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迈只说事情已经办妥,人也已经领到客栈楼下,又恭敬地呈上卖身契予秦亦。他没说自己是如何解决的此事,秦亦也没兴趣知道,二人寒暄几句,她便端茶送客。

这时才拿起手上的卖身契细看,原来这女孩儿名叫桑布,年纪刚刚十五。而此时楼下却又传来喧哗声,直吵得正房内的尉迟晞都打发人出来问是怎么回事。

秦亦只好把卖身契草草地往怀里一揣,起身下楼准备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处吵闹。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三十九章神秘药物

果然不出所料,下面吵闹的果然是桑布,秦亦下楼便见她满头满身的脏乱,蛋清蛋黄粘着地糊在身上,头发早已经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衣服上还挂着几片凌乱的菜叶。

秦亦皱眉不已,这千迈看起来是个挺会处事之人,怎么也不知道给清理一下再领来。却不知道其实她是错怪了千迈,并不是他不想给弄的干净齐整的送来,主要是这桑布根本不许人近身,最后无奈只好就这么硬着头皮送来。

秦亦站在楼梯上轻哼一声,楼下除了桑布以外的众人全都俯身行礼,她见那少女还是倔强地昂着头,站在厅中怒视着自己,心里倒是多了几分欣赏和疼惜,但是面上却还是沉如水,因为她明白这样的性格,放在这样的社会,凭她这样的身份,只会给她带来灾难而不是幸运。

想到这里,便不再看她,只吩咐身边的下人:“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打晕了找人给她梳洗干净,再捆了送我房里。”

桑布一听,自己居然出了狼窝又入虎口,大急喊道:“你敢…”

原本她就闹得众人狼狈不堪,只不过碍着是秦亦想要的人,这才没人敢太过放肆,此时听到秦亦发话,桑布的怒喝刚开口就被禁卫朝着后颈一记手刀敲晕,身子一软便委顿在地,自有几名侍女上前抬走她去清理梳洗。

秦亦直到这时才有空上楼去见尉迟晞,一进屋便看见他已经换了玉色常服,斜倚在塌上看书。衣服的素白衬得脸色多了些许红润,见她进屋便把目光从书上挪开笑问:“听说你捡了个臭烘烘的小野猫回来。”

一听这话,秦亦也撑不住笑了,一想尉迟晞形容的倒还真是贴切,更是笑得止不住。去看了屋角盆子内的冰,这才走到塌前不经心地说:“十几岁的小姑娘,被五十多岁的人强买去做妾,自己不肯就被人诬赖了拿去祭天,我也不过是看不过去眼,这才强出了次头。”她故意把事情说得含糊,没提那下蛊之类的事情,怕引起尉迟晞的反感,然后掏出卖身契呈给尉迟晞。

“恩,不打紧的,你要下的人,你便收在身边使唤吧,你给我送来过来个野猫,我害怕被挠了咬了的。”尉迟晞不在意地挥挥手,他本就是这个时代的人,自然对这种买妾或是什么的行为觉得正常无比,不过是拿秦亦打趣才多问了两句,至于到底如何安置这人,他是半分都不放在心上的。

秦亦见这样,便也按下此事不提,陪着尉迟晞用了晚膳,又输了他几盘棋,见他困倦了睡下这才自己回房。

回到房间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叫人送桑布到屋里的是忘了个一干二净,吩咐人给自己烧水准备洗澡。进屋后便忙不迭地脱掉身上闷热的衣物,只穿着贴身的裤褂到床头去摸干净衣物。却摸到一个柔软温热的身躯,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床帐内传出稚嫩的怒喝:“色狼!卑鄙!无耻!下流!不要脸…”

秦亦这才想起自己床上还有只没剪爪子的小野猫,便回身坐在桌旁听着她骂,待她已经想不出骂人的新鲜词语的时候,才慢悠悠地开口问:“骂的口渴了不?我倒茶给你喝。”

床帐内忽然没了响动,半晌后再传出来的声音,就已经不再激动,强装的平静中带着欣喜地说:“你、你是女的?”

