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没说话,倒是白璧身边的言锦心开了口,“这天干物燥的,最是容易身体不适,言司衣前段时间出不来门,也是正常的。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言司饰说得倒也是。小小的一个司仗房已经够我心焦的,哪有闲工夫管别人。”

两人一言一语,极尽挖苦之能事。

作为司仗房的领首,穿戴一贯都是十分中规中矩,不算很出众的五官,自认为也没有什么修饰的必要。于是在平素的用度极致奢华,着装打扮上却是差了很多。不像一侧司饰房的掌首,穿的是一袭天青色烟釉绮罗宫裙,裙摆上缀着浅浅的花瓣,很垂坠,也很灵动,镶嵌白玉的腰带,将其身勾勒得高挑而纤细。整个人堪比那高贵而简单的银,端而艳,甜而媚,堪堪立在那儿,眉目间是说不出的秀致和优雅。

佛要金装,言锦心本就生得很美,又对妆扮上心,比起余西子是不遑多让。

而那艳炽的天青色,恰是专属于司饰房——一种纯碧而无任何瑕疵的颜色,宛若秋雨乍晴、蔚蓝无际的天空,醇郁之中透出些许剔透之泽。只有加入最纯粹的黑和靛蓝才能漂染出拥有这种色泽的布料,非常讲究手法和技艺。

锦瑟望着穿在言锦心身上的那套宫装,偏偏是这日,偏偏是这一件——正是她亲手缝制的,从布帛的漂染,到锦缎的缝制,再到纹饰的刺绣…里面的一针一线,都是她宿日未歇,赶制了三日才制成。是要献到芳织殿湘瑶主子那里,现如今,却穿在了她的身上。

“这件衣服,怎么会到言司饰那儿的?”

锦瑟看着言锦心,声音有些低沉。

旁人没怎么听真切,言锦心却听清楚了,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道:“言司衣也认出这件衣裳了!想知道么?想的话,就过来说说话吧。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正好趁着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刚才进内殿里面去通报的婢子久久都未返,想来,崔尚服还得有段时间才能让她们进去。更或者是,根本就不会见她们。

言锦心说罢,挑着眉看她,那意思是,索性闲着也是闲着。

然而她就旁若无人地走到一侧的回廊里面,还是从锦瑟的面前经过,也不管旁边的余西子和白璧露出怎样狐疑和莫名的神色,掏出巾帕扫了扫其中的一张石凳,然后径自优雅地坐下。

红漆回廊里面的小凳都刚刚由负责洒扫的宫人们擦拭过,很是干净,被太阳晒着,又有几分烫暖,因此坐在上面很舒服。石桌上摆着几个果盘,里面盛的都是宫外进贡的水果,下面还镇着冰块,色泽鲜艳,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盈盈可爱。

言锦心掐了一颗葡萄下来,放入口中,冰凉而酸甜。

在阳春时节居然也能吃到葡萄,还真是托了崔佩掌首的福。只是这果盘就这么摆放在不常有人经过的回廊里面,也不知是给谁准备的。

“有什么话,言司饰便说吧。”

锦瑟这时跟着走了过来,走上丹陛,面容依旧冷持而疏淡。

言锦心朝着她摆了摆手,又拍了一下身侧的石凳,示意让她过坐下来。

锦瑟直接走到一侧的廊柱旁,背对着她站在雕栏前。

言锦心也不动气,咬了一颗青紫色的葡萄,轻笑着哼了一下,“也是。我怎么忘了,这奴婢就是奴婢,怎么能跟主子平起平坐呢。还是站着吧,站着好。”

锦瑟挺直的后背陡然一僵,刹那间似乎有要转过来的冲动,然而最终却没动。

两人这样一个坐,一个站;

侧脸对着侧脸,一个妩媚多姿,一个冷艳高贵,相貌都是极为出色的。

只是同为掌首的两个人,曾经却是上下级的关系。就像是当年的余西子,昔日供职在司衣房原掌首钟漪兰的麾下——锦瑟也曾是言锦心房里的典级女官,只不过因事触怒了言锦心,被罚调往了清寂孤苦的扶雪苑,一待就是三年。

“我知道,你现在是攀了后台,有麟华宫作为依仗,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从扶雪苑里面出来。可真是有些手段啊,居然是晋王。是用美色么…从哪儿学来的狐媚招数啊?从前你在我手底下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

“只是就算出来了,又能怎么样?你以为当上尚服局里面的掌事,跟我同是一房之首,就能等量齐观了?还是那句话,奴婢永远就是奴婢,蹬不得高,也上不去大台面!”

