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布看着新鲜,正围着藤椅打转,一听这话腾地跳过来道:“你给了他二两银子诶,你问他一个月能挣多少?”

那匠人唬了一跳,忙道不敢,却还是支吾着不肯离开,正好秦亦从内院请了尉迟晞出来试背椅,见这情形忙上前拉住还想跳脚的桑布,对那匠人道:“这位大哥,可是想编这藤椅拿去贩卖,便拿去用不妨事的。“

那匠人一听这话,忙叩头谢过,喜不自禁地走了。

尉迟晞扫了一眼地上的几个藤椅,先回头对秦亦说:“你总是喜欢替旁人操心。”

秦亦自然知道他说的不是藤椅,而是对那匠人,便笑笑道:“若没有匠人我便是想破天也做不出来,再说难道我留着这东西还能卖钱不成,若是百姓都能靠着手艺踏实挣钱吃饭,岂不是我朝的幸事。”她边说边叫了个禁卫过来背起藤椅,拿个踏脚过来扶着尉迟晞坐好,拢上纱帐问:“殿下坐着可舒服?”自己左转右转地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

尉迟晞并没有什么骄纵的性子,觉得能够不用自己爬山便已经是好事,上去坐了下便夸赞不错。秦亦却还是很不满意,着人用绳子比照尉迟晞垂下双脚的长度,系上一块木板当作踏脚,又说要找绣娘缝制靠垫和坐垫。

尉迟晞从背椅上下来,忍不住道:“你真是个奇怪的性子,人都说做大事的人不拘小节,你在大事上从不含糊,在小事上却也细致的紧。”

“殿下,您若是想说小的婆妈罗嗦便直说,说得像是夸人似的。”秦亦见他心情不错,便跟他玩笑道。

“哈哈,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就好,在外人面前给你留点儿颜面,你却非要自己扯开来说。”尉迟晞果然笑着还击道。

说笑着把他送回内室,就这么一盏茶的功夫,秦亦再回身就没看到桑布的影子,这两日习惯了她像跟屁虫般的黏着,这下见不到人倒有些奇怪,顺口一问却听说那丫头自己出府去了。

坐在桌边等了大半个时辰,饭菜早已经没了热气儿,桑布才哼着小曲儿推门而入。

“干什么去了?”

桑布一推门进屋就听到秦亦冷冷的声音,抬头见她坐在桌前抬眼盯着自己,不禁觉得一阵委屈,从身后拖出来两个背筐道:“我、我跟着那匠人去订了两只背筐,你干嘛那么凶我。”

看着她从身后拖进来的两只大筐,秦亦不禁皱眉,这似乎、似乎跟集市上买菜的人背的一样,便问:“你要背筐做什么?”

“背东西啊!”桑布睁大眼睛像是说,你不会傻到连这还要问吧,而后便又开始推销这竹筐的好处,“岭中这一带的人背东西都是用竹筐,因为竹筐取材容易、便宜还结实,更比那种包袱要透风,我专门让那匠人按照你要的那个藤椅的靠背那样编的,我试过,比那种圆圆的竹筐舒服不少。”

抬手揉揉额角,秦亦觉得自己跟萝莉似乎有些难以沟通,便道:“这一路有专门的脚夫背行李,难道你以为还要自己背着不成?”

“啊?”桑布张大了嘴巴站在门口,半天才砸吧砸吧嘴道,“跟着有钱人走就是有好处啊!”

秦亦不禁失笑,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了不起的话,便敲敲桌子道:“一出去疯就不看着时辰,这饭菜都凉了,叫人进来热过赶紧吃,以后别出去乱跑。”顿了一顿又道,“便是出去也要提前跟我打个招呼。”

桑布刚才还委委屈屈的眼神霎时亮起来,把竹筐往屋角一丢,跑到桌前道:“太棒了,你还给我留了饭菜,我以前听说大户人家都是到点开饭,绝不等人,还以为要等晚上一起解决了呢!”她伸手就想抓起鸡腿吃,“不用热过,我不讲究的。”

“啪!”秦亦用筷子柄敲在她手背上道,“看看你那脏爪子,也不洗手就吃,你抓过还让不让我吃啊?”

