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晞惊得忙往后退,可后背直接抵到柱子,哪里有处可躲。秦亦轻手轻脚地脱下他的锦靴,翻起裤脚就发现小腿处一片红肿。她还不等问,就听他说:“是、是我不当心崴了脚。”

不说这句可能还好,听到这句话秦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腿上的指印还宛然可见,这孩子连扯谎都扯不圆。心头火一起,秦亦顿时忘了自己这是在皇宫,似乎又回到几年前为了一个孩子大闹中学的时候,腾地站直身子就往阁内冲。尉迟晞见她一脸火气往内闯,骇得顾不得自己光着脚,跳下地扑上去从背后搂住她,抖着声音道:“别、别去,会闯祸的。”

被他一拖,秦亦的脑子也清明起来,才想起这不是在杭州的中学校园,是名阳皇宫。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回身替尉迟晞穿好鞋袜,直接背起他朝西宫走去,进门后厉声吩咐:“来人,去请御医。”

虽然她刚入宫不久,为着是云相送进来的,云珊给她安排的是掌殿一职,平素自然是没人听她的管教,她没立稳脚跟前也没打算跟谁冲突,但是从职务上说,殿内的粗使下人定然是都要听她吩咐的。

她平时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加上六皇子更不是个生事的孩子,所以一殿的人还是跟平常一样混日子,开始对她还有些指指点点,到现在已经是熟视无睹。此时听到她怒喝一声,众人都觉得稀奇,倒是零散地跑了几个出来看热闹的,见尉迟晞是被背回来的,还是有两个胆小的有些着慌,怕真是出了岔子,忙上来帮着秦亦把他安置到屋内塌上。秦亦打发了一个去请御医,又打发另一个去泡茶,这才站在床边盯着床上的小人儿,思量了半天才开口问:“殿下喜欢秦亦吗?”

尉迟晞以为她定要追问受伤之事,猛的听到这么一句,愣了一下才说:“当然喜欢,宫里只有母妃、云珊姑姑和你对我最好。”

“那如果秦亦死了,殿下会伤心吗?”秦亦沉着脸继续问。

“当然会,出什么事了吗?”尉迟晞像是被她的吓到,脸色刷地变得惨白,眼里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按照宫规,下人看护不当导致主子受伤,轻则发配,重则杖毙。”相处多日,秦亦已经发现他委曲求全得出奇,似乎对自己被欺负、被冷落毫不在意,只好从别的角度入手,看能不能让他有点儿反抗意识。

尉迟晞平日虽然常被欺负,但并不代表他笨,很快就明白了秦亦的意思,咬着下唇道:“如果被父皇或者母妃知道我受伤,定是要怪罪你的。”

秦亦刚要进一步劝说,尉迟晞忽然拍拍身边,扯着她的袖子要她坐下,自己抱膝坐在床上,把头埋在双膝之间,轻声说:“我经常想,如果我自己的母亲还在,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我也许就不会这样混沌度日。”

这句话说得实在不像他平日的稚嫩,让秦亦心里一惊,难道这孩子平素是在…!?

只听他声音低沉地说:“对不起,是我想的不周详,我只顾着自己尽量不引人注意些,却没想到身边的人会被我牵连。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了。”

还不待秦亦细问,门外就传来通报声,她刚起身御医便已经绕过屏风来到塌前,倒不是想象中的白胡子老头,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眉眼普普通通,一缕长髯倒是留得很有特色,不过这副做派却让秦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美髯公打扮的医生,真是让她不敢恭维。

美髯公自顾自地朝尉迟晞行礼后,止住想说话的秦亦,自己掏出腕枕给他垫好,一手诊脉一手还不住地捋着长髯,摇头晃脑了半天,说了一大通文绉绉的话。

秦亦听得一头雾水,满脑袋黑线地看着美髯公转身要去开方子,气得张口道:“大人,请您来是给殿下看腿伤的。”

不料这美髯公比她气性还大,冲她吹胡子瞪眼地说:“凭得不讲道理,本官主诊小方脉,腿伤可请杂医、正骨、金创甚至针灸,怎生请的我来?”

