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退下吧,文锦留一下。”

太后抚着额角,朝着她们摆了摆手,然后就阖上眼,似是有些倦了。

赵福全闻言,即刻再次躬身行礼,倒着退出明光宫的侧殿。而尹红萸则是望了身侧的谢文锦一眼,多有不甘,却也不敢逗留,挽手告退。

等偌大的殿堂里面再无旁人,吕芳素睁开眼睛,未开口,先是叹了口气。

垂首立在宝椅前的女官,一贯保持着老练和沉稳,此刻听到那一声轻叹,脸上不禁浮起不忍的神色,轻声道:“太后要多保重身体。”

吕芳素闻言,又是一叹,“这段日子,苦了你了。”

谢文锦微微一怔,随即就觉得鼻翼发酸,垂眸道:“都是奴婢自己不争气,有愧于太后的重托。”

“怎么能怪你呢。是哀家料想不周,太过轻敌…”

年迈的妇人眯起眼,手搭在一侧的玉石手搭上,涂抹着丹蔻的水晶指甲,一圈圈地勾勒着上面錾刻的莲花纹饰,“精心的布置,悉心的筹谋——万万没料到,在福应禅院里的全盘谋划,到头来竟是棋差一招。还是让广儿戏弄得无还手之力。先机已经错失了…现在不能再出纰漏,死的那个宫婢,根本不值一提,但若是哀家不查,保不齐就会有什么人去捅破。事关东宫,绝不能让这件事不明不白就揭过去。”

谢文锦拱起手,深以为意地道:“太后圣明。”

于情于理,此事都应该给出一个交代。

吕芳素“嗯”了一声,看着她道:“那么你便去办吧,该动的,不该动的,你心里都有数。哀家不希望有人趁乱做出什么手脚。”

“那二殿下那里…”

“事分轻重缓急,眼下最关键的是要稳重东宫的地位。只有东宫稳当了,其他的人才不会敢在这时候生出忤逆之心。否则勇儿在这宫里面的地位,才真是堪忧了。”

殿里的熏香越来越浓,充斥在鼻息中,挥之不散的细芬幽然;

太后又嘱咐了两句,就摆手让她下去了,这时有伺候的宫婢过来,将玉石手搭撤了,并抱来香枕和锦褥,侍奉年迈的老妇安寝小憩一会儿。

退出正殿时,外面的风凉飕飕的。被迎面一吹,谢文锦顿时觉得后背有些凉透的感觉,站得有些久的膝盖僵直而疼痛,而攥在手心里的指甲都有些弯了。可见这位高权重的女官,也并非像表面看上去那般镇定从容。

这个时候,还在殿前等着的赵福全和尹红萸已经同时看到了她,赵福全只是肃静地站着,并没有要对话的意思;尹红萸的脸上仍是含着不屑,在她出后之后,还嘲弄地哼了一声,“可算出来了,真是让人好等。”

跟着她的脚步一同走出的,还有两名明光宫的近侍宫婢。

“给三位掌首见礼。”

两女双双来到三人的近前,恭顺的态度,不卑不亢,垂首道:“奴婢等,是特奉了太后之命,跟随三位掌首调查东宫近侍宫婢红箩丧命一案。”

三个掌首,指派了两名宫婢,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尹红萸左看看赵福全,右看看谢文锦,正想着怎样先将自己脱出去,就见那两个宫婢又朝着谢文锦行了个礼,谢文锦很自然地颔首,然后道:“你们两个,好好跟着两位掌首,一切都要以两位掌首的意思去办,不得擅自做主。”

那两个宫婢听罢,依言敛身:“奴婢谨遵谢宫正吩咐。”

这下子,尹红萸彻底傻了眼。

(2)

宫正司隶属于宫闱局,却与太子内坊局一样,也是独立于宫局六部的存在。却远远高于太子内坊局。主要掌管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大事则奏闻,小事则自理,直接且仅针对明光宫负责,在宫里面绝对是个举足轻重的地方——

因为无论是哪个局、哪个房,有何等事犯了什么样的忌讳,都要由宫正司来查;宫婢是否能升迁,女官是否能调职,也都是宫正司来出册子,以证功过清白。可谓是一言定生、一言定死。