不料这一句话竟把小丫头感动得够呛,脏爪子直接抓上秦亦的手道:“你在等我一起吃饭?你真好,从来都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望着小丫头亮晶晶的大眼睛,秦亦觉得汗毛一阵倒竖,难道这就是百合的萌芽…她飞快地摇头把这个诡异的念头从脑中驱除。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五十章热带丛林

原本秦亦还防备着平王世子会不会有进步一的举动,没成想那边却非常配合的送来脚夫、草药食物以及其他所需用武,并且请李铮前去挑选带去西萝的兵士,竟是半个字都没提那日的求救。若不是那张字条还在手中,秦亦简直都要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不过这样倒也好,反正尉迟晞现在并不想掺和进这桩事情里,两边谁都不提自然是最好。

现在的情况诡异的很,似乎两边都在急着让尉迟晞早日启程,所以准备工作做的极其迅速,不到两天工夫便全都准备停当。对外声称六殿下不耐暑热,卧床养病,第三天一早,众人趁着天气还算凉爽,扮作行商,开始向岭山山脚行进。

既然是伪装前进,自然不能再用皇子的仪仗,便换用平王府提早准备的马车,尉迟晞也扮作个富家公子的模样,一路行来倒也自在。

尤其令他惊讶不已的是,他本以为岭中地薄产稀,百姓应该甚为疾苦,不料一路走来竟是片辛勤劳作、丰衣足食的风貌,让他欣喜不已。甚至还特意停车去与几个农夫攀谈,询问收成岁入。

但是再度回到车上以后,他便一直板着脸不吭声。秦亦刚才也是跟了下去,自然知道缘故,与几个农夫攀谈之下,才觉出那些人只知平王、不知圣上,让人觉得平岭俨然成为了国中之国的感觉。

她见尉迟晞一直闷闷不乐,只得开口劝解:“殿下不必为此事忧心,岭中民众皆是夷人居多,且交通不便,许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岭中这块地方,对外面之事知之甚少,还属于未开蒙的民族。在他们心中自然觉得谁替他们做主,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谁便是放在心里嘴边儿称颂之人。”她随手拿起蒲扇替尉迟晞扇着,接着道,“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是平王还是岭中百官,俱是圣上的臣子,做出功绩自然也是圣上识才施用。”

尉迟晞歪头瞅着她,半晌才说:“你平日总说你只识得几个字,我倒是觉得你似乎学识不浅,就这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叫来个举子都未必说得出。”

秦亦心里大骂,以前那些个穿越来的人,怎么连诗经这么经典的都没人抄袭啊!不过嘴上还是谦逊地说:“殿下谬赞了,以前在某个孤本上看过类似的话,今天觉得适用便顺口说了出来,哪里有什么学识不学识的。”

说是如此,也不知道尉迟晞有没有相信,他虽说得秦亦一番劝解,脸色却依旧没有多少转晴,半晌才叹气道:“其实我是担心,若有人在岭中起事…”

这话听得秦亦一愣,若是岭中起事,百分之九十应该是平王无疑,她自然不敢说是尉迟晞多虑,只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来宽慰:“殿下不必过于忧心,自古以来百姓都是最老实本分,只要圣上宽以待民,百姓自然不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抛家舍业的去起义生事。再者刚才也说过,岭中多为未开蒙的夷民,乌合之众难成大事。”

“恩,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尉迟晞脸色稍稍好转,却还是郁郁道,“希望是我太过多心,不然无论结果如何,受苦的总是百姓。”

桑布一直窝在车厢外间安静地摆弄九连环,也许是一物克一物,她平日跟秦亦没大没小、嘻嘻哈哈的,却只要遇到尉迟晞,便成了一副乖乖女的模样。二人说的这些大道理她不懂,也没兴趣,忽然听到最后这句,忽然探头进内间问:“殿下,你以后可是要做皇帝的?”

一句话惊得车内另外二人都变了脸色,秦亦忙探身向车外张望,见其余人都立着车厢距离甚远,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回头便沉着脸训斥道:“放肆,什么话都敢胡说,我看是平日对你太过放纵,倒是害了你也说不定。”

桑布被训的小嘴一扁,委屈地道:“我只不过是问一句啊!”

“这种话是胡乱问得的吗?”秦亦打定主意要给她吃个教训,免得以后在外面乱说惹来祸事,便也起身来到外间,训斥半晌后罚她晚上不许吃饭。

起初桑布并不以为然,还小小的顶上两句嘴,直到秦亦跟她讲了齐国前阵子,刚刚弑兄篡位的事情过后,这才觉得有些当真。她平素只是有些散漫,却并不是个骄纵不懂道理的孩子,知道厉害以后自然是连连保证,以后决不胡乱混说皇家的事情。

秦亦见她自己诚心知道错了,这才作罢,让她自己在外间好生反省,又回身进了内间。

只见尉迟晞笑着说:“我看你倒是挺有训人的天赋,先是用身份压着训人,而后摆事实讲道理地说服,最后再安抚几句。”

“殿下您还有心情笑我,还不是您让我不要太拘着她的性子,这才让她这般不分上下。”秦亦也没敢揭穿,刚才他不也吓得一头冷汗,生怕被什么人听了去。

“我看她就跟你放肆,每次见到我不都乖得很嘛!”尉迟晞也不跟她纠结,打趣了几句便听有人来报,说已经到了岭山脚下,现在还不到正午,来请示是直接上山还是歇过晌午再启程。

