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谅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却也知道她在岔开话茬。这一回,却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你可知,自从你进了掖庭局,我整颗心都跟着你过来了…我知道你不是第一次进来,你又说你会自保、不会吃亏,可是这几天不是东宫就是内侍监,不断的有人来将你带走,又带回来…我就更是担心,担心得要死。”

他看着她的目光忽然更深了,灼灼的视线,仿佛能够燃烧一切的夜火,带着咄咄的侵略味道,仿佛要将连着这几日来的相思之苦都尽数讨来。

“我想你,发了疯的想你。恨不能即刻就到你的身边…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只知道一贯随性妄为的汉王,算是栽了…”

低沉喑哑的嗓音,叩击着耳鼓,引起似有似无的轻颤。

韶光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唇瓣,不禁就流露出来了些许的柔弱。

然而这一咬唇,恰好就触动了他一直都绷着的某个心神,他的眼眸顿时转深,那满腔满怀充斥着的情绪,已经急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决堤而出——几乎是没有任何忍耐的、也不想有任何忍耐的,他趋步欺身上前,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就吻了上去。

她的整个人都被他禁锢在怀里面,而他结实的胸膛压迫着她柔软的身体,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之时,灵巧的舌就推开了贝齿,开始在她的檀口中攻城略地。

唇齿间的纠缠,勾起无尽缠绵而炽热的温存,被深吻的女子好不容易才回过了神,却只能无助地承受着他的索求。从来都是恣意洒脱的逍遥王爷,岂知道也有这么霸道而浓烈的一面,就如此刻,他紧紧地箍着她的腰,不让她挣扎分毫,唇舌在不断地索求、探寻…

一直到将她吻得喘息不匀,都仍是尚未餍足。额头抵着额头,他的唇瓣蹭着她的,嗓音低哑地呢喃,“跟我说,刚才你想到了谁…”

韶光绯红着脸,感觉自己吐出的气息都是热的。而这般亲密的紧密贴近,尽管她双手按在他的胸前,却阻隔不开半分距离,周身萦绕着的满是他的味道。脸不由更红了。

杨谅见此,心神不由一荡,俯下唇,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然后是柔软的耳垂,伏在她的耳畔低声轻哄着道:“告诉我,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哪里还能想,还能有谁…

她咬着唇,眼睛里蒙着一层氤氲的水气,显得愈发楚楚动人。像这样红着脸、眼睫轻颤的模样,连平素那些许凛寒的、端肃的、凌厉的气韵,全都不见了。许久,有些羞赧和嗔怪地推了推他,手上也没使什么力气,越垂越低的脑袋,那脸颊染着红晕,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杨谅凝视着她,那一瞬间,清浅的瞳心忽然就变得很亮,恍若是阳春里明媚的桃花。

“是我,对么?”

韶光的瞳心盈盈闪动,抬起眸,望着自己倒映在他眼底的那一抹影子;

原来,他一直都在这里。

无论她身处何处,经历着怎样的祸端和挣扎,只要她转过身,他始终都在。

“为什么,为什么对奴婢这么好?”她不答反问地道。

“因为是你啊。”

很轻很轻的嗓音,在他的唇间悠然滑落。而他一贯恣意飞扬的言辞,此刻却是再简单不过,似乎这本就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

韶光抿唇,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此时一直看着她的男子,唇角不禁弯起一道优美的弧度,也跟着微笑,抓着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然后就牵起了她的手,两个人肩并着肩,一起牵着马从草场上走过去。

和风,青草。

柔暖的阳光。

跟在身后的雪白烈马甩着头,不时打着响鼻,却是很听话地随着他和她的脚步。耳畔只剩下达达的马蹄声。头顶上的天际是瓦蓝瓦蓝的,脚下是融融的青草地,那些青草被太阳晒得很暖,踩上去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这几天,受欺负了吧?”

他侧眸看着她。

韶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一双绣履轻踏着新嫩的青草,闻言轻轻地摇头。

“那就是做重活了?”

