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宴的气氛越来越热络,听着众人的喝彩想必也有人得了佳句,最后两位皇子还有云沛鑫也都分别挥毫,文宴皆大欢喜的结束,只有秦亦对自己的前途一片茫然,只觉得祸福难料。

第一卷云谲波诡第五章女儿之身

秦亦直到文宴结束起身时候才开始觉得后怕,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曜王府后花园走出的大门,只觉得后背的衣衫早已经被汗濡湿,粘腻地贴在皮肤上,被风一吹整个人冷得直想发抖。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沉地抬不起来;又像是踏着棉花,每一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踩在什么地方。刚才文宴上的一幕,让她第一次切实地体会到了自己的孤立无援,真的只是处于社会最底层、随便某个大人物的一句话就能让她万劫不复。

千钧一发之际,自己从男宠中脱身变为六皇子的侍从,却不知道,这个六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看云沛鑫的模样,似乎是不想卷入三皇子和五皇子的纷争,那是不是说六皇子才是他想辅佐的,还是说干脆是把自己随便找个地方扔开。就这么神情恍惚地上了马车,云沛鑫叫了三次她才回过神来,急忙跪倒请罪。

“刚才吓坏你了吧?”云沛鑫声音出奇的温和,但是在惶恐不定的秦亦耳中,听起来还是心惊不已。

不过云沛鑫也根本没有等着她回答,自己从秦亦身边拿起热毛巾捂在脸上消酒气,继续说道:“云书,你在书房伺候也有三个多月了吧,我知道你平时经常自己在书房看书。”

秦亦这下更是冷汗直冒,刚刚才有些干的内衬又一次被汗水湿透,想开口分辨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好俯首叩头道:“云书该死,请老爷责罚。”

“你不用跟我这么拘谨,我看你经常对着笔墨发呆,你眼睛里有一种其他下人没有的神采,我想你可能是家道中落无奈才卖身为奴,这次之事兴许倒是成全了你,六殿下如今年纪尚幼,跟着他说不定还能学到些本事。”云沛鑫忽然想到什么,朝车外吩咐道,“云瑞,回去以后销了云书的奴籍,给他准备好东西,明天送进宫里六殿下处。”

这一句送进宫里,让秦亦的脸瞬间又白了三分,进宫…难道是、是去做太监不成?那岂不是刚出狼穴又入虎口,到时候被发现了女儿身,自己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但是云沛鑫用热毛巾敷过脸后,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不再出声。秦亦心里七上八下,却也还是不敢开口询问,跪坐在一旁想了半天,也是丝毫不得头绪,心下一横想,只能到时候见招拆招,大不了就是处死,说不定就回去了呢,没必要平白无故先自己吓自己。

回府后云沛鑫直接去了后宅休息,秦亦跟在瑞管家的身后,领了两套衣衫鞋袜,一个竹篾编成的箱笼,被叮嘱了两句明日几时起来,去哪里候着的话,就被打发回屋。

云涛此时应该还在书房当差,秦亦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只好自己默默地收拾东西。衣服并不算多,只有那几套相府发的青布小褂,今天领的两套衣服倒是长衫,留了一套准备明日穿,她手脚麻利地把衣服都叠好放入箱笼,这才刚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空挡。

最后在铺下的砖板底下,翻出了个青布小包,层层包裹打开,里面放着两样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一支做工精致的金簪,端头打成梅枝的模样,几朵金丝盘成的五瓣梅栩栩如生,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做下人的该有的物件,难道真的如云沛鑫所言,这身子的原主是个好人家的女儿,这个是家传的什么东西?