秦亦对他古言的说话很不适应,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派人去请御医,没说是看什么毛病,却是请错了人。只好陪着笑脸道歉后又忙问病情,美髯公说了半晌什么脾胃虚寒、调理不合之类的东西,最后挥着一笔狂草,写了一副她半个字都看不懂的方子,方才念念叨叨地起身走了。

第一卷云谲波诡第十一章重五皇宴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转眼就已经到了重五节,也就是五月初五,这个时空没有屈原,自然也没有粽子。在璟朝重五节是花神的节日,每年一到这日,各家各户都要在厅堂、卧房内都摆上鲜花,男子在腰带上佩花,女子在鬓间簪花,这一天的吃食全都是花瓣做主料或配料制成,喝花瓣茶、百花酒,城内的各大园子还办赏花会,真是让人觉得整个名阳城都浸浴在花香里。

尉迟晞自从上次腿伤好后,再没有受过伤,至于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不说秦亦便也没有多嘴去问,殿内众人见主子似乎有些与先前不同,疲怠之风略有好转,谈不上如臂使指,却也算是可以各司其职。

两个老嬷嬷指挥着一群宫女在殿中各处摆放鲜花,秦亦第一次过这个节日,很是新奇,跟着宫女身后打下手,她长得清秀嘴巴又甜,一口一个美人姐姐、美人妹妹的叫,羞红了一众宫女的脸,倒也对她的东问西问不觉厌烦。

“这是剑兰,你看这朵花的样子像一柄宝剑,这盆是应该放在殿下平时习武的殿内。”

“这一盆是芬荷,你来闻闻,这个花的味道清凉提神,放在书房的桌上最最合适。”

“这个是栀菱子,晚上开花,味道能够安神助眠,所以要放在卧室内。”

宫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给秦亦介绍,银铃儿般的声音让殿内顿时热闹无比,美人捧着鲜花来回穿梭,实在是很赏心悦目的一件事。女人都是爱美的,秦亦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容貌,穿越前就不是美女,穿越后也不是美女,现在的这个身子的相貌不能说丑,但也实在算不得漂亮,因为皮肤白皙所以还算是清秀,唯一可取便是眼睛生得极好,狭长微挑的丹凤眼,一双眸子黑亮得能照出人影儿来。

此时见到宫女垫脚将一盆吊兰般的花挂在廊下,袖子滑落半卷,露出一截儿白嫩的手臂,衬着翠绿的镯子,煞是好看。秦亦脱口而出:“真真儿是美人如花、皓腕似雪。”

“哈!这两句评得甚妙。”尉迟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也没听人通传便已经来到殿前,听到秦亦的话后,拍手称妙:“秦亦果然时常说出妙语。”

秦亦苦恼地挠挠头,也懒得去解释,她已经渐渐发现,这个世界似乎经常有穿越而来之人,因为她听尉迟晞也读四书五经,作者却已经变了,四书居然是同一人所著,被这里尊为文圣。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等好多人的诗词也都存世,但是作者却五花八门。她原本也没存着剽窃诗词的主意,如今更是绝了这个念头。无奈的是,她偶尔说出一两句俗语成语,却恰巧是没被人剽窃过的,于是便被尉迟晞大为赞许。

见尉迟晞回来,两个宫女迎上前去,替他除下玉冠、腰带,而后道:“水已经备好,请殿下入内沐浴更衣。”

“咦?天色尚早,为什么要沐浴更衣?”秦亦奇怪地看看天色问。

“你啊,昨天跟你说的都没记得,今晚父皇设宴,在后花园赏花。”尉迟晞由着侍女把自己的衣服除去,只剩最贴身的一件。

“额…”秦亦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昨天尉迟晞晚上贪玩了会儿,师傅留的窗课弄到大半夜才做好,她在一旁作陪困得不行,哪里还记得他说过什么话,但是听到要设宴赏花,眼睛就开始闪闪发亮,这可是皇宴。

尉迟晞见她这副样子,哪里还不明白她的心思,笑着道:“你也下去拾掇一下,晚上我带你过去。”

“多谢殿下!”秦亦心里欢喜的很,不过面儿上却只挂了抹笑意,待尉迟晞进去沐浴,方才一路小跑地回屋。

晚上的皇宴设在后宫的潋滟阁旁,紧挨丹露池,女眷们在阁内,皇亲国戚并着大臣们,就在池边的林间,依着树木的错落摆下几案,一盆盆娇艳的鲜花随处可见,也不知道林子种的是什么树,竟是在日落后绽出一串串的白色花朵,还散发着一股子清甜的香气。

尉迟晞的几案放在皇子席的最末,离着皇帝较远,让秦亦稍稍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在一国之君的注目下赏花,不过对这个皇帝还是有些好奇,偷偷抻着脖子朝池边瞅了半晌,也没看到身着明黄色的人在哪里。