秦亦心里大骇,她是如何知道自己是女的,难道就凭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就能分辨出来不成。不过她已经不是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能够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虽然心里翻天覆地,但是却只是轻轻地将茶盏放在桌上,决定以静制动,先看她究竟能说出什么。

床帐内的人听外面一直没有动静,便又迟迟疑疑地说:“你、你不用唬我,我问到你身上的味道,那是女子服用的药物,是…反正你肯定是女子,只不过、你为何要吃这种东西呢。”

秦亦此时心里更是惊涛骇浪,难道她说的是自己当初发现的那瓶药丸?心里转了多个念头,刚要开口询问,便听到外面有人轻叩房门道:“掌殿大人,您要的热水送来了。”

她压低声音对帐子内说:“你老实呆着,待我洗澡以后再来问你。”

泡在木桶内,她的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一直泡到水都凉了这才察觉。急忙出了木桶擦干身子,叫人进来清理,直到全都安置妥当了,才走回内室,一屁股坐在床边擦拭长发。

帐内的人似乎又想开口,刚挪动了一下身子,就被秦亦翻身上cxtang搂住,吓得哇哇直叫:“啊,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我…唔…”

那声音忽然就闷了下去,变成呜呜的哼声,原来是被秦亦用手捂住。她凑近桑布的耳边轻声说:“你别喊我就放开手,若是答应便点点头。”

感觉手下的人儿用力点头,秦亦缓缓放开按住她嘴巴的手掌,却还是保持把她揽在怀里的姿势,继续凑在她耳边说:“你说的没错我是女的,所以你不用怕我,我不过是看不惯他们的行径真心想要救你。”

听了这话,秦亦只觉得怀里那一直僵硬的身子陡然放松,竟就这么把头顶在她的肩窝处,呜呜地哭出声来。

没办法她只好轻轻环住怀里的人,拍着她后背哄到:“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以后没人欺负你了,哭过就好了。”

待到桑布慢慢止住哭泣的时候,秦亦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只觉得怀里的人扭动了两下身子,她恍惚间想到人似乎还捆着手脚,含糊地说:“你别乱动,我给你割开绳子。”

摸索着找匕首的时候,忽然听到桑布压着嗓子道:“你便是想扮作男装,又何苦吃这般伤身子的猛药,怎么就不为自己以后考虑。”

秦亦猛的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这身子从前的主人,到底吃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四十章深夜到访(补全)

秦亦不知道屋外有没有别人派来的探子,只好就跟桑布挤在床上小声耳语:“你懂医?怎么知道我吃了什么药?”

“你、你是为了扮作男装才吃这药的吧?”桑布年纪还小,虽然脾气倔强强硬,但是性格还是很单纯,并没什么心计,“这药虽然能让你不会、不会像女的,但是对身子的损害也很大啊!”

小姑娘脸皮薄,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说,秦亦问了半天这才弄明白,原来这身子吃的药是抑制发育的,难怪自己到现在还一点儿女性特征都没有显露,定然是当初为了扮作男装才服用的。

她沉吟半晌又问:“这药能不能解?”

“能解倒是能解,其实你身上味道很淡,应该有段时间没吃了。”桑布还有些欲言又止。

秦亦听到能解松了口气,但又忽然从她的话里听出些什么,忙问:“味道?这药吃了身上会有味道?”

