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秦亦在里头,桑布便也顾不得多想,左右自己也是不值得什么人算计的,推门便进。但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门后竟有那么大的空间,空中弥漫着说不出名字的香气,四处帘幔垂地,随着开门荡起的微风轻轻飘荡,最要命的是。那帘幔竟都是杏黄色,在灯光的映照下摇摆着灼着人的眼。

桑布抬脚进屋,踩在那暄软的地毯上,竟是不敢用力地踩下去,蹑手蹑脚地穿过重重帘幔,这才见到拱格、桌椅摆设,又向内是一张床幔遮挡住的床。

她悄悄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缝隙,朝内一看果然是秦亦,这才放下心来,将床幔挂起,却发现秦亦丝毫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她心里不禁有些气急,自己在家急得七荤八素,累得要死都不敢合眼,她却在宫里呼呼大睡。但是她随即便觉得不对,因为秦亦的身上飘来淡淡的药味,她细细一闻竟都是滋补元气、调节郁结的药物,忙坐在床边细看。

只见秦亦脸色青白,双目紧闭,伸手摸摸她额头,冰凉湿滑,全是虚汗,桑布这下才慌了神,这人原来是昏迷着的。

屋里怎么连个人都没有,她正四下乱看,就听见门口传来响动。不多时两个丫头端着托盘和药碗进来,俯身行礼道:“给秦夫人请安,这是太医给秦大人开的药,奴婢们来服侍大人用药。”

“不用了,你们把药放这里,我会喂她的。我且问你们,皇上如今在何处?”桑布盯着那两个小丫头问。

“回秦夫人的话,奴婢们不知道圣上的去向,还望夫人恕罪。”

“阿布你找朕?”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走近一看来人果然是尉迟晞。

行礼后桑布就直愣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人好好地进宫,怎么就弄成这样。”

尉迟晞抬手挥退那两名宫婢,自己上前坐到床头叹气道:“可说是呢,知道李铮之事的真相之后,人就这样了,太医说是一路奔波劳顿,内火攻心,外染风寒,未得及时医治,却又突然急火攻心,这才厥过去。人世不醒,要小心调养才行。”

“李铮之事…”桑布抬起头看向尉迟晞,颤抖着声音问,“李铮真的被斩了?”

看着尉迟晞沉着脸点点头,桑布就觉得自己脑子“嗡”地一声,回身轻柔地替秦亦擦去额头的虚汗,然后说:“也幸亏她是晕过去了,不然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当初李铮出发前,她就说过,‘可要好生照顾自己,别忘了你的命就是我的命!’如今李铮没在沙场上丢了命,却在京都丢了命,谁知道她这性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竟还会说这样的话是吗?”尉迟晞轻声说道,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桑布,“我还以为她平日都只会循规蹈矩,喜怒从不爱形于颜色,没想到竟也是个爱得深的。”

“您是皇上,在您面前谁不都得循规蹈矩,但若是都那般过日子,岂不是把人拘束死。”桑布叹气道,“她最是个不喜拘束的人,床要大得能滚来滚去的,每每回家就换宽敞的袍子,换宽大的鞋子,稍微板正一点儿的新衣服新鞋就不爱穿,总说箍着难受。头发也都随意半挽着,还总说恨不得都剪掉去。麻烦死个人…”

桑布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平日见惯了活泼的秦亦,有时候还嫌她没个大人样,此时见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却巴不得她能起来跟自己玩闹一场。

“别哭,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太医不也都说,只要好生调养就会好起来的。”尉迟晞安慰着桑布道。

“我、我是怕她自个儿心里不想活了…”桑布捂着嘴不敢哭得太大声,“我娘以前说过,如果人没了活下去的心气儿,一心只想自己死了才好,那便是真的就醒不来的。”

尉迟晞被桑布说的惨白了脸,冲到门口朝外头吩咐:“把太医都给朕找来。”

不多时十来个太医浩浩荡荡地进屋,跪地高呼:“臣等…”

还没说完就被尉迟晞打断:“行了,别弄那些没用的了,都过来好生看看,若是人今夜醒不过来,你们便也都陪着去了罢。”