尉迟晞和秦亦下车一看,果然已经到了岭山脚下,站在近处才发觉,此处的山脉并非十分高耸,属于峰谷地带,又不是十分低洼泥泞,所以便于通行。由于两侧的山峰拦住了北面的冷空气和南面的飓风,所以谷中绿色植物几乎不受限制地舒展着,恨不得把每一寸空间全都填满。放眼望去山谷中高低错落着各种植物,果然如秦亦先前所想,就等于是徒步穿越热带丛林。她诧异地回头问平王府派来的向导:“这谷中植被茂密,向来定是湿滑不堪,说不定还有泽沼,凶禽猛兽暂且不说,光是这路便是很难通过。”

“这位小哥果然见识不凡,这谷中的确全是泥沼,还有食肉鱼,除非变作鸟才能飞过去。”那向导是个五十多岁的精壮老汉,打着绑腿套着个敞怀的布褂,烟袋锅子从不离手,并不知道秦亦一行人究竟是何来头,只以为是前去西萝的商贩,虽然觉得带队的是个孩童很是不解,但是也并没有多问。他猛地吸一口烟,倒转烟袋杆儿往北面的山峰上一指道,“小哥往那里瞧,那半山腰上的,才是咱们翻山的路。”

秦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深浅不一的绿色之中,一条白线随着山势的起伏贯穿其中,竟是缠在半山腰上的小径。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五十一章林中毒箭

就地休整了一炷香的时辰,李铮重新调整了禁卫的队形,便开始跟着向导爬山。进入林内众人便明显感到气候的变化,比林外更加潮湿闷热,汗黏腻的裹在身上无法蒸发,好在路还算平整,听说原本是翻山的行脚商踩出来的小径,而后被一些想进山赚钱的人自发的修整过。

秦亦最怕的是尉迟晞中暑,在这种闷热的林中一旦中暑,即便是有药物也很难恢复,毕竟整个林内俱是不通风的闷热,而中暑之人解救的要点之一便是要处于通风处。进山前已经给他服了解暑的药物,纱帐内也悬了几个冰袋,走了小半个时辰,见他没什么不适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她便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进入林中为了避免蚊虫钻入,众人早已经扎紧袖口裤脚,露在外面的皮肤也都抹了防虫药,此时没了别的心事便开始觉得热得透不过起来,简直比蒸桑拿还要难受。

此时除了向导和脚夫,就只有桑布最是轻松,他们似乎都有蚊虫不近身的本事,桑布没有负担又不用领路,更是蹦蹦跳跳的前后窜来窜去,不时摘些不知名的植物塞进腰间的竹篓内。

林中道路七扭八拗,每每看着前面已经全被植被堵死,却偏偏转过一棵大树便又看到小径,开始秦亦还打起精神留意着四周,但是除了绿色就是绿色,还不时又各种飞虫迎面撞来,再加上闷热的气候,让她着实难以保持专注。

后来见一直相安无事,也渐渐放松了警惕,便与护在左近的李铮聊天,原本是想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料交谈之下发现他还真是去过不少地方,从十六开始离家游历,到过璟朝绝大多数道府,临近的几个国家也俱都去过。只不过他不善言辞,描述出来的事物大多干巴巴的缺乏味道,但是在这满眼除了绿色别无他物的林中,还是吸引了若干听众。

涉及到一些风土人情、地理地貌,众禁卫因为没见过也从未听说过,都觉得他是在顺嘴胡说。唯有秦亦听得起劲,倒不是觉得他讲得好,只不过这总比山河志的介绍要更加具体形象一些,而她不时的附和与搭话,竟像是自己都看到过一般,让李铮也很惊讶,二人竟是越聊越投契,到最后话题早就偏离了原本的话题。

白天一路极其顺路,天还没太晚就到了歇脚的地方,所谓的歇脚之处也不过就是几块大青石摆出的一个小平台,向导招呼着脚夫,把背筐内的干牛粪马粪取出来点燃,一边热干粮一面烘烤青石板,要驱散潮气才不会睡出病来。而秦亦则让众人大开眼界,她从包袱内翻出一大团渔网般的东西,着人两头扯着寄在两棵大树之间,拉起一个简易的吊床。其实她找人弄这个的时候很多禁卫都看到过,但是谁也没成想她竟是做这个用途。尉迟晞也东瞧西瞅地压制不住欢喜,但嘴上却还埋怨道:“你脑子里怎么净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是要把我娇惯坏了的。”

秦亦想都没想就顺口道:“小孩子就是用来惯的。”

尉迟晞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撞了一下,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告诉他要听话、要稳重,都用成熟懂事来当做夸小孩子的标准。原本以为身边多了一个事无巨细地为自己考虑的人,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使然,没想到却是这么理所应当的一句话。似乎所有的猜疑和试探全都烟消云散,有人会为了他是孩子而想宠他、对他好。原本最讨厌别人说自己是小孩子的尉迟晞,突然就为秦亦这么无心的话,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珠来。