言锦心的话,一字一句地撞击在耳畔;

锦瑟攥着拳,描画的水晶长指甲折进了掌心里,仍就死死地攥着,表情是悲愤的心寒。

“怎么,生气了?”

言锦心脸上的笑意更深,慢悠悠地道,“生气也得忍着,别忘了,我可是将你一手带大、又亲手将你领进宫门的堂姐呢。做人啊,千万不能忘本。”

“我没忘!”锦瑟在这一刻回过身来,咬着唇,目光悲凉。

终于肯说话了;

言锦心挑着眉,眼睛里面含着不屑一顾的轻蔑。

此刻回廊外起了些风,纷纷扬扬地花瓣扑面而来,言锦心用手挡了一下,只是当她的手碰到脸颊时,忽然就想起了当年,自己当众赏她的那一耳光,骂她私相授受,并与宫城守卫暗通款曲,做出不贞之事。

失节对女官来说是足以至死的大罪,若不是她家中殷实家世,倾尽家产上下打点,应该是早就没命了。只是不知道后来如何搭上了晋王,得以在扶雪苑苟延残喘,伺候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夫人和嫔女。可她的家人还是因此蒙羞,族亲以她为耻,昔日同僚日日奚落,致使她躲在扶雪苑再不愿露面。

“三年了,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出来。”

“是啊,三年清寂,在扶雪苑里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锦瑟抱了一下肩膀,脸上含着隐忍的酸楚,“锦心堂姐,你真是好狠的心。”

原来,锦瑟也姓言。

言锦瑟,言锦心…

“狠心?”言锦心忽然微笑,轻轻地摇头道,“不,当初是我给了你进宫的机会,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告诉你,一旦有一日,你若是背叛我,我一定将让你打回原形。”

羽翼未丰,就妄图要取而代之,怎么对得起当初一手提拔的恩人呵;

“你的秘密一直都在我手里面攥着,一直都是,那可是即便是晋王也无法保你的秘密。千万,别再重蹈覆辙了,否则就不是贬谪那么简单。”

晋升到掌事又如何?不过是个鲜廉寡耻的下作货罢了,当年她的指认有错么,难道她没有跟那个守城侍卫发生了苟且之事,还生下了一个孩子!说起来,真真是家门不幸,居然出了这么个不知检点的女儿。

锦瑟咬着唇,屈辱地低下头,“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会一直听你的话。”

“我喜欢听话的人,”言锦心起身,走到她身侧的雕栏前,“至于那孩子,我会好好替你养着,只要你听话,我一定会善待她。”

风中的花瓣簌簌飘落,仿佛是谁的低泣。锦瑟咬着牙,硬是将心里涌起的汹涌悲怆和酸涩压下,闭着眼,尽量不去想言锦心提起的那个孩子——自打生下来,她就再没见过的,她的亲生骨肉。

“诶,用不用给你们两个人单独弄个地方啊。崔尚服可召唤我们几个进去呢!”

回廊外的殿前,白璧抱着双肩,似笑非笑地朝着她们喊道。

而一侧的余西子也是有些狐疑地望着两人,不是结怨甚深的仇敌么,何时有这么多话要说了…

等迈上丹陛,殿内伺候的婢子将四个人领进去——

崔佩的这一处寝殿,年年都会修葺一次,因此漆色都是鲜亮而簇新的。正殿寝阁外置着三扇殿门,内置五扇隔挡,都是红漆金錾刻的纹饰,上面用的是雪白绢帛,画着姿态各异的簪花仕女,惟妙惟肖,甚是秀致堂皇。每道门口都挡着屏风,往里走可见一道道相错的门扉,前面引路的宫婢一扇扇地推开,可瞧见内里安置着的翡翠香炉,珍珠宝柜,剔透的白璧瓷碗…一道道琉晶帘,连壁上的挂画都是历代名家的泼墨之作,仿佛是置身在仙宫妙室。