众太医一听,额头的冷汗登时就都落下,全都说定会竭尽所能,让秦大人尽快醒来。

但几个法子试过,却都还是不见效果。看着尉迟晞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最后医正一狠心道:“启禀陛下,请容臣使用针灸之法。”

“针灸?可有把握?可有危险?”尉迟晞一叠声地问。

“这…陛下,凡事皆有风险,看秦大人此时的情况,唯有试试这个法子了。”医正的意思似乎很明确,现在也就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尉迟晞听了以后大怒,手中的茶碗顺手就砸过去:“混账东西,你们下午是怎么说的,说将养两天就好,如今怎么弄得如此严重。”

太医都低头不敢言语。腹诽不已,将养几天的确会醒,但自己的命却是没了。

屋里一阵沉寂,却见桑布上前跟医正低声商议了半晌,而后说:“皇上如果信得过,这里倒有一方值得一试。”

“什么方子?”尉迟晞忙问,“你且说来听听。”

“是我爹留下的一个方子,我只记得配料和用法,但从未自己使过,刚才问了医正大人,说似乎可行,而且这法子即便不灵,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那还不赶紧。”尉迟晞唤人去备齐用料,看着桑布将所有东西一点点地研碎,搅拌均匀后,卷在一小张宣纸内,凑到烛台处点燃,然后轻轻放在秦亦的鼻下。

纸卷刚燃过半,秦亦的睫毛便开始微微抖动,人也好似烦躁不安,身子扭动几下。待烧到尽头,所有人都以为没希望的时候,她忽然转醒,睁开眼睛一扭头,就瞧见了尉迟晞,自己竟就直接坐起身来笑着说:“殿下今儿个怎么起的这样早。”

殿下?这是什么状况?满屋子的人都傻眼了。

只听她继续笑,压低了声音说:“殿下,小的刚才做了个大大的美梦,梦见您做了皇上,小的也跟着做了官呢。”

尉迟晞见她神情恍惚地怕是不对,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好轻声问:“秦亦,秦亦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殿下这话问得真是奇怪,小的好得很,哪里有不舒服,您是不是要跟谁偷着出去顽,不乐意带我?”秦亦笑着问。“不是小的说您,可真不许跟那些个伴读的出去疯,都是些大宅门里头宠出来的霸王,说不好就整出事来的。”

尉迟晞一见她这样,竟好似是回到了几年前,一琢磨这倒也不错,把中间关于李铮的全都洗掉,大不了重新活过也没什么不好。

但他还没等说话,桑布就先带着哭腔道:“秦亦,秦亦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她以为是自己配的药才让秦亦变成这样的,心里又是害怕又是自责。

“咦,阿布你怎么在这儿?”秦亦扭头诧异地问,“你不好生在家呆着这是干嘛来了,早晨不是还说要给我炖鱼的?”

“哦…炖、炖鱼,炖好了…”桑布看见尉迟晞朝自己使眼色,忙磕磕巴巴地扯谎,“炖好了,这不是来找你回家吃鱼嘛!”

“好,咱回家吃鱼,路上打点儿酒,在着人去请李铮和苏…”秦亦的话说了一半,登时打住,抬眼往外一瞧,都已经是夜半三更、灯火阑珊。

她颤抖着身子,费了好大劲儿才转身过来问:“这别是日食吧,不然怎么这么黑?”心里却暗道,不会是半夜了吧?

屋里人都没听懂这句话,都在绞尽脑汁想如何回答,外头忽然传来更鼓声,这回彻底是骗不下去了。

“呵呵,呵呵…”秦亦忽然发出有些恐怖的笑声,“你们看我多傻,我竟梦到说李铮被砍头了,你们说我这梦是不是…”她越说声音越低,目光在尉迟晞和桑布脸上来回打转,“我不是做梦…我不是在做梦是吗?”

