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耸了耸肩膀。

嘉悦则有些吃惊。眼看着过几天就是中考,以陆朝晖的为人竟然会准许女儿退学,实在不可思议。

她问陆甜甜:“为什么?好端端的退什么学呀?”

——这件事,说来话就长了。

陆甜甜长叹了一口气。

这两年她猪油蒙心,看上了他们校的一个男生,这男生要认真说起来还真是妥妥的校草一枚,不仅条顺盘靓气质佳,而且出身也好,擅长运动,多才多艺,有一年学校的迎新晚会上,他以一首周杰伦的“夜曲”惊艳四座,把陆甜甜也看得春心荡漾,这两年来她一直处于迷妹模式,对他死缠烂打,只可惜这男生最近交了别的女朋友,陆甜甜知道以后气恨难平,某天趁着“男神”不注意就把他给“壁咚”了!

这件事被那男生的女朋友知道以后引起了轩然大波,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在教室里打得难解难分,最后连那男生都一起被教导主任拎到了训导处。

其实是那女生先动的手,不过鉴于陆甜甜一贯“品行恶劣”,而且成绩也不好,而那女生和男生则一贯品学兼优,最后教导主任竟连问都不问就定了她的罪,不仅把贺琳叫到学校里一顿猛批,还打电话到美国向她爸爸告状。

贺琳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又惹了前夫一通怒火,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母女俩关起门吵得不可开交,贺琳讥讽女儿小小年纪就学着“勾引男人”,陆甜甜则立即就报复说这是“家学渊源”,当着现任丈夫的面,直把贺琳给气得,要不是丈夫拦着早一巴掌甩女儿脸上去了。

因为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陆朝晖很不愉快,而陆甜甜也不想再上那个劳什子的学了,陆朝晖闻言只考虑了一会儿就点头答应了。

其实在成年人看来,这不过只是一群不懂事的少男少女争风吃醋而已,小事一桩,可是楼嘉悦却不这么认为,作为过来人,她完全明白这件事对陆甜甜的打击,至少,她不会像表面这样云淡风轻。

她一脸怜惜地摸了摸陆甜甜的头发。

“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呢?我爸爸,我妈妈,我爷爷奶奶,还有梁老师和秦墨…明明是庄晓娴先动的手,可是他们都偏向她,连问都不问就认定是我的错…我爸爸虽然没骂我,可是我也知道他不喜欢我。如果可以他一定恨不能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因为我一点儿也不像他,既不聪明也不漂亮,还不会说好听的话讨人喜欢…”

再怎么说都是血脉相连,陆朝晖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呢?不过他的为人确实不擅表达。一想到那张扑克脸,楼嘉悦就忍不住叹气。

其实这也不是谁是谁非的问题,重点在于谁有话语权。秦墨和庄晓娴两人一直以来都乖巧听话品学兼优,自然是老师和家长心中的宠儿。而陆甜甜则完全相反,她给人的印象太差,两相比较,别人自然会倾向于前者——就像当年她和杨丹宁远一样,事情闹大了,连系主任都找她谈过话,嘱咐她:“做人要脚踏实地”,还说说“杨家不是谁都能高攀得起的。”

她问陆甜甜:“所以,你还是喜欢那个男孩子吗?”

陆甜甜吸了吸鼻子。

想起那天庄晓娴打她的时候,她刚想打回去,手腕就被秦墨攥住了,顿时心如刀割。想也不想就道:“不喜欢了,我讨厌他。”顿了顿,忽然又问:“嘉悦姐姐,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你有没有失过恋啊?”

嘉悦一笑。

想了想才道:“我没有失过恋,但我…失过足。”

陆甜甜一脸的受惊。

嘉悦有些好笑。这些事情说来话长,再说她也没想跟人分享,于是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怎么,你还在担心我跟你抢你爸呀?”

