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起来,不算大。”

喜福问:“娘娘,我去把大毛斗篷找出来,您是这会儿去慈宁宫还是等会儿再去?”

我说:“趁着雪没下大走过去吧,省得打伞。”等收拾一下披了斗篷,走到门口又想起来:“要是回头皇上来了,就打发人到慈宁宫去告诉我一声。”

喜福笑嘻嘻的说:“知道,奴婢记下啦,肯定误不了事儿。”

一看她那笑意思就知道她想岔了。

我扶着太监的手出了永寿宫,雪不大,西北风吹的倒很猛,呼呼的卷着地下的的碎雪粉往人身上扑。斗篷一下子没捂紧,被风旋了起来。

“哎,娘娘当心。”喜月急着蹲下去替我拢前襟:“风这么大,慈宁宫不去也罢。娘娘这还没出月子,着了风要作病的。”

“出都出来了,还回去干嘛。反正路近,走快点儿就到了。”

我们还没挪步,前面倒有人来了,见我们站在门口,过来请安。

“娘娘正好是没出门,苏嘛姑姑差奴才来传句话,下着雪,娘娘不用过去了,不要吹着了凉。”

喜月马上露出“我的话不错”这样的表情:“太后娘娘都这么说了,娘娘您就先回去吧,明天再去商议也不迟,左右日子还没到呢。”

得,白费功夫换衣服找斗篷,结果刚出了门又退回来。屋里面正喂完奶,把小家伙儿竖起来拍拍背让他顺气儿。

喜福意外的说:“怎么又回来了?”

喜月不客气的说她:“你刚才就不应该去找衣服,外面下雪能让娘娘出门去吗?人大了心眼子却不长一点,都照你这么笨头笨脑的才不让人省心呢。”

我坐下来逗着小家伙儿玩儿,他吃饱了就犯悃,眼皮垂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因为下雪所以不让我过去,本来是件很正常的事。

不过刚才那个小太监的脸上神情,却好象…还有别的事情似的。

慈宁宫那里,究竟是太后体贴我怕我生病,还是有了别的事情,而我过去有防碍不方便,才叫人来拦我不让我去呢?

“皇上没来吗?”

孙氏说:“我在外面,好象看到龙辇进了慈宁宫了。”

嗯?

喜月说:“可能皇上和太后娘娘议事,所以…”

我招招手:“你让人过去看看,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在慈宁宫里。”

如果只有顺治他们娘俩,没道理就不让我过去了。

恐怕…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静思三十九

小家伙儿的满月宴没有办成。

因为他叔叔,顺治的弟弟死了。

他的弟弟不多,死的这个我恰好也认识。

乌云珠的老公襄亲王,暴卒。

暴卒这两个字可以从多方面理解,一切不明死因都可以用暴卒来替代。宫里有传言说是他打猎时候被虎吃了,有说他服什么怪药丸出岔子了,还有说是刺客杀的。

好象记得,那位襄亲王的确去世很早,年纪轻轻就挂了。在这种情况下给新生儿办满月宴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这个,太后提议要给我加个名号的的时候我也推了,反正我照样拿着皇后的薪水,名分这种东西是可有可无的。!

贵太妃哀伤不已,去看过她的人回来说都老了十岁也不止,这是当然的,谁的儿子谁心疼,太后的悲伤是表面上的,皇帝的悲伤大概是有些真心的,唯有太妃,寡妇死了儿子,这是彻底没指望的事情了。

我一直不能肯定,上次我中毒和佟妃被陷害,究竟是不是贵太妃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但是后宫的女人个个都有两把刷子,贵太妃也绝不是省油的灯,我对她一向敬而远之。

出了月子,向太后早晚省安又成了必然程序。我一早出门,按说我离慈宁宫是最近的一个,可是到了慈宁宫里,发现比我早的还大有人在。

淑妃,还有她妹妹,没有名号的这位,可能的皇后人选玫妃。宫中人按习惯称之为玫妃,因为她名字中有个玫字,都已经先到了。两人个人都穿的很素净,坐在那儿陪太后说话。

“阿蕾也过来了?”