“秦亦,你别这样,咱们先回家,有什么事儿回家再说。”桑布上前扶她,不料被她甩了个踉跄。

“他人呢?”秦亦盯着尉迟晞的眼睛问。

尉迟晞微微错开她恐怖的眼神直视,闷声道:“午时行刑,如今已经依照惯例,焚化了尸骨,将那骨坛子交给他的家人。”

秦亦听到这儿,双腿一软就跪坐在地上,嘴里却喃喃道:“尉迟晞,你好狠的心啊!”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一百九十六章心灰意冷

第一百九十六章心灰意冷

大家圣诞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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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我狠心。他的罪行在这儿摆着,我心里即便再难接受,我也只能依照历法办事。”尉迟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涩。

“我明白,你有你的为难,你的立场,但你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他?”秦亦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屋内一阵沉默,医正颤颤巍巍地走到尉迟晞身旁躬身道:“圣上,秦大人的身体需要静养,不能受凉。”

尉迟晞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硬拗着将秦亦抱起,朝里面的床走去。

“你放开我!你别碰我!”秦亦死命地捶打着尉迟晞的胸膛,但是力气始终是不如他的大,怎么都挣脱不开。

屋内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全都退了出去,桑布站在帘幔旁,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秦亦挣脱不开,干脆放松手脚一动不动,唯有泪水从眼中不断涌出。

尉迟晞将她放在床上,叹气道:“我知道你生气,但也总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好。”

“还有什么值得爱惜的。”秦亦面色如土,无力地闭上双眼。

“李铮的家族我尚未处置…”尉迟晞话说了一半就停住。

秦亦听了这话,猛地睁开双眼盯着他问:“你连他家里都不放过?”

“你是不是一早就在心里认定。这是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故意的?”尉迟晞眼底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但马上被他自己遮掩过去。

“不是,对不起,我没怪你,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命不好。”秦亦又开始掉眼泪,“我不怪你,我只求你莫要再牵连他的家人。”

“朝中自他认罪以来,所有要求牵涉家人的折子,全都被我压下不发,但你应该明白,这样一味地压制,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尉迟晞的手死死地抓住身旁的帘幔,几乎将其一把扯落。

秦亦猛地坐起身,跳下床嚷道:“我要去他家,我,我要去李铮家…陛下,求您,让臣去他家送送他…”她嚷了两句后,又跪在尉迟晞面前哀声求着。她深深地俯下头,所以没看到尉迟晞脸上痛苦的神色。

她只觉得身前之人的衣摆在眼前一转,便渐行渐远,而后听到他说:“桑布,你伺候她换衣服,朕派人送你们去李家。”

换好衣服走出屋门,一阵风吹着落叶打着转地在地面扫过,桑布下意识地扭身给秦亦紧紧衣襟。叹气道:“今年的秋天,来得还真是早。”

秦亦似乎对此毫无察觉,她像个木偶一般,被人扶上软轿,到宫门口又换上车驾,不多时便来到李府门前。

李府的门前檐下都挂着白纸糊的灯笼,透出白森森的寒光,在夜里照的人心里发凉。桑布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将秦亦从车上扶下来,已经有内官进入宅子通传,不多时大门洞开,里头却半晌都见不到有人出来。

秦亦盯着那黑洞洞的大门,里头也隐约透出惨白的灯光,她觉得自己的脚似乎有千斤重,如何都抬不起来。她用力咽了口水,然后沙哑着声音说:“阿布,你扶我进去。”

她将自个儿的大半重量都倚在桑布身上,由她扶着一步步走近那大门,她不是第一次踏进这个大门,从以前找李铮商议事情,到上次尴尬的见家长。从没觉得这般复杂的心情,原以为自己终有一日会凤冠霞帔,坐着八抬大轿从这门内被抬进府,但如今没有花轿,没有新郎,也没有红灯笼,只有自己一身白衣,一步步像踩在自己心上似的迈步进门。

府内很安静,连下人也不见几个,一直走到正厅,才见到似乎一夜老了十几岁的李父李母。秦亦咬牙自己站稳了身子,示意桑布留在外头,自己踉踉跄跄地走近厅门,屋里没有棺材、没有烧纸吊唁之人,甚至连个牌位都没有,只有一个黑色的陶罐,摆在正厅的桌上,李父李母一旁一个坐在两边,像是没看到她一般,神色悲痛、目光呆滞。

秦亦上前刚要在桌前下跪,不料李母忽然起身将她推倒在一旁,厉声道:“你给我滚,你不配跪在我儿子面前,都是你害得他,都是你这个妖女,都是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妖孽!”

