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而缠绵。

是红箩。

今夜因为献舞,她原本穿着一件非常轻薄的蚕丝纱衣,紧紧裹着娇躯,只为了能让自己倒映在屏风上面的倩影,更加纤细,更加窈窕而曼妙。然后等在画舫上面舞罢,便会回到舱中,换上那套专门为她做的新宫装——

一袭雪缎镶滚的丝裙,用的就是用以制作屏芯的绸料,用蚕丝、纯银丝织就而成。裙摆百褶,缝制着满满的珠玉,整个人宛若是绽放的雪莲。等船一靠岸,她就会去水榭亭阁里面献舞,然后就是向里面的各位主子敬献新酿制的梅花酒。

——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都是实现设计好的。

就在她舞罢转身回到船舱里面时,一边擦着额上的潮汗,可能还在一边认真回想着,在上船之前,成海棠对她的谆谆叮咛。

而此刻,她果真就成为了一朵纯白无暇的雪莲;

就盛开在那寒冷刺骨的湖水里。

或许在她临死之前,仍会想起成海棠的话:“当初,是我害她无故小产。她知道也罢,不知也罢,对我终究是个威胁。我腹中的孩子尚未降生,我不敢,也不能留着这么威胁。红箩,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要帮我!”

那些话,仿佛是一个艳丽而哀怨的梦,在濒临死亡人的眉梢眼角,幽幽舒展。

“你是注定要陪着我走下去的人,不管多肮脏、多下作、多卑鄙,我都必须让你知道真相。”

“你的那些美好的、纯良的、自以为是的愿景,在这宫里面会生生害死你,不仅是你,而是我们两个。”

幻境转真,一语成谶。

而曾经说过那些话的人,现在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始终坚持着忠贞和善良的女子,活生生地淹死在湖中。

在散席间,余西子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发现那艘画舫出了问题,等宫婢们火急火燎地进来禀告,明湖岸畔已经嘈杂不堪。画舫半沉,眼见着那一抹盛雪身影在冰湖中扑腾,下一刻就想要站起来,却被韶光一把拉住。

她挣脱,韶光手里却是下了狠力,死命地拽着她,不让她站起来。

“那是红箩!”

余西子急红了眼,满眼复杂地看向她。韶光咬着唇,朝着她摇头。

然而就是这么一挣一拉间,陡然回过神来的女官,顿时就不挣扎了,冷汗涔涔地呆坐在席间,目光呆滞地盯着湖心里的那抹身影——

或许她这辈子都会记得,记得那时的场景:刚开始还拼命扑腾的女子,周身都是飞溅起的水花,浮上来,又沉下去…可时间太久了,久到让那求生意志一点点地崩溃瓦解。于是,或许是因为无助,或许是绝望和认命了,湖里的人渐渐地、渐渐地不再挣扎;似乎是同时闭上了眼睛…也是在那一瞬,她的整个身体下沉,很快就被淹没在冰冷的湖水里。

而后,在平静的黑色湖水中,一抹纯白在湖面上徐徐地铺展开。

纯洁如莲。

后来还是新晋的禁军统领匆匆赶来,吩咐人将湖里面的女子打捞上来。随着身着甲胄的戍卫“扑通”一声跳进了湖中,艰难地游过去,将那白色的身影拽到岸边,《佳人歌》中的倾城女子,早已成了一具湿漉漉的尸体。华丽的盛装就湿哒哒地贴在**上,勾勒得曼妙而窈窕,苍白如纸的肌肤,在冰凉的湖水里泡得有些泛白。

冰冷的月光,照亮了那一双死而未合的眼,无神的瞳孔,直直地瞪着漆黑的苍穹,仿佛含着永远无法超脱的执念。

死不瞑目。

戍卫们将捞起来的尸体平放在明湖岸畔上,离着观赏台上的散席不算远。此刻同样坐在席间的,还有太医院里面的几位医官,都曾经替成海棠诊过脉,自然也跟这殿内伺候的宫婢打过交道。此时此刻,却没有人站起来。

他们并不是吓傻了,只是不知道那婢女的死,究竟是不是成妃故意的安排。

一直等到成海棠在宫婢的搀扶下,挺着肚子,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医官们才敢上前,故作老道地一探鼻息,确实是已死。

“红箩姑娘伤逝,娘娘节哀。”

“娘娘节哀。”

身后是不断响起的劝慰声,围拢着的老医官们拱着手,垂着头颅,连眼皮都没抬,眼观鼻、鼻观心地道。

此刻的成妃娘娘已经全无平素里的端庄和优容,似乎是吓傻了,失魂落魄地走过来,走得踉踉跄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搀扶着过来的,更加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一场献舞,而自己正坐在水榭亭阁里面抚摸着微隆起的肚子,盘算着即将到来的丽锦前程…怎么就会突然发生这些的呢?