另外一样,是个素色瓷瓶,上面塞着一个包红绸的木塞,里面是十几粒黑色的药丸,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闻上去倒不难闻,有一股清凉的气味。但她是死活也不敢去尝的,倒也不敢扔,万一这身子中着什么慢性毒药,说不定还要靠这个保命。琢磨的次数多了,她干脆安慰自己,说不定就是什么江湖术士卖的,类似大力丸的东西吧,便也抛诸脑后了。

现在又翻出这两件东西,如今是要入宫,让她对自己的身份再次觉得心里不安稳。但是转念一想,万一入宫要净身,估计这宫门都进不去就被打死。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死定了,她腾地站起身,心道既然如此我还不如趁早逃了,到时候隐姓埋名去过日子,怎么也比这么提心吊胆的好。

这么想着马上就开始行动,她嫌箱子太大惹眼,干脆扯了件罩衫,把几件衣服和零碎物件包好捆牢,把这几个月的月钱分别藏在腰间、鞋里,略一思索把之前赏下来的二两银子塞进发髻里,自己原地蹦跶几下觉得还算稳妥,却又开始犯难,到底该如何逃出戒备森严的丞相府呢?

脑子里正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忽然听到门响,云涛一脸焦急地冲进来,拉住她的袖子问:“他、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老爷要把你送去六殿下那里?”

没想到他的消息这么快,看这时辰怕是从书房偷跑回来的,秦亦也不知怎么的就眼圈儿一红,云涛是她到这个世界第一个看到的人,这几个月来对她也是照顾有加,如果她真的逃跑成功,以后一定会想他的。但是她并没有把自己想要逃跑的事情说出来,不知道是怕连累云涛,还是潜意识里的不信任感。

云涛吭哧了半天突然说:“你、你到了六殿下那边,要学会照顾自己,我听人说六殿下虽然不受宠,但是人很和善,对下人也好,如果你、你有那个福分,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到时候…”

“啊?什么更进一步?”秦亦一脑门的雾水,自己这不是要净身入宫嘛,怎么搞的像是要去侍寝?

“我…”云涛脸涨得通红,忽然上前一步抓住秦亦的双手道:“云书,我、我知道你是女儿身,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扮作男装留在老爷身边,也许就是为了今日吧。”他说着眼神一黯,不过马上又强打起精神道,“如今看你得偿所愿,我、我也是真心为你欢喜的。”

秦亦没顾得听到他其他的话,只一句“我知道你是女儿身”已经把她惊得呆若木鸡,也忘了甩开他紧握的手,蠕动着嘴唇半晌才问出一句囫囵话:“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第一卷云谲波诡第六章即刻入宫(补更)

云涛的脸色已经红得发紫,看得秦亦大囧,从自己的角度不过是把他当孩子看,对他的细致体贴也觉得是性格使然,没想到居然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看他的样子竟是动了心的。忍不住心下嘀咕,难道这二人原本有什么奸情?但是这身子还根本是个孩子,再加上自己来后他一直守礼相待,感觉又不像这么回事。

只听他磕磕巴巴说:“就、就是你发热昏迷的时候,我、我本想给你擦身子,但、但是没想到…”

在他断断续续说话之时,秦亦脑中飞速转了无数个念头,难道自己要杀人灭口不成?这种事情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但若是放任不管,终究还是个隐患,要不干脆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让他帮忙逃走,不行,万一被他举报,那就彻底死了。不过他明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却对自己入宫毫不担心,甚至话里话外的意思还在暗示自己想攀龙附凤。

她忽然眼睛一亮,虽然不能据实以告,但是至少应该从他这里打听些有用的信息出来,忙打断了还在支支吾吾试图解释的云涛,问:“老爷让我入宫在六殿下身边,究竟是去作什么?”

云涛一愣,半天才犹豫着说:“应该跟府里一样是做书僮吧,你若是真有那种心思,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知道我什么心思?”反正也是暴露了,秦亦决定干脆问个明白。

“你从进府便跟我同住,我每次当值回来你都缠着我问府上都来了什么人、议了什么事。平时你都很冷淡,不说自己的事情,也不跟别人讲话,但每次听到有皇子来的时候,你的眼睛都特别亮,恨不得问上好几遍细节。前几个月发现你、你其实是女儿身,所以我想,你怕是存了想攀上皇子的心思。”云涛说到这里慌忙摆手道,“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只是胡乱猜测罢了。”

秦亦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醒后,云涛每次当值回来,都自觉主动地跟自己讲朝上都发生了什么,她开始还以为是云涛太过八卦,现在才知道是原主对这些感兴趣,云涛不过是顺势讨好。

“可是送进宫不都要净身,那、那不就被发现了?”秦亦挠挠头问。

“净身?”云涛诧异地反问,“净身是什么?沐浴吗?”

