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灿的月华静静洒落,照亮了敬山亭前的小径,也照亮了姗姗到来的一对伉俪。宫灯为引,旃毯铺红,两侧不断有列队恭迎的宫婢和太监们朝着两人弯下腰,那些随风拂来的白梅仿佛也追逐着二人的脚步,坠落的花瓣宛若层层细浪,芳芬悠扬。

余西子正不停地在崔佩坐席和瑶雪亭之间往返,吩咐宫婢照看到每一个女眷,又要跟司膳房的李莘华互相照应,此刻远远地瞧见引路太监举着皇幡过来了,急忙让宫人将那些还未坐在席间的官员家眷安置妥当。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席间群臣起身而拜,又有廊坊内的女眷施施然执礼,到处都是恭敬的问安声。杨勇携着沈芸瑛,两人双双落座,笑意可掬地摆手示意一干人等免礼。

司膳房的宫婢和东宫典膳局的太监一并端着托盘走上来,开始殷勤地为在座官员布菜。主座上的太子夫妇席,由尚食局掌首商锦屏站在一侧亲自督导,此时司膳房司膳李莘华也拿着银箸和羹匙,将银錾雕花盘盏里的菜肴夹到太子夫妇桌案前的小碟里。

三尺长的夹箸,纯银打造。

用双手拿着尤显吃力,李莘华单手执筷却是游刃有余,一套动作下来,娴熟而优雅,举手投足都透着大气从容的皇室味道。

席间,太子取了一块炙肉放入口中,而后颇是满意地点头。李莘华见状,给沈芸瑛的盘子里也填了一块,后者只抿嘴摇头,岂料太子亲自拿起银箸,将炙肉夹到她面前。沈芸瑛顿时绯红了脸,桃腮红润似霞,映着明灿灯火更显动人…

此时主座下垂手的位置上坐的都是东宫的其余侧妃和嫔御,轻纱为幔,遮挡着几位尊贵的女子,只隐约可见内里烛影摇红,几道窈窕的倩影,绰约多姿。

成海棠来得有些晚,给她留出的却是最挨近太子的座位。包金的红木案,案上摆着数十道精致可口的佳肴,侍婢殷勤夹菜,成海棠维持着笑脸,却不知咽下的都是何物。

耳畔,不断响起男子温柔醇厚的嗓音,饶是不想听,仍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飘进耳朵里。

她知道,自从回宫以来,太子殿下知道沈芸瑛小产,又是内疚又是难过,甚至将怒气发泄到随沈芸瑛一并出宫的自己身上。太子为了想要弥补沈芸瑛,都是与其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亲昵得难分难解,而太后更是下了诏命,将其晋封为东宫嫡妃。

雏鸾殿,她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地方…

沈芸瑛现在不仅名正言顺地入住其中,成为半个中宫之首,更是如此轻易地将太子整个人、整颗心都尽数霸占…

成海棠举起酒杯,整个吞下,只觉得胃里苦涩难抑。

“酒烈伤身,娘娘不如吃些油果垫一垫。”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恍若冰凌般的嗓音。成海棠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却发现旁边的侍婢早已不知去向,反换成了一个身着宝蓝色宫裙的年轻女官。

“怎、怎么是你…”

韶姑娘。

“余司宝有些担心您,特意让奴婢来看看。红箩没跟娘娘一起来吗?”韶光将那一杯酒盏拿开,拿起银箸给她夹了些吃食。

成海棠揉着眉心,似乎有些倦了,也没动筷子,有气无力地道:“时辰有些晚,那丫头怕本宫冻着,回去取披风。”

坐席旁边的都是东宫其他侧妃和嫔御,酒过几巡,均有些醉意。

韶光往那方扫了一眼,便伫立在成海棠身侧,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红箩拿着披风回来了,看到韶光,感激地朝她点点头,随后轻轻地将披风搭在成海棠的肩上。

“我原是不想来的…”

不想,看见那两个人的恩爱场面。

成海棠用仅能被两人听见的声音说罢,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的笑容透出几分凄惶。

韶光轻轻按上成海棠单薄的肩,道:“娘娘有些醉了,不如你扶着她先回去。”

韶光对一侧的红箩言道,目光却是看着成海棠。

“这…”