很多一等掌首都曾因此戏言,崔尚服这寝殿,便是神仙都住得。

而崔佩平素并不常让人到她的寝殿来,一应公事都是在局里的锦堂上办。余西子就是受到了她的影响,亦是不喜旁人去她住的地方打扰。

四个人尽管不是头一遭来,却也没有往里面去过。此次跟着近侍宫人一扇门一扇门地进,不禁都生出无限赞叹和向往,想起自己的寝阁,虽是景致华丽,却也未及此处半分,委实有些自愧弗如之感,又纷纷羡慕得不行。

然而只是两柱香的时间,在外面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的四位司级掌首,就都被打发了出来。

言谈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仍旧是毫无结论。

崔佩真的病了,病得很重,症状倒是跟司乐房的白丽娟很像——浑身上下都起了红疹,且连着几日高烧不退,现在好不容易缓过来些,咽喉却肿得老高,上了很旺的虚火,痰梗于喉,起不来床,连说话都十分费劲。

瞧见这光景,再咄咄逼人的态度,也都不好意思多做打扰,四位掌首连声告罪,便悻悻地退了出去。四个人各自又说了些话,锦瑟就先行回了司衣房,有余西子、言锦心和白璧三人,一起去到言锦心的寝阁,用了些茶点,才又各自离开。

等余西子回到绣堂,已经是夕阳西坠了。

将外面的软纱褪下,有伺候的宫婢挂到一侧的格子架上。韶光拿着记录完的册子拿过来给她看,都是物件修缮的明细和备注,余西子也没细看,只扫了一眼最末行的整理,叹了口气道:“这些你拿主意就好。若是缺什么,也别去尚宫局申请了,直接报到内侍监那边儿,怎么处理,都听内侍监的。”

韶光一听,颇有些诧异:“掌首刚刚去见崔尚服,还是没有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以前就是推诿、推诿,再推诿。现在又卧病在床的,眼瞧着,是连主事的力气也无了…”

崔佩真的是老了,跟着年轻一辈的脚步走,已然是有些跟不上。多大的一件事?却被吓成了这样。说好听的,是夙兴夜寐,忧虑过甚;说不好听些,就是让尹红萸给吓怕了,恐慌成疾,急火攻心,才会一病不起。真是有够丢尚服局的脸。

韶光在余西子的脸上瞧出了不屑一顾的神色,低下头,也没说什么。须臾,轻声道:“早前,浣春殿又来人催了。”

余西子揉了揉额心,露出了疲惫的样子,“我先回去换身衣裳吧,然后就过去一趟。你在这儿好生照理着,要是尚宫局的人再过来,也别跟她们硬碰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韶光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时,余西子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握了握韶光的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等过了这风头,等崔尚服好些了,我会去与她请旨,与你多加些俸禄。”

只因一件小事,尚宫局就将尚服局欺辱至此,连着其他几处不相干的局里面,都有些看不过眼。而四房掌事一度齐齐去崔佩那里请命,倒是很有些豪气干云的味道。却铩羽而归。这样一来,连着四房里面的宫人们对崔佩都颇有了些微词。

所以在言锦心和余西子看来,也都认为崔佩已经老迈,没有气力、也没有那个斗心去跟尚宫局一教高下。尤其是言锦心,在去过崔佩住着的寝殿之后,愈发感觉到一等掌首确实是优渥尊荣至极。那样的配置和用度,怎是区区的司级掌事能够比得上的?

这样即便内局果真乱起来,倒不失为是一个机会…

四月初九这日,尚仪局被尚宫局分割成两处,其中的司乐房全部查封,一概宫婢全部押往尚宫局私牢;

四月初十,奚官局和掖庭局受到调查,有数十宫婢被带走;

十二日,尚宫局获东宫太子妃首肯,着实调查太子内坊局,掌事苏庆安等均受到问话…

十四日,司乐房三名宫婢不受管束,杖毙;

同是在十四日,晌午刚过,尚宫局就将储物库大量物品带走,并逮捕其中隶属于内侍监的两名管事太监。

不足两月的功夫,宫局六部已经陷入到一片焦灼的混乱中。未收波及的几处,也是人心大乱,终日处在惶恐不安之中。

只是这样的混乱却只局限在宫局之中,丝毫没有影响到后宫中的各殿——在这点上,尚宫局还是做得很好,宫局六部里再乱,也不会、亦不敢惊动各殿里的主子半分。以至于一面是纷杂的内局,兵荒马乱;一面是优渥的殿阁,奢华风流,脂粉凝香,根本不用何人粉饰太平。

四月半的时节,宫里面的花木相继都盛开了;