桑布眼见秦亦被推倒在地,忙跑进来扶住她,冲李母刚要发作,却被秦亦拦下。气得甩手站在一旁抹眼泪。

秦亦自己起身跪直了身子,朝李父李母都叩头道:“若二老不嫌弃,日后将秦亦当做儿子也罢,当做媳妇也好…”

“你滚远些,别这么不要脸了,你是不是连自己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还儿子也行,媳妇也好,你真是腆着脸能说得出来,我用不着你来假好心。现在铮儿没了,你是愿意做你的官,还是愿意做你的皇妃,你都自便去吧,离我家远远的,就是我阿弥陀佛了。你若是嫌我们知道你的秘密,你若要灭口,我便也下去陪我那可怜的铮儿…”李母根本不给秦亦把话说完的机会,就一叠声地骂,随后又抱着那陶罐嚎啕大哭道,“我可怜的儿,你就为了这么个狠心攀高枝儿的女人,白白的丢了命不说,还被人抹了一身的黑。最后连个尸身都没留下,娘替你不值啊,我的儿…”

秦亦跪在地上,默默地低头流泪,也不为自己辩解,任由李母哭够了便对着她打骂几下,而后再哭。李父只拧眉坐在一旁,连抬眼看秦亦都不看,似乎屋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充耳不闻。

也不知跪了多久,外面的天色似乎都开始泛白。李母终于哭累了,骂累了,伏在桌边似乎是睡着了,秦亦跪着也有些摇摇晃晃,似要坚持不住的模样。

李父忽然开口道:“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我知道此事不能怪你,铮儿是我儿子,我知道他的脾气秉性,我虽然不信他会里通敌国,但那日他认罪我却也是在当场的,我便也跟你说一句,那绝不是屈打成招的,所以你也莫要埋怨陛下。”

“伯父,我…”秦亦刚一开口,就被李父摆手堵了回去。

“天下无不是的君王,我李家世世代代为将,无论是口口相传,还是随笔记载里,为国尽忠丧命的先祖,并不仅仅都是在战场,却也一样为我们李氏子孙所尊敬,因为他们或是为了国之大义而死,或是自己一死可以避免更大的悲剧发生,我想,铮儿也许会是后者。”李父端起桌上酒盏,也不管酒水早已经冰冷便一饮而尽,“自他从边关回京,我就没见过他的面,所以我也没办法问到实情。但我只想告诉你,当时他确是自愿伏罪,我李家的儿郎,宁死不折,我想能让他宁可背负通敌罪名而从容赴死,定然因为他的死于国于民有大益处的。”

秦亦听着李父的话,只觉得自己心如刀绞,到底是什么为国为民的高尚理由,能值得李铮连只言片语都不肯留给自己。连最后一面都不肯争取见到自己,便这样离开。她刚想再开口说话,却又被李父挡了回去。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觉得你跟铮儿两情相悦,跟他私定终身,便想替他守一辈子,替他尽孝。我很高兴看到铮儿喜欢的人这样专情,但是我们李家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你,你只是铮儿的心上人,你不是我们李家的媳妇,所以你请回吧,以后也莫要再来了。李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还是有一大家子人要看顾,我这老头子虽然有时候犯浑,但什么人是不该招惹的,是招惹不起的,这我还是明白的,所以,秦大人,请您莫要再来为难我们李家了。”

李父说完,竟起身来给秦亦行礼,秦亦膝行几步上前扶起老爷子,哭着说:“秦亦明白了,您只让我跟他道个别,我x后定然不会再来烦扰伯父伯母。”

李父微微点头,自己背手站到一旁,看着秦亦对李铮的骨坛子磕了几个头,也不管她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便直接开口送客道:“秦大人与犬子同僚一场,有这份心前来祭拜,老夫甚为感激,不过现下已近天明,秦大人还是保重身体为好,请回吧!”

