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时,是以刺客对宫婢的身份,逃亡、重伤、挟持…从未想过的狼狈和难堪,而后便是阶下囚对女官,一个死到临头却仍玩世不恭,一个却为求自保而起了杀心…韶光在行完礼之后,瞧着面前一身戎装的封齐修,他此刻的装束,倒是跟在福应禅院时很像,只是现在没了那红绫头盔,少了几分肃杀和戾气。

“这位就是新上任的侍卫统领,负责保卫宫城安全。你们中的一些人,早该见过他了吧。”

芣苡很自然地拿出老人的姿态,仿佛余西子才是刚进宫。

余西子刚刚还在细细打量,听到此话心里却惊诧了一番。她跟现任的侍卫统领也算旧识,却并没听闻箫琉冕被罢职的消息,眼前的这位是要与其平起平坐?宫里面都知道这禁宫守卫是麟华宫的人,看样子,这是太后要跟晋王分兵权啊。

想到此,余西子不由跟身侧的韶光交换了一个眼色。

“奴婢率领司宝房众宫婢,给两位新夫人和统领大人请安。”

余西子说罢,即带着身后的一干人,给面前的三个人恭敬行礼。

被称为统领的男子很是年轻。一身弯月明光铠的戎服光烁闪闪,颈间的红缨巾倨傲如火,精雕细刻般的面庞,无可挑剔的五官,细看之下,只是眼角有一道淡青的伤痕,却无损其俊美,反而为那段驰骋沙场的兵营生涯勾勒出一身不凡的英伟之姿。

天边晚云渐收,草木朦胧着一片霞光。男子目光朗朗,眼神直视时,有一种清润明朗的气息从眼底投射出来,清澈见底的瞳仁,宛若纯净春光下的小池。

谦谦君子,朗照如月。

若是素昧平生,定以为面前的人是纯良之辈,然而犹记得那夜在福应禅院时,他亲率百众兵丁,执兵戈利器凌厉而来。这个前不久还曾夜闯皇宫、被押入尚宫局私牢的刺客,现在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保卫京畿安全的侍卫统领,细细想来,倒是讽刺得很。

韶光跟着行完礼,抬眸时正好对上封齐修的目光,他略微上扬着嘴角,眼底含着一抹了然,仿佛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奴婢等不知两位夫人有事外出,在此等候多时。叨扰之处,还请夫人恕罪。”

这时,余西子再次敛身,沉稳老练道。

芣苡的目光从余西子的头顶掠过去,道:“倒是我想得不周,余司宝何罪之有?只是太子妃刚刚升迁,我等初入宫闱,必定要去水阁道声恭喜的,让余司宝久等。”

也是从东宫回来的?

余西子的眼神不由得闪了一下,倒是巧了。司宝房是分成两拨人分别去的东宫和内侍监,若这新晋的夫人也去了东宫,又见到了太子与太子妃,必定是在旁人鲜有踏足的水阁内相见的。难怪她们没碰见前去进献的韶光等人,而自己领着宫人一直守在这里,不就正好显示出司宝房对新晋夫人的重视和推崇吗…

余西子想到此,心中不禁一片窃喜。

可正待她想说什么,就听芣苡淡淡地说道:“时辰已不早,想必内局里还有很多活计需要照看吧。到此我也不便打扰,替我送余司宝出去。”

在东宫待了许久,芣苡确实也有些倦了,对着余西子和一众宫婢客气说罢,就给身后的奴婢递了个眼色。

“夫人,这…”

余西子没想到芣苡会这么干脆地撵人,原以为是为了避嫌,会留礼不留客,谁知道连东西都不想要。面前两个内侍监的侍婢不但没有接那些托盘,反而是礼貌地走上前来,明显是送客的架势!

余西子的脸上已然挂不住,不知如何是好时,耳畔忽然响起一抹清朗的男音,“怎么说,也等了这么久,就这么给打发回去,似乎不太礼貌。”

那厢的芣苡抬起头,很是诧异地望了封齐修片刻,轻笑着道:“你倒真是会怜香惜玉。刚刚在水阁里太子殿下要责罚一众宫人,问到你处,怎不见有半句说情!莫不是这司宝房里有你的旧识,爱屋及乌,才在我这儿讨个人情吧?”