就连其所在的殿宇,外面也是用一堵朱红的高墙挡得严严实实,宫人们每每路过,都想探头往里面瞧一眼——一来试试大院深浅,二来能混个脸熟也好。如果能跻身进去,前程和品阶就都有了,更何况此处同时受到六局的巴结,绝对是个肥差。

尤其是现在,太后觉得在福应禅院一役里,对谢文锦有所亏欠,宫正司的地位在宫里面明着是降了,实则在太后的心里,反而是升了。这是宫里面的多数人都不曾想到、也不会知道的。那些离权力中心最近的掌首和女官,也都只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心存揣度,又不敢多问。

宫正司就坐落在直城门的最南侧,紧挨着桂宫的侧殿。

相比于宫局六部中其他几处堂皇的建造,宫正司却是摒弃了一贯奢华精致的布置,只保存着前朝殿阁最初的风貌。既不比临着明湖岛的尚仪局,一榭花树,一弯湖色,占尽了旖旎风光;也不像西畔的奚官局,璃瓦重檐,鎏金坊柱,端的是荣光盛盛,金碧辉煌。

同样是二进院的格局,只有在宫正司的正殿殿前堆砌着假山,假山前是三道朱红的高墙,殿门深锁,每一处都遮挡着屏门影壁,上面錾刻莲花纹饰,雕工精细而古意盎然。殿后则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梅海,每到花开时节,浓郁的芬芳,萦绕在殿阁的上空,整座宫殿就像是笼罩在一片淡淡的花色里,宛若仙境。

两个人前脚踏进门槛,后脚就有宫婢将外面披着的大氅除了,随后,奉上暖炉和热敷过的巾绢,一举一动,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辞,规矩训练之有素、动作神态之一致,颇有明光宫近侍宫婢的架势。不禁让人感到咂舌。

赵福全落了座,也没多话,只拿起宫婢端来的新茶,一边喝一边等着谢文锦出来。

尹红萸坐在他的对面,都是正座下垂手的位置。花梨木的官帽椅,周围错落有致地摆着方凳、长凳和月牙凳…上面都没有过多装饰,只錾刻着圆润的楷书,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显出很厚重的气势来。这让习惯了绮丽奢华的女官很不习惯,堪堪是等了片刻,就开始坐立不安。

“谢宫正。”

“谢宫正。”

等谢文锦出来,赵福全和尹红萸便双双起身与她见礼。

“这次我跟尹尚宫过来,就是想谢宫正讨个计量。不知道几日以来,谢宫正这边查的如何?”

再次落座,赵福全也没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道。

死的是一个随侍的宫婢,身份卑微,然而里面却牵着一个太子,一个侧妃,同时还有东宫的第一个皇嗣。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草草了事是一种查法,深究也是一种查法。当时的宫宴中,六局掌事都出席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敷衍显然不足以平谣言。

“尹尚宫是怎么认为的?”

谢文锦忽然不答反问道。

尹红萸正在抿茶,闻言不禁哽了一下。她认为?要是她知道,就不在这儿问她了。

“赵总管呢?已经过了五日,不知道内侍监那边可有什么结果?”

尹红萸语调一转,又将话茬推给了赵福全。

原本她已经有一肚子的想法,按照以往的套路去办,如何去搜查,如何威逼利诱,如何去震慑,哪怕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人——这对平息过很多事端的尚宫局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但瞧着太后的意思,是想查,又不想查。

不禁让人没了主意。

赵福全握着茶盏,也没做声。尹红萸见状,不由忍不住地道:“其实这根本就是东宫的事,可大可小。说穿了,太后究竟是想要追究,还是不想追究?”

可能是觉得尹红萸问得太过直白,赵福全轻咳了一声,补充道:

“其实宫里头的大事小情,事关罪责,一向都是由宫正司做主。尤其这次又是在太后的眼皮底下发生了人命案。所以在调查上,内侍监和尚宫局都以宫正司为先。谢宫正最是清楚太后的意思,还望不吝赐教才是。”

“可不是么。当时太后可是让我跟赵总管两个先出来,唯独留了谢宫正一人。想来,定是耳提面命了此事的处理方法。谢宫正,就别卖关子了吧…”

两人一人接着一句,都将话茬引到了谢文锦身上;

沉稳的女官敛着神色,过了须臾,静静地道:“其实,那宫婢的死很简单,她就是淹死的。”

一句话,让赵福全和尹红萸双双抬起头。

“怎么淹死的?”