人三三两两来的差不多以后,才听到有人唱喏:“皇上驾到。”秦亦这才知道,皇上这是刚来,难怪自己怎么都寻不到,忙跟着众人一同跪下去。

“罢了,都起身吧。”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略带笑意的声音掩不住威严。

秦亦起身的时候忍不住歪头偷眼去瞧,坐在池边主位上的,正是大璟朝的皇帝,顺康帝尉迟炽,只见他五十多岁的年纪,头戴金冠,身穿白底金色龙纹的衣袍,锐利的眼神朝林内一扫,似乎每个人被他看过一般,唬得秦亦忙缩了缩脖子。

顺康帝在上面略说了几句话,全是文言秦亦听得不是太懂,大概知道是感谢花神还是什么的,周围安静的很,只偶尔听到一两声虫鸣,说到最后,只见他起身将手中酒盏一歪,将第一杯酒撒入身前的花盆内,众人也全都效仿,似乎是重五节的某种仪式。

仪式过后,顺康帝朝身后吩咐了一句,不多时丝竹声响起,园子里这才开始热闹起来。古人的宴会,无非是听戏听曲儿、吟诗作对,而皇宴则又多了一项,便是歌功颂德。今日的曲子全是清雅柔和的,十分对秦亦的胃口,她听得津津有味,但时不时有人起身吟诵的诗词可是在让她不敢恭维,清一水儿的拍马屁。

赏花会将近尾声的时候,忽然有个侍卫模样的人走近御几,也不知说了什么,让顺康帝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神色复杂地将目光从三位皇子身上扫视而过,看得他三人全都心里一凛,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第一卷云谲波诡第十二章风云迭起

宴会散后,三位皇子被顺康帝留下,说有事要议。待其他人都散去后,他招招手让三个儿子围到自己身边,长叹一声道:“你们也知道,前阵子晖儿的举动着实让朕伤心,但是气过之后朕一细想,他平日一直循规蹈矩,以他的城府,不是个心怀怨愤却又不动声色的,所以朕派人去详查此事,没想到,却查出个让朕心寒的消息。”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周围的气氛异常胶着,三个人都大气也不敢出,刚才吃下的酒水全都化作冷汗,浸湿了衣背。

只听顺康帝继续说:“晖儿被人下了惑蛊,才会做出如此张狂之事,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蛊害储君,朕已经下令彻查此事。”

尉迟曜忍不住急切地插嘴道:“父皇,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想办法解了大哥的蛊毒才是啊!”他也不知是情急还是有意,竟是忘了称太子殿下,而是脱口而出叫了声大哥,而后察觉忙叩首请罪。

顺康帝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朕知道你从小心思纯良,你是替兄长担心,何罪之有。”复而脸上露出难解的神色又说,“朕何尝不急着替晖儿解了蛊毒,但是派往西萝的人今日来报,西萝女主萝素回函称,晖儿所中之蛊非同小可,必须我们遣一名皇子去协助她研制解药,方可事半功倍。”

此言一出,三名皇子俱是变了脸色,却还强撑着不肯显出自己的胆怯,神情全都很是变幻莫测。尉迟曜忽然膝行几步以大礼跪拜后伏地朗声道:“父皇,儿臣愿往西萝一行,解太子殿下之蛊毒,望父皇全儿臣的兄弟之情,准儿臣替您分忧。”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但是顺康帝哪里是那么容易会被几句话就打动之辈,只是虚夸赞了两句。但是他带了头,尉迟昀和尉迟晞也只得上前叩头表示愿为君父分忧。

顺康帝的忧色并没有消解,又说:“西萝女主对择人还有条件,从西萝回来之人带回一只金色的甲虫,据说是萝族圣物。你们三个今夜交子之时开始沐浴更衣,而后辟谷,待明夜的交子时分,到祈年殿内,金甲虫会挑选出使西萝之人。”

回去的路上,尉迟晞一声不响地在前头走,忽然问:“秦亦,你知道西萝是什么地方吗?”

秦亦回忆着自己在书上看来的,回道:“山河志·西萝卷有言,岭山西南有萝国,北邻沙泽,东为泽沼,绿萝江穿境而过,越岭山而称凌江。四季不分,终年湿热,虫蛇肆虐,多瘴气。其人多为萝族,尊女主,热情好客,恩怨分明,多善蛊。”

“恩,你记性不错,确实如此。”尉迟晞只轻轻地说了这一句,便背着手又朝前走了半晌才又问:“如果我们要去西萝,你可害怕?”