秦亦先自己爬上去试试牢固度,又铺上一层丝织的薄被,吸汗不粘皮肤还很柔软,她埋头铺床并未看到尉迟晞的模样,只听到身后突然没了声响,还以为他为此生气,刚回身想解释几句,忽见一支简陋无比的木箭忽地从斜刺里的树上飞快地朝尉迟晞而去,她想都没想就一按吊床边缘,翻身而下,抱住尉迟晞就地一滚躲入禁卫多的地方,那只木箭来势并不很急,入土半寸便止住了去势,留下大半个箭身止不住的摇晃。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等禁卫朝箭射出的方向排摸的时候,只看到几丛被踩到的植物贴在地上,告诉他们刚才有人埋伏在此。李铮止住众禁卫想要追下去的势头,让他们将尉迟晞团团围在中间,自己回过头来用袖子垫着拔出木箭,只见地面被箭头接触过的植物已经开始枯萎变黑,可见这毒是多么厉害。若不是秦亦当时回头,若不是她反应迅速,那么尉迟晞主要被擦破一点儿油皮,那就是必死无疑的。

夜晚的丛林到处都被黑暗笼罩,虽然月亮挂在天上,并未真正照亮林中,却映得到处都是摇曳的阴影。李铮及时调整队形,尉迟晞、秦亦等人呆在最中间,几十个禁卫团团围住他们,再外圈是脚夫以及行礼,最外圈仍是禁卫,他呆在两圈禁卫之间方便策应。

而就在众人慢慢开始挪动位置变换队形的时候,木箭再一次袭来,而此次已经不是孤零零的一支,而是劈头盖脸的落下。索性这种木箭并无很好的强韧度,估计是林中就地取材,而射过来的箭也是没什么力道,镇定下来挥舞着外衣便能格挡开来。

秦亦向来擅长捕捉瞬间的动向,她只觉得前面的林中似乎有很多人在活动,却很好的与植物相互依托隐藏,所以很难发现踪迹。她见禁卫们只能站着被动挨打,虽说很容易格挡开来,却还是不住有人倒下,不由得心头火起,悄悄摸到行礼内翻出尉迟晞平日用的一张小弓,伸手试试用尽全力能够拉开,便躲在禁卫身后,捡起地上的木箭,搭在弦上朝林中射去。

慰问灾区的人民,也向在抗洪第一线的致敬,真心地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无事,钱财是身外之物,人首先要平安,也希望老天爷开开眼,不要再继续下雨了~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五十二章奇异花纹

秦亦虽然情急之下翻出来了弓箭,但是射箭这本事可不是逼急了就能百步穿杨的,那支木箭就被她歪歪斜斜地射向林中,碰到一棵灌木掉落在地。但是她箭头所指的方向,当即便有轻微的草木晃动,想来是她找准了方向。

正当她对自己不会射箭懊恼的时候,身后忽然过来一人,正是刚才在一旁指挥的李铮,他刚才看得清楚,秦亦的确是找对了方向,可惜没学过箭术,白白错失了机会。虽然不明白她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辨识敌踪,但他还是当机立断地从后背摘下自己的弓箭,让秦亦拿好。自己又伸手像教小孩子弯弓射箭一般,而后说:“你找方向,我来射箭。”

他身材颀长,比秦亦高出一头还不止,双臂一合便把她整个人搂在怀中,两只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手,呼吸就近在头顶,似乎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拍打在脖颈上,皮肤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又一轮的箭雨让秦亦从些许的羞涩中惊醒,忙仔细分辨对面的动静,不住调整着弓箭的角度,她每一次停下轻声道:“放!”李铮便拉弓射箭,对面林中果然便发出惊呼、抑或是重物落地之声,如此几次毫无失手的命中之后,林中的人开始不安,新一轮的箭雨威力便减少了许多,而且有些箭无力地落在禁卫的守护圈外,不多时敌人便撤退的一干二净。

秦亦这才觉得自己的手酸疼不已,像是被李铮捏碎了骨头一般,手心是被弓弦勒出的红痕,还没待说话就听李铮道:“秦兄弟很有习箭术的天赋,可有兴趣学学?”

没等她回答,尉迟晞和桑布就一边一个地围上来,拉着她东瞧西看,见毫无损伤这才放心。秦亦安抚了二人才去看几名禁卫的尸体,都是只擦破了表皮便中毒身亡,看得她后怕不已,若是刚才那一箭伤到尉迟晞,那可就什么都完了。想到这儿她又回头去问向导:“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向导老汉也吓得不轻,双手抖抖索索地想点烟斗,拿着火石擦了半天也不见一点儿火星。秦亦问了三遍他才听清楚说的是什么,长叹一口气道:“我有几年没走这趟山路了,都是徒弟们走,当年这路太平的很,如果不用防猛兽,便是连守夜的人都不用,山里人最是纯朴,从来不做那种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事情,世风日下啊!”