“额…”秦亦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明,难道这个世界里面不叫净身,那应该叫什么呢?

“哦,你是想明天要入宫了,今晚想洗澡是吧?”云涛恍然大悟的样子,“没问题,我晚上去后厨给你烧水,到时候你在房间里洗澡,我帮你看门就是。”

“额,这个…”虽然说洗澡这个诱惑对秦亦来说,真的是非常之大,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绞尽脑汁地想用个什么委婉一些的方式,问清楚内侍的净身问题,忽听外面有人扬声喊:“云书,瑞管家叫你到他的院子去一趟。”

现在还没逃走,对这个顶头上司秦亦还是不敢怠慢的,毕竟人家手里握着自己的卖身契。她急忙整整衣服跟着那小厮去见瑞总管,心下盘算着一拿到卖身契,自己晚上就远走高飞。

不料进屋后,瑞总管却一脸阴沉,旁边地上还跪着三个满脸土色的小厮,不知道唱的是哪一出。秦亦进屋后,他的脸色才稍稍缓和,抬头对她说:“叫你来正想问问你,你的籍贯原名。”而后转头盯着那几个小厮恶狠狠地说,“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把你的卖身契和原本的户籍凭证不当心弄丢了,到今天瞒不住才禀报上来。我这么想着,卖身契不见也就罢了,但是身份凭证倒是个大事,叫你来问问清楚,给你补办一份。”

秦亦听到这话心里一个打突,瑞总管这是什么意思,东西是真的丢了,还是被刻意藏下方便以后控制自己,或者干脆是个试探?如果自己说的跟凭证上不符,会不会惹出祸事?她一阵头疼,暗想自己来到古代这几个月,怎么就过得这么累。

一抬眼见瑞管家正盯着她看,这情形也容不得她多想,只好硬着头皮道:“小人原名叫秦亦,秦皮的秦,不亦乐乎的亦,祖籍江南道裕丰府下辖洺谷县…”

籍贯的地名还是她在书房偷看山河志的时候记住的,这个世界的地形跟自己生活的地球有很大区别,她大约估摸着自己原先的老家应该在那附近,当初看着不过是慰藉一下自己的思乡之情,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瑞管家并未露出什么怪异的神色,只是示意旁边的小厮记下,便对秦亦说:“那就先这样,刚才我忙没细跟你说,你平日里是个伶俐懂事的,我也还算放心。但是毕竟是相府出去的人,虽说销了奴籍,却也关系着相府的脸面,在宫里凡事要想三步做一步,这才是做下人的本分。”

秦亦仔细听着他的教训,努力想从中分析出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信息,看在瑞管家眼里就是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

他满意地点点头,刚要再说什么,忽听外面来人报道:“瑞管家,宫内来了管事,已经请到正厅奉茶。”瑞总管顿时顾不得秦亦,脚下生风地出了院子。

秦亦郁闷地自己溜达回房,现在的消息对她来说是半喜半忧,原本以为能拿到的户籍凭证落空,但是卖身契失踪的消息还算不是太糟,那逃跑计划到底要不要正常进行呢?想到这里她忽然发现,自己在相府的活动范围基本就是书房、厨院和下人院三点一线,竟是连别处是什么样子都搞不清楚,这,到底该如何逃?

正歪倒在铺上发愁,忽然云涛在外面喊她名字:“云书,瑞管家让你赶紧收拾好东西去院门候着。”

她忙出去问:“这是怎么了?”