“这有何可怕,殿下去哪里,小的自然也跟着去哪里。”秦亦没搞懂为什么西萝这么可怕,对于蛊毒这种东西,她向来觉得是无稽之谈,说不定根本是皇帝觉得被儿子忤逆很没面子,所以胡乱找个借口。

不料尉迟晞说的却不是这个:“远去西萝,要经过河南道、岷中道而后渡凌江入岭中,岭中历年皆不太平,路途艰险多盗寇。而后要翻越岭山,方到西萝。岭山终年湿热,一路蚊虫蛇鼠多不胜数,植物密布且多毒多瘴。刚才听说,这次派去的二十名使差,如今回来的只得一人,却也已经上吐下泻,被隔在宫外没让进来。”

秦亦这才明白,原来这里跟中国古代也差不多,岭南地区多瘴气,似乎就是所谓的瘟疫吧,这个自己还真是没有头绪,别说这个时空的植物都认识的不多,就算认识自己也不会中医,终究还是白搭。望着尉迟晞微微颤抖的背影,皇宫是一个最让人成长的大染缸,没有点儿能力和魄力,恐怕是活不下去的。但不管怎么样他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心里明白不代表能够不怕。

二人各怀心思地回到殿中,又为着沐浴辟谷之事忙到天蒙蒙亮才告一段落,秦亦看着尉迟晞跪坐在堂中闭目默诵着什么,嘱咐两个宫女好生伺候,自己准备回房去补充一下睡眠。

不料刚擦拭过身上换了清凉的纱衣,外面便有人来报,说惠妃娘娘宣她去重华宫。她慌忙又翻出一套长衫换上,叫苦不迭地埋怨古代的衣服,捂得严严实实,大夏天的着实难受,这还不到最热的日子,真不知道三伏天要怎么过。

也不知道这一大清早的被宣进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秦亦满肚子疑问地跟着那个女官匆匆赶去后宫。仍然是初进宫时的那个院子,如今她已经知道,这是重华宫的侧门,上次的屋子怕是专门来接待外客,所以常年置着屏风。

这次惠妃没有让她等,而是早已坐在屏风后,等着她行过大礼,还是那柔弱的声音问:“这次圣上要派人去西萝一行,如果挑上晞儿前往,你有什么看法呢?”

秦亦不明白她为什么巴巴地叫自己来问这个,却还是字斟句酌地说:“西萝之行,一是为着储君的身体安康,二是为着全几位殿下的手足之情,三更是为圣上分忧,所以无论金甲虫挑中哪位殿下,都是份无上荣耀。”

屏风后传来几声轻笑,也不知是赞许还是讥诮地口吻说:“不愧是表哥府中出来的人,这张嘴真是会说话,那本宫再问你,若是我有办法让晞儿得到这份无上荣耀,你可愿意帮本宫一个忙?”

对于西萝一行,秦亦跟尉迟晞的交流尽在昨日路上的几句对答,并未听出他是否想去,却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的惶恐。虽然此去若是能够顺利回来,定是份不小的功劳,但他年幼且身子单薄,以这一行的凶险,能不能撑到西萝都是问题,想要挣得赏识,总也要有命回来才是正经。

她垂首盯着地面正想得出神,忽然只觉香风扑面,一弧绣着繁复花纹的裙摆出现在她眼前,她愕然地抬头,只见一个宫装女子,面覆薄纱站在她面前,杏眼中透着犀利。

二人眼神只一相接,秦亦便似被人看穿了心思一般,慌忙移开视线。

第一卷云谲波诡第十三章试探考验

“你怕了?”惠妃的声音还是那么绵软柔糯,但是听在秦亦耳中,却是那么阴森可怖,“其实我不需要你做多么复杂的事情,只要把这个,在今夜子时前,晞儿沐浴更衣的时候,涂抹在他颈部便可。”

一双保养得极好、白皙得几近透明的纤纤素手伸到秦亦眼下,掌心端正地摆着个比拇指盖儿稍大的小盒子,纯金的盒子上雕琢着繁复的花纹,被手儿衬着煞是好看,秦亦却觉得自己开始冒汗,“扑通”一声跪倒,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不再抬起。

惠妃轻笑两声:“真是个胆小的,你放心,晞儿虽不是我亲生,却是我一手带大,我怎么会害他。”

这番话听在秦亦耳中,并无任何说服力,皇宫内的阴暗,连亲生子女都能害死,更何况是个不受宠的养子,所以她依旧不语。

眼前的裙摆打了个转儿,向一旁踱了两步,又再次站定道:“你是表哥送进来的,我便也不跟你弄虚,在这宫内什么都是浮云,只有子嗣才是女人的最终依靠,以我现在的圣宠,想要再添一子已经是奢望,就算真的上天垂怜,在年纪上却也已经失了先机。所以晞儿,他是我最终的前程和依靠,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他。”

这几句话倒是说得秦亦颇有几分相信,她知道古代的妃嫔,在皇帝驾崩之后,如若有子嗣便可以被接出宫颐养天年,若是没有,怕真就是要老死在这深宫之中。但是作为一个宫妃,有必要向自己这个下人解释这些利害关系吗?