他唠叨了半天,只听出来他的意思这是盗寇所为,但是秦亦心里却并不这么觉得,第一支箭那么直直地朝着尉迟晞射去,绝对不是无心之举。但若是朝中的某派势力,又为何会用这么毫无力气劲道的木箭,若是用涂了毒药的羽箭,那么这一行人估计就全军覆没了。

见林中毫无异动,秦亦先伺候着尉迟晞去睡下,禁卫分为两班轮流当值,才回头跟李铮商议,决定派几个军士去林中一探,看会不会有尸体或是遗落的物品能发现蛛丝马迹,可惜一无所获,那伙人把所有的尸体也都一同带走,林中只留下几滩血迹和一些杂乱的脚印,而且俱是赤脚的脚印,看来是一伙对丛林十分熟悉的人所为。

秦亦听到回报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涂抹着油彩、赤身光脚的土著人,用嘴吹出毒箭射向猎物,她垫着衣袖拿起一只木箭端详,桑布凑过来扯扯她的衣袖道:“这剑身是楠阴树的木头,上面涂着的是岭山南面一种独特的植物汁液,两样东西分开都是无毒的,唯有把南阴木煮透,而后涂上植物汁液晾干,这才会变成见血封喉的剧毒。而且更加奇特的是,这种毒素遇血即化解,所以一直被山里人打猎使用。”

“这伙人定然是山中的部族,但是做的却并不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定是被人利用或者与别人合谋。”秦亦在火把下端详着箭尖上的绿痕,她转身问向导,“你仔细看看这木头,可知道山中哪个部落善于用这种东西?”

向导老汉蹲在石头上抽烟,顺手接过木箭道:“这个小姑娘说的没错,的确是山里部族打猎用的…”他仔细端详着剑身,忽然脸色一僵,半晌才说:“这剑身上似乎刻着图案。“

听他这么一说,秦亦也忙凑近火把查看,却发现其余箭身都没有花纹,唯独开头射向尉迟晞的箭身上刻着弯弯曲曲的花纹,她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也觉得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她紧盯着老向导问:”大伯,您应该知道这花纹是什么意思吧?”

向导老汉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事物了一半,脸色竟然比遇袭的时候更加难看,只埋头抽烟,许久才问:“姑娘,你先告诉老汉,你们这一行人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秦亦心下一惊,难道岭南这边的人都能闻出自己身上的药物味道不成,她心里虽然震惊不已,但是表面却仍是笑道:“大伯是被吓糊涂了吧,某虽然身材瘦小,这脸嘛又白嫩了点儿,但还不至于被看做女子。”

她边说话便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幸好为了怕吵醒尉迟晞,自己拉着老汉离人群闪开了一段距离,而李铮也去忙别的事情,身边只有桑布在,暂时还没有暴露。

“姑娘,做人也是要有规矩的,我没有打探你秘密的心思,但是你若想听实话,便要自己先说实话。”那向导老汉竟是出奇的倔强,硬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秦亦心下恼火,却又不能发作,便压低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只能告诉你,我的事与这趟出行没有丝毫利益关系,你若是想说便说,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与你。”

烟斗的红光在暗中一闪一闪,晃得老汉的脸有些奇异的扭曲,只见他抬起头目光直盯着秦亦道:“这花纹是山中一个部族的巫纹,平素只用于杀死祭品,献给他们的山神。如果我所料不假,这一路的遇袭是少不了的。”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五十三章发泄情绪

桑布一听这话,吓得轻呼出声,忙用力按住自己的嘴巴。

秦亦表面倒是镇静的很,轻声道:“那就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说罢竟是撇下向导自顾自地走开。到青石板旁的篝火处,她双手抱膝在离火堆不远处坐下,桑布也凑过来学着她的样子坐好,似乎在等着她问什么,但是却久久听不到响动,忍不住自己先发问:“你、你如今可有什么对策?”

此时秦亦的脑中说乱也是很乱,说清醒却也是很清醒,此行到处都是危险、到处都是疑问,让她脑子里面搅合成了一锅粥,但是她很清楚的知道,目前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怎么对付山中部族,而是要弄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把尉迟晞当做祭品。因为在山中对上当地的土著居民,别说自己手里只有两百禁卫,就是有两千也不够人家杀的。

又转头去看正在睡梦中的尉迟晞,到底还是个孩子,劳顿了一天又瘦了惊吓,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压低的男声:“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一回头才发现,原来李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身旁。

她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怒气,起身便朝林中走去,李铮不明所以地也跟着起身,跟在她身后进入林中。

只见她越走越深,回头已经看不清火把的亮光,李铮只好上前扯住她的手臂问:“你这是干什么去?”