“恩,一般人是闻不出来的,只有受过训练的银貂或者是像我这样…这样从小学这个的人,才能闻到。”

桑布吭哧了半天才说出来,秦亦知道她肯定是有所隐瞒的,但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当初追兵才只追自己,却又被那个拙劣的障眼法瞒过?那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这么看来,似乎自己也应该是跟他们一伙的才对…额,这么想太诡异了,她急忙收回自己的思绪,又问身边的桑布:“有没有办法能去掉这种味道,但是又能继续抑制发育的?”这个味道实在太危险,这岂不是等于在尉迟晞身边放了个定位器,让个银貂领着就能找到位置。

“这个,只有解了药才能去掉味道,其实你想继续假扮男装,不一定非要吃这个药,我、我帮你配一种,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从不多的交谈中能看出来,其实桑布这丫头,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但是秦亦来到古代以后,已经被这种种的设计弄的不肯轻易相信别人,所以对她还是持保留态度。

“先帮我配了解药吧,至于还要不要扮作男装,以后再说。”她心里其实也有些犹豫,这副身子已经十几岁的年纪,若是还继续吃药,以后会不会都不再发育。但是发育和性命比起来,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大不了就装一辈子男人。

其实在今天之前她虽然知道古代人三妻四妾,但是还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今天碰到桑布的事,除了自己觉得不能理解,身边所有的人都觉得理所应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救桑布,只因为看上了这个小姑娘,没有人真正同情或者抱不平。所有人都觉得买妾卖妾是正常的,尉迟晞也是如此,这让她不知道为何有些心寒,虽然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但是他们的态度让她看清了这个社会的现实,一个封建的男权社会的现实。这个认知,让一直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的秦亦十分沮丧,连带着对解毒的事情也不太上心。

外面传来了子时的预更鼓,秦亦困倦地翻身道:“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那个…”桑布欲言又止,只听秦亦的呼吸声很快平稳下来,竟不到一盏茶就睡着了。她只好扭扭身子,弄了个稍微舒服的位置,努力忽略捆着绳子的不舒服,也迷迷糊糊的睡去。

秦亦的睡眠质量向来是没话说,基本能达到挨枕头就着,随处坐随处睡的境界。所以她虽然心里有事,但是一路的劳累和以前的功力,都让她很快的进入了梦乡。

可惜不多时便被外面的敲窗声吵醒,应该说敲窗声惊醒的是桑布,而后她推醒了秦亦。

秦亦睁眼看看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就迷迷糊糊的问:“谁啊,大半夜的!”

“秦兄弟睡了吗?”窗外传来的是李铮的声音,让秦亦瞬间清醒过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她翻身下地,拉开窗户问:“李兄,怎么回事?”

“这里有点儿事情,你跟我出来处理一下。”李铮压低声音道,看他一身劲装打扮,看样子是还没睡下。

秦亦不敢耽搁,匆忙披上一件外衣就准备出去,临走前又探身对床上的桑布说:“你老实睡觉。”

“哎…”桑布本想叫住秦亦给自己解开绳子,但是转念一想,她人不在房里,应该不会放心让自己独自呆着,唉,捆着就捆着吧,手脚都已经麻了,也不差多捆几个时辰。

半夜睡不着盯着床顶,其实四下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也看不出什么,她盯着盯着思绪就飘远了。从家里偷跑出来不到半年,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被拐卖做妾,而后又险些被祭天。原本以为出了火坑又进地狱,没想到这次买下自己的却是个女的,不管怎么说至少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竟然要吃那种药,虽然药效的确不错,也让人察觉不出她是女的,但是那药吃了以后,即便解毒也是终身不孕,真的值得吗?

“唉!”桑布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想翻身换个姿势,这才想起自己还被五花大绑着,又再次叹气,却也就这么乱想得睡着了。

而秦亦出了门,跟着李铮快步向尉迟晞的房间走去,竟在外间看到个一身缁衣劲装的男子,戴着宽大的帷帽,遮住了头面,但是身形看上去极其眼熟。

那人听见响动抬头,只一个动作便让秦亦确定无疑,她压低声音道:“慕容大人,深夜到访可是有什么要事?用我进去叫醒殿下吗?”