正想到这儿,就听惠妃话锋一转:“我派人观察了良久,你这段日子照顾晞儿一直做得很好,看起来是个伶俐懂事的。但是如果不能收为己用,那么,你越聪明,我就越不能留着你,你说是吧?”如此这般的话,被她温言软语地一说,却丝毫不减威逼之意,反倒压力更甚。

秦亦僵硬着声音道:“西萝之行危险重重,殿下的身子不知…”

“这个无须你担心,你只要跟着伺候好,富贵险中求,想要挣得前程就要破釜沉舟。万一真是有个什么闪失,也只怪他没有那个命!”惠妃的声音冷飕飕地传来。

此时房门处一暗,秦亦悄悄用余光瞟去,四个精壮的侍卫矗立在门口,如同门神一般,从她的角度看去,更显得高大压迫。她伏在地上,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前的碎发滴落在地,摔得四下分散。

惠妃早已经转回屏风内,好整以暇地说:“可是想清楚了?”言下之意很是明确,秦亦说是不应下,怕是没有命再回到六皇子的瑞安殿了。

她左思右想,最后只好以头触地道:“小人谨遵娘娘教诲。”

四个侍卫便悄然退去,一个女官从屏风后走出,将那只精致的金盒放在秦亦面前的地上道:“这盒子内装的是用雌性金甲虫提炼的油膏,无色无味,但却是吸引雄性金甲虫的绝佳诱饵,你只要在六殿下的颈间蹭上一抹,便万事大吉。”

秦亦的手颤抖着抓起那个似乎重逾千斤的盒子,死死地攥在手里,一路上转了千般心思。以前死党就说她是个母爱泛滥的心肠,几年前的那个瘦小男孩儿,眼巴巴地瞅着她叫姐姐,心里一软便任劳任怨了,最后换来却是那样的结局。而如今看着尉迟晞,那原本以为早就被伤透、冻硬了的疼惜之情,竟然又像吹了春风的草种,不屈不挠地破土发芽,让她无法硬下心肠。

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屋内,毫无困意地坐在炕头发呆,手便也下意识地撑在炕上,触到柔软厚实的被褥,又想起尉迟晞前些日子见她总是揉捏肩膀,拉着定要问出原因,听说是炕被太薄,睡得不舒服,忙着人连夜给她赶出来厚实的褥子。

也许很多时候,人的行动往往就在一念之差,秦亦让被褥勾起了心里的柔软,便不顾一起地抓起金盒子来到尉迟晞辟谷的殿室。屏退左右后,一五一十地将在重华宫内的对答都说与他听,最后把金盒子放在尉迟晞稚嫩的掌心,把决定权交由他的手里。

秦亦心里猜测过他可能会有的多种情绪和表现,但是却无一料中。他居然眼内闪着欣慰和喜悦地朝她一笑,扭头对着身后的帷幔说:“云珊姑姑,你可以出来了。”

一听这话,刚要起身的秦亦,腿下一软竟又跪坐在地,抬眼朝他身后望去,那掀开帷幔走出来的,可不正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女官云珊。

尉迟晞却是一副欢喜的模样,拉着云珊的手笑着说:“云珊姑姑,我就跟你说秦亦是个忠心的。”

云珊不似他这般喜形于色,依旧面沉如水,但是眼中却还是闪着一丝赞许,走上前扶起秦亦道:“你今日做的很好,做下人的本分就是要忠于主人,却也不应该是一味地以死明鉴,你能在娘娘面前虚以委蛇,而后又禀报给六殿下,足以证明你的忠心和机敏,如此让你陪在殿下身边,我们便也安心。”

秦亦心思沉重地回到自己屋内,无力地趴在炕上,虽说她能理解惠妃这种试探的心理,西萝一行艰险重重,若是连身边儿的人都不可信,那岂不是更加凶险。但是理解不表示她心里不别扭,被人当猴子戏耍的滋味,实在是没人会喜欢。

猛地翻身仰面朝天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伸展着四肢,耳边似乎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秦亦,你怎么就这么笨,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你到底明不明白,想不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那么,你就只有让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想到这里秦亦暗暗咬牙,既然人人都想为自己挣一份前途,那么我难道真的任凭自己的命运握在别人手中不成,如此想来,她觉得自己脑中突然清明起来。