他伸手一扯,秦亦在树木的气根上一绊,正好被他接在怀里,借着天上的月光,李铮清楚地看到她眼角一闪,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秦亦已经站稳身子,开始发泄自己的怒气:“为什么来问我,事事都来问我,那还要你这个禁卫统领做什么。为什么我好端端的会来到这个鬼地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一切,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她边嚷边用脚踢身边的植物,最后不小心一脚踢到叶子背后的一块大石头上,疼的眼角又迸出泪花。她干脆蹲下身子,把头埋在双臂之间,索性哭个痛快。不料这一哭便刹不住闸,她想到自己前世被骗的失去财产继承权,想到数年来一直反复做的怪梦,想到画一幅画都能来到异界,来到异界也就罢了,却还是个为奴为婢的命,最后更是进了吃人都不吐骨头的皇宫,老天爷到底是要做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折磨她。

她蹲在地上越哭越伤心,似乎要把这么久以来受的委屈全都哭出来,她平日里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好像什么都能应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把所有的恐惧、胆怯、伤害全都埋在心里,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记得前世小弟就曾经扯着她的手腕怒道:“你为什么就不肯把自己真实的情绪表达出来,什么都藏着、都自己撑着,你不知道这样会把人压垮的吗?”当时心里并不是没有触动的,但她最终还是强撑出一丝笑意,说:“你别替我担心,我很好,真的很好。”

那日在河边第一次见到尉迟晞,他就也是那么笑着说:“我很好,真的很好。”现在自己也说不清楚,从他身上到底是看到了小弟的影子,还是自己的影子,又抑或二者兼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父母离婚、也许是他们又分别再婚,亦或者是从他们日日吵架便开始了,开始把自己的心缠上层层的枷锁,不肯再让外人窥伺到一点儿,对所有人都笑着说自己很好。但是一旦这层层的枷锁被冲开了一点儿缝隙,满心的委屈、恐惧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垮了原本以为非常坚固的心防。

李铮手足无措地站在树下,看着秦亦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奇怪的情绪,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让他分辨了许久才觉得,似乎是酸楚和疼惜交杂在一起。这种情绪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升起深深的愧疚,在他眼里的秦亦还是十几岁的孩子。也许是他的职位亦或是平日的镇静自若,让自己不自觉地就想向他征求意见,却忘了他其实不过是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一个从来没经历过刀光剑影的孩子。他能够一路这样镇静地撑到现在,真的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蹲下身子轻声道:“好了,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以后我来拿主意好不好?”他生平第一次哄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见自己的话毫无效果,只好挠挠头又说,“要不你打我几下,骂我几句?还是怎么样能出气?”他努力回忆自己小时候,跟其他兄弟闹了别扭以后都是怎么解决的,好像不外乎就是滚到地上打一架,或者是谁有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便又在一处玩儿了。

他低头看看地面,全是植物交错的气根,上面还有湿滑的青苔,滚做一处打架似乎是不太合适的了,而且秦亦也打不过自己。若是给他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时也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

他这厢胡乱想着的时候,秦亦已经发泄的差不多,猛地起身正好撞在他的鼻子上,这一下劲头十足,他又魂游天外丝毫没有防备,只磕得他鼻子酸疼,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溢出眼眶。

秦亦起身便觉得撞上什么,一抬头就看见李铮鼻子下挂着两条血痕,脸上还有泪水,忙从怀里抽出丝帕给他擦拭,嘴里还不住地说:“疼不疼啊?你把头仰起来,或者干脆把丝帕堵住鼻孔。”

李铮没想到秦亦刚才还嚎啕大哭,这么快就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的狼狈相让他消了气,不禁笑道:“只要你别气别哭了,便是再撞我几下也无妨。”

月光下他的脸上满是泪水、血水的狼狈不堪,但是闪亮的眸子里却蓄着笑意,欣喜地看着她,似乎她不哭了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不禁让她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五十四章深入虎穴

秦亦和李铮就这么满脸狼狈的对视,似乎眼神的交汇之间有几分别样的情愫在流动,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们身上,两个人都觉得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与平常不太一样的东西。但是还未等他们细细分辨,只听得宿营地那边又传来骚乱,二人都心道不好,急忙掉头往回跑去。

秦亦没想到刚才自己一气之下竟走了如此之远,又或许是她心急如焚,觉得林中磕磕绊绊的怎么也跑不快,跑着跑着忽然觉得自己双脚离地,眼中景物一转,才发现已经被李铮抱在怀里,他个子高步伐大,脚下也比秦亦稳当,很快便穿出树林。

只见对面的林中似乎有缕缕白烟飘荡过来,众人全都聚在一起,用手掩住口鼻。秦亦也屏住呼吸,从李铮怀中跳下来,视线却一直到处逡巡着寻找尉迟晞,如果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他受伤,那么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还好马上就看到他正在人群的中央,桑布正用一棵不知是什么的植物放在他鼻下,周围俱是剑拔弩张的禁卫。而他也正在垫脚朝外张望,直到与秦亦目光相接,眼睛里才露出放心的神色。

