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是没有前些天看到他的时候感觉那么讨厌。

也许是因为他多少还能给我点心理支撑,也许是因为这时候我觉得很无助…

他的手很热,还有汗意。但是我被他握住的时候并没觉得不能忍受。

不能忍受的,是皇后。

她虽然还是很平静的站在那里,可是眼光却落在我和他相握的手上。

我侧过头:“皇后来问我话,正好皇上来了,也一起听听。”

顺治转头看着皇后:“哦?是么?问什么话?”

皇后勉强堆起一个笑容:“就是一些事情不明白——有永寿宫原来的宫女供称,说是静妃让她将三阿哥病时穿过的衣物给四阿哥用上…”

顺治的眉毛皱了起来:“竟有这样的敢诳言的妄人?皇后将那人如何发落了?”

皇后脸上粉已经盖不住她的脸色了,声音也很僵硬:“此事还待详查之后才好处置发落?”

静思八十三

皇后很郁闷,非常郁闷。

她那项很严重的罪名,被皇帝轻描淡写的说:“交与内务府细查吧,奴才心怀不满攀污主子的事情多了,皇后无须太劳心劳力。”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让喜月快扶我到里面躺着去。

喜月八不得如此,二话不说上来扶着我就走。她那手劲动作,哪象扶啊,简直是把我挟着,由不得我不走。

外面皇后还和皇帝争执,但是厚厚的门毡一放下,又进了内室,就听不见外面在说什么了。

进了屋,喜月把我象个易碎品似的先搬到床上,给我褪了鞋子和外包装——呃,外罩衣裳,拉开被子盖住。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非常细致温柔,做完这一系列事,马上脸色就变了。

不过她嘴唇哆嗦了几下,咬咬牙居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脸色非常的难看,坐在一边胸口起伏的很厉害。

我反而觉得很平静,一点气愤恼火的感觉都没有。真的,一点点都没有,好象被污陷的不是我,被攻击的也不是我…那些都是与我无关的事情一样平静。

喜月恢复的很快,脸一抹,跑出去偷听。我坐在床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其实我应该担心吧?皇后和景福宫那位站在一条阵线上,而且还拿得出有力的物证加人证——但是宫里面当家作主的并不是皇后。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才称霸王。太后老人家硬朗着呢,皇帝也还没到老花眼的程度。皇后的时机也没瞅准…

我抬起头来,有点疑惑。

是她没找好时机,还是有人故意让她找不好时机呢?

喜月正好轻手轻脚的又退进来,不等她开口我先问:“是你叫人去通报皇上过来的?”

她摇头:“哪能啊娘娘,就算我叫人去通报消息,皇上也来不了这么快。”!

说的也是。

然后喜月又想开口,忽然间脸色一整,肃立站好。

果然外面有人一揭帘子走了进来,喜月很有眼色的行礼。

顺治挥一下手,喜月更有眼色的马上就退了出屋。

这人…实在太,太…

顺治一副很熟的样子,坐在床边上:“还好朕来的及时,不然你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带到旁的地方去了。”

我很想象前两天一样板着脸给他看,不过想一想他刚才也算冲风冒雪跑来给我解围,就点了一下头。!

“你现在可不能随便下地,更见不得冷风。哼,倒是挑了个好时候。”

我心里实在有疑问,不吐不快:“皇后走了么?”