第一卷云谲波诡第十四章离别在即

既然想通了心事,秦亦便心情大好地抱着枕头去补眠,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掌灯时分才自己转醒。一天水米未进,肚子早已经咕噜噜乱叫,她起身胡乱吃了点儿东西,便赶去殿内伺候尉迟晞。夜间的焚香、沐浴、更衣一大堆复杂的准备程序,中途有个粗使丫头打翻了沐浴的热水,害得一殿的人紧赶慢赶,这才将将在子时完成全部程序,置备了肩舆,匆匆向祈年殿赶去。

赶到之时自然是最后一个,但是万幸的是,祈年殿的大门还关的严丝合缝,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有宫人出来打开殿门,三皇子、五皇子全都下得肩舆,理理衣衫,迈步朝殿内走去,秦亦也不知是怕尉迟晞紧张,还是她自己紧张,在扶着他走下肩舆时,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尉迟晞目光清澈地看着她,微微露齿一笑,便挺胸抬头地朝殿内走去。

原本以为不过是人进去,放出甲虫看它停在谁身上便能结束,不料几个人进去后,里面毫无声息,众人在外便等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见殿门再次敞开,三皇子和五皇子全都目露喜色地出来,自然是为了自己不用去那种毒瘴之地而欣喜,而尉迟晞落在最后,眼中除去紧张却也跳动着一丝激动,自然也为着自己赢得差事而欣喜。

三个人虽然各怀心事地欣喜,但是却还是在殿前客套虚礼一番。

“为兄最是年长,这趟差事原本应该当仁不让,无奈那圣物金甲虫,不肯垂青于我,竟然独独挑了六弟。从帝都到西萝路远迢迢,一路艰辛,为兄实在不忍幼弟奔波劳碌。”尉迟曜一番话说得真可谓情真意切,甚至到最后还拉着尉迟晞的手红了眼圈。

尉迟昀自然也不甘示弱,过去抓起尉迟晞的另外一只手道:“六弟虽然年幼,但是能够得到西萝圣物的青睐,能替君父分忧,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此去西萝一路的确艰苦,回去后本王着你王嫂替你多备些药材用度,小厮下人,一并给你送进来,路上多些人使唤总是会好些。”

尉迟曜也说:“是啊,六弟千万不要客气,需要置办什么就跟我和你五哥说,我们都已经开衙建府,在外采买也方便。”

二人相比起来,尉迟曜便隐隐胜出,他说话甚是随和,开口便是为兄、我,并不似尉迟昀一般本王、王嫂地叫着甚是疏远,秦亦心下嘀咕,这就看平日说话,二人高下立断。

“有劳二位兄长惦念,此番前去西萝,重中之重便是为了太子殿下的病情,晞儿知道自己年幼,不想竟能中选,自当竭尽所能,盼着太子殿下早日康复,便是江山社稷之福。而且此番是晞儿第一次出远门,父皇母妃定是要有赏赐,哪里还会缺什么东西。”尉迟晞也强打起精神,只是此时的眼中已经全无刚才的欣喜,而是有些闪躲的惶恐,却又强压着不敢表露出来一般。另外二人见此情景心中大安,又各自鼓励安慰几句,尉迟晞也强撑起笑容与他们应对。

三人在一起说着没营养的客套话,秦亦站在一旁已经有些困乏,却也只能强撑着精神等着,也不知道这些皇家子孙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个心思多的要死,三皇子和五皇子倒也罢了,毕竟年长,这个尉迟晞却也左右支应,进退得度,不得不让她心下唏嘘,这孩子在宫内受的都是什么教育啊!

很快天上的星星渐渐隐去身影,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青白,宫内假山亭墙也已经显露出轮廓,天色渐渐就要大亮,就在他们口不对心的客套之时,在北方与璟朝隔江相望的玉枳皇宫,此时正乱作一团。

“我的儿啊!你们放开我,还我的儿子!”凄厉尖锐的女声在宫殿上空回响,久久余音未消。

“文姐姐,别哭了,送二王子去璟朝学习,这是无上的荣耀,你这样哭哭啼啼的,竟好似我们把你王儿往火坑里推一般。”一个装扮奢华雍容的年轻女子,手执团扇轻遮樱桃小口,细声细气地说。

可惜她的扮相和话语并未打动那女子,只换来她恶狠狠的一记白眼:“若真是那么好的去处,你怎么不求了大王,让他送了你的儿子去!”