我向太后问了安,又和那两位一一打招呼,玫妃还礼很恭敬,无论以后怎么样,她现在只是庶妃。而淑妃就傲慢多了,看我的眼神儿冷冰冰的,越来越不友善。

也许是我的错觉,今天她的眼神里不光有冷漠和厌恶,还多了一些别的…

似乎是…兴灾乐祸和不怀好意的光芒闪烁不定,我把头别过去当做没看见她。

之后又来了几位妃嫔,包括佟妃在内。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云缎旗装,衬着肤色特别白。一样是生过孩子,她身段恢复的特别好,看上去依然如少女般婀娜…我就——

低头看看自己,肚腹是消了不少,但是能不能象原来一样可就说不好了。也许这些多出来的肉肉要永远跟随着我。以前我就是个减肥不成功的人,肥肉就象养熟的狗,怎么撵都不走。

请了安以后一堆女人或站或坐的说话。佟妃生了格格以后也没有晋份位,还是住着景仁宫,一切照旧。

太后穿着件石青的软缎常服,头上没戴什么珠翠,绾着两只碧玉簪子,看上去简单不失高贵。

“昨天刮了一夜北风,原以为雪会积多厚,没想到早上起来却也没什么。”

“唔,昨晚风是大,可是雪却不紧。今年还没下过一场象样儿的大雪呢。”

当然也有人说:“襄亲王就这么去了,实在突然。”

“是啊,还没有儿子呢…”

那么乌云珠呢?似乎这些天没有人提过她,也没有听说她如何了。

她已经死心了吧?

会吗?

我拿不准。我曾经以为我了解所有的情况,可是现在我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了解,象是瞎子摸象一样,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走。

慈宁宫这种时候的人口密度就是大,因为对于后宫不受皇帝注意,甚至名字都想不起的女人们来说,早上和黄昏或许能在太后这里见到皇帝一眼,虽然希望渺茫,但毕竟不是一点指望没有。

然后一边的玫妃跟我讨论我儿子的问题。先问他吃的好不好,又问晚上哭不哭。对于她一个刚进宫没多久的女孩子来说,找话题显然不容易。

我对答如流,然后跟她讨论起吃人参伏苓膏和雪花燕窝粥的问题来,她一个人闷坐也无聊,其实我发现这姐妹俩个的共同语言并不多,淑妃明显是看不上这个妹妹的。

其实要是换个位置,我和淑妃说不定可以处的不错——我高中时和大学时交的两个死党,都属于猛女类,一根肠子通到底,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但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和淑妃相处实在是困难。

然后果然不负众望的,皇帝来了!

真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的登场,如果女人们的目光可比镁光灯,那他的风采一定如天后巨星刘华或是梁伟——虽然英俊上差了许多,但是人气值却也高的不得了啊。

“还是母后这里暖和。”

太后一笑:“天这么冷,路也滑,其实皇上要大朝的时候就不用过来了。”

“不妨事,轿子里也放了炭盆了。”皇帝和太后坐上首,底下一群皇帝的小老婆和小小老婆们集体仰望…

我抿抿嘴,想起了现代的课堂…老师在上方,我们在下方,俯视仰望。

“是了,虽然大宴不办了,不过三阿哥也该起个名,宗人府好登造玉碟,平日里也称呼着。再者,咱们自己摆两桌酒,一起坐坐也算是个意思,不然,也太委屈静妃她们娘俩了。”太后一发话,我赶紧表态:“让太后费心了,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

别人还都没说什么,淑妃特别拔尖声音说:“正是,这些也都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一边玫妃拉拉她袖子。

皇帝的涵养是越来越好了,就跟没听见似的:“皇额娘说的是,昨天让翰林们一起看着,拟了好几个名字,儿子挑了几个,皇额娘也看看,哪个更好。”

太后笑着接过他递的黄纸,其实我才最关心这问题吖!应该先给我看才对吧,怎么说我也是孩儿他娘…不进腹诽归腹诽,我也知道,自己能争取着把孩子要在身边抚养,已经是大大的破例了。佟妃的格格现在虽然还在她的景仁宫,但是不久估计就要单置到别的处所去了。我这个例破的肯定让有孩子没孩子的女人们都眼红的想吃人。

太后点着黄纸说:“我看这个不错,皇上觉得呢?”