这是这些天来,我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所以这句话问出来,他根本没想起来回答,反而抓着我放在被子上的手,脸颊贴在我的手背上,半天一个字也不说。

好吧,我忍。

看样儿人是已经让他给打发走了,我这话纯粹是白问。

“皇后说的人证物证…”我慢慢的说,没等我半句话说完他打断了我。

“玄烨根本得不了什么天花,你我都知道。”

是啊,我和他都知道,这是我们共有的秘密…

共有的秘密,已经变成了一个似乎隔世的回忆似的。

“我已经让内务府的人过来了,你不用挂心,这里面无论如何折腾,也没有你的事儿。”

他说话的腔调很柔,到了最后一句,又变的有些阴冷。没有我的事儿,那有谁的事儿呢?听他的口气,好象这件事儿别人不折腾他也要接着折腾一样。

让我觉得陌生的腔调——但是不意外。无论我如何看待,他也是个皇帝。在他手下,人命是非常不值钱的。

如果我是言情小说的观音圣母式女主角,现在应该劝皇帝息事宁人,与人为善。但是,我不是。

她们已经逼到我门前来了,难道我还要继续忍下去?就算我百忍成仙退避三舍,她们也不会从此感我的情领我的好,而是磨好了刀,下次再更凶更狠的杀过来。后宫里就是这样的,所以今天的事我一点都不意外。

顺治握着我的手,低声说:“不用怕,我当日跟你说过,你还记得吗?我会保护你的,还有玄烨,还有咱们的小格格,你不用怕…”

不用怕?

我是不怕,但并不是因为你的承诺保证。

这所谓的承诺,真是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纵然今天还有效?明天呢?后天呢?这保证的有效期,究竟有多久?

是到下一次他失去耐心?还是下一个美貌女子再出现在他的世界?这两者都是很有可能,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简直是必然会发生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我不语。

“说起来,小格格她还没取名字呢。”

我一时不察,又接了一句:“你想取什么名字?还是问问太后的意思呢?”

他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挨着我坐着了:“你是她亲额娘啊,你不替她取个好听的名字么?”

我还是不说话。

还好喜月进来了,低声说:“皇上,孙公公回来了。”

顺治站起身来,不忘回头跟我说:“你好好养着,别乱想瞎想的。”

我看着他出门去,喜月凑过来跟我低声嘀咕:“皇上刚才让孙公公去提…皇后娘娘讲的那人证物证去了,看样今天就要把这事儿拆分明白呢,刚孙公公已经回来了,听他的意思好象皇上吩咐皇后娘娘和景福宫那位也要一起过来,不过我往门外瞧,不知道…喜福那小贱人也跟来了没有。”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喜月爆粗话,而且粗话指向对象居然是曾经亲如姐妹的喜福。感慨,心酸,惆怅…这些词都苍白的形容不出我心里的复杂感受。不过,原来皇后没有走,而是被打发到景福宫去唤乌云珠一起过来吗?

我试了一下想起身,但是的确体力不济,腰腿都软的要命。没办法,我指指外面:“去听着看外面都说什么。”

她替我把被子掖了两把,说:“是,奴婢这就去,我倒要看看她要怎么攀污主子…真是黑了心的下流胚子,亏娘娘还惦记着要给她换个轻松差事呢,她倒…”喜月看我了一眼,把下面的话收了回去。

我想她也憋了半天了,从刚才扶我进来她多半就已经想开腔大骂,一直忍到这会儿。

我抬抬下巴:“去听听外面都说什么吧。”

我也很好奇,外面那出戏一定非常精彩,生旦净末丑都上妆亮相登了台,纷纷扰扰错综复杂,,错过了说不定叫人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我的身体又的确没法儿撑起来去做听壁角的工作,当然喜月是非常伶俐的,打探情报这个工作,她肯定是可以胜任,并且看她轻盈的步子,想必是胜任愉快。

说起来也真可笑,原告人证物证法官等等一干角色都已经在外面就位。我这位被告却已经被宣判绝对无罪在里面安安稳稳的坐着——

这时代,这地方,没什么公平,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决定因素。

无怪所有人都为之目眩神迷,不择手段。

外面…

隔着数道墙闱,那些人,会如何折腾呢?

静思八十四

太后呢?她老人家不来凑一下热闹吗?按理说,后宫这样的事情皇帝过问的倒不太多,一般都是太后老人家充当法官陪审团并出具最终裁定结果的。

为什么今天太后没露面呢?她老人家是对我超有信心,还是对皇后彻底放心?又或者是不想理会这些事情?