“我的萁儿还小,自然还不能够替他父王分忧,不过他年若真是王上择了萁儿去,他定不会似某些不中用的一般哭啼不止。”说话间眼神扫向扒住院门旁廊柱死活不肯撒手、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少年,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

“茗儿还小,从未离开过我半步,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自然是要怕的。”望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女子肝肠寸断,却被两个粗壮的嬷嬷拉着,怎么也挣脱不开,就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近在咫尺却也无法接近。

少年抱着柱子不肯放手,周围几个内侍急得团团直转,却也不敢太过用强,最后竟被他连踢带咬地挣脱了拉扯,跑回院内投入女子的怀里,放声大哭:“母亲,茗儿不要离开你,你不能不要茗儿…”

“我可怜的儿…”女子都已经哭哑了嗓子,死死地抱住儿子不肯撒手。

玉枳地偏民弱,皇室更是软弱不堪毫无烈性,历朝对璟国称臣,根本不必来催,便巴巴地送上质子以示臣服之心。如今身在名阳城内的质子乃当今王上的幼弟,算年岁理应论及婚嫁,便又择一位王子送去替了回来。自然毫无悬念地挑中这个边陲部落族女的儿子,她一无王宠、二无靠山,竟是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怎么不让她心碎欲绝。

抬眼看看天边的云彩已经被朝阳染成红色,几个内侍实在不敢再多耽搁,这还要去前朝举行仪式,哪里还能再继续让她们哭闹,横下心欺身上前抓住少年,硬是将他扯离女子的怀抱。

“别愣着了,还不赶紧把你们夫人扶回去好生歇息。”听了这话两个嬷嬷才回过神来,上前用力抓住女子的胳膊,硬是把人架入屋内,外面传来少年凄厉的哭喊,女子两眼一翻倒在嬷嬷怀中。

第一卷云谲波诡第十五章吉凶难料(补全)

虽说是要尽快动身,但是皇子出行不比其他,零零碎碎的准备把秦亦累得要死,恨不得一天多出几个时辰给她睡觉。除了要管殿内各种准备工作,作为尉迟晞身边的、暂且算是心腹吧,她还要跟着一起学习各种外交礼仪。

在璟朝人眼中,西萝属于蛮夷小国,皇子太傅以及鸿胪寺的官员说起这弹丸之地,都带着一股暗藏的不屑,若不是关系着太子的性命,恐怕绝对会朝臣对此次出访大力反对。但是秦亦却丝毫不敢大意,她一直认真地听课,回去用自己才看得懂的简体字做笔记。结果渐渐发现,这些大臣们的讲述,完全都是按照山河志上的记载,而说得最多的,却是要尉迟晞一定要显出天朝皇子的气派,决不能被小国看低,要有傲气。她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几位来授课的人,居然没有一个去过西萝,让她瞬间无语。

最后她实在是觉得担心,只好趁着尉迟晞去后宫请安,跟着去再次见了惠妃。尉迟晞去拜见母妃,自然是在内殿,她候在门口见云珊出来,忙上前行礼道:“见过云珊司言。”见四下无人便小声问,“小的有事要禀告娘娘。”

云珊面上不动声色地道:“起来吧,你是殿下身边儿的人,不用总是这么多礼。”转身掀开帘子进了屋内,不多时便又出来说:“秦亦,娘娘宣你进去问问殿下出行的东西,准备的可曾妥当。”

内殿没有屏风,临时架起了一座炕屏,透过薄纱的遮挡,能清楚地看到她高耸的云鬓,以及侧脸的美丽弧线,只听身后的云珊轻咳一声,她急忙低头行礼不敢再看。

尉迟晞已经被小公主拉出去后殿玩耍,秦亦便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屏风后久久没有声响,直到她等得心下惴惴,才听到惠妃的声音传来:“恩,看来表哥挑对了人,本宫也没看错人,果然是个仔细有脑子的,你的担心跟表哥一样,他已经派人寻了个去过西萝的侍卫,大概下午就会进宫来了。”

秦亦嘘了口气,叩头道:“还是娘娘和云相想得周到,是小的平白担心了。”

“你是晞儿贴身的人,以后说话也不用这么谨慎,这不是什么平白的担心,时时刻刻把主子记挂在心里,才是你的本分,事事考虑周详,我才放心把你搁在晞儿身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的记下了。”对于惠妃每次的恩威并重,秦亦总是忍不住感慨,这女人绝不是什么善与之人,而她的野心,也绝对不仅仅止于日后有个终老之所。但是这一切都只能放在心里,她的野心越大,自己便越能从中得利,至少在这女儿身瞒不住之前,自己要挣得能够安身立命的资本。