“算了吧,”陆甜甜闻言立即不屑地撇了撇嘴巴,“我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喜欢我爸。这几天要换了别人,还指不定怎么旁敲侧击打听我爸的消息呢,可是你连问没问…”

嘉悦松一口气。

却听身边的陆甜甜突然“哎”了一声道:“可是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爸呀?毕竟他人长得不错,而且还那么有钱。”——听那口气,倒像是给她爸鸣不平似的。

嘉悦哭笑不得。

两个人一上午哪儿也没去,就在露台上喝茶聊天听音乐晒太阳,偶尔嘉悦回屋处理邮件,陆甜甜就在阳台上折腾她那些花花草草。

陆朝晖下午三点多来接她,嘉悦把她给送下楼,小姑娘趴在车窗上依依不舍地向她挥手。

陆朝晖看得忍不住挑眉。待跟楼嘉悦道了别,奔驰轿车驶上大路才问道:“怎么样,这两天过得还好吧?”

陆甜甜还有些失落,一脸泄气地仰靠在对面的座椅上回答:“很好啊,非常好。”

她说到这儿从座位上跳起来,兴致勃勃地给陆朝晖讲自己这两天在楼嘉悦家的生活:“…嘉悦姐姐的家可漂亮了,我虽然见识过很多的豪宅,可还从没有见过哪个地方像姐姐的家那么舒服…我们今天早上在露台上吃的早餐,还听了音乐,做了瑜伽,她家的露台上种了一大丛玫瑰,还有许多其它的花,像什么蔷薇呀、紫藤啊、桂花呀,看上去漂亮极了…”

“嘉悦姐姐喜欢看书,她家楼下有一个书吧,靠窗种了很多的竹子,院子里都是青石板路,而且还有个喷泉和一架秋千…”

“…我觉得嘉悦姐姐做饭很好吃,可是她说她的厨艺就只能算一般,他们家厨艺最好的是她爸,还有她姐姐…”

“…我问她那么大的房子怎么不养条狗啊?嘉悦姐姐跟我开玩笑,说她每天忙得快连吃饭的时间都快没有了,还怎么养狗?唉,她每天忙得陀螺似的…连吃饭都在接电话…”

耳听得女儿絮絮叨叨地说着有关楼嘉悦的事儿,陆朝晖的眼睛里全是笑,他笑容可掬地看着女儿。

却不想陆甜甜突然间转移了话题,冷不丁问道:“爸爸,什么是出生在罗马呀?”

陆朝晖不明就里。

于是小丫头就跟他说起楼嘉悦的“罗马理论”。陆朝晖听得好一阵无语。

过了会儿才道:“那你有没有跟她说,她可以嫁到’罗马’来?”

陆甜甜一怔。

旋即明白过来,白眼一翻怪笑道:“哈哈,我才不帮你去当说客呢,要说你自己去说好了!”

精灵古怪的模样逗得陆朝晖哈哈大笑。

谁说他没有说过的?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不止说过一次,奈何楼嘉悦总是装聋作哑。

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嘉悦却在送走他们父女以后,转身就开车去了公司。

公司里一堆事等着她,要不是陆朝晖说确定今天下午回来,她都打算把甜甜给带到办公室了。

她搭电梯上了楼。穿过接待室的时候,看见杨丹宁远正在会客,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郎,那女郎着一身矜贵的粉色洋装,脸上巧笑倩兮,即使距离有些远,也能看得出是个相当漂亮的姑娘。

前台的秘书看见她进来,立即就要站起来招呼,她抬手一压,二话不说就止住了。小姑娘噤若寒蝉,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办公室。

杨丹宁远原本背对着她,直到听见办公室里的门锁转动,这才察觉应当嘉悦来了,他连忙站了起来。

对面的郑茜茜也站了起来。

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一再的追逐失败以后,终于撕下了虚伪的面具,口气凶恶地质问杨丹宁远:“你就是喜欢刚刚的那个老女人是不是?”

很明显,对方说的正是楼嘉悦。嘉悦刚刚路过的时候,郑茜茜就坐在他对面,一抬头就能看见她。

杨丹宁远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坦白说,他觉得覃正的为人虽然还不错,可是他老婆的这个外甥女似乎有病。他有没有女朋友,喜欢什么人关她什么事儿,要她一个路人来评头论足!