秦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扶起来,怎么走出李家大门的,她站在门口依着门柱痛哭失声,虽然以往二人并不常聚在一起,但不管自己是累了、厌了、还是伤心、担心,总是知道还有个人不嫌弃自己,可以给自己依靠,所以心里总是踏实的,但是如今,什么都没了,心里所有的踏实,都随着呼啸的秋风不知飘向何处,只留下空荡荡的一颗心,不知道天大地大之下,自己该何去何从。

见她哭了许久,宫里跟出来的内官上前道:“秦大人,这里风大露重,您千万注意身子,万岁爷对咱们千叮咛万嘱咐,一切以您的身子为重,您若是祭拜过了,咱们即刻便回宫去吧。”

“我有自己的府邸,为何要同你回宫。”秦亦有气无力地斥道。

“这个,秦大人,您莫要为难小人,小的从宫里将您送出来,自然也要好生地送回去才是,您若是想回府,等身子大好了,回过万岁爷自然便送您回去。”

秦亦扭头看向天边一跃而出的太阳,虽然明亮却让她感不到一丝温暖。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一百九十七章宫中日月

第一百九十七章宫中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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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姐姐。这是刚熬好的药。”声音打断了桑布的发呆,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低眉顺目的侍女跪在身旁,双手高举过头,托着个精致的木盘,上面除了一小碗浓黑粘稠的汤药外,还有几个小盘装着蜜饯、糖果等。

又抬头看看在园中发呆的身影,桑布叹了口气,接过木盘说:“行了,你下去吧。”自己端着盘子朝里面走去。

侍女见桑布走远,这才起身踮脚想朝园中张望,园门处两个禁卫动作划一地抽出腰间钢刀,吓得她花容失色,忙低头看地,匆忙离开。

一回到自己屋里,便被几个姐妹团团围住问:“怎么样,怎么样?你看到园子里住的到底是谁了吗?”

“哎呀,快别提了,我就不过朝里头张望一下,就差点儿被那禁卫给拿下,真是吓死人了!”那侍女抬手抚胸道。

“不会吧。至于弄得这么严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啊,都大半年了,都不许咱们进去。”另一个侍女抱怨道。

“行了,你们也别天天嚼舌头了,那是皇上的私事,小心到时候被人听去,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个稍微老成的侍女告诫道,其实好奇心这种事,谁都无法完全控制住,从那个园子内住进一个神秘的人开始,这样的对话基本就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所有去送饭、送药、送物件的,全都被人拦在大门之外,另有人出来将东西接进去,她们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没人当真看到过那里面的神秘人。

而此时,困扰了外界大半年的人——秦亦正坐在园子里的是桌前,面无表情,目光微微凝滞,不知道在发呆想什么。虽然天天看到她这副模样,但桑布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本那个灵动坚韧的女子不见了,如今的她,更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强撑起笑脸上前说:“秦亦,到时间该吃药了。”

只见秦亦毫不犹豫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再将碗放回盘中,对旁边的蜜饯糖块视若无睹。

她原本是个那么怕苦。每次吃药都要自己盯着、逼着才行的人,但现在吃药竟像是喝水一般,连眉头都不皱。桑布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是从她本心来说,更希望秦亦闹出来,哭出来,哪怕打砸东西,也比她现在这幅模样来的要好。

她抽出袖中的手帕,帮秦亦将嘴角残留的药汤擦拭干净,坐在她对面,又开始每天的功课,这也是太医吩咐的,要多跟她说外面她熟悉的人和事情,不能放任她将自己这样封闭起来。

“秦亦,尉迟殷背后的主使之人,终于找到了,你猜是谁?竟也是皇族之人,是尉迟晞五皇叔的亲生女儿,算起来与尉迟殷也是表亲,他俩居然还违背人伦地在一起,甚至还谈及婚嫁了呢。你说是不是太荒唐了。”桑布一边给秦亦按摩双腿一边说,她平日里自己几乎都不走路,也不活动,无论把她扶着坐在哪里,只要没人去管她,她便能一坐就是一天,桑布只好每天一闲下来就给她按摩手脚,扶着她在园中走上几圈,不然她这样呆着,总有一天要变成废人的。