她,刚刚不是还好好地在画舫上献舞么?为什么会掉进湖里…偌大的观赏台,那么多随侍的宫婢和太监,又为什么、为什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淹死…

红箩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安安静静的,身上似乎还泛着一层蒙蒙的寒气。成海棠颤抖地伸出手,指间刚触及她泛白的肌肤,就仿佛被蝎子蜇到一般,缩了回来;

好凉。

身体早就凉透了,怎会还活着?

成海棠呆坐在地上,忽然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骂医官的昏庸和无能。

紧跟着赶来的太子见状,赶紧吩咐一侧的宫婢上前将她拉起来。堂堂东宫侧妃,在臣子跟前撒泼胡闹,实在是有失体统。而更重要的是,寒天冻地,这么坐在地上,万一着凉就糟了。他所关心的,一直都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只是那个女子——

略微有些发福的男子,低下头,俯瞰着地上那雪白的人儿。无论是身形还是相貌,在宫里面都尚算是绝佳的。可惜了。

精心设计的一场宫宴,曾经备受瞩目,且特地诏命朝中重臣和宫局里面有品阶的掌首和女官伴宴,却想不到居然在宫里面闹出了人命。散席间都是臣子,均是唏嘘不已,又不敢随意议论,在宫婢的引领下早早就开始退席。

“皇祖母,让孙媳扶您回去吧…”

不同于其他妃嫔的惊慌失措,沈芸瑛先是招来宫婢们将几位娘娘送走,然后就吩咐小太监将水榭里面收拾规整,俨然是主人的架势。仿佛这场宫宴,就是她一手主持的。而后修整了一下仪容,才起身来到吕芳素坐着的宝椅前,如是道。

太后是见惯大场面的人,抬起头,面前的女子一副恭顺端庄的模样;

螓首轻垂,在那描画得精致的妆容下,始终保持着疏淡的神色。脸上既没有丝毫的无措,也没有任何的慌张,只是淡淡的,就像是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让人愈加地看不透。

“成妃她…”

“那献舞的姑娘原是成妃姐姐殿里的,此刻损了,姐姐必定伤心至极。孙媳身为东宫嫡妃,对守护东宫的地位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孙媳定会好生照顾成妃姐姐。皇祖母放心。”

沈芸瑛敛身,静静地道。

吕芳素眯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跟前曲膝揖礼的女子。本就生得高挑,弯下去的膝盖,在宽大宫裙的遮挡下,就像仍是端然伫立着。

“成妃毕竟怀着龙嗣,”吕芳素的视线从她的头顶飘过去,随即叹了口气,“宫里面一直人丁单薄,成妃的这个孩子,是东宫的第一个孩子,得来不易。哀家希望,她不会像你一样,希望她腹中的孩子能够顺利降世。你既已是嫡妃,要更加识大体、明事理,在她怀孕的这段期间,要好生地照应她。”

沈芸瑛暗自咬唇,眼底滑过一丝悲愤,然而很快的,就又恢复到常态,再次敛身:“孙媳谨遵皇祖母教诲。”

一条人命,就这样陨落了。

悄无声息。

然而很多宫人都觉得她已然死得其所——那样的死法,宛若是最绚烂的烟火,惊鸿一瞥,等到只剩灰烬的湮灭。在宫里面也算是轰轰烈烈。有多少宫婢的消失,只是一卷草席,投到护城河里了事;又有多少尊贵的妃嫔,生前荣光万丈,临死却落得青灯冷殿的凄凉下场。在这宫中,性命一向最不值钱。

更何况在宫里面行走,就应该有随时殒命的觉悟,所谓的纯良、忠厚、耿直、与人为善…一向就不属于宫闱。可以善良,只不过那是自己的事,别人没有义务要为了旁人的善良而手下留情。因此宫里面的人纷纷言及,是成妃一手将红箩推到了风口浪尖,有意也罢,无意也好,也正是成海棠间接地造成了红箩的殒命。