这地方儿也不可能搞什么现场直播,可我真是好奇啊。外面他们到底打算怎么折腾?

喜月掀帘子又进来了,我精神一振,刚想问她外面情况,又反应过来——哪有那么快有情况?估计这会儿大家才各就各位的落座吧?那喜月是进来做什么?

“娘娘…您,身子还行吗?”

“干嘛问这个?”我莫名其妙。

“唔…皇后坚持让您也在场。还有,喜福…”喜月顿了一下:“也说您要是不在,她就是死也不开口。所以,皇上让我来问一问,若是您不舒服,就改天再办这事儿。要是还能支撑,您就躺软榻上跟着听一听。”

唔?

这算什么?她们是设了什么套让我跳吗?

不过再一想,就算我不出面,她们设好的套不也是一样要用?那干嘛非要我在?难不成还想刺激我不成?

“扶我起来吧。”我抬起手:“我也真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喜月一边麻利的给我套上外服穿上鞋子,一边喊宫女把软榻抬过去铺好垫好,然后才搀扶着我往外走,还不忘安慰我:“娘娘只管放宽心,肯定没咱们什么事儿。里外的事情皇上太后心里都知情儿,就看看她们怎么编这个瞎话呗。”

我朝她笑笑。

到了外面,人头济济的倒怪显得热闹,可是气氛却又冷又紧张。

顺治,皇后,乌云珠,三个人六道目光差不多是同时投过来,但是其间的差异可就大了。我垂下眼帘,任由宫女把我扶着在软榻上半坐半躺的靠好,又拿着皮褥子给严严实实的裹在身上。顺治还谆谆叮咛:“冷不冷?手炉不够,再加个火盆过来吧。”

可别介,就算你把我围在火圈里头,皇后和乌云珠那冻人的目光也让人生不出一点儿暖和放松的感觉来。

“不用了,快点把事情问情楚吧。”

皇帝坐中间,皇后坐在左上首,乌云珠坐在她下首。我的软榻摆在靠皇帝不远的右侧。皇后的服色鲜亮可是人才却不打眼。乌云珠穿着件赭石色的棉缎翻毛旗装,外面套件暗纹无光的的深紫色长比甲,一张脸却显得象中秋素月一样皎洁素丽,有种让人觉得怜爱的秀美。

只这样看着,谁能觉得她不招人怜不讨人爱呢?人的外表和内心,就可以有这样宛如天地之别的差距。

定一定神,我转头看跪在中间的好几个人,有宫女有太监,个个都象霜打茄子一样死气沉沉的缩着背垂着头。其中一个头宫女埋的很低,但是…身形很熟悉。

是喜福。

心里的感觉很复杂,我始终记得喜福那笑起来就眯成缝的眼,还有圆圆的团饼脸蛋儿。

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

一切调整好之后变成了冷场,皇帝不吭声,底下人当然也都不吭声。

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皇后开腔问话。问的内容还就是刚才说的那样,问话的对象当然就是喜福。就是问是不是我指使她把三阿哥的旧衣裳拿去偷偷给四阿哥穿戴。这是这问题的关键,玄烨有没有得天花是另一回事,皇后问话的的主要重音就落在我是不是指使了此事,而衣服会不会传染病菌倒是次要的,关键是我是不是有这种打算和行为。用现代话来概括。乌云珠抽出帕子掩住脸,泪珠非常及时的滚落下来,这种要哭就哭的本事拿去演琼瑶剧一定游刃有余。

喜福磕了一下头,然后抬起脸来。她瘦多了,本来的一张满月似的脸现在显得黄瘦憔悴。我看看身边的喜月,喜月的的脸上冷冷的板板的没有表情,但是眼神很复杂。我相信她心情也绝对不好受。

“回皇后娘娘的话,”喜福一字一字说的很清楚:“这是没有的事!”

