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又追问道:“这样的好东西,我也想求两个去,驱邪护身不是。”

小道童有些厌烦谢玄追问个不休,他年纪虽小,却久沾一阳观的跋扈气,很想发火,可谢玄比他高壮得多,嚷一嗓子师兄们也赶不到,只好耐着性子:“这是道门赏赐,是紫微宫太师父一阳上人赐下来的。”

小道童把一阳上人搬出来,是为着一阳上人赫赫有名,乡野村夫也该知道,他赐下的东西,无比荣耀。

紫微宫,一阳上人。

谢玄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名字,他还真不知道一阳上人的名号,顺手把金钱还给了小道童。

小道童赶紧把钱揣到袖中,生怕谢玄夹缠不休,转身小跑着拿去给师兄讨赏钱了。

谢玄皱起眉头,师父的年纪跟萧真人差不多,萧真人是一阳上人的徒弟,难道师父也是一阳上人的徒弟?

师父没找着,先找到了太师父?

小小在道中树下等谢玄回来,谢玄挠着脑袋告诉她:“咱们师父,可能真是紫微宫出来的。”

初涉江湖,他们就知道紫微宫在道门中不可撼动的地位,当朝国师就是紫微真人,两人既是道士,干脆扯了大旗,假称自己是紫微宫的。

既然师父真与紫微宫有关联,以后这谎话便不能再说了。

问出了金钱的来历,反而牵出更大的疑团,师父十多年来,从没有一字半句提起过紫微宫。

“说不准……跟萧真人是师兄弟。”

小小巴掌小脸上满是惊诧,师父的气纯正清淡,似山间轻云出岫。而萧真人的气,混沌污浊。

师父这大半辈子,可从来也没像萧真人这么“风光”过。

难得一点爱好就是吃酒,别人吃醉要么躺倒大睡,要么胡撒酒疯,师父是闷头种地,锄头镐头用得比剑还顺手,若不是会道术,就像个乡下汉子。

再看萧真人,白面美须,出门都要穿熏过香的新衣裳,还要带两个徒弟抱剑抱拂尘。

一个师父岂能教出差别这样大的两个徒弟。

两人全没头绪,这才觉得他们对师父知道的根本不多,他从不说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也不说师尊是谁。

小小咬唇道:“纯阳祖师四方大帝,什么大神小神只要到了日子就要拜,可从没拜过师尊,我有一回问师父,师父说不拜也罢。”

谢玄在外心细,在家心粗,亲人之间不费思量,从没想过此中的道理,这样一想,师父说不准还真是叛出教门的。

两人苦思冥想也没头绪,一来师父太穷,二来师父老实巴交,住在乡间也从没跟人红过脸,他能犯什么事呢?

谢玄叼着根草,随嘴一吐,下了定论:“师父一定是给人冤枉的!”

小小一听立刻点头:“师父绝不会干坏事!”

这对师兄妹,虽不知道究竟师父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实话,但一心觉得师父是有苦衷的,不仅有苦衷,还是受人迫害。

怪不得一身道术只敢零零散散的传授给他们,连师承道门都不敢说出来。

小小想到师父委屈了十多年,眼圈一红,就要落泪。

谢玄更是少年气盛:“要是叫我知道是谁冤枉了师父,我宰了他。”

两人互看一眼,脑中能想到只有一个人,萧真人。

乡村小镇也有说书人,讲的是开国之初□□皇帝身边二十八将的故事,其中就有同门师兄弟相互倾轧。

谢玄和小小去镇上卖野味的时候,总会听上一段,尤其是谢玄,听得津津有味,少年胸中气愤难当,如今想到自己的师父也是被害,急于找出真相。

两人寻个僻静处换上道袍,还由谢玄在前,进观就道:“是萧真人请我们师兄妹来参观法会的。”

知客斜眼看他们,见他们一身破皱道袍,心里不信师父会请这样的人上山。

把小小和谢玄晾在一边,坐了许久的冷板凳,直到午膳时分,才报告给萧真人。

萧真人一听便骂:“混帐,赶紧把人带进来。”

小小和谢玄已经在分吃软饼,等人把他们请进去,与萧真人一道用餐。

萧真人的菜色,比小徒弟们吃的更精致许多,五色豆皮,山间野菜,芋饼儿炸得金黄,配一壶素酒。

他举着牙筷笑问:“山间菜色,粗糙得很,小友在家必吃得比这精致。”