红箩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主座的方向,那里缱绻情深的一双人正与群臣把酒,言谈甚欢,心下不觉有些犹豫。成海棠这时也跟着望了一眼,而后,神情落寞地笑了一下,“还是走好了。殿下与太子妃那般大度,怎会怪罪。倒是我这副模样,再留下来要惹人生厌的…”

说罢,脚步踉跄着起身,却是险些摔倒,肩上的披风也随之滑落。

“娘娘…”

红箩眼圈都红了,哽咽地唤了一声,刚张嘴想说什么,就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杵了一下。

红箩回头,却是韶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未发一词。

红箩被看得没了底气,抽噎着,低头去搀扶成海棠,往亭子外面走。韶光捡起地上的披风,跟一侧的侧妃和嫔御告了罪,也随着两人一并踏出廊坊小径。在经过廊坊时,正好对上余西子望过来的视线,韶光沉静地点了下头。

余西子看着三人离开的方向,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等再转过身时,面朝着满庭桃李芳菲,却又是一脸如花笑靥,吩咐宫婢给桌案前有些醉意的官员亲眷们斟酒。

“韶姑娘,我…”

路上,红箩看着韶光,欲言又止地嗫嚅着。

韶光明白她还想着方才在敬山亭里的事,却并没说话,等到一直将两人送到广巷前的亭阁,随将披风递还到红箩的手里。

“跟着娘娘,要更多地为她着想。一言一行,都需谨慎。”

她轻声道。

红箩一时情急,忙拉住她的手,“奴婢自知粗陋,是个不谙事的。但若是姑娘能够帮着娘娘…”

“旧事莫重提,少看不多言。”韶光静静地看着她,又望了一眼她怀里已然醺醉的成海棠,那漆黑瞳仁,宛若淬了冷霜的夜,“红箩,即使跟了娘娘,也别忘了宫里的规矩。”

昔时司宝房的女官忽然哽了一下,却在那样的目光中无言以对,再次低下头,露出羞愧的表情。

韶光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她的胳膊。

“回去吧。”韶光道。

“回去煮一碗醒酒茶,明日一早还得去明光宫请安,若是宿醉不醒,被拿住把柄就不好了。”

红箩咬着唇,哽咽地点头。

夜色渐浓,宫城里开始起雾了。

宫里的亭台楼阁大多临湖而建,氤氲的水汽弥漫上来,将那些宫殿都笼罩上了淡淡的湿意,朱红的宫墙、碧色的琉璃瓦、逶迤婀娜的廊道…都变得迷离而不真实。在浣春殿的殿阁外,有一弯明亮如镜的碧波湖,月光粼粼,宛若在湖面洒下一层破碎的金。

经过殿前的九曲回廊,有一座通往敬山亭的亭桥,韶光顺着桥阶往前走,忽然听到对面有齐整划一的脚步声传来。

这个时辰还能在宫城里行动自如的,不是内局宫婢太监,就是负责巡视的皇室禁卫军。腰带上坠着代表尚服局的佩子,韶光伸手去解,却听见那脚步声戛然而止,像是迎面碰上了什么人,片刻之后,传来一道铿锵的执礼声。

“晋王殿下。”

亭桥上的照水梅凋谢得极快,三两日的工夫,紫色的残萼就落了满地。

韶光拿着腰佩的手一顿,忽然意识到,迎面遇到的队伍正是宫城守卫没错,只是,晋王却也在宫里…

自从福应禅院回宫,太后设的局不仅没有削夺掉晋王的兵权,反而将她自己置于尴尬的境地——无故将十二戍卫驱逐、罔设罪名后,不仅无法给出交代,更是无法对麟华宫有所补偿。尽管太后是后宫之主,明光宫又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但晋王负责抵御突厥侵袭,在雍州镇守多年,军中拥有极高的威望。太后此举不仅冤枉了晋王,更加得罪了那些死心追随晋王的众将士。

于是所有跟去祈福的宫人都意识到,明光宫和麟华宫的对抗在所难免。只要待在宫里,无论怎样和光同尘、避其锋芒,恐怕都免不了冲突。

然而甫一回宫,昭阳宫忽然就下了旨意,遣晋王北上,追查之前的暴民动乱一事。事出突然,且事态紧急,麟华宫的十二戍卫几乎是连夜兼程,跟随晋王马不停蹄地去了临汾。

宫里的人纷纷猜测,不知皇上此举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延迟了两宫交锋的时间。

那道脚步声,已经渐行渐近…

韶光抬起头,一袭墨色锦袍的男子就站在亭桥廊道的那一端,紫色的花瓣纷扬如雨,落在他的肩头、发间,衣襟上…将那身暗抑肃杀之气蒙上一层纯白的迷离光泽。

“奴婢给二殿下请安。”