封齐修的目光从跟前几位女官的脸上滑过去,唇角弯起一抹朗润的弧度,“方才是东宫之地,卑职岂敢有任何置喙。所谓天家威严,不容违逆。”

“那你的意思是,在我面前,就能肆无忌惮?”

芣苡虽是在指责,但眼含笑意,并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夫人真是错怪卑职了,这话若被赵总管听见,卑职小命堪忧。”

封齐修颇无奈地低下头,余光处,却是向韶光的位置瞥了一眼,眼底笑意,隐约可见。而韶光也在话音落时恰好注视到他这里,四目相对时,韶光不禁怔了一下,随即很自然地躲开视线。

封齐修脸上表情未变,只眼底的笑意更深。

芣苡以为他是在笑自己,不由得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想起赵福全的宠爱,腮边又映出了两朵红霞,捂唇轻笑间,就领着身后宫人往内苑里面走。甲胄裹身的男子抚唇轻咳了一下,也跟着跨进门槛,很是自然地从韶光面前经过。

余西子见状,赶忙打了个手势,让众人跟着进内苑。

若论家眷,赵福全是宫里面的老太监,多年承受皇恩,宫外的府苑里已有几房妻妾,而此次跟进宫来的却只有两人,一个是芣苡,另一个是刚纳的小妾——宫外人,年轻而美貌。反倒是第一任跟他对食的夫人,被安置在府邸。

而官宦家眷,位列三品,论职衔比起宫闱局的女官还高,余西子领着司宝房宫婢朝着正堂敛身而拜,堂上的二女相携而坐,背后是花梨木雕刻大背屏,映衬出二人身上绮丽奢贵的金银丝绸缎品服大妆,灼灼其华,宝光辉映。

“都不用拘束,坐吧。”

芣苡抬手,示意随侍的奴婢赐座奉茶。封齐修则很自然地坐在右下垂手的位置上。

余西子恭顺地敛身还礼,然后将打量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投向坐在一侧的新夫人身上。此女正刻意端坐,其中一只手攥着裙裾,有些拘谨不安的样子。

“若论起来,在余司宝面前,我还需自称一句‘奴婢’。”

芣苡端起茶盏,拿着杯盖轻轻撇了一下沫。

“三夫人折杀奴婢了。”

老道的女官挽着双手,语态谄媚,面容却恭敬而沉静,“夫人今时已不同往日,奴婢等人往后都要以两位夫人马首是瞻,鞍前效命,不敢有丝毫怠慢。”

余西子坐在左下垂手的位置,而后是韶光,其余宫婢则站立两侧。芣苡闻言淡淡地笑了下,目光从她的面颊一侧扫过去,未作停留。

“奴婢得知两位夫人初到宫闱,擅自做主新造了一些器物,都是平素用的东西。此番敬献,还望两位夫人莫要嫌弃才是。”

余西子说罢,摆手让宫婢将托盘端过去。

红呢子软布,只掀开一角,便是艳光四射:胭脂玉葵花瓣盘,红釉玛瑙双耳活环炉,粉彩镂空三支转心瓶,红雕漆莲花纹牡丹盒…诸般宝器,色泽鲜亮,其奢贵程度,比当初李绣田回宫时,不知高了多少倍。

其实不仅仅是司宝房,稍后,还会有司饰房新造的首饰或者司衣房新制的绢帛棉裙…各种琳琅满目、精巧名贵的献品会纷至沓来,但都不如司宝房来得早、献得快。

那年轻的四夫人显然是被晃花了眼,一声赞叹,径自站了起来。

“我们姐妹两人初到宫闱,就收到司宝房这么厚的礼,余司宝真是太客气。”

这时,芣苡的话音幽幽地响起。

余西子忙还礼,道:“房中拳拳之心,以尽绵薄之力,聊表着奴婢等的寸心。若是夫人看着欢喜,日后定当增进手艺,多为供奉。”

芣苡闻言,扬起一边嘴角,“余司宝的心意,我等自然十分感谢,但所献器物如此贵重,我们一介小小夫人,如何担待得起呢!恐怕…要辜负余司宝的一番美意了。”

四夫人苏赏心刚迈出步子,还没等伸手去摸托盘里的东西,便因着芣苡的话顿时尴尬地停在原地。好半晌,讪讪地落座回去。

“三夫人,奴婢都是按照宫中定制所造,而且其他几房势必也会…夫人如何…”

芣苡这时抬起手,止住了余西子后面的话,“司宝房的好意,我两姐妹心领了。我们家老爷刚刚升迁,承蒙皇恩,吾等已是诚惶诚恐,又怎敢劳驾内局予以如此伺候和优待。更何况,稍后若是还有其他房,必是一样的说辞。我这样的决定还合乎宫规吧?统领大人!”