韶光抿唇,又是摇头。

杨谅轻轻地叹了叹,牵着她的手揉捏了两下,“还是出来吧,出来吧。之前你说是在宫闱局里面,还有很多未完的事、很多未料理的人。可现在已经在掖庭局了,比起宫闱局,这里实在是太凶险了些。”

韶光在这时候抬眼,“刚刚领奴婢过来的那个宫婢…”

“她叫雨眠,曾经是凤明宫的人。好多年前因为渎职而被贬谪进来,后来相继就跟在掖庭局管事女官的身边,在这里没有品阶,手里头却有着不小的实权。”

他毫不隐瞒地道。

“奴婢瞧着她年岁不大。若是在很多年前,也该是还小的时候吧…”

杨谅点点头,“我记得,以前她好像就是负责柴薪蜡烛的。有一日贪睡,忘记了时辰,结果险些将侧殿给烧了。”

尽管最后只烧着了殿内的挂缎,却仍被宫正司的人谪了很重的罪。那时他刚好不在宫里,等董青钿过去看她,在奚官局里面已经被折磨得只剩下了半条命。等他回宫之后,得知此事,怜她年纪小,索性吩咐换了个地方——一样是获罪之人的去处,掖庭局却是相对好些。

他说得轻描淡写,韶光却明白那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究竟有过怎样艰难的过往。

不由就是喟然了一声。

掖庭局在内侍省宫局六部之中,算是最复杂的一处。因为里面的宫婢大多本身都是罪籍,其余就是些犯了错、亦或是谪罪的女官和宫人。无论是哪一处,想把手伸进掖庭局里面来,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这样各种身份、不同背景、各种目的的人杂处在一起,里面的关系就更是盘根错节。

一个掖庭局,毫不夸张的说,几乎是占据了整个宫掖的势力划分。

想要在这样的地方熬出头来,又历经多年而保持留存,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当初她也是因为那样的身份,完全处于一种任人宰割的状态,其间几多辛酸苦楚,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的。

这样的叹息,不禁让他停驻了脚步,牵着马缰,整个人侧过来看她。那烈马也跟着一并停了下来,俯下雪白的大脑袋,啃着地面上青草。

“我多少也知道些掖庭局的情况,并不是个简单之处,”杨谅拉着她的手,“出来吧,嗯?”

韶光仰着脸看他,须臾,轻声道:“可奴婢也是第二次进来了。既然第一次都能够全身而退的话,这一回,也必定会安然过关的。”

略显苍白的容颜上,一双黑嗔嗔的眸子,迎着明媚的阳光,眼睛里流露出一贯少有的那种笃定的、自信的、明朗的神情。那样的神采,却是连朝露都要为之逊色的灿烂。

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轻声道:“万事小心,莫要逞强。”

轻暖的阳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草地上,风吹起草尖儿轻轻拂动,仿佛是一波一波碧色的涟漪,在心间柔柔地荡漾。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了,多少次,他用这般哄孩子的口气哄着她。而一向是淡漠冷持惯了的女子,每每遇上他这落拓不羁的人,居然仍是认真而轻肃,对他的这些话,甚至没有感觉到一丝的突兀和戏谑。

——他也是与她打过交道的人。以前的很多见识过她手段的,无不是避她如蛇蝎。唯有他,却始终认为她柔弱可欺,担心她被人欺侮。

韶光感到有些失笑,却忽然又有一种暖暖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实在,也很温暖,就像是在冬日里晒着太阳的温暖。

低头望着自己脚尖,她抿着唇,唇角边绽开轻暖的笑靥。

尚宫局的搜查仍在进行。

尽管内侍监的一个内常侍已经折损了,却仍没有挡住尹红萸的脚步,已经从宫局六部而逐渐牵连到了几个主子的宫殿,似乎已经将明光宫曾经的嘱托忘记得一干二净。宫里面的流言一时间甚嚣尘上,很多人因此都说,自从太后执掌中宫以来,这一年好像过得格外艰难,比起当初宫闱的大清洗更甚。