可她有什么错呢?扶植一个体己的人,既是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筹码,同时不也给了红箩飞上枝头的机会么。而那样的死,也反而是成全了红箩,成全了她的善良和忠贞。

也更加证明了并非是谁想借机逢迎,就一定能达成心愿: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契机,恰当的人和布局,缺一不可。女官出身又如何?已经是东宫侧妃的成海棠,仍然天真得很。

仅仅是损失了一个宫婢而已,其实并未伤到浣春殿的元气。伺候的人很多,忠心的也不少,在宫里面像这样的奴婢要多少有多少,更何况是一个疏于心机的红箩呢?只不过,那婢子曾经真心相待,不知道在那样悲惨地死去之后,成海棠究竟作何想。

人各有命,不过是有些可惜而已。

然而本来能够轻易揭过去的事,隔日,宫正司连同尚宫局、内侍监,宫局六部中地位比较高的三处,开始一并着手调查——最后一场宫宴,毕竟太后也出席了,又有那么多的朝廷官员在场,出了人命,不查不足以平谣言,实在有失皇家威信。

只不过现在宫正司在宫里面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一直作为明光宫亲信的存在,却因在福应禅院中的失利,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已经不如元气大伤的尚宫局。此次因为宫婢殒命的事,再度被任用,在宫闱里面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隔日的晨曦,明光宫传召几位掌首去殿内复旨。

年节后的天气,仍是很寒冷。在腊月祭灶时候就一直持续下来的宫宴,经过大年、上元节…后来又连着东宫筹办的几场,热闹而忙碌,让宫里面的日子也跟着过得快了起来。这样一转眼,杏月已半,孟春将至。

然仅是从宫局掌首们穿戴的宫装上,就已然能看出早春三月的芳踪。在依旧料峭的温度里,却早早就褪去了雪季里的厚棉宫裙,袖口和襟口还是雪裘镶滚的镶边,裙裾上的纹饰却都变成了银丝粉桃的花绣——堆叠的纯银丝线,嫣红的桃花,一瓣瓣宛若绽放,鲜活着即将到来的春天。

正应了“三月里,桃花雪”的古谚语。

新晋的女官就是穿着这样的盛装,在在辰时两刻,来到明光宫复旨。

一袭桃花绣绡绸烟罗、逶迤拖地浅杏色散花高腰长裙,肩上披着薄纱,双箩髻斜插着三支纯金步摇,另有珠翠点缀,在优雅秀丽中,又增添几分华贵的气质。她的身后还跟着五名随侍的宫婢,众星拱月般,浩浩荡荡地来到明光宫的丹陛前。

——尚宫局掌首女官,尹红萸。

也是在这时,深绯色官袍的老太监也刚好从殿前广场的南侧走过来。

“道是谁呢,璧光辉煌,灼灼其华,只一身衣裳就端的是占尽了风光。原来是尹尚宫。这厢有礼了!”来人摸着下巴,笑容可掬地朝着她道。

——内侍监总管太监,赵福全。

尹红萸很受用地颔首,同时与他敛身,两厢揖礼。

“以前总是赵常侍、赵常侍地叫着,倒是忘了,其实早该改口称呼为‘总管’了,”尹红萸抚着唇,笑靥如花地看着他,“只不过这一次,赵总管再次成为了宫局中的新贵,鳌头独占,让我们这些新晋的人可怎么活啊!”

赵福全笑眯眯地,回道:“宫里面不就是这样么。风向啊,一会儿一变,总是让人措手不及的。”

尹红萸听出那话里话外的两层意思,不禁抿唇轻笑。是啊,其实她自己也是,刚刚任职尚宫局,就被牵连贬谪,后来再次成为尚宫,委实是有些措手不及。

“瞧赵总管说得。其他的人哪儿能跟您相比,就像我们这些新晋,往后还少不得要赵总管照拂呢!”

尹红萸的贝齿,像是抹了蜜,一张嘴就是溢美之词;

赵福全又摸了摸下巴,但笑不语。

晨曦的光线透过云层,投射在大理石砌成的地面上,映出一片迷离的微光。此刻在殿前广场的北侧,又有一道人影施施然朝着这边走过来。尹红萸余光中瞥见了那一抹赭色的宫装,很是沉稳而陈旧的颜色,却穿出铿锵大气的韵味,在宫局六部的掌首中,只会有一个人能如此。

尹红萸踮着脚远远地瞧着,一直等那人走近了,故作诧异地惊呼了一声:

“咦,这不是谢宫正么!”

