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这盆蕙心兰刚送来的时候太后很是开心的,不过时日久了,也就看淡了。”我把挑好的绣线挂在一边的架上:“太后和我,还有那些太监宫女,在这一点上倒是都一样的。”

太后不知道是满意了这几句话里的哪一句,露出笑容看着顺治:“皇上,是不是这个道理?”

顺治脸色不太好看,站起来说:“孩儿去了。”就这么气哼哼的走了,临走还不忘再白我一眼。

咦?又得罪他了?

太后很是满意的摸摸我的手,又叹了口气。

我看看她,拿了一个蜜桔过来继续剥。

她和她儿子都太复杂,她们说的事情也太复杂,我是理解不了的。

太后出了一会儿神,又感慨的说:“你要以前也这么懂事可有多好。”

呵,这是您老人家痴心妄想的,我可不是你正牌侄女儿。

不过有时候想想也替静妃难过,我就这么代替了她,可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姑妈太后,她的皇帝丈夫,她身边亲近的宫女…

没一个发现原来的静妃已经不在了,现在填在这个静妃身体里的是个冒牌货。

应该有人发现,却没有一个人发现。

包括现在坐的这么近的孝庄太后,她的手还按在我的手背上,可是她的心和我离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里远。

“阿蕾…你说,福临他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皇后呢?”

我愣了一下,这问题,拿去问谁都合适吧?

唯独问我…恐怕是最不合适的!

我不是一个刚从那个位子上被扯下来的人吗?

孝庄看我一眼,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说说吧,我想听。”

“唔…皇帝他是一国之君…皇后自然要出身名门,才德兼备才能母仪天下…”我眨巴眼,努力的组织词汇,早知道会落到这个地方,看清宫戏的时候就应该多听几句,而不是一看到那些不分老幼的男人的大青皮脑门儿就忙着换台。!

看看孝庄的神色好象还不满意,我扳着手指继续掰。后来,后来顺治又娶的皇后也是孝庄娘家的,据说还是废后的侄女儿…这辈份和血缘真是乱的一塌胡涂,幸好前后两个皇后都没生孩子,否则谁知道会不会生下畸形儿来?血缘太近了啦。

“呃…”可是我实在掰不出来了,只好把自己知道的事实拿出来用:“这个,自然,为了我们科尔沁的利益…”

“阿蕾,皇帝要废后时,我曾经一再阻拦…但是事情已成定局,就不可能再有什么更改了。”

我用力点头,这个是事实,我知道嘛。我是因为知道后来的皇后也来自蒙古科尔沁才这么说,不是我自己还想咸鱼翻身什么的。你老人家可别误会。

虽然我总在心里对她不太恭敬,不过孝庄太后看起来真的不显老,眼角有点浅浅的鱼纹,但是肌肤还是又白又嫩…保养的好好吖。

这些天我用力的回想拼命的回想我以前看过的清宫戏和其他方面的资料。好象一直到顺治翘了辫子,废后也没有再翻腾出什么浪花儿来,而且历史上没有再关于她的记载,有人说她当然也成了太妃中的一员,并且没多久也挂掉了。还有人说顺治死后她向孝庄请了一道旨,回蒙古科尔沁草原娘家去了。还有的说法是她…呃,下场很不好。

总之是不知所终,没人关心理会。一个太妃嘛…份量比一颗太妃糖估计也重不到哪里去,是放在屋里长了霉还是被老鼠偷吃掉,谁去关心这个啊。

“经一事,长一智…你倒是变的懂事听话多了,”孝庄太后无限感慨:“可是福临啊…”!

嗯,你儿子脾气不好,从小接受教育的时候好象还被多尔衮给弄得有心理阴影,的确很让人头疼啊。

不过我反正不能安慰她,不要紧,你多熬几年,等你儿子死了,你孙子会听话的多啦。

静思十

“静妃娘娘…”

“呃?”我皱着眉头,瞅着那面生的太监拿着一块绿色的牌牌,冲我笑的一脸谄媚。

“你是谁啊?”!

那个家伙有点尴尬:“娘娘说笑了,奴才吴良辅给娘娘请安。”

啊,有印象…我提的有印象不是说我想起来这家伙是谁,而是当奴才都能当的让人记得住,这奴才想必当的很创意。比如清末的安德海,李莲英,那名字才叫响亮。这位之所以被我记住,是因为在看王朝的时候,有个小细节是康熙杖死了鳌拜的干儿子,那倒霉太监就叫吴良辅。和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吴公公有事儿吗?”看他穿的很保暖,靴子也不脏,就知道这位肯定不是干粗活儿的。

“娘娘…呵呵,”他有点局促:“皇上召娘娘伴驾,还请娘娘这就梳洗一下动身。”

“呃?”我端茶的手一歪,半杯茶就泼在衣服上了。他“哎哟”一声,好象泼在了他身上似的嗷嗷着急,自己先想伸袖子过来替我擦,伸出一半又赶紧缩回去,招呼一边儿的人来替我收拾。

皇帝脑子坏掉啦?

