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海棠蹙眉,有些不信,“硫磺?”

韶光轻然地道,“想要让嵌珠爆炸燃烧,光是磷粉还不行,还必须得有硝石和硫磺。然而硫磺的气味很重,即使掺入了少许,也会被人给闻出来。可当时无论是取回物料的宫人,还是老道如房里面的女官,都没有察觉出来。就是因为那手脚,是娘娘亲自动的。”

在先朝的《纲目》上曾有过记载,凡用硫黄,入丸散用须以萝卜剜空,入硫在内,合定,稻糠火煨熟,去其臭气;以紫背浮萍同煮过,消其火毒;以皂荚汤淘之,去其黑浆。

“——若不是精于此道的匠人和老宫婢,根本不懂得用此法去掉硫磺自身的味道。而娘娘偏偏就是司宝房出来的,又曾由宫中老人儿一手教导,是宝器制备里面的高手。在这宫里面,除了崔尚服,就算是余司宝,也不会比娘娘更了解和擅长那技艺和制法。”

韶光说完,成海棠的眼睛不由眯了一下,须臾,挑着唇,似笑非笑地道:“韶姑娘说得固然有道理,不过还有一点,硫磺用以制作火药,一直就存放在储物库。若无特殊用处,莫说是妃嫔,就算是经手宫人都不能擅自使用。本宫自从怀孕,一直在东宫里面深居简出,试问,怎么能碰得到那保存得极严的东西?”

“在宫里面,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办法还少么…”

韶光有些轻讽地摇头。

更何况,若真用的是储物库里面的硫磺,合着磷粉,那个计量,恐怕未等到嵌珠重新制成,铜箸器具擦碰时候的火花,就已经足以将那些物料点燃而发生爆炸。头一轮当场丧命的,就是她和崔尚服了。

不仅是储物库,在太医院里面,也有硫磺呢。

“作为药用的材料,其威力虽说没有生硫磺那么强,但对付一个近在咫尺又身材娇小的女子,也足够了。就算不会要了她的命,也会灼伤那浑身上下的肌肤,导致太子妃再也不能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届时,不用娘娘动手,太子也会废了她。”

而堂堂的东宫侧妃自然不可能亲自向太医院的人索要那些物料。除了红箩,殿里面却也没有一个能够真心信赖的人供她差使,所以,成海棠才会去投靠李元。

那时候她与绮罗在落锦殿的楼上躲雪,瞧见李元顶着北风烟雪,匆匆忙忙地来浣春殿觐见,应该就是为了此事。内侍监与太医院一向来往甚密,李元又是内侍监中的管事太监,嘱言一两个医官,摆平此事,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这,便是成海棠的秘密。

韶光说到此,成海棠忽然抬起手,轻轻地、很有节奏地双击着手掌,“精彩,当真是很精彩。韶姑娘进了掖庭局,别的本事没长,倒是讲故事的能耐越发好了。往后多来殿里面吧,讲讲故事,说些趣闻,也好给本宫解解闷。”

戏谑的神态,略微扬着的下颚,有些圆润的脸上洋溢着高高在上和不可一世的表情。

韶光的脸上仍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凉薄且悲悯,淡淡地道:“娘娘只怕是没有多少安稳日子好待了…”

成海棠的脸色陡然一变,“你说什么?”

“娘娘为何不想想,连奴婢这个一直身处在宫闱局中的外人,都能将上述的事情想到。作为始终都同住东宫的太子妃,可能没有任何察觉么?”

——若是果真没有察觉,红箩是怎么死的?

而在她还没有结束献舞之前、在画舫还没有抵达岸畔之前,她又是怎么会堕湖的呢…

韶光的想法,恰恰也是成海棠所想的。那是自从红箩丧命、明光宫擢命宫正司、尚宫局和内侍监三处合一开始调查以来,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疑问。

每每午夜梦回,都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来。

“本宫已经损了身边最得力的宫婢,雏鸾殿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失,她还想如何?就算有人去查,又能查出些什么?”