“李兄,我就说秦兄弟定是能认出我的,你还不信。”那缁衣男子也压低着声音说,顺手摘下帷帽放在一旁桌上。

他虽然打扮的诡异,出现的也很诡异,但是语气中没有什么紧张感,这让秦亦放心不少,忍不住又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四十一章齐国易主

“秦兄弟别紧张,没什么大事,是京里有些消息,我正好有空就给送来。娘娘和丞相大人都很担心殿下,我亲自来看看无事便也放心。”慕容千殇看上去神情轻松,果然不像是有什么要事。

秦亦心里疑惑了许久,这次终于单刀直入地问:“遇袭之事慕容兄先前可知道?”

慕容千殇一愣,复而笑道:“秦兄弟果然敏锐,不错,那次遇袭的确是我私下安排的。”

李铮站在一旁也恍然大悟:“难怪我当日杀敌之时觉得那些人都避开正面交锋,被杀的几个身手也不过尔尔,竟像是来送死的一般,原来如此。”

“那第二次遇袭呢?难道也是慕容兄私下策划的不成?”秦亦没想到慕容千殇竟似不知道前几日的事情一般。

“什么第二次遇袭?”慕容千殇见秦亦脸色凝重,也沉下脸坐直身子,紧张地问。

秦亦捡要紧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慕容千殇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半晌无话,最后才吐了口气说:“难怪最近京里也不太平,原本想跟你们交代一下便走,现在看来秦兄弟还是去请殿下起身吧,有些事还是提早防范的好。”

听了他的话,秦亦便起身朝里间走去,心下暗道,没想到自己随便这一猜,还真是道出了真相,难怪当日尉迟晞对追查贼人并不热衷,只是全权放手下去,原来自己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虽说是如此,但是秦亦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自己跟在尉迟晞身边不过几个月光景,任谁也不会这么快就把自己当做心腹,总是要有过程。

尉迟晞迷迷糊糊的听说是京里的事,也没有拖延马上起身,但是小孩子总还是不比大人,起来后还是困倦的睁不开眼,让秦亦看着心疼。结果就她转身去找衣服的空档,尉迟晞就自己跑去冰盆里,狠狠地洗了脸,气的秦亦直埋怨:“刚睡醒就用冰水洗脸,要是激出毛病来可怎么好,以后要是落下头疼病,看可怎么办好。”

来的也不是外人,尉迟晞就随便套了一件罩衫,来到外间坐定问:“可是云相有什么交代?”

慕容千殇俯身行礼后才又坐下说:“原本是没什么交代,本来是让下官来看看殿下服不服水土,但是因为京上出了点儿事,这才出发迟了,只好跟着追过江来。本来京里的事跟殿下此行并无关系,但是刚才听秦掌殿说了殿下二次遇袭之事,我倒是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哦?京里到底是什么事情?”尉迟晞这下也不觉得困倦了,睁大眼睛盯着慕容千殇。

“五日前,齐国旧主驾崩,新王继位,国书抵京。”慕容千殇此时却卖了个关子,“殿下可知这新王是哪位?”

“齐王子嗣众多,若是论出身自然应该是嫡长子齐渊极继位,但若是择才,吾倒是觉得四皇子齐渊闻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些国事日常太傅也都讲解,所以尉迟晞回答的还是中规中矩的。

可惜慕容千殇却缓缓摇头,表示这两个都不是,见众人都面露不解,这才开口道:“是齐王幼子,刚行过冠礼的齐渊铭。”

“这怎么可能?”尉迟晞大惊,原本端坐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他母族不过是沙漠诸部的族女,并不是齐国的大部,他年幼又不得宠,无母族支持,他是如何能夺得王位?”