吴良辅手里那个牌子,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不是大名鼎鼎的绿头牌嘛…清宫戏里这东西是必备道具,小小牌子翻覆决定了妃嫔们的荣辱沉浮…不过我是废后吖,废后也有这个东西吗?我觉得我应该是半冷宫待遇,不该也有这玩意儿…

一边喜福赶忙的拿手帕替我擦掉茶水茶叶片,不过衣服还是弄湿了。

“娘娘,这…请娘娘就更衣梳妆吧…”吴良辅脸上的笑容我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啊。真是…让人想一脚踩上去的贱相。

虽然一样是当奴才下人,我宫里底下的宫女太监都没有他笑的这么恶心过。

我觉得肯定得有人不正常了,而且我觉得自己还是挺正常的。喜福她们张罗着替我换衣服,重新拢头发戴首饰,我坐那儿任她们摆布。

不对劲哦,真不对劲。

这…这个事情真让我发懵…

别说我是废后,明白的说就是下堂妇,这个前提摆在这儿呢。单说顺治皇帝今天上午从孝庄那儿告辞的眼神儿就不象善意。

不是吧…难道他把我叫过去打算再的给我上一套满清十大酷刑吗?

这,这夫妻不成还亲戚在呢,怎么说我也是他表妹啊…他不至于叫我过去给我条白布带子或是鸟毛泡的毒酒吧?

我发完呆才发现她们给我拾掇成了个了活动的首饰台子,赶紧的招呼把那个耀眼的大朵红宝石珠花给摘下来,换成一只不怎么显眼的点翠小凤钗。衣裳也不要她们指出来的鲜亮的颜色,几件簇新的旗装摆开来,我指了一件雪青色不带什么缎纹的。

上了那个吴良辅抬来的步辇,我还拿手绢不停的擦脸上的粉。

德行,虽然不能不去,可我也不能摆出一副死活要贴上他的架势啊,他不笑死我也会羞愤而死。

步辇不挡风,不知道平时那些妃子娘娘们坐上面冷不冷,反正我是挺冷的。到了这时代才知道以前看的一些电影不切实际,说皇帝召谁,谁就洗了澡不穿衣服,拿被一裹送到皇帝床上去——害得我刚来的时候还很好奇的想去一睹这有名的“背宫”奇观。

切,实际上就和我现在差不多,皇帝吃完第二顿饭,半下午的功夫就会翻这个什么绿牌子,然后被翻到的娘娘就就收拾打扮齐了去伴驾,有时候也陪皇帝下棋说话看戏什么的,晚上可能…就在一块儿睡…

反正我没扒人门缝瞅去。

所以皇帝现在找我干嘛啊?他要不是烦静妃烦的透透的,就不会废她了嘛!不会真是叫我去打骂出气的吧?

人说在皇宫里待久了的人很容易心理变态的,太监,老宫女,不得宠的妃子…皇帝似乎也有变态的可能性。

顺治待在西暖阁里,我到廊下下了步辇,小太监往屋里传:“皇上,静妃娘娘来了。”

然后听不见屋里吱声没吱声,太监就掀门帷请我进去。

我吹了一路的冷风,进屋先被热气熏的眼睛有点潮潮的感觉,啥也没瞧见得先行礼,行礼的时候腿也有点不大听使唤,嗓子也有点哑:“给皇上请安。”

皇帝没作声,爱搭不理的。

我站在一边儿,打量这间屋。屋挺大,有股熏香和墨香在一起的味儿,挺好闻。屋里有书架子,架上放了好些书。估计都是装门面的,皇帝很可能从来不去动。

过了有小半天,我已经把地毯上的花纹都琢磨过了,他才没好气的说:“坐下吧,还等我招呼你。”

哦,不好意思啊,原来我可以随便坐?

我看看他坐在案前,好象是在办公的样子,自己就在一边炕沿上坐了,顺手把炕桌的茶端起来,老实不客气的先喝一大口。

唔…到底是热茶暖人啊…

顺治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说:“那是朕的参茶。”

“哦,味道一般啊。”我咂咂嘴,原来参茶就这味儿,说甜不甜说苦不苦的,没什么好喝。我点个头:“皇上你忙,不用招呼我。”

顺治的脸色象活吞了个大鸭蛋,吐不出咽不下很噎得慌的样子,恨不得在我身上瞪出两个窟窿来,可是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办公。

我坐在炕边儿上也挺无聊,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眼睛往书架那边溜…好象看到一本《三国演义》耶!

不要说这书不重要,人家满人进关打天下就靠着这本小说当兵书呐。

据说顺治皇帝是个很喜欢汉族文化的皇帝,和董鄂特别有共同语言也是因为董美人懂诗词会书画有气质…

皇帝叫我来就为了把我晾在一边儿干坐吗?