果然如惠妃所说,晌午稍过,秦亦刚伺候着尉迟晞去后殿歇午觉,外面便有人来报,云相府遣了名军士进来。她不敢怠慢忙亲自迎出前殿接待,从屏风转出后,只见一个高个儿男子逆光站在殿口,武服贴身利落,身量挺拔。佩剑早已经在殿外解下,右手却还微微按在腰间,虽然看不清面容,却有一股英武之气显露无疑。

奔出来以后秦亦便愣住,也看不出来人的品阶,连个名字都不知道,该以何礼相待呢?所幸那人先行抱拳道:“下官李铮见过秦掌殿。”他声音清亮温和,不似秦亦想象中的粗声粗气,很是悦耳。

秦亦登时满脑袋黑线,头一遭儿听人这样恭敬地叫自己的官职名,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说起来这悲剧的掌殿,竟然还是领着正七品的俸禄,只不过叫着好听,职权只在这皇子殿内罢了。她忙也抱拳回了个平礼,口称不敢,让了座以后便招呼人上茶。

二人坐定,有人把殿门的帘子放下,秦亦这才看清眼前之人,脸庞棱角分明,浓眉大眼中带着坚毅,但是微薄的唇却柔和了面部的硬朗,让整个人跟他的声音一般,清朗温和。

但是秦亦此时顾不得细细打量,只粗略地一扫便开始问正事儿:“听说军士去过西萝?”

“掌殿大人直接叫我李铮便可。”他略一拱手道,“小的两年前去过西萝。”

“咱们两个都别客气,我唤你做李大哥,你便直接叫我秦亦。”秦亦听到那个掌殿大人就起鸡皮疙瘩,急忙不问他的意见便定下来二人的称呼,“李大哥,可否跟我说说西萝的情况。”

李铮倒是也不在称呼上过多纠结,也是个讲求实务之人,唤人呈上地图,就近在几案上铺开,指着地图开始讲解:“上次乃是押送圣上赐给西萝女王的登基贺礼而去,因为礼品颇多,我们渡卫河入河南道,而后转去岷中道,于岷山岭山隔江相望处渡江,而后入平岭郡,再过岭山而入西萝。”

秦亦虽然对山河志感兴趣,也算是有几分熟读,但是书上基本都是寥寥几笔勾出个大致地形,还都是分散开的,哪里有李铮带来的地图这样完整详尽。她顺着李铮的指点一路看过去,忍不住疑惑地问道:“为何不直接在京都、河南道与岷中道交界处渡河,由岷中道直奔凌江,渡江后为何舍岭西道而取平陵郡?”

面对秦亦的疑问,李铮很是耐心地解释道:“交界处地处偏远,虽然临近京都没有寇盗,却难免道路不平,容易损伤物件。岭山其近多贼寇,平陵郡乃平王治辖,有王府禁卫前来接应,较为安全。”

秦亦点点头,又问:“据山河志上记载,岭中地带终年湿热,虫蛇肆虐,多瘴气。殿下年幼体弱,可有防范妙法?”

“这个的确是前去西萝的一大难题,虽然所为瘴气不如世人所传那般恐怖,却也不容小视。”李铮闻言也皱起眉头,“我们一行去西萝的将士,在路上折损过半。”

一听这话,秦亦的心顿时凉了一半儿,连平日精壮的将士都撑不回来,更不要说是一直养尊处优的皇子。

第一卷云谲波诡第十六章应对瘴气

秦亦下意识地咬着指甲,努力搜索自己脑中有没有相关的现代知识。

李铮安静地坐在一旁打量着她的侧脸,她也许不知道,其实这不是二人的首次见面,至少不是李铮第一次见到她。他还记得是在曜亲王府的文宴上,被调去站在几案外围当值,被那熏香弄得头脑昏沉,听到昀亲王的调笑声,一抬头便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从他的角度正好能打量着她,却不会被她瞧见。他目力过人,自然看出她已经吓得不轻,豆大的汗珠不住地顺着额角滑落,执墨的手死死扣到指节泛白,却还是咬唇继续研磨。原本以为是个徒有其表的怕事之徒,如今得见却觉得还算是有些见识,而且与日前所见不同,此时她的眼神不似当初那般茫然,顾盼间多了一抹自信的亮采,黑亮的眸子更显灵动。

“李大哥,李大哥?”秦亦思索半晌,抬头见李铮有些发怔,叫了两声他才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