四月二十三日,东宫急召了一大批医官和医女。

成海棠忽然呕吐,几日不止,且食不下咽。太子几乎将医署里面的所有当值的人都召进了浣春殿,一同忙乱的号脉、会诊、开方子…足足忙活了两个时辰,出了一身的汗,最后才得出了结论:

害喜。

掐算着日子,成妃腹中的孩子已经将近五个月,害喜的时候是最初的两个月内,也早过去了,现如今又来了一拨,倒很是少见。

东宫上下无不是虚惊一场,把成海棠也折腾狠了,还没等医官们退出去,就躺在床榻上沉沉地睡过去。太子起初还跟在一侧守着,太子妃沈芸瑛也在,后来殿里面来了人,就将太子给请走了。沈芸瑛又待了一会儿,朝着浣春殿内随侍的宫婢交代了几句,也施施然地离开。

——等成海棠再次醒过来时,都已经接近晌午时分。医官们开的药早已经熬好了,黑漆漆的一大碗就放在托盘上,热了一次又一次,就等着她醒来后服用。

宫婢伺候她坐起来,等喝了药,却又吐了一次,喝等于没喝。

宫婢们又急忙忙去再煎一副药,再喂给成海棠喝,成海棠的嘴里苦得已经没有了知觉。

“娘娘,传午膳么?”

这时,有宫婢低声地询问。

成海棠靠着软垫缓了许久,闻言摆了摆手,道了句“不急”,又道:“待会儿吩咐小厨房多做几道爽口的小菜吧,本宫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另外,去司宝房请余掌事过来。”

婢子闻言点点头,挽着手后退了下去。

——余西子这几日却是烦透了。

自从尚宫局的邬岚烟带着大队宫婢,在绣堂里面摆阵似的等着她,一切似乎就都开始不顺起来。

只不过眼下被这么一闹,绣堂里面除了平素修补器具的一些活计,反而是闲了下来。离换季之期还远,又没了堆叠的事务要操持,她现在终日就只剩下陪着成妃用膳、游园…近几日又因成妃身体不适,心情反而比之从前开怀了很多,索性就在殿后面的苑子里,一起晒晒太阳、赏赏花,日子倒也过得十分慵懒。

此时此刻,眼瞧着快到了晌午时分,她起身掸了掸裙裾,也没等浣春殿的宫婢来请,自己就先往东宫的方向走。

——这已经成了每日雷打不动的习惯。

两处相隔不近,徒步也需一段时间。等到了殿前,也不用任何宫婢通报了,一应伺候的宫人都认得她,是现在成妃跟前的红人儿,均不敢怠慢,无不是点头哈腰的,尽量做到礼数周全。

跨进寝阁,殿内仍是熏香如雾,暖意过甚。

几个伺候的婢子,围拢在成海棠的床榻前,说话的声音很清楚地传了出来——

“奴婢倒是觉得,宫里面的这些个医官,真是有等于没有。”

“这些话,怎是你一个奴婢能信口胡言的。还不赶紧伺候娘娘梳洗。”

“奴婢说得难道有错么?那些医官,一个个的都是听着主子的口气说话,主子说什么,她们就添些唬人的词儿再说一遍。倒是殷勤得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四五遍地来看脉,几个医官商量着立个方子,一大碗一大碗的苦药,喝了也不见效果。弄得娘娘一日换四五遍衣裳,坐起来瞧病,实在是与身子无益啊。”

“说你胡言,越发上脸了。若不是娘娘瞧着你麻利爽快,怎会将你招进殿里面伺候,还不小心自己的嘴。否则早晚撵出去省事儿。”

余西子听到此,不由探头往里面望了一眼。只两日未过来的光景,竟不知道在成海棠的殿里面,何时多了这么一个人物。

余西子听着那声音有些耳熟,撩开帷幔跨进殿里,内里寝阁处,隔着一道琉晶垂帘,成海棠恹恹地侧卧在美人榻上,一侧的宫婢正拿着巾绢给她擦汗,还有宫婢伺候她穿衣。

有一个道身影背对着立在帘子里面,等转过身来,那眉眼果真是见过的。

尚宫局,蒹葭…

她,不是在福应禅院里面,被杖责而死了么。怎么还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余西子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是看错了,这时候,成海棠也瞧见了她,有气无力地抬起手,道了句:“是余司宝来了,快进来坐。”

余西子应声进去,目光在那蒹葭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看着成海棠道:“娘娘感觉怎么样,今日身子可有好些了?”