宫城内外,竞相怒放的各色花木将一座座的殿堂楼阁笼罩得宛若梦境,步之所及,入眼处,一片片的云蒸霞蔚,娇娆群芳,灿若锦绮。

也就在尚宫局在宫中大肆抓人的同时,宫外的花木进贡已经纷纷抵达宫城,其中很多都是极为名贵的花品,只有花根,埋在土壤里便能生长。由花匠带着,要献到各个殿里面。

其中有一种花木,甚是罕见,世间总共不得几株,珍贵异常。然而却蒙明光宫不喜,就又被打还出宫,最后还是凤明宫将那些花根留了下来。宫里面的人都知道汉王素来喜爱花草,而太后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索性没有干预。

于是又专门在凤明宫偏殿里面开辟出来一处,用以栽种这些奇异的花草。董青钿因此就常常过去司宝房,让韶光过去一起看,只是那花始终未开,也瞧不出有什么稀奇。

“相传这世间有一种花草,一株双艳,日夜相缠,竞相绽放,香味潮湿芬芳但是充满迷惑。共在一处生长,却也相互争抢,争斗不止。你看到的,就是了!”

他扛着锄头,锦靴和锦缎衣袂上沾着花泥,颇有些江南风雅布衣的味道。

韶光望着刚刚由他亲自培完土的一片花壤,光秃秃的花根,几片绿叶,比起外面那些繁盛芳菲,不知逊色多少,“这花…奴婢可真是没看出有什么稀罕。”

她可还记得去年盛夏时节,他殿内栽种着的花中之王——魏紫、姚黄、宋白、胡红、赵粉…颜色缤纷各异,一水的牡丹花品,在堆砌起来的花境瑶台上亭亭玉立,争相吐艳,仿佛要将那一整年的花韵都给占去了。

而现在,就只是瞅见了堂堂的汉王殿下,居然亲自在这儿刨土,让宫里面那么些倾慕的宫婢们瞧见,可要碎一地芳心了。

他腾出手来,轻敲了一下她的额角,“那是因为还没开。等开花了,让你来瞧。”

韶光笑着躲了一下,然后踮着脚,拿着巾绢给他擦拭额上的汗珠,“花期是什么时候?”

“这花草很奇异,却是比世间繁多的花品都要特别,据说,每年会有两个不同的时节、开出两种最妖异的花朵。”

——其中一朵是在深秋十月晚上月光最明亮的时候,悠然盛放,悄无声息;而另一朵,则是在六月初夏太阳最柔和的时候,花光璀璨,届时还能听到绽开的音色。这两姝一枯一荣,各自以对方的养分和精华滋养着自身,残酷且缠绵。听跟随进贡而来的花匠们说,这花,就象征着世间最极致的仇恨与爱恋。

他这样与她讲。

韶光望着那貌不惊人的褐色花根,“那这花木,叫什么名字?”

“双生草。”

一株双生,日夜缠绕…单是看那花根的模样,还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听了那样的讲述,再一听那名字,心里面忽然就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琉晶帘轻轻摇曳,洒下一地迷离的碎光。杨谅的手从后面环着搂上她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道:“怎么样,有没有动心?”

韶光抬眸,询问地看着他,“什么?”

“怎么又走神了。”他眼底荡漾出笑意,作势又想敲她的头,韶光下意识地急忙闭上眼睛,身子往侧面倾斜着躲开,却半天都没等到他的手落下来。

等睁开眼睛,却见他正微笑着看她,那目光轻轻柔柔的,宛若是阳光里的明媚春水,蕴含着迷离而醉人的光晕。韶光有些怔忪,恍惚间,就瞧见他的眼睛轻眨,似乎又笑了一下,然后,微凉的唇瓣飞快地在她的唇瓣上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很轻,很柔;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的整张脸就再次凑近,以唇再度覆上她水色的唇瓣,铺天盖地地吻下来;而后,就是温柔的舌长驱直入,轻含慢吮,挑逗缠绵。韶光被他霸道地揽在怀里,后脑被他的手禁锢着,只能仰着脖颈迎承他的索吻。

“唔…”

唇齿相依的感觉,一处是冰,一处是火,激起了感官中最缱绻的战栗。韶光推着他结实的胸膛,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手上的气力尽数变得软绵绵的,哪里还能推得开。反而是被他搂得更紧,两人紧贴着的身体很烫,尤其是搂在她腰肢上的臂膀,热得吓人。