成海棠转过眸,这样笃定地看着她。于此同时,也在刚好在侧面证明了韶光的猜测非虚,一切都是成海棠的谋划。

韶光叹然,道:“娘娘,你想得太简单了。倘若果真被查出来跟娘娘有关,浣春殿涉及的,可就不仅仅是陷害太子妃一条罪名这么简单。”

宫中纵火,便是忤逆犯上。一旦有人抓住了这个把柄,很可能就会将此说成是要谋害太子,以图将来腹中的孩子取代东宫之主,李代桃僵,最终继承大统。

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到时候莫说是一个区区的侧妃,就算是她怀有龙嗣,冠上谋逆的罪名,也会因此而被打入冷宫。她腹中胎儿尚未降生便会累及获罪,甚至于,根本就没有生下来的机会。

韶光这样与她讲罢,成海棠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半晌,瘫软在了厚重的被衾里面,怔怔地缓不过神来。

她并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喃喃地说着,一把抓紧身下的锦褥,看着韶光,“韶姑娘,既然你已经将所有的事情看穿,就一定有办法助我化险为夷的,对么?韶姑娘,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成海棠的眼睛在此时瞪得很圆,眼底略微有些泛红,不知是急的,还是吓的。

韶光淡淡地道:“娘娘又忘了,奴婢已经不是女官了,不在宫闱局里面,更加没有任何实权。”

她现在身在掖庭局,除了伺候马匹,还能做些什么,能拿什么去帮她。

“…是么。”

成海棠死死地咬唇,等不到回音,不禁有些嘲弄地看她:“一人谪罪,进了掖庭局那样的地方,没听说过还能带着个侍婢的。旁人不知道,本宫又何尝不知韶姑娘在这皇宫里面,明面上只是个奴婢,实际上却一贯是手眼通天,本事大得吓人。韶姑娘,你当真就要见死不救么…”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生的欲望,一丝丝,欲明欲灭地是不甘心的挣扎。

韶光看在眼里,半晌,有些淡淡的无奈。

“奴婢只是奴婢,娘娘是主子,主子吩咐,奴婢岂敢推搪。”

成海棠的脸上顿时掠过了一抹期冀,“你会帮我?”

“其实不用奴婢帮,娘娘自己便可以渡自己过关。”

什…么?

成海棠抬头,不解地看她。

“娘娘不是还有个李元么。”

韶光的眸光很淡,淡亦冷漠,“弃车保帅、李代桃僵一向是宫里面擅用的手段。娘娘聪慧如斯,该知道怎么做的。”

既然硫磺是李元从医官那儿要来的,暗中动手脚的人也是李元派遣的,就用李元来顶替吧;

反正一直以来,内侍监中的明争暗斗就始终没有休止,晋升为大总管的赵福全对李元百般忍耐,也正是等着这么一个机会倒算反攻呢。倘若是浣春殿将消息透露给他,绝对会得到全盘的谅解和辅助。到时候一箭双雕,会有一个相当让人满意的结果。

韶光说罢,就朝着软榻上面的女子敛身,退出寝阁。

这时候,琉晶珠帘里面,响起了她幽幽的嗓音——

“沈芸瑛的孩子,是我一手谋害的,将心比心,一旦她知道了真相,怎么会让我腹中的孩子顺利降生呢…可是凭借着那样的家世,还有殿下的宠爱、嫡妃的头衔…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难以对抗的。东宫这么大,除了腹中的胎儿,我就只剩下一个红箩…”

殿外面的天有些阴沉,眼看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窗支撑起了一扇菱花窗,凉风顺着窗缝灌进来,些许凉意,不禁就想起了那时常嘱咐她要多穿衣物,防着着凉的婢子。

——“娘娘,天气寒,您小心身子。”

——“娘娘,奴婢是心甘情愿跟在您身边。”

——“娘娘已经是娘娘,奴婢却始终是奴婢。为了娘娘,奴婢愿意做任何事情…”

她是在她进宫之后,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而现在,她死了,也是为了她。

韶光迈出门槛的脚步陡然一滞,随后,就是一声默然的叹息。

“从今往后,宫里面没有人会记得,曾经有过一个红箩,”韶光保持着背对的姿势,声线靡靡,“娘娘若是真心念着她的好,就善待自己吧…这恐怕是她至死,都一直惦记的事情。”