云涛满脸郁闷地道:“宫里宣老爷进去议事,老爷吩咐带你一起去,顺便听惠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第一卷云谲波诡第七章初见惠妃

这一句话,把秦亦原本的打算全盘推翻,心道这下跑不掉了,愣在门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云涛虽然郁闷,但还是不敢怠慢差事,怕误了自家老爷进宫,忙扯着秦亦进屋道:“东西收拾好没有?我帮你提箱子。”只见箱子里空空如也,旁边却放着鼓鼓囊囊的一个包袱,也不待细想就抓了包袱塞进箱内,又跑去自己的炕柜内摸索半天,掏出个小布包放进箱内。

秦亦快步上前一把捞出小包,入手掂量果然是沉甸甸的,扯开绳扣见里面都是铜板和大小不等的碎银子,还另外有两块用绸布细细包裹的瑥玉挂件,也不只是谁赏下的。她沉着脸把东西塞回云涛手里嗔道:“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我进宫还能冻着饿着不成,宫内又没什么自己花钱的地方,你这钱都好生攒着,以后还要娶媳妇用呢!”

平日里对她言听计从的云涛,这次却犯了倔脾气,也不吱声,只是默默地把东西包好塞回箱内,用手死死按着不许她再抢去。秦亦知道进宫后肯定是有需要打点的地方,但是她怎么能要云涛仅有的一点儿积蓄,两个人就这么对着布包较劲,直到外面又响起催促声:“云书,你快些,老爷都已经换好正服。”

云涛忽然出声央求道:“你就拿着吧,能为你做点儿事情,我、我心里是很欢喜的。”

秦亦怔怔地望着他泛红的眼圈儿,以及眼底没有半分虚假的恳求之色,终于松开了拽着布包的手,一咬牙抢先出门朝外走去。

二人快步赶到门口的时候,只见瑞管家脸色铁青地站在偏门口,不看秦亦只厉声呵斥云涛道:“规矩都忘光了是吗?让你办点儿事情这么拖拖拉拉。”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收拾好东西耽搁了时间。”秦亦忙解释道,生怕自己走后云涛要受罚。

瑞管家斜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想说什么,还是没来得及说什么,三人就看到云沛鑫一身朝服从后院快步走来,忙躬身让到一旁。

这次坐车,秦亦是跟瑞管家同乘,二人一路无话。车子大概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停下不久又再次开始前进,瑞管家这是才微抬眼皮道:“咱们从西侧门进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样子,车子这才再次停稳,秦亦跳下车伺候着瑞管家下来,这才偏头打量四周。身后是宽宽的青石板路,再过去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而面前的大门上写着三个端庄的大字“西庆门”,要不是看着门口还站着两排盔甲锃亮、真刀实枪的侍卫,她真的要笑出声来,这个偏门的名字实在是让她憋得很是辛苦。

瑞管家似乎跟门口的人很熟,上去打了个招呼,给他们看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腰牌,便出来个侍卫领他们朝宫内走去。秦亦地位最低,乖乖地跟在最后,倒是方便她四下打量,看得不住咋舌,这名阳皇城可比紫禁城要奢华的多,连这偏远之处的路面都是白玉石铺地,隐约还雕着繁复的花纹。

再往里走人开始多起来,一路遇到了几拨端着东西步履匆匆的宫女,全都按照靠右行走的规矩,低眉垂目走的又稳又安静。秦亦便也不敢再多看,只低头盯着瑞管家的脚后跟,生怕自己跟丢了。七拐八拐地也不知走了多久,方在一个宫门口停住脚步。她悄悄抬眼想看一眼宫名,却正好对上门口处一华服女子的锐利目光,忙不迭地垂下眼帘,暗想难道这惠妃娘娘竟会在宫门处候着?耳中只听瑞管家说:“烦劳云珊司言。”她心内暗骂自己没见过世面,那华服女子竟然只是个女官,不知道惠妃娘娘会是什么尊贵模样。

