乎总有办法一剑刺中他的要害,令他难以前进半寸。

“我…并没有将你禁足的意思,只是我后来觉得你既身子不便,少跑去外面走动也好。”而且,这别院他命人严格把守、也不会有任何人能打扰到她。

白姝卿觉得好笑,却不想在这事上多做纠缠,她将糕点推到他面前,“这是街口王家铺里的糕点,甜而不腻,爷要不要尝一尝?”

楚景淮神情放松了些,一掀衣摆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不客气地尝了一块。然后便是一块接一块,白姝卿简直哭笑不得,敢情他是饿了几日才得了这些吃食?她未能感慨完,碟子里已只剩两块红枣水晶糕。这会他才像忽然记起白姝卿存在似的,将剩余两块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吃。”

“…”

白姝卿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明明上回见面二人剑拔弩张、不欢而散,如今再见他却能忽然摆出一副一切都未发生过的样子,仿佛那日二人的争吵、他即将落在她脸上的手掌不过是梦一场。

楚景淮见她垂头盯着糕点不作声,心中竟涌上几分慌乱,“这些不够?那我命人再去买些回来,你这会还想吃些什么?我命他们一块买来。”说罢也不等白姝卿回答,转身已招了人过来,仔仔细细交待了一番。

这会天还不算特别热,石凳上有些凉,白姝卿怕伤到腹中的孩子,又不想与他多说话,遂慢慢站起了身。

“妾身身子不适,便不在这里陪王爷赏花了。”白姝卿稍稍低了低身子,扶着碧凝的手臂向卧房行去。

楚景淮几乎是立刻便跟了上来。他像是丝毫未察觉白姝卿不愿同他讲话的心思,一面命人去请大夫,一面走在了她身侧。

“我听祥伯说这几日你精神不错,闲暇时候研究了不少菜色。”

白姝卿一愣,停下脚步朝身侧的人笑了笑,“是呢,爷若有兴趣,我命人拿几样菜上来让爷品鉴一下可好?”

楚景淮自然点头,白姝卿侧头对雪盏叮嘱了几句什么,那丫头偷笑了一会,领着身后几个丫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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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刚到得屋内,雪盏领着身后的丫鬟走了进来。看她们一样样放好,白姝卿摆摆手令她们先下去,亲自盛了一碗鱼汤给他。这鱼汤腥味极淡,闻起来似乎还有一股清香,楚景淮尝了一口,香滑的鱼汤滑入,口齿余香。

白姝卿接着让他尝第二道菜。楚景淮眉头皱了皱,张嘴将送到嘴边的菜一咽而下。饶是如此,舌尖还是一片火辣辣。白姝卿见他额上沁出薄汗,亲自为他斟了一盏热茶,楚景淮想也不想地大口灌入,茶水热烫,滚过依旧火辣的舌,楚景淮顿时满脸狼狈。

他不傻,这会很快知道这女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他今儿来这里便是要她开心的,她就算做出再过分的事他也得受着。

“这样菜爷不爱吃?”白姝卿一脸遗憾,拈起手边的一块糕点喂到他嘴边,“那糕点爷总爱吃罢?方才妾身见爷吃了不少,应该是极爱吃的。”

楚景淮辩驳不得,朝她一笑,将嘴边的糕点含进嘴里,慢慢嚼开。熟悉的味道瞬间盈满整个嘴巴,是花椒的味道。楚景淮额边的青筋直跳,却还是一点点咽下,舌头记住了方才的味道,楚景淮能感觉到舌根的每个角落都在跳个不停。

真是…永生难忘的味道。

“爷觉得这糕点味道如何?”白姝卿抬手为他拭去额上的汗。

楚景淮勉强一笑,“味道很…特别。”

“那爷可喜欢?”

“…喜欢。”

白姝卿听他讲出这两个字,不知怎么地,忽然觉得对这般幼稚可笑的整人手段兴致顿失。他这幅不闹不怒的样子,实在太可疑,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你…”白姝卿看着他,欲言又止。

“嗯?”楚景淮也望着她。

“没事。”白姝卿略略一笑,低下了头。

楚景淮却发觉他派人送她的那些个首饰她一样都没戴。眸光暗了暗,楚景淮漫不经心地问道,“我那日送你的那些首饰,你不喜欢?”