韶光挽着手,恭顺地敛身行了个礼。

月轮的清辉照亮了那张绝美生魅的面容,也照亮了,那一双宛若墨砚的黑眸。隔着婉转的袖水烟光,男子目光深深,一贯深邃冰冷的眼底,映着湖面的点点粼光,倒映出一抹宝蓝色的倩影,约约绰绰。

祭灶之夜,敬山亭宫宴,一应朝中高官都被太子夫妇请进宫来。值此佳节团圆之际,同样尊贵的晋王却被派出去查案,汉王则是与太后一样告病未出,只有一直待在宫里的蜀王和秦王赴了宴席。太后固然是不想见到麟华宫的人,而太子又何尝希望晋王回宫搅局?

两方阵线已然分明,脚下这座亭桥就是抵达敬山亭的必经之路。韶光行过礼,很自然地让出道路,只看着对面高贵的晋王殿下是否要从此而过。

“怎么,你不回去?”

杨广看到她乖巧地退到一侧,明显是让自己先走的意思,不禁眯眼看她。

韶光垂眸轻言道:“请殿下先行。”

杨广的唇角牵起细小的弧度,眼底那原有的凛冽戾气却是逐渐淡了,深蕴黑眸,蛊惑而慑人,“你认为本王要去参宴?小年祭灶,君臣同乐,如果就这么过去,岂不是扫了太子的兴…本王可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

不去敬山亭,那为何要来殿前的亭桥…

来不及让她多想,他已经踏上桥廊。等走至她面前,顿时遮住了大片的亮光,“说起来,这场宫宴能够顺利办下来,东宫是该好好犒赏你们这些女官。从回来到现在不过两个月,年祭一应事宜就筹备得如此妥当,非常有效率。”

不远不近的距离,能感觉到那烟云墨缎锦袍上的熏香。宫灯明亮的光线将衣袖上的镶滚丝线染得一片银辉,淡淡的光晕,淡淡的凛香。

“殿下是…刚从昭阳宫过来?”

韶光略微仰视,静静地问道。

年节时宫里的人均要盛装打扮,今日为迎接诸位官员进宫参宴,内局的宫婢尤其要打扮仔细。她亦画了淡妆,婉丽容颜,梳成双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雪玉般的脸颊,额间印着一抹金色的花钿,花瓣舒展,宛若盛开的莲花。

杨广对她的察言观色之能表示出几分赞许,望着月色下,那朵在她眉心熠熠绽放的金莲,言道:“皇上对宫闱局也很是满意,再过几日,等着受封赏吧。”

韶光垂眸,敛身行了个礼,“奴婢代司宝房一应宫人,多谢殿下的美言。”

年节后总要进行一轮封赏,何种程度,且看那讨赏之人的能耐。既然这旨意是晋王透出来的,虽说是头一遭,但想必已丰厚无疑了。好在尚服局里已经没有空着的位置,否则年节之后的品阶之争,恐怕还要惊动不少人。

韶光不禁想起前一阵刚刚升迁为司衣房掌首的锦瑟。趁着内局忙成一团时早早就将位置定下来,不能不说是明智至极。

“回宫以来,全部心思都扑在宫闱局里了,对吗?”

男子深邃的黑眸,仿佛带着勾魂摄魄的力量,直视而来,让人为之沦陷。韶光受不住那样的目光,低头言道:“对殿下来说,可能是些琐碎小事,但对内局的一干女官侍婢来说,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情。”

“百花丛中,一枝独秀的,便是最矜贵的,所以不论是争宠还是争权,宫里人梦寐以求的,无外乎是脱颖而出后的无限风光。没有人会浪费时间。”

杨广说罢,擦着她的肩走到雕栏前。亭桥雕栏下的敬山亭里,一片璀璨的灯火。

韶光垂着眼睫,轻声道:“殿下离宫的这段时间,宫中尚且安生。”

当分内之事都已经自顾不暇时,该是没有闲情去惹旁的是非的。自从筹备年节以来,宫里面无论是女官还是侍婢,都甚为安生,而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蝇营狗苟的内侍省宫局六部才会摒弃成见,真正做到同心同德。