院子很大,只用鹅卵石随意铺就几条小径,在花木中穿梭掩映,花木搭配的倒很是错落有致,可惜秦亦只认识那几棵挺拔的玉兰,已经在叶间含羞带怯滴露出雪白的花苞。不过他们却没有走小径,而是沿着院墙的回廊来到一处门前,待到有人上前挑起笼纱的帘子,一股清淡的香气从屋内传出。秦亦只盯紧瑞管家的脚跟,一步不错地跟着进了屋内。屋内很是清凉,衬着那淡雅的香气让人精神一爽,她暗道这个惠妃可比三皇子有品味多了,见屋内只剩瑞管家和自己,便抬头环视四周,屋里摆设很是简单,门口两侧靠墙各是一对梨花木的扶手椅,中间一张曲腿圆桌。而正对门的是一架硕大的雕花笼纱屏风,镂空细小繁复,根本看不清对面,只能隐约见到缝隙处透出粉色锦纱,正好跟镂空配成一副繁花似锦的模样。

正打量着,只听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估摸着是有人进来,见瑞管家没有动作,她便也垂头不再四下乱看。声响消失后,传出云珊司言的声音:“惠妃娘娘到!”秦亦跟着瑞总管一同跪下叩头,嘴里还要高呼:“惠妃娘娘金安。”

“起来吧,没有外人不用这么多大礼。”屏风后传来个文文弱弱的声音,不过是一句平常的话,却说得甚是柔媚,让人眼前不禁浮现出个媚态横生的美人。

“谢娘娘!”瑞总管甚是恭敬地说,“娘娘吩咐下来后,我家老爷一直惦记着此事,这孩子是个伶俐懂事的,老爷还亲自放在身边教导了一阵子,前几日娘娘派去看的人想必也回禀过。原是说再教些规矩过几日送进来,可巧老爷今日入宫议事,便领了同来,让我听着娘娘有什么吩咐。”

“有劳表哥费心。”柔弱的声音半晌后再次响起,却似乎暗含着一丝压制不住的兴奋,“表哥办事我自然是放心不过的,派人去看也只不过是顺路。人今儿个也来了是吗?”

秦亦正在拼命消化刚得到的信息,原来惠妃跟云相居然是表兄妹,让她忍不住想这二人是不是青梅竹马互相倾心,不料猛地听到惠妃问起自己,又被瑞管家踢了一脚,暗骂根本没教过宫里的规矩,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跪下身子道:“小人秦亦叩见惠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这孩子的嘴倒是甜,这吉利话说的都跟别人不一样,不过倒是好听。”屏风后面美人的心情似乎越发的好了。

秦亦在心里抹了把冷汗,看来这第一关,自己是过了。

第一卷云谲波诡第八章树下白衣

惠妃对秦亦兴趣不大,交代了几句便又转回话题去问瑞管家:“表哥最近身子可好?嫂嫂还是吃斋礼佛?…”又把府中几个小辈问了个遍,这才吩咐赏赐药材、佛经、绸缎布匹、宫制新书等等给相国府的众人。

夹七夹八耽搁了近半个时辰,待瑞管家领了赏赐走后,惠妃这才吩咐道:“云珊,你把这孩子送去晞儿住处,路上叮嘱些规矩,再找个老宫人看顾教导些。宫里不比别处,切记谨言慎行,安心伺候,才是正理。”最后这些却是对秦亦说的。

秦亦忙又跪下领了教训,说了几句奉承话,直听到屏风后的窸窣声渐远,方才站起身子。却一眼看见表情严肃的云珊从屏风后走出,忙又拱手作揖道:“烦劳云珊姐姐。”

云珊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只冷冷地说:“随我来。”

刚出了房门,就见一个粉色的矮小身影从花丛后飞奔而来,合身扑进云珊的怀里,银铃儿般地叫:“云珊姑姑。”

一直板着脸的云珊忽然换上副笑脸,蹲下身子柔声问:“昑儿公主这是去哪里玩儿了,看这一脸的汗珠。”从袖中扯出帕子小心地替她擦拭。

听说这个七、八岁大的小人儿是公主,秦亦只好再次一撩袍襟跪倒叩头,不料却把小公主吓得躲到云珊身后,只露出小半个头,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她看,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云珊转脸看向秦亦的时候,又恢复严肃的面孔:“起来吧,念你不懂规矩,等下我会讲给你知道。”