顺治笑:“我和皇额娘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看着这个好。”

我心里跟耗子抓的一样,到底叫什么呀。

太后冲我招招手:“静妃过来看看。”

我赶紧站起身凑过去。纸上写着约有十个名字,分别用满蒙汉字标着。

太后点的是满文,我看的却是与之相对的,排在一起的汉字。

玄烨。

!不是吧!

“不错吧?”太后笑着说:“就定这个了。三阿哥,小玄烨,嗯,回来下午天要是暖和些,让乳母换过来我瞧瞧他。明天咱们办两桌酒席,自己一家人坐着聚聚,也算是庆祝他起名,满月了,总得有点热闹意思。”

我想我的表情肯定很傻,顺治看着我,也微微一笑。

他脸上的虚肥褪了好些,露出有些坚毅似的线条来,下巴好象也比原来要方正多了,和第一次见时相比,整个人象打了催熟氨基酸,长大了不少。

我恍恍惚惚跟他一笑。

这…巧合!一定是巧合!

皇子的名字嘛,起来起去也就是那么几个,因为佟妃没生儿子,所以那些翰林们拟名字,就轮到我的儿子用了…

非常之巧合啊!

这巧合是好还是坏?

我可说不准。

皇帝坐坐就走了,太后那里大家也散了。我没象以前一样留在太后那里蹭饭。我惦记着儿子,时刻都想守在他旁边儿,也就告辞出来。

玄烨…玄烨…

这名字好象一记重磅炮弹,打得我晕头转向回不过味儿来。

一连串的变数让人措手不及,可是都不及今天这个让人心惊。

没走两步,后边儿淑妃喊我:“静妃等一等。”

我站住脚,回头看她。

她笑着说:“我也到永寿宫去,看看小阿哥长的俊不俊。”

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

黄鼠狼给鸡拜年式的笑容。

她想怎么着?

不会是想对我儿子不利吧?

静思四十

“静妃姐姐不会舍不得让我看一看吧?说起来,洗三那天边上全是人,我可是什么也没看到。”

玫妃在有人的场合会称我静妃,若是无人处碰见会叫我姑姑,就象太后在有人处叫我静妃,没人处叫我小名一样。但是淑妃就不一样,静妃是没叫错,但是姐姐就就…

说来她也十好几岁了,不知道真蠢还是假蠢。

亦或是让家人娇纵坏了,自以为必是皇后人选,视其他人都如脚底烂泥。

把我当成通往皇后座的一块大挡路石,嘿,其实她的敌手是她的亲姐妹,却净找我的晦气。

好吧,永寿宫里众目睽睽她也干不了什么。

我和她并肩向前走。

“这个月,皇上就翻了四次牌子,还都没留宿…”

我不去瞄她。

十来岁的女孩子天天琢磨这些,当然这不是她的错,是环境太变态了。

但是…我很是郁闷,别人至少不会说出口吧?

没几步路就到了永寿宫门口,喜月和另一个宫女淑兰站在门口迎我,看到淑妃都楞了一下,然后立刻请个躬安,再来扶我进去。

“三阿哥吃了吗?”

“回娘娘,刚才醒过,孙嬷嬷喂过,这会儿还不肯睡哪,一双眼满屋乱转,许是没见娘娘心里不踏实呢。”

“是吗?一说起胖嘟嘟的儿子,我就喜上眉梢。小孩子身上真象是有魔力一样,就算再烦再愁,天大烦恼看到他冲你咧嘴一笑,也都丢到脑后去了。

我卸了斗篷,招呼一声:“淑妃坐,尝尝我这里的茶点怎么样。”顺口吩咐喜月:“早膳摆上来吧。”

永寿宫的小厨房现在差不多可以跟太后的慈宁宫里相媲美了,因为添了小胖子之后,他的份例也添上来。太后还每天想着派人添送东西过来,除了反季节蔬菜水果这种东西吃不到,山珍海味我这里也从来不缺。

人可能都这样,没有的时候总想,有了以后也就觉得不过如此。

山珍海味也不能天天吃,并不见得对身体有好处。

淑妃可没有乖乖落座,反而跟着我进了内殿。

孙氏正抱着我儿子来回踱步,一边拍他哼歌,看见我就露出笑容:“娘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