别以为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些年来在他面前发骚的女人多了去了,他要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早被人生吞活剥了!

要不是覃正一大早特地打电话来给他道歉,还感谢他“救”了他的外甥女,他根本连理都懒得理她。

覃正大概也老糊涂了。

杨丹宁远本来就是个有名的毒舌,一听有人攻击楼嘉悦,立即就炸毛了,他笑眯眯地看着郑茜茜:“嗯,你年轻,年轻有什么了不起呀?夜总会里坐台的比你还年轻,都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嫩得都能掐出水来。可还不是明码标价,任人玩弄,只要男人出得起钱,就可以和她们一夜春宵…”

这话说得可着实不客气,郑茜茜的脸都气白了。她点着杨丹宁远的鼻子:“你别以为你那个心上人就比小姐好多少!我告诉你我早就打听过了杨丹宁远,她在美国的时候早就跟她那老板搅在一起了,那个陆朝晖还不知道睡过多少次,不过是个破鞋而已,亏你还她当是个宝贝!”——正所谓“打蛇打七寸”,都是众星捧月地长大,又是名利场里头滚过来的,谁他妈是只好鸟?

郑茜茜原本不过是看着杨丹宁远长得帅,又有钱,想要跟他玩玩而已,谁知道这混蛋居然这么不上路子,郑茜茜气疯了!

杨丹宁远也七窍生烟。

他完全没了平时的风度,恶狠狠点着对方的鼻子:“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虽说打女人不厚道,不过嘴贱的女人就活该挨打!

会客室里剑拔弩张,正在这个时候,走廊上传来了楼嘉悦的声音。

郑茜茜两眼发红,恶毒地抬头瞪着杨丹宁远道:“杨董,你知道,像我们这类人,一般都会怎么对付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吗?”她说着往前走近一步。

得不到,那就毁掉他!

不等杨丹宁远醒觉,她都已经扑了上来,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嘴唇吸附在他唇上。

涂满唇膏的红唇印上去,嘴里满是浓烈的人工香料的味道,令人熏然作呕。杨丹宁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纵横商场这么多年,竟然被个女人算计了!真是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的。

报应,一切都他妈是报应!

他用力把身上的郑茜茜给推开,结果抬头一看,楼嘉悦正好站在对面的前台旁看着他。

他的脸色惨白,楼嘉悦的脸色也不好看。

她转身就走。

郑茜茜却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她俯身自沙发上捡起自己的香奈儿包包,得意洋洋地给杨丹宁远送了个飞吻道:“再见杨董,期待我们下次再会。”

杨丹宁远气得跳脚。

他抬手用力地抹了抹自己的嘴巴,看着手背那令人作恶的红印,忍不住一叠声地骂道:“我操,我操,真他妈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丹哥你保重了

在此恭祝各位亲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狗年吉祥

☆、第三十三章

杨丹宁远追了出去。

偌大的38楼空荡荡的,一旁的总裁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他的感觉就好像被狗咬到了一样,突然之间愤懑、痛心、委屈、厌恶…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最最关键的是,你好端端的走在街上被只疯狗咬到了,总不能再咬回去吧?

他奔出办公区。

平日里明明很好等的电梯此时变得慢得出奇,焦虑中等待的每一秒似乎都变成了煎熬。他看着控制面板上那龟速变化的数字,忍不住一拳砸了上去。

值班台后的程静被惊动。抬头见他急得额角冒汗,脸色也有些发白,连忙就从办公桌后面跑出来道:“杨董杨董,这里,这里…”她小小声地说道,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会议室。

杨丹宁远松了一口气。

慌乱中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只一脸感激地冲着程静点了点头。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楼嘉悦双手抱臂,一个人安静地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也不知道都在看些什么,那背对着门口的身影孤单瘦弱,却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倔强和美丽。

这不是杨丹宁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还有一次是在上学时,那时候他们才刚刚分手,有一次下了晚自习,天空下了很大的雨,同学们都被堵在图书馆的大厅里回不去。他从二楼的旋转楼梯上下来,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落地窗前的她。