“失足掉进湖里,又不识水性,理所应当就是当场溺毙。”

谢文锦掀开杯盖,撇沫。

好一个理所应当!

尹红萸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感到荒谬,“即便是谢宫正说得都在理。可也别忘了,那画舫是怎么沉的,红箩好端端又怎么会掉进了湖里?还有那个撑船的人呢,为什么在事情发生之后,连着那撑船的人也不见了?”

撑船的人,应该早已经变成水鬼了。

还有就是,当时宫中那么多人济济一堂,看到的,没看到的,似乎也都忘了一件事:那镶嵌着夜明珠的屏风,在红箩落水之前,就已经一点点地变暗了,直至最后失去光亮。否则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直到画舫在湖心沉没、献舞之人落水,才有人反应上来。

“尹尚宫到底想说什么?”

谢文锦转过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视线之中,对方的眼眸却很亮很亮,咄咄逼视,带着不可一世之色:

“我是怀疑,发生这样的事,恐怕不仅是那个献舞的宫婢,更是冲着整个东宫。成妃娘娘刚刚怀有子嗣,不论是成妃娘娘自身,还是太子殿下,此事往深了讲,很有可能就是想要借机贻害皇室贵胄,荼毒天家血脉,其心可诛。倘若让这件事得多且过,就是放过那居心叵测之人,以后保不齐类似的事,会再次发生。”

“按照尹尚宫所言,这件事可就大了…”

赵福全对顶着双手,背后拱起来,陷入了凝重的沉思里。

“这些都是尹尚宫自己的想法?”

谢文锦严肃地看着她。

尹红萸哽了好半天都没说话,过了半晌,悻悻地道:“是我局内的一个女官。”

“尹尚宫手下的那个女官,是将一切都调查清楚,才有此推断的?”

谢文锦这样问,尹红萸却没有立刻接茬。

但是不用说也知道,尚宫局、宫正司和内侍监,三处合一,又彼此独立调查,已经事过五日,明里暗里不可能一点东西都没查到,只是区别于动作大小和查出内容的多少。尹红萸过来之前,就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尚宫局自认为稳操胜券——

那个女官,一定是查出了什么。

“尹尚宫,我不得不说一句。大家都是在为太后办事,尽管出处不同,却都是只对明光宫一处负责。现在而言,将这件事捅大,没有任何的好结果。”

这也是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天,内侍监和宫正司都迟迟没有给出一个结论来的原因。虽然尹红萸做事急功近利、莽撞又不顾后果,可她未必就想不到这点。

果然,谢文锦说罢,尹红萸沉默不语。

“可是,这件事总得有个结果吧!”

半晌,她不甘地道。

“不是已经有结论了么,”谢文锦看着她,始终保持着静穆的脸上仍是一片沉稳,只不过眼角微弯,似在微笑,“既然有一个好管闲事的女官,何不就让她继续查下去呢。正像刚刚尹尚宫所说过的,像这种事,可大可小,但倘若威胁到皇室,其心可诛,就是绝对不可饶恕的了。”

尹红萸忽然有些不明白,“谢宫正的意思是…”

“谢宫正可没什么意思,只不过看着尹尚宫手底下的女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缜密的心思,连我们都没看出来的事,居然能一语道破。将来的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赵福全摸了摸下巴,如是道。

而在此时闻言的谢文锦抬起头,正对上老太监的目光。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彼此一笑,具是心照不宣。

——可不是么,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正好缺一个背黑锅的人呢。

此时此刻,尚服局和尚仪局两处却被戒严了。

这是太后诏命三局合力调查之后,从宫正司直接搬出的旨意,也是唯一一道旨意。以至于三处查了几日,尚服局和尚仪局就封了几日,不长不短的五天里,根本没有人能够接触到两局八房里面的任何女官或是宫人。