芣苡说到此,将目光落在封齐修的身上。

始终静默的男子正津津有味地品着茶,此刻闻言,将手中的杯盏轻轻放下。一抹茶韵,从还未阖上的杯盖中散逸出来,余香袅袅。

“所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夫人所言甚是。”

他颔首而言,连头也没抬。

芣苡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收回目光。

内室中,忽然变得很静很静。

余西子仍旧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新晋之人,谁不是忙着拉帮结派,哪有像这般,还没等自己这边站稳脚跟,她那就一点面子都不给?刚刚是不让进门,现在却是连人带东西一并拒绝,若真是拿着宝器回去,司宝房的脸岂不是丢尽了!

余西子陡然侧眸,将视线转向一侧的韶光。

“容禀夫人——”

一道细瓷般干净的嗓音,打破了满室的凝滞氛围。

回廊上的风灯散发出清淡温润的烟丝,站起来的女官年纪尚轻,双挽手,敛身行了个礼。淡墨为瞳,脂作唇,略显苍白的肌肤,衬托出一对幽若深海的眸,目光却是格外的冰润剔透,眼底氤氲,仿佛终年不散的桃花雾。

倾城卓然。

封齐修这才抬起头,深深的目光,注视着那亭亭伫立的少女。

“是司宝房里的女官吧,既然是余司宝带你来的,你的话也就是她的话,但说无妨。”芣苡抿了口茶,淡淡地道。

韶光于是敛身,轻轻地开口道:“多谢两位夫人容许奴婢多言。此刻,宫城中正值换季之期,各殿的器物也都要更替,余司宝知道赵总管一贯节俭,即便如今升迁,也不见得添置半点用物。毕竟是代表皇室的脸面,两位夫人打理赵总管日常起居,免不得要费心操持,余司宝此番,正是想为二位夫人分忧解难…”

年轻的女官垂眸轻语,字句铿锵。

芣苡抬起眼来,似打量般看了她一眼,“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说我们姐妹二人不知持家之道,更不知如何在宫中生存?”

“奴婢不敢。”

“我看你倒是敢得很。”芣苡哼笑了一下,啪的一下将茶盏放在桌案上,“可你知道我也曾在内局待过不短时日,同为宫里人,其间规矩,难道你自以为比我懂很多?”

余西子在一侧,眼见着言语有些冲撞,刚想插嘴,就听到韶光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夫人曾侍奉宫闱,共事内局后升迁,司宝房上下宫婢女官皆有荣耀。奴婢深知,没人比夫人更了解宫中规则,所以也请夫人照拂一下余司宝。所谓入乡随俗,司宝房来此送物,并不仅仅是进献而已…”

说起来,赵福全能坐上此时的位置,跟其明哲保身的手段和深谋有着很大关系。眼下这种时局,独善其身自然没错,然而中立,却不是那么容易保持的。

刚刚得道,荣光正盛,宫里面得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像这般不近人情的抗拒,不但不是保持中立,反而会将更多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人家已经摆出阵势来,若是看不透你,自然会猜,猜不出则定会千方百计地来试探。

入乡,为什么一定要随俗呢?

只为掩人耳目罢了。

一番话,不仅是芣苡,连封齐修和余西子也都听懂了。

“久闻宫城内局不简单,是个卧虎藏龙的地儿。现在看来,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官,言辞之犀利,倒是不容小觑!”

俊朗的男子端着杯盏,忽然兴致盎然地开言。

此话一出,芣苡忽地眯起眼睛。

余西子在一旁察言观色,见此,急忙拱手道:“承蒙统领大人看得起,却是奴婢教导无妨,当着两位夫人和统领大人的面,也敢讲出这般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言辞。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望夫人和统领大人莫怪。”

余西子说到此,故作嗔怒地向韶光瞥过去一眼,道:“能得统领大人夸奖,还不赶紧谢恩!”