图书馆外夜色深沉、大雨滂沱,图书馆内人头攒动,声音嘈杂,隔着重重叠叠的人群,那个背影看上去那么的纤弱、美丽、倔强,与他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他不自觉地想要更进一步,恰巧她也从窗前转过身来,一抬头看见他,神色微动,但依旧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真的,有时候他真的恨极她的这种倔强,仿佛他是她的某种物件一样,说丢弃就丢弃,连偶尔的回头顾惜都不肯再施舍。十六年了,如果她肯稍微迁就一点、妥协一点,也许他们早就已经修成正果了。

杨丹宁远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去,门轴转动的声响惊动了凭窗而立的人,楼嘉悦一抬头看见是他,立即转身欲走。

杨丹宁远张开双臂横在她面前。

“…我跟那个姓郑的女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真的嘉悦,你要相信我!我…”他自己也觉得这种事情有些荒唐,英俊的脸上半是苦涩半是尴尬,“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不过真的是那女人自己扑上来的,我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一下,那女人的脑子根本有病,我跟她连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要不是覃正一大早打电话给我,我根本连见都不会见她…”

楼嘉悦的眼皮低垂。

“那是你的事。”她语气冰冷地说,“那跟我没关系,你不用跟我解释。”

“…”

杨丹宁远又急又气。

一直以来他最怕的就是她这种态度,无动于衷,漠不关心,人和人之间还有什么关系比这样更加让人束手无策?

他的语气急躁起来:“嘉悦,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我都跟你说过了,我跟那个女人完全没关系,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楼嘉悦的表情有些讥诮。

“我知道,当初你也说了,你跟那个李瑜没有关系。可是,结果呢?”她缓缓地竖起右掌,隔了这么些年,掌心那条狰狞丑陋的伤疤依旧清晰可见,“这就是结果,杨丹宁远。”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伤害都是实实在在的,不是说一句“抱歉”就可以轻易弥补的。更何况他的问题不在于这个什么郑茜茜或是那个李瑜,而是…他天生就是那种会招蜂引蝶的人。

杨丹宁远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手心的疤痕,他一下子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雨点般落在大理石上的殷红的鲜血,女孩子心碎欲绝的眼神和泪水…突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楼嘉悦头也不回地出了会议室。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脑子里依旧纷乱成一团,一会儿是那个郑茜茜扑在他身上的画面,一会儿是他理直气壮地说“我跟她没关系,”一会儿却见李瑜赤裸着身体走到她面前,语气轻蔑地说:“宁远他就喜欢我这样的。”

那是他们刚分手后的事情。有一天在学校浴室,正巧遇见李瑜。她挺着一对颤巍巍的胸脯,趾高气昂地走到她面前,一脸轻蔑地打量着她道:“长得跟豆芽菜似的,也不知道宁远究竟喜欢你什么。”

“宁远说了,他就喜欢我就这样的。”说完这句话,她得意洋洋地转身走了,而她目送她赤裸裸的背影离去,眼前很久都仿佛有一具白花花的身体在晃动。

眼前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那些尘封已久的画面。和杨丹宁远在一起的那两天两夜,两人缠绵至死的纠缠,亲昵到骨子里的拥抱和亲吻,一句句的喁喁私语…她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女孩子,也从来没有什么“恋爱大过天”的琼瑶式的思想,事实上她连琼瑶的书都不屑看,自然也没想过自己会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和某个男人发生些什么…只是,遇见了他,这些所谓的原则所谓的坚持,就统统随风而去。

她觉得自己很爱他。犹记得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在夏季京大的球场边,她撑了把印花小伞从道旁经过,不经意间抬起头,正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惊为天人也不过如此。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后来他们相遇的每一个场合每一个瞬间,她都为这个英俊开朗的男孩子而心动不已。只是,女孩子的羞涩和保守让她所有的爱恋和仰慕都止步于心中。

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他的女朋友。那时候,他是名震一时的少年天才,是家世显赫的富家公子,是很多女同学心目中的王子和偶像。而她呢,除了成绩好一些,其他根本一无所有。