反正很招他厌,多点少点没区别,我跳下炕去把那本书从架子上抽下来。

果然没看错,就是一本三国。

我翻了一下,右开,竖体,这时候印刷术当然不如现代,上面的字比较大,不过墨迹还是满整齐的。

我正寻思着是不是拿它打发时间,后边皇帝很不屑的说:“不识字就别乱翻书。”

吖?皇后不识汉字?

不,不可能吧?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按理说…这个从小当皇后培养的静妃,应该懂点汉字吧?

可是看顺治样子,似乎她是真的不懂。

得,上次我可还跟董鄂扯成语来着…天哪,马脚露大了。

硬着头皮说:“谁生下来就会?不会不兴人学会?”哼一声,拿着书翻的哗哗响,其实眼角的余光还在看他什么反应。

顺治露出不屑的表情,又低头去办他的公去了。

真办假办也不知道,他这半天好象都在看一张折子,没换过。

静思十一

我把一本三国翻的哗啦哗啦响,顺治在那儿把折子也翻的悉悉簌簌的不太平。宫女换茶递水来去无声,走路比猫还轻。

屋里挺安静的,外面应该放着西洋来的自鸣钟,滴滴答答的秒针响,让我有种恍惚的感觉,好象我不是坐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的炕上,而是坐在自己老家客厅的旧沙发上,吃完了午饭,外面下着雪,屋里烧着暖炉子,老座钟滴答滴答的走着,炉子上炖着水,炉膛里还塞着红薯,一会儿就熟了,剥了皮就可以吃…那时候父母都在,奶奶也还在…

忽然“哗啦”一声响,我心里惊的一跳,转过头来看。一个茶碗翻在桌上,碗盖掉在了地下,顺治一脚踢开桌前的小太监,怒不可遏的喊:“你想烫死我啊!来人!”!

外面呼啦啦进来了两个太监两个侍卫,顺治一迭声的说:“拉出去拉出去。”

那个我看不顺眼的吴良辅凑过来:“皇上,怎么处置啊?”

这老小子忒不是好东西,本来皇帝还没说什么要命的话呢,被他这一问,没好气的说:“打死了算!”

这些人。

闲事我当然不想管,可是看着桌上的茶水还在往外冒着一点袅袅的热气…总不能看着人就被打死了吧。我站起来走到跟前去:

“烫着哪儿了,让我看看。”

他没好气的一甩手,差点把我推个趔趄:“不用看!”

我咬咬牙,还是柔声和气的问:“你烫着哪儿了?”

他更没好气:“没烫着。”

我转头跟吴良辅说:“行啦,没烫着也就用不着打死,长点教训就行了。”

顺治一抬头,嘴还没张开,我又说:“这些茶水啊什么事情,是不是也归你管着的?”

吴良辅点头哈腰:“是,正是奴才管着。”

“告诫他们手脚俐落点儿,下不为例啊。”

吴良辅腰板僵了一下,立刻弯的更深:“是,是。”

“都出去吧,挤屋里不象话。”

顺治脸色比刚才还难看,有个小监过来收拾书案上泼的茶水,我看着他那样,保不齐又飞起一脚把人踢出去。好在他脸色虽然难看,可是毕竟没再迁怒。

唔,听说这个皇帝暴燥易怒,的确没错。往常他和我置气我不搭理他也没办法,可是这些伺候人的人被拿来出气,肯定不是头一回。

等那个小太监也出去了,屋里没剩人,就门口还站两个宫女,微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好象两尊木雕,连个大喘气儿的声音也听不见。

顺治胸口起伏,忽然用力一推,桌上的东西淅沥哗啦的掉了一地。

“你以为你还是皇后啊!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得,还是冲我来的,我就知道他憋着气呢。把我叫来就没安什么好心。

我是一点儿也不怵他,你能把我怎么样啊?你妈可是坚定不移的站在我背后的。

“我知道不是皇后啊,可我干什么了啊你气成这样?”我看着地下掉的东西,朱砂打翻了沾,有几滴沾在他的袖子上,看起来殷红殷红跟血点似的。

“我让人打死奴才,你还敢出来拦话?指不定就是你指使他来烫我的!”

这不是乱扣黑铞吗?嘿,你是皇帝你最大,你说黑就是白说白就是黑啊你!

“皇上还真是英明,连这都想出来了。”我笑笑:“早知道啊刚才就不该让太监把茶水什么的擦了,说不定还能验出毒来呢。”

他看起来被噎的很是个难受,额角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我马上退了一步:“皇上,我都已经落到现在这地步了,您还觉得不解气吗?”

这句话我声音很小,又憋着一点委屈劲儿:“我知道你其实不是想发落那个太监,你是想发落我的吧?反正我现在人也在这儿,你要处置就处置吧,我也没什么别的话说——我就想问,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耿耿于怀不能原谅?是我的错,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你说出来,我改过还不行吗?我们也不用见总是跟仇人一样,那样不更好吗?”

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

虽然我不想跟皇帝打交道,可是他要找我碴,我也不能总是被动挨打不是。要是低个头儿能过这坎,低头就低头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