萧真人有意试探,谢玄便道:“我们在家是吃荤的。”这个想瞒也瞒不住,那天清源清正都看见了。

南道北道都是食素为主,但有一种道士是吃荤的,武道。

开国十八将中就有得道高人正阳子,将道门阵法与兵法相融合,行军打仗无往不利,从此之后,拜在他门下的道士都随他吃荤。

萧真人听了点头微笑:“原来是正阳门门人,失敬。”

怪不得那柄剑阳气这么重,这样的法宝必是门中流传,想要把这剑昧下,只怕不能放这两个小道离开。

小小捧着碗,她坐在萧真人对面,濛濛雾眼稍抬,就见萧真人之前还混浊的气倏地发黑,这是心中动了凶念。

她用脚法轻轻碰了碰谢玄。

谢玄面上在笑,心中了然。

等用完饭,萧真人满面笑意的让徒弟清广送他们去客房:“我还要预备法会事宜,两位小友有事,只管吩咐清净。”

刚一迈出门,清广就将二人分开,谢玄住在外院,小小住到后院。

“我师兄妹从不离左右,能否给我们一间屋子。”

“不可。”清广道,“外院是乾道,内院是坤道,男女有别,不可互居。”

简而言之就是要把小小和谢玄分开。

“那我送师妹去后院。”谢玄捏了捏小小的手,两短一长,就是让她不要担心。

小小心里不安,她从小到大,还没有离开过谢玄。

二人一离开萧真人的房间,他就把清源清正叫来,扫他们一眼:“不中用的东西,竟叫两个小贼欺辱,先让清净打探打探虚实,夜里给他们俩加点料。”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这两个娃……还挺有想像力

桃木剑:我已气得不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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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魂香

惊蛰

怀愫/文

清源清正磨拳擦掌,二人憋了一肚子的火,这回两个小贼还不折在他们手里。

萧真人看两个徒弟的样子,皱皱眉头。

这两个徒弟,一个心思太拙,一个心机太过。本想将衣钵传给清源,可他的本事都用在溜须拍马上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难堪大任。

略一思索道:“这事儿交给清广,别叫他们俩起疑心。”

清正虽不痛快,也应一声“是”,清源却一怔,两桩事没办好,惹得师父不快,难道他老人家想抬举清广?

两人躬身退出来,清源看清正还憨着,拍了他一下:“你就没听出师父的意思?”

清正还在恼怒清源遇见女鬼,抢先装死的事儿,白眼一翻:“什么意思?不过是咱们已经同他们有争执,师父怕事儿办不成。”

“你这……”清源把到嘴边的蠢材又咽了回去,“师父这是恼了咱们办事不利,我是大弟子,你是二弟子,排下去还有清静,怎么就交给了清广?”

清字辈一共就四人,绕开前面三个,专挑小师弟。

清正绕过弯来:“你的意思是说,师父想把衣钵传给小师弟!”

“京中就要来人了,这些年师父可从没少往太师父那走动,一等紫微上人仙去,咱们太师父接掌了紫微宫,师父是必要进京的。”

清源看了看清正呆头呆脑还不开窍的样子:“师父是走了,这里的田地房室香众难道拱手让人?自然要留人看着,本来你我中间一个便罢,好歹我们入门最早,我与你又是一处长大的情份,清广跟着师父时间最晚,凭什么是他?说不准就是他背后下咱们的脸面。”

清正被挑唆起怒意:“他敢,我倒要问问他,打的什么主意。”

“不急!”清源按下清正,“咱们且看他怎么办事儿,他办不成,咱们就接过手,再到师父那儿邀功。”

“那,那他要是办成了呢?”

清源一噎,简直没话好说,但又觉得清正这样正好拿捏,等他掌了一阳观,清正也比一般人听话好用。

压低了声儿:“那就叫他办不成!”