听说要去见六皇子,小公主扯着云珊的衣襟,软磨硬泡非要跟去,最后无奈只好又唤了几个侍女、置了软轿,这才浩浩荡荡地朝南面走去。走出不远,秦亦便发觉,云珊其实是个面冷心善之人,把宫内的情况介绍的甚是详细,一大串的后宫妃眷和子嗣,听的有些头晕,最后才听到她说尉迟晞。

“六殿下为婉婕妤诞下,可惜她是个福薄之人,不久便撒手去了。殿下从襁褓中便由我们娘娘照管,今年正月过了生日刚好满九,才搬去前面的西宫自己单住。”许是怜惜尉迟晞的身世,云珊的声音有些低沉。

秦亦却没她那么多愁善感,自古后宫最是阴暗,多少生命还未来得及降生便化作冤魂,如此看来,尉迟晞还是个幸运的。只听云珊又说:“皇家子嗣由来艰难,当今太子殿下乃圣上未登大宝之前,由王妃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诞下。而自即位后接连几位皇子公主夭折,最后经世外高人之前,说是皇城贵气太重,小孩子三魂未定容易被冲,给了个法子,便是满九岁前跟着母妃,宫人皆行常礼,之后果然便安然无事,所以像今天这样随便下跪的举动,换做他处早就把你拖出去杖毙。”云珊最后两句话说的有些恶狠狠,似乎想掩盖自己之前的关心。

宫内水路繁复,不多时已经过了两道桥,最后在一处宫门出示过宫牌后,云珊道:“这里过去就是前宫,是圣上、太子以及各位殿下的住处,也是上朝理事的地方。”

虽说早就料到尉迟晞不得宠,在宫内怕是备受冷遇,但是眼前的情形还是大大超出秦亦的预料,他们一行人站在院中半晌,方有个书僮打扮的人衣斜帽歪地跑出来。

云珊一问之下勃然大怒,整个殿内竟没有人知道尉迟晞的去处,她眼神一扫,便看出院内跪着的众人已经是全部的皇子配属,以尉迟晞的地位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多出来的侍从,也就是说现在他正独自一人在宫内的某处。她顾不得训人,忙遣几个宫人,说了几处地方让他们分头去寻。还好不多时便有人回来禀报:“六殿下正在西花园的河边垂柳下,小的没敢惊扰,急忙回来禀报司言。”

也不知道云珊是怎么劝的,竟让小公主老老实实呆在殿内等候,领着秦亦朝外走去道:“你跟我去迎殿下回来。”

西宫与西花园离得不远,走不出几步便看到了郁郁葱葱的绿,待走到园边,云珊忽然低声说了句:“是个可怜的孩子,好好照顾他。”秦亦回头去看她,却见她表情如一,丝毫没有说过话的迹象。

离得老远二人便看到一个月牙白的身影,抱膝坐在河边垂柳下的草地上,单薄的身影在一片绿意中格外显眼。云珊快走了几步扯起坐在地上的人,嗔道:“殿下,说过多少次,不要这么直接坐在地上,水边树下的湿气重,看侵病了怎么是好。”

秦亦这时正好走到近前,刚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叩头请安,就跟一双氤氲温柔的眼睛视线相接,看着那双小鹿一般怯生生中还带着好奇的眼神,她只觉得自己心里被猛地一撞。七年前也是像这样的一双眼睛,带着试探和忐忑地看着她,颤颤地叫了一声“姐姐”,她便在学业之余,承担起家长的重担…

被咳嗽声打断了回忆,她这才猛地清醒过来,自己还杵在皇子面前死盯着人家看,忙跪下请安,却被一双小手扶起,头顶有个稚嫩声音道:“没的外人,不用这么大礼。”她一抬头,便见那白衣少年身量纤长,站在垂柳下挂着羞怯的笑意,唇间隐隐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连眼睛里都闪动着笑意说:“你眼睛生的真是好看。”

秦亦正不知该如何作答,眼神投向云珊求助,云珊却瞥见尉迟晞背后衣衫全是草屑泥渣,上前扯住胳膊伸手拍打,不料他却笑容一垮,忙不迭地朝树后躲去。云珊脸色一变,挽起他的袖子,只见白细的手臂上全是青紫的瘀痕,颤抖着声音问:“这、这怎么又伤到了?”