秦亦只半垂着头,盯着石桌表面的花纹,似乎能看出什么玄机一般。

不过桑布也不管她有没有回应,继续自己说道:“我昨个儿听皇上说,原来他五皇叔当年很受宠爱,但最后的传位却不是给他,原因到底是什么,现在先皇已经不在,估计也没什么人能知道详情了。不过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没有当时以卵击石地去谋反,而是借机逃出宫去密谋造反,谁知道这一躲就是二十来年。”

“之前岭中的各种混乱,还有老王爷的死,都是他一手计划出来的,并且还不知这些,他跟京朝周围的各个国家都有联系,当初齐国因为受灾来求借粮,就是他暗中资助了齐国,才让他们稳住阵脚,最后还娶走了公主。后来的江南匪患也是他在中间穿线。撺掇着齐国搞出来的,不过齐王那人太小心谨慎,白白浪费了进攻的机会…他还做了好多好多事,对了,最最意外的,你可知道苏茗苏铭的母族为什么能暗中开始筹谋?就是他给了粮食和银两,还从他母族换去了许多训练有素的密探呢,真是的,原来以前好多监视咱们的家伙,里头竟有苏茗那边的人,真是别扭死了。”

“说到苏茗,玉枳王上最近估计是要不好了,苏铭已经赶回国了,皇上也派了禁卫跟去,并且在边境开始集结兵力,说给苏铭做后盾,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便应该是玉枳王了,而不再是那个身份卑微的质子,他终于能将他母妃的尸骨从外圈迁入皇陵了。”一说到苏茗,桑布的面部线条微微柔和,眼中也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思念。有惦记,也许还有对未来的茫然。苏茗这回走前,一直求自己跟他一起回去,希望自己能够出席他的登基大典。但无论心里多么想去,一念及秦亦现在这般模样,让她如何能够走开。都走了大半月都没来一封信报平安,虽然一直告诉自己,他回国肯定很忙,有璟朝的威严不会有事,但还是禁不住地担心不已。

见自己的思路似乎飘远了,桑布急忙拉回来话题说:“哥哥现在在北襄郡。生意已经做得极好,人虽然还是有些…不过你和苏茗派去的人,将他看得极紧,钱财房产都在娘手中握着,他经过几次教训,便也终于安稳下来,听说嫂嫂已经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有空能去看看就好了。”

桑布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也不见秦亦有一分反应,最后只好说:“李、李家…”

秦亦的眼神闪动一下,目光从涣散呆滞的状态渐渐聚焦,落在桑布的身上,神情明显是等着她继续说下文。

“你…”桑布有些气恼,“你气死我了,你现在除了听到李家,别的什么事都提不起你半点儿关注,难道除了他家,你就连我们也都不要了?我们这些人在你心里都没有任何位子是不是?”

秦亦不想说什么,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多久没说话了,似乎连自己也记不清了,这么久以来,桑布在自己耳边,每天都念叨着朝中的大事小情,自己也明白这都是尉迟晞让她做的,但是真的不想听,觉得跟自己毫无关系。也许现在唯一撑着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便是尉迟晞说,只要你还在一日,我便绝不会动李家半分、既然如此,那便活着吧,不能与他一同赴死,便留在这个只剩自己的世上,好歹算是替他尽上几分孝心。至于自己,这条命能撑到什么时候便算什么时候罢。

园子门口传来声音:“叩见皇上。”

“都起来吧!”尉迟晞今天的神色似乎有些欢喜,大踏步走过来道,“阿布。给你道喜了。”

“见过皇上。”桑布俯身行礼才问,“不懂皇上的话,何系之有?”