——宫正司掌首女官,谢文锦。

说话间,赭色宫装的女子已至;

尹红萸保持着最高贵的笑,微扬着下颚,头略微偏着,用眼睛上下打量了半晌,才徐徐地道:“许久不见,您还是这般平静沉稳啊。想来自从回宫的这段日子里,您在局里一直是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也还能如此沉得住气,这般心境,我等真真是自愧弗如呢。”

这时,有明光宫前的宫婢进殿去通报。

谢文锦仿佛是没听到一般,更像是没见到她,直接越过了尹红萸,只朝着站在二层丹陛上的赵福全,略微一颔首,算是打招呼。

“谢宫正别来无恙。”

赵福全回礼。

——“托赵总管的福。”

两人有几句简单的言语来往,都很是客套和恭敬。

尹红萸被晒在一旁,到此,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转瞬,却是一笑,道:“谢宫正在局里面实在是窝得久了么,眼睛不好使,连耳朵都不中用了。要不要尚宫局派几个人去太医院那里,取些滋补的药材来,给谢宫正好好补补?”

语毕,跟在她身后的宫人们脸上纷纷浮出嘲讽来,却不敢笑出声,在互相的对视中透出几分轻慢和不屑。

谢文锦还是没接茬,甚至也没看她一眼,对她的话仿佛充耳不闻。

殿前一时间再没人开口,气氛有些凝滞下来。

等过了须臾,尹红萸实在是忍不住,再次高声开口挖苦了一句,这时,就见那内敛的女官转过头来——脸上是一贯的静漠表情,看上去有些肃、有些冷。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容,比起其他局里那些月貌花颜的掌首,实在是逊色太多;然而只是站在那儿,就随即有一股不可忤逆的气势流露出来,掌首威严,不怒而自威。

“在明光宫前,尹尚宫的声音太大了…”

她平直地道。

“什,什么?”

尹红萸一时错愕,竟然没听明白。

谢文锦看着她,淡漠的嗓音,连一丝感情都没有,“宫城里戒躁,不得高声喧哗。一应女官,皆应以身作则。在明光宫前,尹尚宫的嗓音却是太大了。”

此刻,东升的旭日给无边的天际带来万丈霞光,同时投射在殿前的丹陛上,使得雪白的大理石变得一片金红。尹红萸背对着丹陛站,脸颊也被照得有些泛红,不知是让霞光晃的,还是被谢文锦的话给臊的,一时嗫嚅,居然想不到如何还口。

“而且,尹尚宫穿着这么一套明晃晃的盛装来,是在像太后示威么。”肃整的女官面含威严地看着她,一字一句,精简而明练——

“就算要显示新晋的气派,也要分清场合。再者,太后只诏命尹尚宫一个人,尹尚宫却让宫婢们跟着,更加是于理不合。”

尹红萸张着嘴,干瞪着眼,忽然有些不明白,明明都是统一品阶的掌首,互相平起平坐,为何自己反而就成了被教训的一方?过了顷刻,又听她道: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这里是明光宫,尊崇至伟,荣耀鼎盛,并非普通的人能够踏足和企及;尹尚宫初至高位,应该还不甚习惯,以至于随身多带些宫婢,作为壮胆。只是往后要随时谨记天家威严,谨言慎行,莫要丢了皇室的脸面。”

谢文锦说罢,脸上更加严肃了几分;而对方在这样的目光中,顿时就失了回嘴的底气。

两人这样面对着面,一个高踞昂首,一个垂眸俯首,俨然就是辈分高的女官在教训奴婢的姿态,可偏偏,挑不出一句错来——尹红萸咬着唇,垂着的眼睛里露出不甘和屈辱,觉得这是谢文锦在赵福全和那些宫人的面前,故意给她难堪。

就在这个时候,进去通报的宫婢得返,传太后懿旨,三处掌首进殿。

正如谢文锦言及的,明光宫现如今是除了昭阳宫之外,最为尊崇的地方,更比昔日朝霞宫之权势和威慑。饶是赵福全这样宫闱多年的老人儿,也不由有些惴惴,更别说是曾经在这里被贬谪过的尹红萸——谢文锦理所应当地走在最前面,赵福全略落后于左后方,尹红萸最末,堪堪只是这一排列的架势,三位掌首,高低立见。