四月二十四日,内侍监内常侍之一的李元,被尚宫局收押进私牢中;

二十五日,宫正司经过核查,查出李元在任职期间徇私舞弊、渎职枉法,并兼有谋逆之嫌,直接被关押进大理寺,等待审问后再行处置;

在二十五日的隔天,凌迟处死。

等宫正司将李元的悉数罪名和罪证报给明光宫,太后当场震怒,同时也失望至极,即刻就给出懿旨,将李元以及下属十多名管事太监打入大理寺,都是凌迟的下场。

宫闱都为之震动。

而后的二十七日,内侍监总管大太监赵福全因姑息和疏忽之责,贬谪为内常侍,暂代大总管一职。

宫中再次哗然。

至此,自李元从明光宫直接入主到内侍监以来,跟赵福全缠斗了多年的一出大戏,最终以一个人贬谪,一个人殒命而落幕。赵福全用一个总管的头衔,换取了李元的性命,同时也是对明光宫的一个交代。可谓是一击致死,斩草除根。

从此,内侍监之中除了他,再无旁人。

“公公失去了大总管的职位,又让明光宫骑虎难下、不得不亲自处理了一手扶植的红人,今后,恐怕都再难有所升迁了。”

——就在李元被定罪的时候,赵福全曾去掖庭局里面探望韶光。

这是自从东宫宫婢来过之后,第二个极有分量的人物。管事的宫婢哪敢多言,连声告罪地就退下了,更不敢将此事宣扬出去。

赵福全摸着下巴,笑着道:“姑娘现如今不也屈居在了掖庭局,比起来,内侍监这边儿已经算是很庆幸了。”

赵福全深知自己的气候,上面忽然给他一个晋位的机会,岂是果真有心让他掌权的?不过是明光宫那边给李元制造的一个过程。而他,就是他起跳的台阶。

所以,在已经预料到自己在宫里面的前程并没有多少年的时候,还不要趁着权势在手,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只可惜了年纪轻轻的李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葬送了前程和性命。

“老了老了,哪有那么多精力掌管内侍监呢。以后的宫闱,必然就是年轻人的天下,该由年轻人扑腾。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等着找个好地方,颐养天年。”

赵福全望着天边一抹落日的余晖,笑眯眯地道。

然而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韶光却知道,这其中的阴谋和布局,并不比宫闱局中的任何一处差。里面的任一一环,都需要最精密的计算,都是智慧和运气双重造就的,任何一处的疏漏,不仅会导致全局的失败,更会带来万劫不复的后果。

这得是在宫闱中沾染了多少血水,才能浸泡出的心智和谋略。又带着明显的官场痕迹,每一个想法,每一个动作,若不是对宫闱和官场都谙熟于心,绝对做不出来。

韶光看着这个自皇后娘娘在时就一直纵横在宫中的老人儿,不禁想到,倘若自己的对手是这样厉害的狠角色,谁胜谁负,可就未可知了…

(2)

内侍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掖庭局中辛苦而枯燥的日子,仍在继续——晨曦,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兀自沉睡的宫人们就被管事宫女的大嗓门给吵醒了。

小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了身,四肢这样一动,顿时就疼得龇牙咧嘴。其余没睡醒的宫人们则纷纷发出难受的呻吟,挣扎着坐起来,胡乱地拿起床边的衣衫就往身上套。

内局里面一向都是如此,早出晚归,跟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人极近相同。其中最苦的掖庭局和奚官局就更是如此。老宫女们常常说,这些罪籍和犯妇,不是来享受的,日子若是过得太舒服,也不怕折寿?