而之前发生过的那些小插曲,想必不用提,他必定早已得知。

她的话音刚落,突然有轰鸣声自高高的空中响起,一道烟火璀然绽放。

夜幕初深,点燃烟花的时辰到了。亭桥下,内局的宫婢们捧出千余盏百丝灯,错落有致地布置在通往敬山亭的几处小路上,直照耀得人面桃花,花光迷离。不远处此起彼伏腾空的焰火,一声接着一声,顿时让宫城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年味。

迎着漫天灿烂的烟花,韶光仰起脸,原本漆黑如夜的瞳仁在一刹那被照耀得五光十色,宛若一千种琉璃的斑斓光芒,与额间的那一抹金莲交相辉映。

又是年节。

韶光扶着雕栏,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敬山亭,忽然就想起当年,皇后娘娘遣她监督宫闱局新造百丝灯的情景。那时小年,何止一处亭阁,一到入夜,宫城里的大小殿宇均是金锦高悬,香烛辉煌,皇城内更是不设宵禁,城里的街巷处处灯火相映,时时鼓乐喧天,来往商贾行人摩肩接踵,喧嚣而热闹。

那时江山,说不尽的太平气象,道不完的富贵风流。

照水梅的花瓣轻柔地飘坠下来,韶光徐徐收回目光,却正好对上杨广的眼睛,映着身后漫天飞舞的梅花,那双眼睛,深蕴幽锁,仿佛就这样注视了她许久。

亭桥下的碧波湖泛起一层涟漪,暗暗起伏的水纹里,荡漾着纯白如银的月光。他伸出手,轻轻摘下落在她发髻间的一片紫色花瓣。

“年节办得很好,但宫闱局也负责打理宫中各处花草,就像这照水梅,凋零得这么快,想必那株春剑兰也撑不了多久了。你是女官,该派个什么人好生打理才是。”

轻薄的花瓣被捏在修长的指间,直到捏碎,残忍如斯,却也缠绵至极。

韶光有一瞬的怔忪,不甚明白他话意何指。须臾,忽然想起,许久前确实有江南进贡的兰花,一名曰寒兰,一名曰春剑,都是甚为罕有的名贵品种。只是在后来发生的前太子妃元瑾一案里,太后为了褒奖东宫两位忍辱负重的侧妃,将那兰花分别赏赐给了成海棠和高灵芝。

所谓春剑兰,以花喻人,指的不就是东宫…

“快立冬了,已不是兰花适合的季节。”

她低声道。

是在说东宫的侧妃,成海棠吧…

当初浣春殿里最得宠的一位妃子,如今被弃如敝屣,已然今非昔比了。且不说还有个新晋的太子妃,就算是太子本人,喜新厌旧,也未必会再念旧情的。

“那株春剑出身不俗,死了定然可惜,活着又未必有价值。但往往就是在这样的穷途末路,才会出现那一线的生机。想想看…”

杨广牵起唇角,看着她的眸光里隐约含着些亮色。

生机?

韶光略微垂首,在心里默默斟酌着他的话。昔时高高在上,而今跌落谷底,此时帮她无异于雪中送炭,只是,这雪中送炭固然打动人心,但成海棠作茧自缚…她最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能谋善断的帮衬,反而是冷静镇定的心境吧…

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想想以后该如何自处,想想怎样能继续安稳地待在东宫。而不是像红箩想的那般,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这么浅显的道理,即便一个婢女不懂,但晋王是不会想不到的。

穷途末路,一线生机…

她蓦然想到之前在福应禅院里成海棠一度召医官为其诊脉的事情,那还是自己嘱咐红箩的,为的是要造成怀有皇嗣的假象,好让成海棠在太后的布局里安然过关,不被牵连。莫非…

“殿下该不是说,成妃怀孕了?”

