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而过的人群,映在了她的眼中,却未在她的记忆停驻一秒。

她只见,黑云又大又密,把夜空压出一道道荒白的沟壑。

芜阴的地标建筑耸立入云。

那是一座公共高塔。她曾经思考过,人从这高度坠落到地面的时间,是否足够将生平往事在脑海重现一次。

晏玉在旁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她面向高塔,隐露憧憬,他打了一下远光灯。

光线阻断了荆觅玉和夜空相连的目光。

她回过头。

一辆宾利添越打着双闪灯。

她微微眯起眼睛,走上前。

右前车窗打开。

她弯腰一看,果然是晏玉。

他侧头对她笑,俊俏的五官在昏暗中光影交错。“上车。”

她明眸皓齿,“这是你的车了吧?”

“对。”晏玉下了车。他身材比例好,长胳膊长腿,一件短外套和简单的牛仔裤都有型。他接过她的行李,放到后尾箱。“你订了酒店吗?”

“订了。”酒店是巩玉冠预订的。她报上地址,笑盈盈地上了车。

车里有一阵淡香,像是尤加利叶的味道。她正要再嗅几下,听见晏玉问:“出差几天?”

“星期天回去。”

他了然,不过依旧逗她,“只是周末出差?”

她无辜一笑,“对呀,不行吗?”

“每周过来都行。”

他这语气,她感觉他又要询问一夜情了,赶紧自己抢先说道,“你不回北秀了?”

“等我一个朋友的订婚宴过了再走。”

车子经过芜阴独有的牡丹灯街。仅一秒,车子驶过,就再也看不到那大红大紫的亮光了。她转向晏玉,“订婚宴什么时候?”

“四月一号。”晏玉笑眼弯弯,“愚人节,很应景。”

“…”她怎么听着他有些幸灾乐祸?望他一眼,他真的幸灾乐祸。她试探性问:“那件高古玉…换的媳妇是你的还是你朋友的?”

“我小妈给我换的。”晏玉回答得自然,“我爸有收藏玉器的爱好,春秋战国到明清,多到能开展览了。拿一件讨媳妇,无伤大雅。”

有说玉器是中华上下几千年的历史载体,但玉器收藏比较小众,不及名家字画的声势。晏风华竟然能集全这么多朝代的古玉?

如果真是这样,那晏玉所说的高古玉,就不一定是荆山之玉了。

荆觅玉眉毛皱起,又一松。暂时不管了,她这会儿有些疲惫,只盼早早休息。

酒店在热闹的市区。

到了酒店,晏玉展颜一笑,晕了服务小姐姐的眼。

明明是荆觅玉入住,小姐姐的问题却是向着他,询问登记身份证也问,“先生,麻烦出示证件。”

荆觅玉“砰”一下,将身份证拍在服务台,“我住。”

晏玉的目光迅速在她的名字那栏扫过,接着转至她的照片。

她的证件照是素颜,眼睛不大,笑起来漂亮的唇角,自然放松时,弧度却是向下的。

服务小姐姐把身份证拿过去,亡羊补牢式地称赞了一句,“你这名字真好听,像是古代大家闺秀。”

荆觅玉嘴角更加向下了。

办完入住,晏玉帮她把行李拎上房间。

房间和卫生间的间隔材质是透明玻璃。

荆觅玉想起了,孙燃和巩玉冠好像是同房,那这透明玻璃——

阿弥陀佛。

她摇摇头,打断心中的遐想。

晏玉拉开窗帘,窗户斜对芜阴江河,“风景不错。”他目光再转至卫生间的玻璃墙,“这道风景也不错。”

荆觅玉又想起孙燃和巩玉冠来了。

孙燃那身材,不是她吹,只要一脱,谁移得开目光,她给谁跪。

巩玉冠身形瘦削,肌肉比不上孙燃的刚硬,但也不差。

她突然等不及他俩的到来了。

“你是想男人想到这么猥/琐的吗?”

晏玉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她低了低头,掩饰说:“没有。”说完才发现,他近在咫尺。

他倾身而来,“今天差点忘了问你,一夜情考虑好了吗?”

“…”还是躲不过这句话吗。她抬眸,“我坚持己见。”

“固执。”晏玉退了一步,“早点休息。我得走了,我小妈给我补得只差没去叫/鸡了,再多待几分钟,我就饿狼扑羊了。”他目光沉沉,“但你渴望巴巴被我强,哪能让你如愿呢。”

荆觅玉想笑,却又觉得不合时宜。抿着唇角看看他,差点咧开了嘴,“今晚谢谢你了。”

“答谢最好的方式就是以身相许。”

“我要休息了。”

晏玉笑笑离开。

荆觅玉关上了门。转身走到窗前,推开玻璃。大风卷进来,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高塔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她伸手向前抓握,握住的只有空气。