白姝卿理了理额边的发,摇头道,“爷送的首饰太贵重,妾身怕自个一个不小心将它们弄坏,更何况,爷也知道妾身平日里也不习惯在身上佩戴那么多首饰。”

楚景淮与她对视,白姝卿也不惧他的审视,将心里的想法跟情绪完完整整地融进那双眼睛里。楚景淮见她眼中闪过嘲讽跟一丝不屑,心中尽管不舒服,却有一根弦慢慢松懈下来。

“那就好。”他依旧望着她笑道。

身子渐渐沉了以后,白姝卿总会莫名其妙心情不佳,除了这孩子的降生是她期待的以外,一切与楚景淮有关的一切都能令她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她见他依旧从容不迫,身体里的火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一点点释放出来。

“爷忽然送妾身那么多金银首饰,可是又要打仗了,需要妾身的父亲哥哥们帮忙?”讲这句话的时候白姝卿是微微笑着的,可那笑容里却揉进了浓浓的嘲讽。

楚景淮自然懂她的意思,脸色终究是沉了一下,“那些东西,只是我想送便送了。你若不喜欢大可以直说,不必这般弯弯绕绕。”这不是她该有的模样。她就该是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话便直截了当地对他讲,那样才是原来那个白姝卿。

白姝卿轻轻笑了一下,“爷说笑了,那些东西就算妾身不喜欢,往后还是可以换银子的,若哪天爷一时来了兴致,将给妾身的例银也给断了,妾身也不会落到饥寒交迫的境地,爷说是么?”

楚景淮手背上渐渐浮起青筋,昭示着他此刻的愤怒。白姝卿瞥见他脸色的变化,手指一下下慢慢抚着杯沿,他打进来别院便十分反常,罕见地好脾气,似乎她做什么他都能原谅,这会总要忍不住了罢?她笑笑,抬头再次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笑道,“哦,爷这会又想要打人了?”

楚景淮嘴角的笑意慢慢冷了,“你总有办法令我后悔到你这里来。”

这话真是有意思,白姝卿扯动嘴角,“妾身这里确实没什么好东西,要比贴心贤惠,妾身自然也比不过秦汐颜,爷既与她鹣鲽情深,又何必屡次过来妾身这里寻不痛快?更何况,爷总爱随心所欲地便过来,妾身没个准备,伺候爷便总是力不从心,一番下来爷不高兴,妾身也愉悦不到哪里去。”

楚景淮本欲离开,听完她这番话反而决定留下来用晚膳。白姝卿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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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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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过来为白姝卿请了脉,她之前积郁在内,后来心境虽开怀了些,但到底身怀有孕,心中郁结难以纾解,身子便有些虚弱。大夫开了药,楚景淮派人拿了药方去煎药,顺便吩咐人备下晚膳。

晚膳的饭菜皆是按白姝卿如今的喜好做的,楚景淮尝着,忽然记起母妃怀着楚景桓时的模样——辰妃也是这般极爱吃酸,还爱赏了给他吃,只是那时他并不领母妃的情。如今物是人非,这时记起,心中不免浮起酸涩。

白姝卿从他情绪藏得极深的脸上看不出异样来。用完晚膳不想跟他讲话,白姝卿抚着肚子在屋子里来来回回慢步走。心里数着:“一、二、三…”

白姝卿数到五十几时,楚景淮总算坐不住了,她这么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令他眼晕不说,还总令他觉得白姝卿不耐烦他在此、想要赶他走。他蓦地站起身,就那么忽然出现立在她身后,白姝卿转身的时候教他吓了一跳。

“我们坐着,好好说会话不好么?”他垂眸看着她道。

白姝卿也想安安稳稳坐着,可两个人如今实在不适合那样的温馨。她慢慢摇了摇头,“妾身怕爷一会又要生气。”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二人身边的圆几,道,“王府虽不缺银两,也经不住爷每回都将它劈坏。”

“…”楚景淮额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伸出手揉了揉,颇有些任命般地无奈,“那好。方才不是觉得身子困倦么,你早些歇息罢。”

身子有孕之后总是说累便累,白姝卿从善如流地走到榻边,雪盏碧凝立刻围上来伺候她宽衣。

“你们且先下去罢。”白姝卿身后的乌发如海藻般柔软地散开,楚景淮看着她红润润的脸对两个丫头说道。

见白姝卿在床边坐下,楚景淮解下外袍、在她身侧坐了下来。照例,白姝卿是要在每夜睡前与腹中那个小东西说会儿话的,如今有楚景淮在,她不愿令他见到,只是颇为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身子钻进被褥间、躺好,闭上了眼。

楚景淮被冷落,倒是丝毫没恼,褪掉黑靴躺在她身侧。白姝卿就算紧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炙热视线,眼皮颇不自在地动了动。眼前忽然一暗,唇上已有温热的东西覆了上来。

睁开眼,入目的是楚景淮那张放大了的俊颜,他此时轻轻闭着眼,吻得专注又深情。他微微撑着身子,唯有热烫的掌心与她肚腹上的肌肤相贴、轻而缓地一下下抚着,白姝卿眼睛一涩,反抗的力气竟也小了。

一吻结束,楚景淮头埋在她颈侧平复着呼吸,白姝卿轻推了推他,他留恋地在她颈边吸进一口气,慢慢撑起身,头枕在摊开的掌心平躺着。

“阿姝,”他轻声问道,“若我哪天…忽然不在这世上,你念在我是霜儿父王的份上,可会想念我?”

白姝卿本眯着眼准备入睡,听得他这话立刻睁开了眼,“爷好好的,为何忽然这般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