韶光抬眼,正对上余西子的目光。

上下同僚两人这般对视了一下,其间默契,顿时心领神会。韶光即刻会意地敛身,连声告罪,而后就要退回席间时,却听对面端坐的男子又道:“有这般见识和修为,不知,是何时进宫的?”

韶光不得已仍站在原地,挽手道:“回统领大人的话,奴婢稚龄进宫,算下来,已有十多个年头。”

“宫闱十几年,那便是老人了。难怪有方才的见识。”

封齐修抿了抿唇,忽而,拿着杯盏的手指朝着瓷器面轻轻弹了一下,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不知多大了?”

“年已二九。”

“二九年华就已高居女官之位,前途必定不可限量。看来宫门倒真是不曾屈就你。”

不知说者是否有心,听者倒是闻出几分深长的意味来。

韶光抬起头,视线保持在对方的肩颈处,隐忍着一抹不动声色的探究和猜忌。而在此刻,芣苡则是重新端起桌案上的茶,缓缓地抿了一口。

气氛有些凝滞下来,正有些尴尬时,封齐修反而话锋一转,悠然问道:“女官的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吗?”

韶光有些异样地看了他一眼,“尚余父母兄弟。”

“女官婚配否?”

“…”

司宝房的众多宫婢都待在一侧,此刻屏息静立,无不竖着耳朵仔细听,有些新晋的更是大胆地抬头,飞快地看过堂上一眼后,又纷纷羞怯地低下头。

像封齐修这样玉树临风且俊朗不凡的少年郎,在宫城中一向不多见。而此刻甲胄在身,英姿挺拔的模样,更加让这些怀春的少女春思萌动、心如鹿撞。

韶光保持着垂眸的姿势,并未答话。

倒是一侧的四夫人苏赏心听到此,抚唇而笑,“统领大人岂是忘了?宫中女子,即便是一般侍婢,也都不是自由身。其间若有主子赐婚便也罢了,若没有的,必定要等到宫龄尚足,抑或年满二十五岁,才得以发还出宫。封统领原也是这宫里的,怎比我这个宫外人还不清楚!”

封齐修脸上仍是一副丰神俊朗的笑模样,闻言后,恍然般拍了拍自己的额角,继而以茶代酒,举杯自罚,“久不曾在内城出入,卑职真是忘记了。”

苏赏心柔柔地接下他的这一杯,旁边的芣苡也露出了笑脸。

凝滞的气氛,也因此化解于无形。

韶光悄然退回原来的位置,低头伫立,余光却在堂上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那甲胄裹身的男子身上。

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这新任的侍卫统领一度对宫城布防如此熟悉,果真曾是这宫里人。然而,她自认侍奉内城十数载,却对他的面相甚为陌生,莫非他正是自己被押在尚宫局私牢那一段时日时,才新晋入得宫?然后在自己被放出来时又被调离出去了?

这样的两两相错,还真是巧合。

“容禀两位夫人…”

余西子趁着轻松的气氛,再次站了起来,似乎方才的言语冲撞、筹谋提点、刻意盘问都是一时的戏言,“奴婢瞧见桌案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此该是盛夏时候的配置。眼下隆冬将至,奴婢特地给两位夫人烧制了两套白瓷茶具,还望夫人笑纳。”

在宫里面,一贯最讲究月例和用度。按照品阶高低,上至每座宫殿的主子,下到宫闱局和内仆局的宫婢和太监,都有各自不同的例银,吃穿用度更是依照官衔,有相当严苛的规制。然而在规矩之下,谁不想有更优渥和奢侈的享受呢?