沉寂了几分钟之后,她拉上窗帘去洗澡。

瞥见卫生间的玻璃隔断,她奸笑两声。要是两只小鸡崽在里面光秃秃地洗澡,那可真是盛世美景呐。

脑海中充斥着污秽念头的她,晚上含笑而眠。

但梦中有血,染红了芜阴的蓝天。

荆觅玉惊醒在床上。

坐起之后,她把所有灯都打开,半靠在床头叹气。

她想起了晏风华的收藏。

荆山之玉的线索缠缠绕绕,她竟一时不知从哪根线头开始抽起了。

没一会儿,老周以前的话又跳了出来。“你的人生目标,是找到荆山之玉。但是人生很长嘛,时间大大的有。我觉得,你首先要把重心放在婚姻上,找个能干的对象,让他给你找。多省事啊。”

夜半时刻一想,老周这话不无道理。她自己找不到,可以拉人入伙嘛。

胡思乱想到凌晨五点多,她又睡了过去。

七点半起床,窗帘一拉,芜阴灿烂的阳光晒到了床上。她给晏玉微信道早安。

也许正如老周所说,觅玉不是最重要的。她需要的是一个活下去的信念。哪怕花上一辈子时间寻找荆山之玉,都成。

荆觅玉换好衣服,下楼吃早餐。

早餐店的老板是位老人,用着蹩脚的普通话和她说话。

芜阴老一辈大多讲方言,年轻人普通话交流的多。

她笑笑,“我听得懂芜阴话。”但她不会讲。

付了钱,荆觅玉坐到小店的角落。

地势不平,油光发亮的木桌有些倾斜。大碗的鲜鱼粥歪向一边,溢了出来。她赶紧低头舀起。

这时,邻座的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哎哎,要溢出来了。”

她被烫了一口。

男生二十出头,染了金黄的发色,额前的刘海垂到了眼。一个杀马特,却异常温软地和旁边的女生说:“小心烫。”

这把声音,让她毫无抵抗之力。她时常忘了,自己曾经也是有过一段美好爱情的。

正如外婆的那一句:“爱情就像贪得无厌的奸贼,偷走了我的千娇百媚,再将我打得万念俱灰。”

荆觅玉放下勺子,留下一碗满满的鲜鱼粥,离开了早餐店。

她坐在路口的树墩,发了一阵呆。

芜阴绿荫遮阳,微风轻拂,鼻息间都是清新的空气。一座如此美好的城市,竟然成了她的噩梦。

让她清醒过来的,是晏玉的电话。

她告诉他,“我在街口坐。”

他笑问:“坐那干嘛?”

这时,她远远看到了他。

老周说晏玉危险。但她不把他当敌人,他自然就不可怕了。

晏玉越走越近。

树下的她半眯着眼,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脸上踩着星星点点的光。

他看着她扬起笑容,上排整齐的八颗牙齿,勾起半月弧度的笑线。电话传来她的声音:“坐这里等你啊,晏巳。”

第19章迷雾

#019

蓝天背景前,橙红的木棉树横织错节。

木棉背景前,晏玉眼睛弯成了两道小月牙儿。

他在电话里说:“少勾引我。我现在在进补期,受不得刺激。”

荆觅玉仗着十米的距离有恃无恐,“你补得也太过了,半夜流鼻血吗?”

晏玉走近了。背景从木棉变成了槐树。

他挂掉电话,站在她的面前,左手伸向了她。

荆觅玉终于看清了他的掌纹。有两道并行的情感线,果然旺桃花。

她的手指刚碰到他的掌心,就被他一个反握。她被他拉得站了起来,甚至前倾撞进了他的怀里。

“流鼻血不至于。”晏玉一手握着她的右手,另一只手揽上她的腰,“但尝尝甜头总是想的。”

荆觅玉穿着高跟也不及晏玉的高度,她仰起头,“光天化日,你胆儿大啊。”

“你可以将我的行为理解成情不自禁。”

祁玉峰那副君子作派,荆觅玉时有怀疑。而晏玉眉宇轻佻,言词调戏,她却安心落意。她甚至使坏地抱上他的肩,“这样呢?够刺激吗?”

晏玉唇角弯起来了,“还能把持得住,但你如果再抱紧点,我就要吻你了。”

她挑起眼瞥他。

他看出她的狐疑,逗着说:“不信来试试?”

荆觅玉左手向后反过去,勾了下他放在她腰间的右手。

晏玉食指轻抬,在她的指缝里轻轻摩挲。

就那么一下,她竟觉得,被他勾过的地方有了异样感。这男人果然要命。要是到了床上,怕是能让女人融化成一池水。她松开了力道,浅浅搭着,“我饿了,没吃早餐。”

“哪里饿?胃还是,更下面的那地方?”他这语气,明显对后半句兴趣更大。

“胃。”她瞪了瞪他。

几个路人不禁望向树下相拥的一男一女。

男的俊,女的俏。绿荫成影,碎光跳跃。

“这画面美得跟拍电影似的。”一位女生如是说。

女生话音刚落,就见相拥的两人分开了,并肩走向对面的早餐店。

早餐店的老人奇怪地看着荆觅玉。刚刚那一碗都没吃,这会儿怎么又来了。

荆觅玉明白老板的疑惑,低了头,和晏玉说:“我要一碗鲜鱼粥。”

“嗯。”晏玉和老人说话,讲的是芜阴话。

她听在耳中,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