成海棠摇头,“都是害喜闹的。一日看了好几遍,总是不见好。”

余西子因听见了刚才那两个宫婢的对话,知道了些许,用锦帕给她擦了擦汗,道:“娘娘倒也是个死心眼儿,何必将那衣裳脱脱换换的,着了凉,反而病上加病。”

“真是让余司宝见笑。”

成海棠很瘦,怀了孕,胳膊和双腿都不见胖,脸颊稍显圆润了一些,已经五个月的肚子隆起来了,形状尖尖的,像是个男孩儿。

余西子的目光再次落在蒹葭的脸上,不禁又是一阵狐疑。

自己日日都陪着成海棠一处,怎么不知道忽然就多了这么个人…

余西子想到此,忽然就有些烦闷。连着将近两个月了,司宝房被尚宫局弄得终日人心惶惶,本来就缺少管事的,现在连韶光都被麟华宫贬谪了,自己身边更是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却还要每日过来给成海棠分忧解难。只不过,这成妃也跟着去福应禅院祈福过,怎么会不知道这曾经供职尚宫局的蒹葭,一度在蔡荣华夫人的身边伺候,后来又在扶雪苑私通偷情的丑事中,作为幕后指使的牵线人,被宫正司当场抓了个现形。

现在的浣春殿里面正孕育着皇室最纯正的血脉,同时也很有可能是帝国未来的储君,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让一个曾经罪犯不赦的宫婢,进殿里面伺候呢?

她又是何时来的?

就在她百般思虑的时候,殿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

声音很急促,紧接着就是殿内的宫婢走进来朝着成海棠禀告,随后跟着一起来的,却正是司宝房里面的一个宫人。显然是来找自己的,刚才那连声的呼喊也是她发出来的。

余西子赶紧对着成海棠告罪,而后转过身,不由嗔怪地责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回去说,偏要进殿里面来打扰成妃娘娘。”

居然找到了这儿来,简直是太没规矩了。

余西子面上显出几分愠怒,然而成海棠却以为这是余西子故意想让她知道什么事,索性就摆了摆手,让那宫婢将话讲出来。

“娘娘恕罪,实在是司宝房里面大事不好了,奴婢一时着急,才,才…”

余西子不耐烦地蹙眉,“到底怎么了?”

“掌事…”

那宫婢即刻就俯身过来,刚想悄声禀告些什么,就被余西子有些嗔怒地一挥手挡开,“在娘娘面前,有什么不能明言的,难道还有什么藏着掖着不成?照直说。”

“是,是。”

那宫婢唯唯诺诺地点头,弯着腰道,急急地道:“掌首,大事不好了,刚刚尚宫局将房里面的人全都带走了,还有局里面的其他几房,据说好像是查出了什么,眼瞧着就要大开杀戒了。”

成海棠握着茶盏的手一颤,没拿住,茶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四溅。

伺候的宫婢忙眼尖地过来将茶盏收拾起来。

余西子当时就站了起来,都带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崔尚服知道么?”