等到这深吻结束,她气息微喘,脑袋里面一片空白,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却见杨谅挑着嘴角,搂着她的手也没松开,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看着她。

“要不,你再吻回来…”

他凑在她耳畔,有些无赖的、低哑着嗓子道。

韶光明显呆了呆,脸颊通红通红的,耳朵更有些烧,抿了抿唇,居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双雾气氤氲眸子,黑嗔嗔,眼底若有幽意,衬得那目光楚楚撩人,顿时就让他心生怜爱。看着这样的她,他不觉就有些痴了,须臾,忍不住捏了捏她绯红的脸颊,也不再说话,只看着她笑。

“殿下,你让我准备的浇水用的桶和花洒,这么一大堆,是要放哪儿好哪!”

董青钿直直地跨进殿内,掀开帘子就进来了,抬头瞧了一眼,就瞅见在新开辟出来的花圃前面,一对璧人宛若并蒂香莲,鸳鸯交颈,真真的煞是好看。

只是那女子通红着脸颊,显然是不知所措的模样,正被他家殿下牢牢地禁锢在怀里。殿下那直勾勾地目光,正朝着人家姑娘笑呢。

“我的天!”

董青钿大叫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身子转了个个儿,提着木桶拔腿就跑,“没看见,我、奴婢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啊,你们继续!”

一直到跑出去好远,董青钿才喘着粗气停下来,捂着胸口,脸红心跳的,却自顾自地笑得甚是暧昧。

真是中邪了——

殿下看着阿韶的那个笑容,她可从未见过呢。

而此刻侧殿里面的两个人,由于忽然闯进来的人,冷不防地就各自分开了。更可以说,杨谅是被反应过来的韶光给一把推开的。没站稳,还被推得一个趔趄。

韶光见他险些摔倒,也吓了一跳,但转瞬想起刚才的那一幕,想过去扶他的念头就散了。抿了抿唇,有些无措地垂首站在一侧。

杨谅感觉失落地看着自己空空的臂弯,转过身来,就见到她仍旧红彤彤的脸颊,耳垂也是红的;还有那檀唇,略微有些肿,仿佛是饱满嫣然的桃花,更引人想要去采撷。

不禁就又笑了。

韶光咬了咬唇,被他那样的目光看得越发不好意思,索性就想跟着董青钿一并出去,刚想扭头走开,就被他察觉了心思,抢先一步给拦住了。

“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他拉着她的手,眼睛里含着笑,瞳心却很亮很亮。

韶光愣了愣,好半天,才想起了那句“动心”。

是对花草动心,还是…她微醺着脸颊,有些茫然,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原话的意思。这时,就听他轻声道:“这双生草的花木难伺候得很,而且要等到初夏才会开花,要不,一起等吧。”

窗外的花瓣飘进来,落在开辟好的土壤里,为那裸露着花根的花圃增添了几抹绯红。

韶光怔了一下,低下头,很轻很轻地道:“不是已经说好了。后面的路,要让奴婢自己去走的么…”

“那我后悔了。”

韶光抬眸,也不说话,只这么泫然幽嗔地看着他——黑嗔嗔的眸子,欲说还休,又仿佛蕴含了无限的幽意,黑玉深潭般,生生地让人沉溺。

单是这一眼,就让他再也无法回绝,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罢罢罢,我是不想让自己后悔,但更加不愿意让你后悔。遇见你这么个魔星,算我没辙。好吧,我等你。”

“那这花草,殿下也送我一株吧。”

“想要哪一株?”

“反正看着都一样,都是光秃秃的。”

杨谅刮了一下她的俏鼻,“多少人想要本王都没割爱,偏就是你不识货!”

他说着,目光落在花圃里面的花根上,摸着下巴想应该挖出哪一块,种到花盆里就能活,且比较好养。

和风顺着窗扉拂进来,带着一道琉晶垂帘发出零零碎碎的轻响;

韶光望着琉晶帘外的花梨木百宝嵌高桌案,几道翡翠插屏,雪白的宣纸还铺展着,上面放着墨玉镇纸,还有一侧的玉石笔搁和笔搁上的狼毫笔。明明都是陈色,却被案上的一株绯红色的珊瑚点缀得赏心悦目。而后壁上悬挂着的山河图,壮阔中又颇显得几分风流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