秦亦和李铮也快步走向众人,禁卫们闪开一条通道让二人进去,桑布左手掩着口鼻,右手从腰间竹篓中摸出两片叶子递给他们。接过树叶学着他们一样蒙在口鼻处再呼吸,那叶子有一股沁凉的气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来到尉迟晞身边见他安然无恙,秦亦这才放下心来小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林中熏毒烟。”桑布皱皱眉头,而后又仰起脸表功道,“是我先发现的哦,都没有人中招。”

“恩,做得好!”秦亦下意识的伸手摸摸她的头表示赞许,而后又继续朝对面林中张望,可惜烟雾加上植物彻底地掩盖了那些人的行迹。正在发愁之时,忽然觉得有什么扯住了自己的衣摆,她偏头一看,只见尉迟晞面上还是镇定自若,但是身子还是微微有些颤抖,便伸出空闲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她换了只手掩在口鼻处,回手紧紧地握住那只冰凉的小手,似乎是感受到她传递过去的温暖,尉迟晞又不易察觉地朝她身边挪了两步。

秦亦回头望向李铮,见他也是一筹莫展,眼见对面那些人今晚似乎是不得手不肯罢休,她忽然扬声朝对面林中喊:“对面有人能听懂我的话吗?你们别弄什么玄虚了,我们随你们走一趟去见你们统领。”林中毫无反应,己方的阵营却一阵骚动,李铮似乎有些明白秦亦的用意,向身旁的禁卫传了几句号令,这才慢慢又安静下来。

桑布在秦亦的授意下,又用不知什么地方的土话朝对面也说了同样意思的话,这时林中才有了些许响动。半晌后一个粗壮汉子从烟雾中露出身形,他皮肤黝黑、上身赤裸,仅在腰间围着布搭,头发散乱地绑在脑后,手中还握着根一头尖削的木棍。

他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最后落在人群中央的几个人身上,用生硬的中原话问:“你们谁是头领?”

尉迟晞用力握住秦亦的手,挺直脊背道:“我就是这些人的首领,我们是璟朝的商人,去西萝贩卖物资,未曾侵扰林中生灵,也未曾对山神不敬,你们三番两次的袭击,到底意欲为何?“

那汉子似乎对他的话有些似懂非懂,可能听清了商人,目光便转到脚夫和地上杂乱的背筐上,眼神有些犹疑,但随即便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土话。桑布忙翻译道:“他说他们是奉山神的指引,来捕获应该献给神的祭品,而神告诉他们,祭品就是今晚在此地留宿的少年。他还说神的旨意是绝对不会有错的,如果我们肯跟他回去见他们的统领,然后将祭品留给他们部落,那么他们便放过我们其他人。”

秦亦脸色铁青,他们要的祭品是少年,如果严格来说,这里的少年只有尉迟晞一人。她回身低声道:“殿下,您看如今该怎么是好?”

“便按你说的,我们去他们部落走一遭看看。”尉迟晞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惊慌中恢复过来,轻咬下唇半晌忽然笑道,“反正是找少年,那么就只有你我二人,与其在这里做困兽之斗,还不如去一探究竟。”

二人是低声耳语,除了身旁的桑布根本没人听到,她还未等插嘴,就听尉迟晞扬声道:“便与你们走上这一遭。”

那汉子听到答复后又钻回烟雾中,似乎与人在商议什么,不多时又出来,大手一张向前伸出来道:“只能五人。”

意思众人都明白,只能挑五个人与他们同去,尉迟晞和秦亦自然是不二的人选,李铮也绝不会肯自己留下,桑布熟悉蛊毒以及山中习俗,自然也要带在身边。秦亦本想让卫宇跟着,但是那老向导却主动走上前来表示愿意一同前往,并说:“老头子我好歹在这林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兴许能派上用场。”

秦亦却忽然有些狐疑,那土著汉子说神的旨意是抓今夜再此留宿的少年,而带路的正是这老汉,难道他是故意将众人领到此处宿营。心中虽然起疑,她却露出一副感恩的表情道:“那真是多谢您老人家,我们都不懂这山里的规矩,还要您多多提点。”

老向导也不跟她客套,只自顾自地埋头抽烟,秦亦心里的疑窦更盛,这烟雾不知是什么毒药,竟对他丝毫不起作用,还是说他早就服用过解药。此时已经不容得她细想,对面的人不知用的什么方法,已经将烟雾驱散。林中走出的人俱是差不多装束的当地土著,见这边走出五人,而且队中仅有的两名少年俱在,便有人转头在前面带路。另外四五个人留在后面监视,等他们五人全都进入林中,这才跟随其后,不多时这一行人便湮没在雨林之中。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五十五章林中石屋