秦亦对齐国的国事并不了解,连璟朝本国的也不过是近期才大致理清楚背下来而已,所以只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并不插话。不过心里倒也清楚尉迟晞为何这般激动,同样的年幼不得宠的皇子,虽然他现在有云相支持,但是若惠妃再诞下一子,他的命运如何还未可知,所以自然对此格外关注。

“这个齐渊铭,的确是个人物。”慕容千殇摸摸下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敬佩,“他从沙漠诸部借兵,暗藏于齐国国都内,待老王刚刚过世,还未依齐国传统宣布遗诏确立新君之时,出其不意地起兵。老齐王共九子,比他年长的除了三王子其余尽诛,据探子回报,那真可谓是血染王宫。”

屋内众人皆面色大变,竟是夺宫篡位,还弑了亲兄弟,只有秦亦面色不改,这般戏码历史上又不是少见,胜者为王败者寇,既然生在帝王家,既然对那把龙椅有所觊觎,便要有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不过她似乎从这件事里察觉到了什么,开口问:“这么说来,近期我朝各处似乎都不很太平吧?”

慕容千殇有些意外地看看秦亦,暗想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看出问题,自己还是汇总了信息,又在云相的点拨下才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居然就凭借齐国易主一事,便看出了问题所在。“是,各地都有些不太平,宁王在府邸遇刺,虽然未重伤却也要卧床休养;殿下在途中遇刺,还有几个道府也上报有匪徒流窜。”

“这不过是齐国正在内乱,怕我朝趁虚而入弄的把戏,难怪他们并没有穷追猛打。”秦亦心下盘算。

“对,就如秦掌殿所说,云相大人也是这般想法。”慕容千殇此时已经有些服气,在他看来秦亦似乎是天生就有这般的洞察力一样。

“其实是他过虑了吧,即使他们内乱,我朝现在也没有整兵征齐的打算和能力。”尉迟晞的语气有些无奈。

“殿下此言差矣,他防的并不是我国出兵攻打,而是怕我们渔翁得利,这个新主似乎很不简单。”秦亦心里思索着之前的袭击,放过自己到底是因为自己是齐国卧底,还是因为他们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嘴上便有些不太恭敬。

慕容千殇跟李铮都有些色变,均用余光去瞥尉迟晞,不过他倒是毫不在意,喝口茶琢磨了一下道:“恩,还是你想的有理,我刚才想的太过简单。”

慕容千殇在心里又再次重新评估秦亦,看来他不仅对政事触觉敏锐,在六殿下身边也不是一般的受宠。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四十二章秦亦释怀

“朝中近日如何?”尉迟晞还惦记着南方水患一事,便问,“眼看要到夏汛,这次不知道会不会再决堤。”

“朝中最近都在忙三年轮选,表面是考绩评定忙碌不已,其实暗地下还是有不少的小动作。但是谁都知道云相大人素来铁面无私,吏部又在他监管之下,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慕容千殇急忙收回思绪,认真地回答问题,“由于春汛决堤一事,圣上震怒,此次特意着曜亲王殿下领职,工部、督水寺等官员随行,还单独指派了御史随行,想来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从上次慕容千殇的讲解中,秦亦才对璟朝的中枢设置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为三阁一台六部十二寺,三阁便是负责决策的枢议阁、负责复核的中省阁以及负责执行的司理阁,另有单独的监察机构,便是御史台。枢议阁为左右丞相领议,中省阁掌批驳权,历届均为帝师担任以保公正,而司理阁由左右司理统领六部,原本应该是个权利极大的官职,但是因为皇上的集权思想,再加上各部经常由出宫立府的皇子领任,所以基本是名存实亡。原本这样的差事,应该由左司理领工部及下辖的督水寺下去筹办,而现在又是皇子领任。她对这种任人唯亲的做法十分不屑,但是也知道这是封建社会皇权集中下不可避免的,便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听着。不过望着尉迟晞稚嫩的脸庞,她又按捺不住地想,若是从小培养,也许能让他多一点儿民主公平的思想。

想到这里她忙摇头,想驱散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恰巧被一直注意她动静的慕容千殇发现,开口问;“秦掌殿可觉得有何不妥?”