因此很多宫人都曾笑言,她们就是一些皇城里的农人,守着这一座巨大的田,终日埋头操持和劳作。苦熬过了最美好的年纪,寂寞地绽放、又寂寞地凋零,花开花落人不知。

昨日的深夜里还是下了雨,雨很大,哗啦啦地敲打着窗扉。却没吵到通铺上沉睡的宫人们。累成那样,怕是连打雷都不会被惊醒。

这样在晨曦的时候,天气凉了些许,雨后初霁的天空却是蔚蓝蔚蓝的,宛若一块莹润剔透的碧玉,干净得连一丝云彩都没有。

阆苑里面很静,只有一阵“刷刷”的声音,在空旷的地方里显得尤为明显。

一个白色绢裙的女子,正挽着袖子,在围栏前洗着马匹。晨曦的阳光照耀着她的面庞,略显苍白的肌肤呈现出一抹剔透的红晕,该是因为用了力气,显出几许清隽,几许柔弱,几许端庄,还有一抹出尘的仙气。

明媚的阳光在她的周身笼罩上一层清浅的光彩,抬起脸来,用袖子擦了一下染着汗的脸颊。那一双眼眸,黑嗔嗔,眼底若有幽意,是连最纯粹的黑曜石都要为之失色的。

在这时走进来的宫婢,算是掖庭局里面的老人儿,年岁不大,却已经在宫里面待了很多年,刚跨进苑门槛,就不由得停驻了脚步。

“你…是新、新来的…婢子,还是什么人?”她结结巴巴地道。

掖庭局里面,何时有了这么一位神仙似的人物;

就像刷马这样的活儿,不可谓不脏不累,她却是做得很熟练。

韶光抬起头,脸上含着淡淡的疏离,“前几日过来的。”

“前几日…”那宫婢想了想,捂着唇咳嗽了一下,稳着心神道,“管事的让我过来找一个刚从司宝房过来的宫人,你、你就是?”

韶光颔首。

“随着我过去南苑一趟,管事妈妈有新的活计交给你办。”

此刻小妗正提着木桶走进来,盛着水的桶很沉,单薄的身子着实是吃力。一听见要将韶光带走,急忙就扔下了那桶,也顾不上飞溅的水花,上前拦着她,“奴婢也跟着去。”

管事的宫女瞪起眼睛,刚想出声呵斥,韶光轻声道:“圈里还有几匹马没有洗刷,你且留下来。”

小妗咬着唇,一直摇头。

韶光攥了攥她的手,“听话。”

马圈的南侧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是专门开辟出来给主子们用来遛马的,往北还有一大片竹林。平素不允许宫人随意出入。留下一个小妗,只有传事的宫女和韶光两人,经过了那道金漆红柱的牌楼,里面便是用栅栏围起来的放马场。

在放马场外则是竹林,那里一年四季都保持着葱葱郁郁的颜色,挺拔秀丽,其中就有枝叶挺秀细长的凤尾竹,金黄色枝干上镶有碧绿线条的琴丝竹,枝干上生有花斑的、清秀婀娜的湘妃竹,还有楠竹、墨竹、华箬竹、寒竹…都是珍稀品种,由雨润水土之地进贡而来。

而这一处在宫城的最北侧,遥远且偏僻,除了昭阳宫、麟华宫、凤明宫等几座宫殿的宫人能够持腰佩出入,宫里面其余的人并不能够往来。因此甚少有宫婢在此,只有几个小太监拿着大扫把在清理地面上的落叶。

“你就在这儿等着,待会儿自会有管事的过来带你。”

传事的宫女说罢,自己就先行离开了;

临走时,还不忘回头望着一眼——独自留在竹栅栏前面的女子,一袭纯白色的绢帛宫裙,亭亭静立,丝毫没有贬谪之后的怯懦和瑟缩,反而是端肃沉稳,在举手投足之间,正是透着那种经由尚仪局精心调教出的大宫婢才有的得体大气,淡定而从容。

雨眠望着望着,忽然就明白了,难怪殿下看到或端丽或美艳的女子,都不会有任何的动心。有这样的珠玉在前,再如何的乔张做致,怕是都入不了眼吧。

她收起脸上一贯的颐指气使的表情,不由就摇着头笑了,调回目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南苑。

面前那一片开阔的草场,在蔚蓝的天空下尤其显得壮阔,扑鼻而来的,都是浓浓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春至放马场,草尖儿刚刚泛了青,融融的牧草一直绵延至北侧的竹林边缘。