当他向她靠近的时候,她以为这是命运的眷顾,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所以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却没有想到,她自以为是的金玉良缘,不过只是两个富家公子的恶作剧而已。

在京大附近他的公寓里,他们没日没夜的缠绵。两个初尝情欲的少男少女,不知疲倦地探索着对方的身体。那种彼此占有、水乳交融的感觉实在太过强烈和震撼,以致于很久很久以后,她都无法彻底忘记。

廖勤告诉她事情真相的那一瞬间,她犹不肯信,直到在KTV里看见他和李瑜搅在一起,这才算是死心。

掌心里的疼痛哪里及得上心底的十分之一,俗话说的“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那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她一个人坐在京大空荡寂静的情人湖畔哭得撕心裂肺。后来的这许多年,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让她这样肆无忌惮地痛哭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这两天出门在外,真的是很不方便,这两天的应酬也多,总也坐不下来,明天我就回家了,可以稳定的更新,请大家原谅我的失言,我对不起你们。欠的更新一定会尽早补上的。

呃,我换了电脑,用的写作软件统计是3000字,结果这章才2000,我晕,一会儿晚点补上。

☆、第三十四章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楼嘉悦开车回到了自己位于帝豪花园的家中。

没什么胃口吃晚饭,她给自己倒了杯红酒,然后打开家庭影院,靠在书吧的沙发上一面看电影一面自斟自饮。

电影的剧情对她来说早已烂熟于心,张国荣和林青霞主演的《白发魔女传》,荧幕上,那为情所伤的女主角练霓裳一夜白发,后来终日流连江湖,誓言要杀尽天下所有的负心男。

练霓裳并非出淤泥而不染,也绝非百分之百的无辜,在她和卓一航的感情里,如果说卓一航有六分错,那么练霓裳则至少错了四分。

“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跟不跟我走?”——面对恩师的惨死和武当的灭门之痛,她站在满目疮痍的大殿里语气强硬地质问着他。那遍地的尸首和淋漓的鲜血对她来说仿佛熟视无睹。

他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呢?

纠缠之际,意外陡生,她被女配角的佩剑所伤,伤心之下瞬间白头,并且大开杀戒,那天晚上,多少武当子弟的命都是葬送在她手里。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堕落于一个人来说不过转念间的事情。练霓裳如此,李莫愁如此,周芷若也如此。多少人因为一次伤痛或是打击就从此一蹶不振,或自暴自弃,或者干脆变本加厉地报复回去。而她,没有堕落的资本。

在和杨丹宁远刚分手的那段时间里,她常常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对待自己。练霓裳尚且有她的错,而她又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食不下咽,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原本就已经纤柔娇弱的一个人,一下子憔悴得什么似的。后来还是她姐姐嘉莹到学校看她的时候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断然把她带回了扬城家中。

在她的老家棠棣,生活不再像京州那样快节奏,不再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有形或者无形的压力,不再有明枪暗箭或是勾心斗角,她的脑筋终于得以清净下来,慢慢地恢复往日的理智和平静。

每天早晨天不亮,她的母亲和外婆就开始起床忙碌,准备出摊去卖早点,而父亲则推着重重的三轮车满街给人送煤气罐。有天清晨,当她站在家门口目送着父亲佝偻的身影离去,瑟瑟寒风扬起他过早花白的头发,一瞬间她的心都被刺痛了。她开始明白,有时候就连堕落也是需要资本的,而她没有任何这样的资格。

她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回到了学校,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任何人都不再提起这段伤心往事。

其实这些年来,堕落对她来说何其容易?不过是一转念一抬手的事情。只是她从不允许自己放纵,否则的话,今时今日,她要拿什么扬眉吐气地站在他面前?拿什么去面对当初那些看轻她的人?

可以想见,如果她真的选择依附于陆朝晖或是其他任何男人,他都不会再对她心存愧疚甚至另眼相看,当他们再次重逢,他看她的眼神一定就跟那些失足妇女一样。

她不能够忍受那种屈辱。

“万箭穿心,习惯就好”,这些年来陆朝晖一直这样教导她。只是他似乎忘了,再怎么习惯,毕竟是血肉之躯,还是会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