秦亦也被那张牙舞爪般的伤痕吓了一跳,不知道谁会对小孩子下这样的狠手,更何况还是个皇子。听云珊的意思这竟然还不是头一遭,难怪来的路上她会对自己说那样的话。

“我、我爬树不当心摔了。”尉迟晞轻咬着下唇道,怕云珊责怪似的忙又道,“云珊姑姑,晞儿知错,下次定不会了。”

云珊看着他白皙消瘦的脸庞,眼圈儿一红道:“以后要多当心,实在不行…”

话还没说完就被尉迟晞截住道:“姑姑,晞儿很好,真的很好。”

第一卷云谲波诡第九章城西茶馆

太阳将将要掉到地平线以下,残存的光透过瑰色的晚霞,把城内的建筑都镀上一抹亮采。名阳城西的一间茶馆内,许多穿着布褂、打着绑腿的汉子,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在茶馆内喝茶听书。忽然门口一暗,走进来一个身着素色长衫的男子,阳光从他身后照来,他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楚,但是众人都能感觉到,他不是个应该到这种地方来的客人。

果然他并没有找位子坐下,而是径直走到柜台处问:“前几日订的下人,可送到了?”

众人这才恍然,哦,原来是找人伢子买下人的,便不再注意,各自聊天听书喝茶。

“不知客官是订的哪一批啊?”柜台处的老板娘皮笑肉不笑地问。

“莫不成你这偏远小店,竟还不止一笔生意吗?”男子眉毛一挑。

“不瞒您说,不多不少,就一笔而已。”老板娘压低了声音道。

“果然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见暗语对上,老板娘扬声道:“这位客官楼上请。”

男子一偏身上楼,却在楼梯转弯后,手在墙上某处一按,侧身闪入墙上出现的小门,眨眼的功夫,墙壁又再次恢复原样。

墙内的通道狭长昏暗,又转了个弯才是间几尺见方的小屋,仅有一桌一椅,桌上油灯闪动着豆大的火光,椅上早坐有一人,隐在暗中看不出模样。

男子纳头便拜:“参见密使大人。”

坐着的人并不叫起,而是直接问:“有什么消息。”声音犹如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一般刺耳。

“回禀大人,十三今日已经离开相府,被送入宫内。”

“嗬嗬。”那人发出难听的笑声,“不料她还真是个硬骨头的,竟能从相府混进宫内。进宫去做什么差事可打探出来了?”

“只知道是跟着六皇子,还改了名字叫秦亦,其余的似乎还未明确。”男子一直恭敬地伏在地上回话,“属下谨遵大人的命令,从未去与她联系。”

“恩,由着她去折腾吧,我倒是想看看这个小野猫,能翻腾出多大的水花。”那人微微挪动了一下,,大半个身子还是隐在暗处,只有两根保养得白皙光润的手指,在桌上下意识地叩击。

“大人,有一事…”男子有些犹豫。

“有话就直说。”

“十三身上的药气似乎淡了许多,属下揣摩着她怕是有几个月没按时服用。”男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激怒了暗中之人。

不料那人今日心情似乎很好,又干笑了两声说:“无妨,她能否在宫里站稳脚跟都还未可知,更何况,嗬嗬,别以为不吃药,就能摆脱我的控制。”

跪在地上的男子禀报完毕后,起身正好看到顺着桌沿上搭着的两根白皙手指,探出一个碧绿色的蛇头,吐着鲜红的芯子,三种颜色搭配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竟让他生生地打了个哆嗦,忙垂下眼帘不敢多看,躬身退出小屋。

听到外面墙壁合拢的声音,屋内之人噗地吹熄油灯起身,自言自语道:“我答应给你十年的时间,如今还剩六年,我有的是耐心,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一个什么惊喜。”