——毕竟自从浣春殿在明光宫处请旨、摆下明湖酒宴以来,始终跟着筹备和操持的,主要就是宫闱局中的司乐房、司衣房、司宝房和司饰房,其余的奚官局、掖庭局、内侍监和太子内坊局都是作为外围的辅佐,并不算是直接介入。

宫里面的很多人都因此认为,宫正司这么做,就是想要在这两局八房里面出一个结果。

甚至是尹红萸,也一度这么猜测,直到后来赵福全点破了她:

那两处固然是酒宴的直接参与者,然也正因如此,她们是最了解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人——真有什么也好,无辜也罢,一旦保持戒严,知情者就被彻底封了口,谣言也会就此止息;同时更是断绝了有心人的接触,一应人证、物证,都会被最大限度地保存下来。

尹红萸原本一直都不服气,直到此,都不禁感叹: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掌首啊。像在这种事情的处理上,驾轻就熟,在第一时间就能做出最有效的判断。

而在这期间,不断有宫婢被带去宫正司里面问话。

崔佩和姚芷馨是两处的最高掌首,宫正司的宫婢自然对其恭敬三分,轮到其他女官和宫人时,就没那么客气了。饶是余西子、言锦心、傅绮罗和白璧这样的司级女官,亦是没有丝毫优待,更何况是往下更低等的女官。

余西子是亲眼看着白璧被带走的,临走时,连随侍的宫婢都不能带,甚至是过多的配饰。那传召的宫人更是面无表情,强悍的作风委实让人心生畏惧。

平素里养尊处优的掌首,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由有些惴惴。

“都说宫正司的地位非比寻常,更凌驾于宫局六部之上,现在算是见识了。”余西子站在绡纱垂帘一侧,望着白璧被带走的方向,久久地掉不开视线。

“宫正司只是例行询问,掌首不必太过担心。”

韶光道。

“例行询问?”

余西子转眸,脸上露出嘲讽和不屑来,“照我看,是要抓出个什么人来背黑锅吧。”

“掌首何出此言。”

“难道说得不对?死的是一个宫婢而已,却兴师动众地戒严了宫闱局里面的两处地方。那谢文锦不是疯了,就是想着借机从里面捞什么好处。出了这样的事,谁不想尽快将自己摘出去呢?想要脱身,就得巴结宫正司;等脱了身,还得感恩戴德。”

然后等到想要的好处都捞够了,随便揪出一个人来交差,既不伤和气,又能对太后有所交代。简直就是一举三得的事情。都说宫正司是一块不可多得的肥缺,现在来看,真真是一点都不假。

“即便是如此,掌首也需慎言。”

韶光看着她,一双黑嗔嗔的眸子,眼底若有幽意。

现在的宫局六部俨然已经人心惶惶,又尤其是尚仪局和尚服局都被戒严了,更加草木皆兵,人人自危。在这样的情况下,为求自保,往往是会互相指摘,什么有的、没的,都可能被说出来;然而更多的,便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

韶光这样与她讲罢,余西子神色一滞,这才露出害怕的神情——

“是的,就是这样…现在宫局之中,风头正盛的就是我了——之前的海棠,后来的东宫龙嗣,再后来就是献舞的红箩。正所谓一株花根,三朵奇葩,多少人羡慕着、眼红着呢。自从红箩出了事,我就感觉到司宝房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成了众矢之的…”

若是有人想借机会推她一把,或是,虚构出几项欲加之罪,可真就讲不清楚了。

能不害怕么。

余西子越想心里越慌,张着嘴,有些无措地原地踱步,表情是惶恐的不安。刚想再说些什么,韶光伸手抚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掌首说得都对。但是别忘了,只要成妃这棵大树不倒,又有她腹中的龙嗣保驾护航,司宝房便会一直屹立在宫闱局中。仅是一个宫正司,奈何不了您的。”

“是这样么?”