用最平常的茶具为例,青瓷茶具以其质地细腻,造型端庄,釉色青莹,纹样雅丽而受到宫中妃嫔的喜爱和推崇,尤其冲泡清润毛尖一类绿茶时,其更有益汤色之功效,令茶怡人爽口。隆冬时节,正是普洱一类益气补血的红茶当季,需要传热、保温功效良好的瓷器,才能映出茶汤色泽,所以音清韵长的白瓷更胜一筹。

韶光不知道封齐修在杯盏上敲的那一下,算不算是提示,只是于她而言,在司宝房的诸多时日,若是连这点宝器知识都不通透,便是太无用了些。

她方才已经朝着余西子做了暗示,而后者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此番上前,一语中的。韶光在她话音方落时,随转身掀开了托盘上红呢子软布——蒙巾初展,两方精致的茶具随之露出了真容。

余西子很是欣赏韶光这一套周到且及时的应变对策,见她只是掀开蒙布,却再不动其分毫,便很默契地走过去,端起其中一套茶具。同僚两人一并捧起,来到芣苡和苏赏心的跟前。

“这一套茶具,实在是日常所必需,即便是按照月例,旧物也早都该更替换新了,所以若说奢贵,着实有些高抬。只盼着两位夫人不嫌手艺粗陋就好了。”

香茗,茶具…

正是引荐司宝房新制宝器的好时机,同时,也恰如其分地挽回司宝房丢掉的颜面。

余西子和韶光二人手里捧着的白瓷茶具,细致而凝厚,均是玉璧底,釉质极细,泛着莹润之光。中间一方茶壶上刻着“烟飞古篆浮,香霭净玉堂”十个字,六方茶盏上的则是“寒梅雪中尽,春风柳上归”之词,盎然的古意,芳雅端宁,格外让人爱不释手。

这一回,苏赏心再不敢轻易动,只等芣苡的态度。

宝器独有的光泽荡漾在眼前,芣苡偏过头,信手拿出其中一方白瓷茶盏,端详良久,徐徐地道:“物件都是极好的,余司宝太过自谦。只是我看着这东西,在这用度方面似乎…”

“夫人心细如尘。奴婢等在锻造之时,一切皆按照品阶等级,绝不敢有丝毫违制。”

在独孤皇后掌领中宫时,宫规森严,便是一针一线都要恪守定制,但后来换成太后掌权,对此便不甚上心,因此很多殿里的夫人多有逾越,内侍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今一直相安无事。想不到,新晋的夫人对此倒是十分谨慎。

宫外走一遭,到底是不一样了。

余西子不禁朝韶光看了一眼,还真是多亏了她的提醒,否则此番真不能轻易过关。

“当初我在宫里时,就一直仰慕余司宝的手艺,现在看到这些精致宝器,就更一饱眼福了。封统领认为呢?”

芣苡再次将话引到封齐修的身上,朗润的男子不置可否地一笑,也将兴致投到司宝房供奉的新制宝器上。芣苡跟着露出笑颜,转而朝着余西子道:“余司宝如此体贴周到,我们姐妹二人不胜感激,更是要多谢司宝房的一番心意。”

芣苡说罢,就把手里的茶盏递给了身侧伺候的奴婢。

余西子随即露出释怀的笑容。

苏赏心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掀开面前由宫婢捧着的托盘,里面的一枚红木嵌金银丝椭圆小手炉,雕刻纹饰光晕璀璨。刚才她就看中了这件小小的器皿,若不是有芣苡拦着,怕是早就拿在手中把玩了。

这时,站在一侧的韶光轻声道:“绣堂还有些活计需要料理,余司宝和两位夫人先说说话?”

略带询问的语气,芣苡没表态,也没反对。

“奴婢等先行告退。”

韶光未作停顿,扭头朝着后面的宫人一示意,众人便捧着托盘跟着她敛身离开内室。

出了内敞苑,外面已是暮色迟迟。

众人都被安置在二进院的回廊里等着,稍作安顿和休息,就有初进宫的小宫婢忍不住嘴,好奇地拉着韶光袖子问道:“韶典宝,听闻那新夫人是司衣房出来的,典宝原也是司衣房的吧?”

韶光点点头。

“那这新夫人真是好生不留情面!刚开始不让进门,进了门又一点余地不给人留。幸亏是韶典宝有本事,一番话下来,将那夫人和侍卫统领说得哑口无言,要不司宝房的颜面可就丢大了!”

“别乱说话!”

韶光没接话茬,一侧年长的宫婢微带嗔意地低斥了一句。旁边的小宫人吐了吐舌头,噤声再不敢多言。

就在这时,背后有轻微却坚实的脚步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