秦亦茫然的抬头,根本没听到他们刚才在说什么,李铮在她背后轻轻写了个“平”字,又写了个“病”字,她这才知道,原来是说到平王此次称病未来迎驾之事。抬眼看尉迟晞和慕容千殇的表情,似乎都有不满,又想到之前尉迟晞在码头的发作,想必是觉得平王故意端架子,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小孩子尤其是自幼丧母,又在皇宫这般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总是格外的敏感。

她斟酌了一下言辞,才开口道:“殿下,小的认为,平王如今也是年过半百之人,又在这毒瘴之地驻守,身体不好也是难免,而且此次对外本就是说殿下来探视皇叔,执晚辈礼前去探视也未尝不可,还是待事情探查清楚再做计较为好。”

慕容千殇也开口附和,尉迟晞的表情稍稍缓解,但是眉宇间还是带着一丝不满,只是不再发作。

此时外面传来寅时的更鼓,尉迟晞便对慕容千殇道:“如今日长,天过不了多久就要泛白,你还是趁夜色回去吧。”

“是,下官告辞。”慕容千殇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抓起帷帽戴好,竟就直接推开后窗翻身出去,看得秦亦不住咋舌。

李铮也告辞出去继续巡视,秦亦这才上前抓住尉迟晞想去端茶碗的手道:“殿下,别喝茶了,趁着还早再进去睡会儿。”

尉迟晞没吭声,由着秦亦拉着他来到里间,替他除掉外袍,在床上安置好了才道:“你刚才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的对不对?”

秦亦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敏锐,自己当时已经很快的垂下眼帘,遮去了眼里的神色,却还是被他发现了异样。思索半晌她干脆坐在床边看着尉迟晞,衬着屋内并不甚明亮的烛火,他的眼睛黑亮地泛着光泽,那眸子里没有不满,只是静静地跟她对视,等着她说出缘由。

深深地叹了口气,秦亦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伺机而动、一击制敌才是正道。”

昏暗中只见眸光一闪,尉迟晞的眼神瞬间明亮了起来,他反手握住秦亦的手掌道:“我就知道,你是向着我的。”

秦亦被他孩子般的语气逗笑,却又觉得很无奈,沉默半晌才说:“小的自然是向着殿下的,但是小的更希望殿下能够多些笑容,多些孩子的欢乐,而不是过的这般辛苦。”

尉迟晞的手抖了一下,但是马上又稳住,抓着秦亦的手不肯放道:“我跟你在一起就很开心。”

“那秦亦就一直陪着殿下。”秦亦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依赖,心里顿时变得柔软起来,不管有没有试探和算计,至少他只是为了自保,却也并未伤害到自己,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己还有什么可介怀的呢?想到这里看他额上似乎有些汗珠,便抓过团扇轻轻扇动道:“离天亮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尉迟晞听话的闭上双眼,不多时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秦亦停下打扇的手,怔怔地看着他入睡的样子。他睡着后跟小弟一样,不管之前是什么姿势,都会侧身蜷起双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像婴儿在母体内的姿势一样。据说这样睡姿的人,都是潜意识里缺乏安全感的,所以他还抓着秦亦的手搂在胸前不放。

其实尉迟晞跟小弟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尉迟晞面庞白皙眉清目秀,而小弟总是一副黑乎乎的泥猴样。但是秦亦却觉得,他们两个却有很多的相似之处,比如说野心,再比如说藏在孩童表情背后的算计,又或者是入睡后都不曾舒展的眉心。