余西子仍有些心慌。

韶光唇瓣微弯,露出一抹安心的笑靥,“相信奴婢。”

尽管局里面被戒严,绣堂里面的活计仍在进行。只是不用再往返住所和堂里之间,有事务在身的宫婢暂时住在绣堂,活计少的人则在住所里面完成,来往有宫正司的婢子代为传递。以至于,在五更天天不亮的时候,广巷里面行走的宫婢少了很多,而那些仍保持自由的宫人却也不能随意交谈,甚至是不能擅自走动。

这样的戒严,暂时局限在了小范围内,并没有影响到宫局六部日常的运作。却事出突然,又雷厉风行,俨然有年前在福应禅院里面的架势,心有余悸的宫人们很难不感到害怕。

第六日;

第七日…

在经过第八个寒夜之后,孟春而至。

三四月的时节,依旧料峭,宫城中的桃花却早早就开了。灼灼的,花苞坠满枝头,宛若铺陈开的云霞,明媚而灿烂。

那些白碧桃、撒金碧桃、绛桃、绿花桃、紫叶桃…一应名贵的桃花品种在宫城中随处可见,或白,或粉,或绯红的颜色,争先恐后,绽放得热热闹闹,将那些殿宇楼阁点缀得生机盎然。在晨曦天不亮时,经常可见有早起的宫人,去苑中采摘新鲜的花瓣。

早在立春之前,宫闱局的司衣房就应该照例按照桃花的纹饰,新制了宫装,在立春这日送到各殿各处;等到春分日,则是司饰房新制的簪带环佩和司宝房的宝器古玩,由宫婢一一细致分类,然后按照定制和月例,有所区别地分送。此时因着被戒严,两房的女官和宫婢均不得擅自出入殿宇,一切就都由宫正司的婢子代劳。

宫闱局的人乐得轻松,也不管那些婢子是不是能分得清何是挂屏,何是摆件;什么样的首饰该成套送,什么样的该分开…

这样一来,到底是出了错。

——“这都是些什么?你们是哪儿来的,会不会办事!”

——“赶紧都出去,惹我们主子不高兴!”

——“下回再拿这样的东西,就不用过来了!”

一应物件都原封不动地被扔了出来,有些摆件经不起摔碰,当场就被摔成了碎片。颐指气使的宫婢掐着腰站在门槛后面,一手指着那些送东西来的宫婢,俨然有破口大骂之势。

佩锦殿、富春殿、紫宸殿、北宫…

甚至包括琼华宫在内的几处,均都表示出了不满意。而里面伺候的宫人因为自家主子的得宠,恃宠而骄,丝毫没有将宫正司的人放在眼里,也不给颜面。

于是,一应宫人灰头土脸地从殿内退出来。将东西捡拾干净,怎么拿来的,又怎么拿了回去。

宫正司没法,只得先让司宝房和司饰房的宫人恢复原职,重新将制好的东西送到各位主子那儿,自己则仅是作为跟随在旁边监视。

这样在初九日,尚服局中的司宝房和司饰房从戒严之中被恢复了过来,殿门敞开之时,拘禁了整整十天的绣堂,颇有一种得以重见天日的滋味。刚刚才到晨曦的时候,天色未明,掌事的女官领着宫人们顺着广巷走到殿前广场,捧着的都是些新制的器具用物——

在上一次宫正司来送时,很多都摔坏破损,有的经过了严密修缮,已经看不出痕迹;送到这一处的,却必须重新制作。宫人们都庆幸当初多做了备份,否则错过换季之期,势必要遭到责罚。因此对耽搁她们活计的宫正司都是颇有微词。

宽阔的殿前广场,砌嵌着的白花岗岩一直铺陈开万米,夹道每隔距离就砌着青端石,显得清肃而端雅。在广场的尽头,一座辉煌的殿宇就矗立在氤氲弥散的烟霞里。

凤明宫,明瑛殿。

明瑛殿的主殿坐落在三层大台上,堆砌的殿基很高,拔地而起的是两侧的尾道和高大的阙楼。在殿前半开平台,站在平台上向南望,偌大的宫城都能被尽收眼底。而在殿前则交错环绕着的一道道朱红墙垣,还有雪白的大理石雕栏和雕刻着莲花纹饰的丹陛石阶,傲然脊柱,俊拔而秀然。

丹陛下,一个身着釉绿绢帛丽雪宫装的身影,早就翘首在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