真是一石惊起千层浪,皇帝就差没跳起来了,皇后脱口而出:“你说什么?”乌云珠的反应我一直在看,她明显也吃了一惊之后,嘴唇抿的紧紧的,人却没有什么其他大动作。一边内务府的人还有个在做笔录的,倒有点象在衙门办案的文书。

“你这贱婢居然翻供…”

喜福跪的直直的,转朝我这边,脸色苍白的说:“静妃娘娘待我如同姐妹手足,我就算是受人威逼,攀污主子这样的事情我也死都不能做!”

我眨着眼看着她。喜福…她身上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总觉得,我好象从来没有明确的认识过她…也不了解她的过去,她的想法,她身上的变化。

皇帝马上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是谁威逼你?”

喜福往左转头看了一眼:“是云妃娘娘。”

全场又是一次震憾。

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乌云珠,她脸色苍白,嘴唇有点发紫,样子柔弱震惊的象是看到了猛兽的无辜小鹿,呜咽了一声:“你,你胡说什么?”

真是开场就精彩啊,而且剧情曲折,高潮迭起,人物丰富演技也很高明。!

我靠在软软的垫子上,觉得真是没有白出来旁观这一场戏。

乌云珠一边的那个宫女尖声说:“你这该…”

皇后厉声道:“住口!这里也有你插嘴的份?”

静思八十五

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我到了这后宫过的第一个正月,那真是兵荒马乱鸡飞狗跳,又扭脚又拉肚又中毒还搬了家…可那时我的心思比现在单纯简单得多,满脑子都在琢磨怎么让皇帝对我失去兴趣,巴望他快快的和乌云珠勾搭成奸,同时数家当数的不亦乐乎恨不得抱着古玩首饰一块儿睡觉…一转眼儿大家都变变变,那会儿的小胖变成了现在的皇帝,福晋董鄂变成了云妃董鄂,我还是当着妃子的差事,不过,三年添了两个孩子…我这是不是也算是有努力有成果没有虚度年华?

明明是剑拔弩张的场面,我却一点儿不觉得紧张,总觉得事不关己似的,就象在看戏一样。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孰对孰错,真是很难分清。

云妃嘤嘤啜泣,一副委屈无处诉的模样。喜福脸色惨白,身子跪的挺挺的,可是却让人觉得不扎实,似乎轻轻一阵风就能吹倒。皇后脸色又是青又是红,再浓的珍珠粉也挡不住她的尴尬无措。皇帝看我一眼,看架式好象很想过来安慰我一下子,不过总算没有当着皇后和云妃做出什么出格举动来。他又缓缓的坐稳,背向后一靠,不紧不慢的说:“是么?云妃是怎么威逼你的?你又为何要假意答应?”

云妃呜咽着说:“皇上,臣妾从未有…这奴才信口雌黄…”

喜福冷笑着说:“云妃娘娘,都到了这一步,咱们谁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有把柄在你手中握着,你也有短处被我拿住,撕开了说明白,反正我也就是一条命,能让娘娘陪我一块儿上路,奴婢觉得一点儿也不亏。”

殿里静的很,除喜福呼哧呼哧的喘气儿,就是乌云珠似乎要断气似的呜呜咽咽,她身边那个被喝令住嘴的宫女横眉冷目的象一根桩子钉在那里,如果不是皇帝皇后在这里看着,说不这下已经扑上去把喜福的喉咙都咬断了。

喜福一副豁出去的了表情,先跟我重重的磕了下头,本来就已经很散乱的头发,一磕更显得凌乱:“娘娘,我实在对不住您。您从一开始就对我和喜月与别的奴才不一样,奴婢也不是没心肝不懂得感恩。可是…奴婢一开始服侍娘娘就是受人指派了去的,娘娘待我再好,奴婢也不能剖心吐胆的回报娘娘。可是奴婢也绝不想害娘娘…”

谁指派的她?而且一开始就是被人指派了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