此时的秦亦在皇宫,坐在分给自己的房间内抱着箱子发呆,云珊带着尉迟晞和小公主在正殿玩耍,便放了她回房收拾东西。而她正在整理今日的头绪,从后宫一路走来,似乎除了各个门口的侍卫就只见到宫女,六皇子这边的侍从,也都是书僮或者粗使小厮的打扮,从外表看,是没看到谁是个太监的模样。她心头悄悄升起个念头,难道这个世界没有太监这一类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

正想得眉开眼笑的时候,冷不丁一个声音在近处道:“你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秦亦唬了一跳抬头,只见尉迟晞正满眼好奇地盯着她看,忙起身要行礼,被他一把扯住袖子道:“没人在的时候就别行礼了,满九之后大家见到我就下跪,弄得我好不自在,还是小时候,在母妃的宫里,跟云珊姑姑她们在一处的时候快活。”

小皇子越说声音越低,话里透着郁闷,不过很快又振作起精神,面带希冀地看着秦亦问:“你是云珊姑姑送来的,可是母妃派你来陪我的?”

秦亦心里哀叹一声,别用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了,我对这种眼神最无力。心里虽然是如此想着,倒也不敢这么说出来,想到他臂上斑驳的伤痕,心里一软便忘了尊卑之分。牵着他的小手到床边坐下,软言道:“是惠妃娘娘看殿下年纪渐长,便嘱托云相在宫外替殿下寻几个贴身伺候的人,小的福气好被挑中进来侍奉殿下。”说到最后一句秦亦差点儿没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好好地说了个侍奉出来。

幸好尉迟晞今年不过九岁多,对这些丝毫不懂,只闪着灵动的眼睛说:“母妃对我真好。”

不忍心去打击这个满心渴望温暖的孩子,秦亦只好随便转移话题道:“小的送殿下回房吧,等下别人找不到殿下,该着慌了。”话一出口便又后悔,下午明明看到殿内众人对这个皇子,别说紧张了,简直就是放任自流,明明是想转移话题,却又戳到人家的痛处。

不过尉迟晞似乎并没在意,只笑着摆摆手说:“他们没人来理会我的,对了,下午云珊姑姑只顾着骂人,都没说说你的事情,我只知道你的名字叫秦亦,是怎么写呢?”

“秦皮的秦,不亦乐乎的亦。”

尉迟晞扯过她的手,用柔软的指尖在手心一笔一划写下“秦亦”二字,然后问:“可对?”

秦亦被他划得掌心痒痒,点点头,一合手把他的小手攥在手掌内,轻轻地说:“手臂还痛不痛,给小的看看可好?”

手心内的小手一抖,半晌才说:“一点儿小伤,不碍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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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搞定,爬下去写加更~

第一卷云谲波诡第十章人小鬼大

宫里的日子比想象中轻松,也许是自己跟了一个不惹人注目的主子,总之秦亦在旁敲侧击地弄清楚,这个世界并没有太监这个事物以后,人一下子轻松下来。身世问题虽然还似一个定时炸弹,但是她一无人脉、二无背景,想去查探都无处查起,日子久了见相安无事,便也不是那么放在心上,不过从相府带来的两个物件,她还是好好地藏在稳妥处。

转眼入宫已经月余,早就发现尉迟晞这个主子,比云沛鑫更加容易伺候,若不是秦亦还算小心谨慎,二人怕是连上下之分都模糊了。

此时她站在文澜阁的门口等着他散课,入宫后她才搞清楚,皇宫内现在只有六皇子在宫学读书,顺康帝便下令宗族内的适龄男童,挑了十数人进宫伴读。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伴读的人胆敢欺负皇子。

前几日尉迟晞又一次磕青了膝盖,却仍怎么问都只说是自己摔的,秦亦终于不顾他的反对,基本上对他寸步不离,上课也是亲自送去接回。其中虽有对他的怜惜,但也有大半是为着自己的小命,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谁知道万一某天事发被皇帝知道,这一殿的人怕是都要被杖毙。

正想着院内传来散课的钟声,秦亦忙朝院内张望,尉迟晞却不似平时那样,飞快地跑出来找她,半晌才拖拉着脚步走出门。她脸色一变,直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快步迎上前不待他说话,便把他拉到旁边廊下坐好,蹲下身子去掀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