“今日北边儿传来信儿,说是苏茗已经顺利登基,并且附带私信一封,说要求娶你为妻,求朕准他。”尉迟晞一撩袍襟在桌前坐下,也不介意地端起秦亦面前的茶水便喝。

桑布垂下眼帘装作没看到,心里却还是欢喜得很,他终于得偿所愿,在一想到求娶之事,也忍不住脸颊耳畔地泛起红潮。

“阿布,你说朕该如何回他?”尉迟晞故意逗桑布道。

“自然是答应…”桑布的话脱口而出后,看见尉迟晞脸上的促狭笑容,才猛地住口,扭身走到一旁。

尉迟晞转头看向秦亦,脸上的笑意便随即减弱了几分,但还是强笑着说:“秦亦,你说我将阿布认做妹子,然后以咱们璟朝公主的身份嫁过去可好?保管在玉枳没人敢欺负她,包括苏茗那小子都不敢。”

秦亦只是缓缓颔首,却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尉迟晞叹了口气,又开始说起朝中事情:“今日云相又跟我上折子告老,我知道他不过是为了胁迫我推行新政,说实话,真是恨不得当朝准了就让他走,可是如今边境还未结束战斗,相国在朝中的影响力和稳定人心的作用,却又是旁人没法比的,真是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他抬眼看看依旧没有表情的秦亦,忍不住微微哀声道,“秦亦,你怎么就能狠心到这个程度?半年了,你除了能穿起吃饭,你哪里还像是个人?李铮死了便连你的魂儿都带走了是吗?你心里就再也没有旁人了?”

桑布心叫不好,在秦亦面前,李铮二字可是大大的禁区,更何况还提到了死字,这下估计又要闹上几日放能好了。果不其然,尉迟晞的话尚未说完,秦亦便扑簌簌落下泪来。桑布也顾不得什么尉迟晞的身份,忙上去轻推他道:“陛下何苦又来刺激她,又不是不知道,每次这样便要哭上几日才能渐渐好起来。”

尉迟晞看着无声落泪的秦亦,也有些后悔不迭,只好起身道:“你好生哄哄她,朕先回去了。”

不料他转身刚要离开,却忽然觉得被人抓住,低头一看,是秦亦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一百九十八章画中世界

第一百九十八章画中世界

大半年来,这也许是秦亦除了流泪和发呆之外。唯一自己主动做出的举动,让尉迟晞和桑布都喜出望外。

尉迟晞忙停住脚步,蹲下身平视着她问:“有事吗?是想让我陪着你吗?”

见秦亦却一直盯着他的袖子,他也顺着目光看去,原来自己的袖子上沾着一块污渍,便笑着说:“哦,原来是衣服弄脏了。”

秦亦看着那块污渍,心里百感交集,这是多么熟悉的痕迹,虽然是染在龙袍的上,只打眼前飘过,但是她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居然是油画的颜料。虽然并不如以前自己用的那么精良和颜色纯正,但可以肯定那是油画颜料。

她的脑中不断闪过记忆的片段,有的现代、有的古代、闪过最多的,还是那幅已经深深刻在脑子里的油画,那一直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园子,以及园子里那个一袭青衫的背影,说不出为什么,从第一次做这个梦,她就有感觉。那个人是在等着自己,虽然每次都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她坚信只要自己见到他,便能一眼认出他,因为那背影是那么的吸引着她去寻觅。

所以她将自己的梦画出来,飞檐画栋,错落雅致,廊亭回环…她笔下流淌出来的,是一座古典的园林,最后她在其中画出那个身穿长衫的背影,当她画完最后一笔,笔触还是湿的,她却忍不住伸手去碰触…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云涛焦急的脸。当她终于明白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事情什么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那个跟梦中几乎一模一样的园子,所以她心里告诉自己,这是老天让我来找那梦中之人。

却不想还不等她去寻觅,却已经卷入纷争,从最开始的随波逐流,到增添了越来越多的牵挂和不舍,她越来越融入这个世界,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忘了自己的寻觅。

因为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心里已经全是那个满是英武之气的男子,是他别扭的喜欢,是他呆呆的关心,是他一说到征战便露出的豪情…所以虽然还时不时地会做那个梦。自己却早已经芳心旁系,竭力去回避对那梦境的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