明光宫殿宇用的是叠瓦脊和鸱尾,其鸱尾的形制比宫城中的任何一处都要简洁秀拔,殿顶的曲线恰到好处,歇山式殿脊收得很深,并配有精美的悬鱼。台基的地栿、脚柱、间柱阶沿石等都饰以雕刻或彩绘,踏步面和垂带石亦是,但也有用花砖的,而柱础多用莲花柱础,比较矮平。殿间基座有斗拱,用梯形梁架做成门道。

三人跟着领路的宫婢顺着门道,踏进内殿的门槛,用堂皇的金錾刻方砖铺就的地面,擦得很亮,几乎能照出人的影儿来。道道垂花门,分布在甚是宽敞的殿堂里,绡纱垂帘被绾起,每一处侧面,都有垂首静立的宫婢,保持着一致的服饰、姿势和神态,容貌端丽,仿佛是泥塑的似的。

太后此刻正坐在云腿案几前,桌案上摆着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

“参见太后,太后金安。”

三位掌首走至跟前,排开成一字行,齐齐地敛身行礼。

吕芳素抬起头来,面前的几个都是她最引以为依仗的人,锦缎官袍上的花绣气派,各有不同,带出专属于自己的气势和威仪。这样看着,不由就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摆了摆手,让几个人起身。

“你们也该猜到了,今个儿哀家特地召你们过来,是因为前几日明湖歌台发生的一桩人命案。”吕芳素放下手中的琉璃棋子,将双手对顶在一起,手肘搁在软垫上,很是雍容地道。

三人低垂着头颅,大气也不敢喘,只静静聆听着。

“当日的晚宴,宫里面的很多人都曾出席,又有诸多朝中要员,在宫中影响甚广,必定是要好好调查才行。哀家想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你们三个是怎么想的?”

话音落,她换了姿势,坐得更加端整了些。

“太后容禀。”

静默了片刻,尹红萸率先站了出来,双挽着手,道,“当时奴婢也在场,深以为此事在宫里面造成很坏的影响,同时也让怀有身孕的成妃娘娘伤心至极。所以这个调查,不仅是给朝中的官员看,也是给东宫一个交代,更要在各个宫局里面以正视听。”

尹红萸说罢,就等着身侧的两个人的说法,可谢文锦和赵福全都没有跟着开口。

“怎么个查法…”

吕芳素抬眸,问。

尹红萸再次敛身,“彻查。”

她吐出这两个字之后,便如同打开了话匣,胸有成竹地将早就思虑好的方法一一讲了出来。其实都是些宫里面的老办法,无外乎是戒严、逐一讯问,最后实行连坐等惩罚…其中好些还曾是当年对朝霞宫的大清洗中,明光宫曾经用过的。列举出的法子都不难,也很老套,一招一式却狠极。

太后这样听着,脸上表情未变,一直到她说完,也并未有所表示。

“赵总管有什么想法?”

须臾,吕芳素又将目光投到赵福全的身上;

花绣锦袍的老太监,始终低着脑袋,悉数表情都隐藏在阴影里,然而就在太后的视线扫来时,即刻拱起手,声音却是很平缓的、低沉地,道:“太后,请恕奴才多言。此事未待调查,现在来讲…一切都言之尚早。”

一句话,让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尹红萸咬着唇别过脸,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有些莽撞。

等吕芳素沉吟了一刻,慢慢地道:“这样吧,你们先都着手去办。三处合一,各有不同,然要都互相照应着。有什么事,时时来哀家这儿禀告。”

三人敛身,同声领旨。

“也不用太有压力,毕竟,死的只是一个伺候的奴婢,所以若是因此惊扰到各殿的主子,恐怕多有不合时宜。记着一切按照规矩去办就是了,”太后言及此,视线从面前几个人的脸上扫过去,又道,“这事毕竟出于东宫,哀家希望,最终也能够止于东宫。你们明白么…”

——“谨遵太后懿旨。”

——“谨遵太后懿旨。”

——“谨遵太后懿旨。”

三位掌首敛身罢,互相对视了一下,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深重的狐疑和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