像她们这些宫中的女子长居深闺,很多是贵富世家出身,都是望族的千金,素日里就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识得弓马骑射。然而独孤皇后却是曾经辅佐君王打下过江山的女子,手握闺阀,亦是个能够统兵打仗的将才,巾帼之身,却不逊须眉。

韶光跟在皇后的身边多年,也曾几次来过这里。可是这一回,心里却着实是有些没底。

领事的宫女走后,在空旷的草场上,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韶光深吸了口气,隐在绮花萝袖里面的手不禁暗自地收紧。

该来的始终都要来,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是何人。

马蹄声,由远及近。

就这样在不经意间忽的闯入了耳畔。

韶光闻声回眸,正是在东面圈养着上等马的南苑的方向传来的,只片刻的功夫,就瞧见了一人一马的影子。隔着太远的距离,看不清楚马背上面的是谁,仅凭着模糊的轮廓,不知怎的,心里面就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一个人。

她抬眼地望着,须臾,那一匹通体雪白的烈马就飞驰了过来,速度很快,就直直地朝着她而来——

直到已经离得不远了,也丝毫没有减慢的意思。烈马一直到冲至跟前,眼看就要撞上了,那马背上的人陡然一勒缰绳——烈马一声长长的嘶鸣,前蹄高高地扬起,刹那之间,堪堪就在韶光的跟前停住。

“吁——”

明媚的阳光顺着雪白而飘逸的马鬃,投射到她的脸上,一片缤纷迷离的光彩。若不是此刻她就站在烈马的蹄前、险些要被背驰而来的速度给掀倒的话,或许还会为马背上之人的精彩骑术而喝彩。

然而只是在反应的一瞬间,马上的人长臂一揽,她整个人就被拦腰抱上了马背。动作很稳,利落地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刚坐稳当,身后那人一声长喝“驾”,烈马一声嘶鸣,就又撒欢似的飞驰了出去。

她几乎是来不及挣扎,就坐上了颠簸的马背,而那结实而温暖的胸膛就紧贴在身后,一只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则还在她的腰上。韶光仰起头,刚好瞧见男子的下颚,生出了些胡茬,却反而增添了几分阳刚的气概,唇角略微上扬着,微笑的弧度,仍旧是那绝美倾世的风姿。

“呵——”

果真就是他。

原本绷得很紧的心绪,忽然就松开了;

韶光下意识地抓紧了马鞍,在烈马疾驰中,风从耳畔嗖嗖的过去,吹起了额间的青丝如缕。两旁的竹林、牌楼、竹栅栏…从眼前一一倒退着过去,不禁就生出了万丈的豪情。

这样一直快到竹林前的栅栏,他才勒着缰绳将马停驻。

茜素红的锦缎衣袂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等杨谅下马站定了,回身想将她抱下来,刚朝着她伸出手去,韶光单手扶着马鞍,已经一个利落的动作下了马。看得他愣愣的,须臾才有些啧啧。

韶光不由就笑了。

“还笑呢,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杨谅将马拴好,即刻就折身回来寻她。

才几日而已,却仿佛度日如年。

杨谅的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面颊上,些许染红,是刚才被风给吹的。在清隽的眉黛下,是一双黑嗔嗔的眼眸,仿佛是点了墨的深潭,眼底若有幽意,仿佛是让人一眼就能陷进去。

他的眼眸有些深,直看得掉不开视线,下一刻就想将她搂进怀里,再也不放开。

“殿下怎么过来了呢。事先也没打个招呼,奴婢还以为是…”

韶光这时抿着唇,有些余悸地道。

“以为是谁?”杨谅不由挑起眉,问。

韶光有些莞尔,没有接茬,随即顾左右而言他地道:“奴婢这一次可没有食言。”

她是在说之前他曾多次嘱咐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让他知道她的消息的事。

——就在掖庭局前来带人的时候,她已经让小妗过去司籍房将那消息告诉给绮罗。绮罗必然会明白,她的意思其实是让她转为告诉给凤明宫的大宫婢董青钿。因为同时就一并嘱托了千万莫要意气用事,要等她的消息之类的言辞。

只是没料到,还没等她再次将消息往外送,他的人就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