折腾到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基本是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候,林中的湿气全都凝成露水挂在植物上,众人一路走来全沾湿了衣襟。秦亦开始还在想着记路或者留下记号,没想到林中压根儿就没有道路,那些人只是认准方向,而后自行挑拣好走的地方穿行,山中部落众人在林中自然是走的如履平地,可苦了秦亦一行人,而其中最狼狈的自然是尉迟晞和秦亦。

秦亦原本打算让李铮背着尉迟晞,没想到这小子竟来了倔脾气,死活也不肯,只拉着她的手闷头走路,但脚下还是不时地磕绊。

老向导还是闷头赶路,路上烟不离嘴,抽了一袋又一袋,刚磕打出烟灰就再塞满点上。

桑布原本还上前想与那部落中人搭话,不料没有一个人接话,也只好垂着脑袋在秦亦身侧乖乖赶路。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秦亦觉得自己迈腿已经成了机械性的活动,完全是身体的条件反射,已经不受大脑的支配,她右手还要时不时地扯住尉迟晞,更是吃力不已。李铮也早就到另外一侧扶着尉迟晞的腋下,算是给她减轻了大半负担。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能见度好了许多,但是视野却依旧狭小,四周都是肆意生长的草木。直到太阳完全越出地平线,众人才来到一片开阔地前,只见山坡下一条自西至东的小河,以及河对岸几十个圆底草棚映入眼帘。

许多妇女在河边清洗食材,一群孩子嬉闹着到处乱跑,河边石滩上也有人架起火堆,看来正是部落的早饭时间。

从林中突然钻出的众人吸引了部落众人的目光,秦亦等人在他们的注视下趟过河水,算是正是来到了对方的地盘。孩子们见到生人都跑开去,却又新奇地跟在身后远远地缀着。领路之人带着他们径直地穿过众多草棚,来到最后面一座依山搭建的石屋前,才示意他们在原地等候。

不知道别人是何感觉,秦亦这一停下脚步,就觉得自己双腿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膝盖发酸发软。她伸手搭在桑布的肩上,将自己的一部分重量分了过去,不然定然会直接跪在地上。在扭头看尉迟晞的状态跟她似乎差不太多,后半截的道路基本是被李铮半抱着过来的。此时他脸色惨白,面颊还泛着两抹不正常的潮红,胸口大幅度地起伏,嘴唇毫无血色地有些发抖,却还是勉强想让自己能够独自站稳。

秦亦忽然很有一种冲动想问他,为了挣这份前程,这样可否值得,但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便咽了下去。她心里明白这样的问题没有丝毫的意义,如今的她不再是手捧史书为其中人物嗟叹的秦亦,她已经身处其中,成为这夺嫡战争中的一份子。不管自己是自愿还是形势所迫,抑或二者都有,也都早已越来越接近斗争的中心,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陪着这个孩子一路走下去,不管前面要面对的是什么,也不管到底能走多远。

站定休息了一会儿,秦亦觉得自己稍稍有些缓过劲儿来,用力握紧拳头再松开,双手伸到眼前看看,确定已经不抖了,这才压下心里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走上前去替尉迟晞整理仪表。长发打散重新绾好,用玉环玉簪在头顶固定,用丝帕浸了旁边树叶上的露水,给他擦干净面孔,最后把一路上刮扯凌乱的衣服抚平。

进山以来一系列的变故让尉迟晞措手不及,若说心里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在璟朝内无论遇到明攻暗算,他都能够让强制自己冷静面对,那似乎是一种从小就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也是因为他基本能够猜测出来那些手段出自何人。但是自从踏入岭山,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面对蛊毒、蛮人,一切似乎都脱离了控制,那种无法掌握和预料的无力感让他倍感受挫和惶恐。

但是见秦亦如平常每天早晨一般,蹲下身去替他扯平整袍襟,最后起身上下打量半晌,目光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便是证明他上下俱收拾停妥。

秦亦知道尉迟晞现在只是在故作镇静,其实心中跟自己应该是一样害怕的,或者说应该比自己还要害怕。她抓住他的手微微用力,盯着他的眼睛道:“不管前面是什么地方,秦亦都会跟在殿下身边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秦亦都会跟殿下一起面对。”

尉迟晞也用力回握一下她的手,她镇静如常的表现让他觉得心中安定不少,他试着牵动脸上的肌肉,冲着她微微一笑。

见他露出笑容,虽然还是十分僵硬,但脸色已经不似刚才那么苍白,秦亦心下稍稍安定。这才想起回头去看看其余三人,李铮从小习武,一路走来并不觉得多么辛苦,但是眼下的情形让他的肌肉和神经全都绷得紧紧,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所以看起来不似平时的清朗,整个人像出鞘的刀一般犀利。

老向导已经抽光了烟袋子里所有的烟叶,蹲在一个树根下正敲打着烟袋锅,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