尉迟晞的眉毛很秀气,也许是随他的母亲,并不像另外两位皇子那般粗扫入鬓,而是纤细服帖地拢在眉弓上。秦亦观察过,他一旦入睡,眉心始终是拧做一团的,让她每次都想伸手去轻轻揉散那团郁结,希望能再看到那晚在夜市时候的灿烂笑脸。如果由着秦亦,她真的希望尉迟晞能够安安稳稳的做一个闲散王爷,不管谁登基都好,他自己过着不问政事的闲在日子,那样自己说不定也能一直伴在他身边,安稳度日。但是她明白,这番思量只能藏在心里,这一路而来让她看到,一个与皇宫内隐忍保全自己截然不同的尉迟晞,既然他想走这条路,那么自己也就只能尽力护着他走下去。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四十三章五雷轰顶

秦亦靠着床柱也迷迷糊糊的睡去,朦胧中又发现自己身处那个梦里的园子,她一步步向着声响发出的地方走去,却觉得身后有一只手抓着自己,耳边似乎有个声音求着自己别去、别过去…她正在犹豫是甩开这只手还是停下脚步的时候,床上的人翻身惊醒了她,这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透进亮光。

尉迟晞抓着她的手臂翻身朝里继续睡,她怕抽出手臂惊醒他,只好倾身又朝床内靠靠。右手轻轻揉捏已经酸麻的左肩,忽然想起自己床上还有个被捆着的丫头,不禁头痛地揉揉额角,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好不容易等着尉迟晞自己转醒,秦亦忙告罪说先回去看看,他忍不住打趣道:“等下早膳领来我看看,多漂亮个丫头,竟把你迷成这样,平日可没见你对什么这么上心。”

秦亦蹲下身帮他穿鞋,哭笑不得地道:“殿下,您就别拿我开心了,那丫头昨晚被捆着在我房里,我也忘了给松绑,这捆了一夜多,可别再手脚不过血,落下什么毛病就是我的罪过了。”

叫了侍女进来伺候尉迟晞洗漱更衣,秦亦匆忙赶回自己房间,掀开床帘一看,桑布被捆着手脚,头朝外脚朝内整个人横在床中央睡得正香。听到声响警觉地睁开眼睛,想起身却被绳子阻碍没能成功,见来人是秦亦,瞬间放松了警戒,嘟着嘴抱怨道:“能不能把绳子给我解了,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见她精神还不错的样子秦亦放下心来,别好心做了坏事。从靴筒内抽出匕首替她割断绳子,帮她揉搓已经被勒出深深痕迹的手脚。桑布却似乎并不在意,反倒拿起秦亦刚用过的匕首翻来覆去的看,然后歪头去看她问:“你姓李?”

秦亦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伸手拿回匕首仔细端详,说实话她这还是第一次认真看这把匕首,当日情急之时便从李铮手内接过塞进靴筒内,后来见他没提自己也就抛之脑后了,刚才是第一次用,倒是十分锋利。

入手沉甸甸的,鞘上没有什么复杂的花纹,只有一条藤蔓状的图形缠绕其上,手柄处弧度很适合手握,抽出匕首,刃上泛着锋利的白光。秦亦不懂这些,却也知道应该是把利刃。

“你认得这匕首?”她端详了半晌才抬头问桑布。

“那是,这藤蔓分明是卫皖李家的标记,匕首的材质是东魏的精铁,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说到这里她忽然住嘴,抬头打量着秦亦半晌才说,“难怪你要吃那药,难道李家这一代竟只有女子,才让你扮男装以后好继承家业?”

见秦亦眯起双眼,桑布急忙抬手捂住嘴巴,而后又放开道:“你别担你是我的恩人,我们桑家人最重信义,恩怨分明,我定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别瞎猜了,我叫秦亦,并不是李家人,这匕首是别人给我用的。还有,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要替我保守秘密。”秦亦心里琢磨着,没想到李铮的出身竟也是有些来头的,难怪能够连升几级,原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不过他那人倒是毫无架子。她把匕首插回靴筒内,起身叫人送热水进来准备洗漱。

“安啦,我说话向来算数。”桑布腾地起身跳下床,脚一挨地才发现酸麻还没完全好转,哎呦一声摔了个屁股墩。

秦亦皱皱眉头过去扶起她问:“从家里偷跑出来多久了?”