韶光将声音压低,道出一句令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

当时,沈芸瑛的小产是吸入了过多的郁金熏香所致,那个用量,足以让一个身体健硕的女子再也怀不上子嗣,更别说向来养尊处优的芸妃。一个无后的嫡妃,就等同于虚设,这样的话,即使是地位卑微的嫔御有孕,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她挤下去。若说真是存在什么生机,对于此时此刻的浣春殿而言,可不就是一个孩子吗…

“人世间、红尘中,倘若少了你,本王该有多寂寞…”

他转过身,幽深的眼底迸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笑意,也就在这一刻,数十道火焰陡然腾空,将原本漆黑的夜照得亮若白昼。

韶光却仍有些费解,“可几日前,太医署的人才给各殿诊过脉,宫闱局互通消息,并未听闻有什么传闻出来。”

就在刚刚,成海棠还喝了不少烈酒,若是真怀孕了的话…

“太医署里的医官都是各自为政,若说消息,宫里面流传出来的,未必就是真的。”他轻轻抚上她耳畔间的发丝,柔滑的触感,仿若上好的绸缎,“而且这段时间,她自己一直心灰意冷,无暇自顾,尚未知晓也是情理之中。再过段时日,想必宫里面又要为东宫的这一喜事大肆庆祝了。”

风带来一股熏烧的气息,那是烟花余烬之味。

韶光静静地站在他跟前,斟酌着这个连自己,甚至是红箩都尚未知晓的消息,忽然很感叹。想来,即使是消息最灵通的明光宫,都没有他这般及时和迅速。

“殿下需要奴婢做什么?”

杨广黑眸深深,微凉的手指从她的下颚滑过去,启唇,言简意赅道:“跟着她、提点她,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

韶光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须臾,轻轻地点头,“奴婢会照顾成妃母子周全。”

(3)

祭灶之后,宫闱局得到短暂的休整。因着再过几日就是除夕,照规矩要先在宫里举行大傩祭神仪式,然后才是喜庆热闹的皇室筵席。内库里那些沉寂了整年的礼器得以重见天日,司宝房的宫人将其搬出,擦拭一新待用。

又因当夜各宫各殿都要守岁,皇家筵席就需自掌灯时分开始,凡是皇亲国戚都要进宫吃年夜饭,官员中除却沾亲带故者,只有少数蒙受荣宠的重臣可进宫伴宴,其余再无他人。司膳房则要在酉时之前就将膳食准备妥当,酉时一刻开膳,筵席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寓意辞别旧年,迎接新年。

然而这几日除了操劳年节的事宜外,六尚的几房还要照顾各殿的主子,甚至还有一并住在宫里的官员家眷,月例、用度到衣、饰、器物等无一不细。

临到内侍监这边,自从宫里传出关于苏赏心的一段丑事之后,顾着赵福全的面子,宫局六部里倒是少有人议论。老道的宫人们自然不会将心思表现在脸上,只是部分新晋的宫人,每每逢上三夫人芣苡,多少总有些尴尬。余西子因此特地挑了些沉稳的宫人去给芣苡送些吃穿物件,物件也都经过自己一一验看方才放心。

二十六这日,韶光奉命将几样小器送到几处宫殿里。

这是最后一批新锻造的物件,都是些精致的古器文玩,特意添置给较为得宠的几位夫人,以备皇上驾临时赏玩之用。余西子在份例之外特地留出了一些,吩咐韶光亲自送到内侍监那里。

回廊的红漆都是新刷上去不久,被阳光一照,油亮亮,仿佛随时都能滴落的浓红胭脂。韶光带着宫婢去了芳织殿和琼花殿几处,等走到内侍监这几处敞院前的廊道时,已经趋近晌午。

此时绮罗也正好揣着名簿册从里面出来,该是刚刚在内常侍大太监处汇报完,宫婢在她后面跟着,脸色均有些不善。绮罗走在最前面,步履匆匆,明显是憋着气儿的。

韶光知道芣苡这个时辰并不在房里,见此情形,摆手让宫人们自己将宝器送进去。

“这是怎么了,横冲直撞的?”

等绮罗来到近前,韶光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

司籍房跟来的宫人有些是熟面孔,见是她,不由得松了口气,暗地里比划着指了指自己的掌首。韶光会意地点头,颇有些失笑,这位姑奶奶的刁蛮脾气,居然连贴身宫婢都不敢多言一句。

绮罗看到她,阴沉的脸色稍缓了些,撇着嘴角,赌气不语。

韶光见之一笑,拉着她走进一侧的回廊里,捡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坐下来。冬日里的阳光很温暖,回廊外的几株墨梅花开得正盛,几朵不羁的梅花,几只相鸣的雀鸟,给这宁谧而稍显寒冷的午后增添了几分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