“奴婢刚刚从储物库那边回来,还没等回到绣堂的回廊里,远远就瞧见了尚宫局的人。该是没有人来得及去禀告崔尚服。”

余西子的脸色阴沉得厉害,刚想再说些什么,一转念想到成海棠正怀着孕,也不敢太过惊扰,于是便匆匆地敛身告了个罪,就跟着那侍婢出了浣春殿。

“娘娘…”

余西子离开后的寝阁里,成海棠坐在锦缎被褥里面,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面色煞白,身侧伺候的宫婢们面面相觑,纷纷露出担忧之色。

这时候,静立在一侧的蒹葭上前,“娘娘,要不要奴婢…”

成海棠抬眸看着她,过了半晌,点头道:“你去吧,跟着余西子。有什么事记得随时回来通报。”

蒹葭领命,刚要退着下去,就见成海棠又向她招了招手;

即刻再次上前,等弯下腰附耳过去时,就听见她压低了声音道:“待会儿,你再去带一个人回来,但切记不要惊动旁人。”

蒹葭微怔,问道:“也是司宝房的么?”

成海棠摇头,“现在是属于掖庭局里的了,是御马房那边最末一等的宫人。韶光。”

未时两刻,天阴欲雨。

乌云遮挡了太阳的光线,使得整个宫城都笼罩在了一团黯淡之中,黑云压城城欲摧。空气也随之闷热了起来,一重重的朱红宫墙,一道道的高耸城门,层层叠叠的围拢着里面的殿宇和楼台,到处都弥漫着一抹压抑的气息。

在尚宫局的殿前广场,很宽阔的是一个地带,用方砖石铺成的地面上,还用莲花图籍雕刻着錾花纹饰,很是气派堂皇。

然而在那广场的大理石雕栏前,却把守着一对对的宫婢,面无表情,都面朝着外面伫立,人数众多,严阵以待。她们虽无甲胄在身,周身却都散发出来威严而凛冽的气息,丝毫不输于那些宫城的戍卫,很是让人震颤。

此时此刻,司宝房的宫人们排成队,从殿的南侧过来,后面还跟着司衣房的宫人、司饰房和司仗房的宫人;正对面过来的,是尚仪局的四房宫人;北侧逶迤而至的,却是尚寝局和尚功局…来的女官和宫婢加起来,足足有好几千人,每一个房都有尚宫局的宫人监督着跟随。因此完全是整齐而沉默的,连一丝议论的声音都没有。

只是在她们还没站定的时候,殿前广场的不远处又来了一拨宫人,赫然是奚官局、掖庭局和太子内坊局…

顿时就是一片哗然。

尚宫局之前还仅是在小范围内的戒严和搜查,尽管后来又将很多人扣押审问,也并未造成太严重的影响。此时却不同,内侍省宫局六部显然几乎已经都到了,殿前广场上人头攒动,整整站了万余号的女子——在殿前方端石的平地上,是被带来的各局宫婢;而站在高处墩台上面的,却是尚宫局的宫婢,五步一人,十步一对,阵势甚为吓人。

各局各房都穿着各自属于自己的宫装,不同的颜色和不同的腰佩,端的是非常显眼。

韶光抬起头,正看到了从南侧走过来的绮罗,跟尚仪局的其他三位司级掌首走在最前面,后面是身着杏黄色宫裙的宫婢们——绮罗扬着下颚,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丝毫没有将尚宫局放在眼里。

就在韶光看见她的同时,绮罗也瞧见了她。

两人的目光一对上,彼此眼中有含着很深重的神色。

“这究竟是想干什么,把我们都聚集到一起,想来个赶尽杀绝、一网打尽么?”

“那尹尚宫可是刚刚又得到了明光宫的宠幸,故此怎么也得拿一两件事情来立威。只是瞧着这架势,倒是颇有当年闺阀时期的魄力呢。”

闺阀…大清洗!

在场有好些是宫中多年的老宫人,听到这样的议论声,无不是面面相觑,而后纷纷都露出一副胆战心寒的模样。

当年的事情毕竟牵连了太多的人,也死了太多的人,是自帝国建立以来,宫城之中最血腥、也最残酷的一段时期。那些侥幸留存下来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够忘记的。

就在这时,殿前广场上蓦然响起了沉重的锣鼓声,从尚宫局大殿的阁楼上开始敲,然后就是角楼上的,从南一直响到北,钟鼓依次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