桑布一时没防备,脱口而出:“半年多了。”而后惊讶地张大嘴巴盯着秦亦,“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我能掐会算,以后别在我面前耍花样。”秦亦忍住好笑,扶着她到桌边坐好。这般倔强却又不谙世事的性子,识得李家的徽记,怎么看也不是个乡野丫头。但若是什么大家或是门派的人,如此性子谁敢放她自己出来闯荡,所以定是小丫头自己贪玩偷跑出来。

桑布揉着小腿,一双杏眼骨碌碌乱转,不住打量正在洗脸的秦亦,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别送我回家,我、我…”心里不住地想自己有什么能拿出来做交易的东西,最后忽然想起秦亦身上的药,便道,“我帮你解了身上的药,再、再配一种没味道的给你,你便带着我一起好不好,我…我吃的不多…花不了你多少钱的。”

正在刷牙的秦亦差点儿被她逗得笑喷,原本对这小丫头的好感又多出几分,这个身上的味道的确是她目前很急于解决的问题。不过是带着个小跟班,倒也没什么坏处,而且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身份,若是就这般放她离开,自己又哪里能够放心。

见秦亦半晌没有说话,桑布以为她不想带着自己,吭哧了半天又说:“我、我的本事有限,不能替你解了那不能生育的毒,可是我…我家的人也许能帮忙,你先带着我,我以后定然帮你…”越说到后面越没有底气,觉得自己连回家都不肯,又怎么能应承别人帮忙。

秦亦没注意到她后面的话,只被“不能生育”四个字惊住,手中的瓷杯脱手,在地上摔的粉碎。

门外的侍女听到声音,刚开门进来想一探究竟,就被她一声怒喝吓出去:“出去,我不叫人不许进来!”

桑布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火,还以为是自己大包大揽的承诺惹怒了她,踟蹰着认错道:“对不起,我不应该随便应承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秦亦此时感觉如被五雷轰顶,不能生育,对于向来最喜欢孩子的她,是一个绝对沉重的打击。虽说她对这个世界的男人有些灰心,不想与人共享丈夫,但是并代表她没有心存憧憬的,也许能碰到个专一的男子,也许老天让自己来到这个时空是有所安排的,也许命运会厚待自己…但是这所有的希冀和念想,都被这“不能生育”四个字打的粉碎,一个连孩子都不能拥有的女人,难道自己真的就是要装一辈子男人的命运吗?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四十四章骑马启程

一转身看到桑布有些被吓到的表情,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秦亦忽然又觉得很无力,既然已经如此,也没什么可怨天尤人的了,主要是这种情绪毫无帮助,既然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么就只能认头接受。

她随便倒了杯茶水漱口,吐净嘴里的青盐,拍拍桑布的肩膀道:“赶紧洗漱,领你去见过殿下。”

“殿下?”桑布这才想起,自己连秦亦这一行人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看样子似乎是官宦人家,“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殿下便是璟朝的六皇子。”秦亦翻出一条新毛巾扔给桑布,“好好洗洗你那花猫脸。”

桑布心虚地摸摸嘴边,似乎没睡出口水,这才稍稍放心点儿,洗脸刷牙后手脚麻利地把松散的头发编成两个麻花辫子,垂在身前。

跟在秦亦身后到尉迟晞的房内,路上秦亦已经教了规矩,怎么跪怎么说话,她倒是做得像模像样,只不过起身后便忘了嘱咐,一双眼睛就黏在尉迟晞身上上下打量,像是见到了什么稀罕的物件。秦亦忙着试毒布菜,也没发现她像看大熊猫似的看着尉迟晞。

尉迟晞倒也沉得住气,简单用了点儿粥和点心,漱口净手之后才抬眼对桑布说:“可是看清楚了?”

桑布没提防,猛地对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也不知怎么的红了脸,低下头捏着辫梢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