清广把小小送到后院,又对谢玄作个手势:“请吧。”

谢玄与小小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一碰就心意相通,谢玄引人瞩目,小小却不起眼,趁着一干道士都盯着谢玄,由小小去找师父的气息。

小小抿住嘴角,看着谢玄跟清广走远,小纸人从她袖子里钻出来,扯扯她的衣角,小小摸摸纸人的头。

清广见谢玄背后背的竹篓,笑道:“外院都是香客,我的屋子还有空余,道兄不如住在我那儿。”

正中下怀,谢玄点头:“也好,道兄请。”

清广跟谢玄搭话:“道兄跟你师妹感情真好,你师父想必是很欣慰的。”

谢玄憨笑两声:“我们俩入门最晚,我是小师弟,她是小师妹,我们的道术都是师兄们传授的。”

清广一听,这还是个颇有规模的道门,着意打听:“你们师兄弟有多少人?我是清字辈的,一共四人,我排第四。”

“我行十七,到如今连个道名师父也没起,说我的道术还没入门,给我起名丢他的人,我姓谢,师兄们都叫我十七。”

谢玄随口胡扯,一下就给自己添了十六个师兄,听起来十分能唬人,就算一阳观要打歪主意,也怕他们人多能闹事。

什么道门的亲传弟子竟有这么多人?

清广心里嘀咕,他自己知道,越是排得小就越是不受重视,没想到谢玄都排到十七了,手里竟然还有能让师父看中的宝贝。

说话间就到了房间,清广推开门,铺设床铺,伸手去接谢玄的背篓。

谢玄大大方方递到他手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眼睛的余光瞥着清广,见他摸着包剑的布包,这下明白了,原来萧真人看中了这把剑。

他一观之主,竟然会看中师父这把桃木剑?

谢玄虽不知道这桃木剑究竟有什么厉害的地方,但被人觊觎的,那就是宝贝,悄摸从袖子里抖出一张蝎蜇咒,藏在手心里,焦急出声:“别碰!”

清广缩回手:“怎么?我就是看看。”

谢玄道:“不是我小气,是我这把剑认主,别人碰了非扎一下不可。”

清广才不相信他说的话,简直闻所未闻,就是师父的三清铃和法袋,也是他们这些当弟子的收拾。

谢玄有意抖开布包,把剑取出来:“当真不是我小气,道兄要是想碰也成,就是会有些疼。”

他越是这么说,清广越是不信,果真伸手去碰剑柄,谢玄一下按在他摸剑的那只胳膊上,咒符蜇得清广“哎哟”一声叫唤。

清广一松手,谢玄也把手松开,在清广瞧不见的地方呲牙咧嘴,这符藏在手心里蜇人就是会连自己也蜇着,还得改进改进。

清广哪里知道谢玄弄鬼,只当这剑真的有灵,心道要把这事赶紧禀报给师父:“我要去前头瞧瞧,谢兄就在此先稍作休息。”

谢玄笑眯眯点头,一点不怕萧真人看出来,这符是他跟小小闲来无事,画出来玩的,师父从不管他们胡闹,还亲自试了试,这世上绝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谢玄装作倒在床上休息,清广一关门,他就从窗子跳了出去。

脚跟一落地,就觉得四周有人正盯住他,不用想也知道是清源清正,昨儿夜里吃了亏,今天来找回场子。

谢玄将他们引到后山去,观中人声鼎沸,后山却安静清幽,山鸡野鹿争吃松果,见了人来也不知逃跑。

谢玄轻轻一跃,跳上松树枝头,撑开双臂,一左一右捏住两鸡的鸡脖子。

这一手把清源清正给吓住了,两人半天都没出声,谢玄已经在地上架起检票,拔毛放血,把鸡串在松枝上烤了起来。

松枝“噼啪”轻响,清源清正闻见香味,腹中馋虫被勾了上来,他们俩时常下山,早就破戒,只是不敢在后山捉鸡烤肉罢了。

两人看着谢玄烤鸡,馋得直咽口水,可这几天将要法会,就是忍也得忍过这几日,这些天不沾荤腥,肚里油水寡淡得很,哪里受得住这个刺激。

谁知谢玄烤完了鸡并不立即就吃,扛着树枝大摇大摆的去找小小。

两人关上门,谢玄伸手就把小小搂在怀中,轻声问她:“怎么样?”

谢玄一走,小小便从包袱里掏出个莲花小香炉,炉身浅炉底宽,与寻常香炉并不一样,这是师父制来寻人抓鬼用的,不论活人死人,只要点香,就能寻觅踪迹。

没想到有一天,这个炉会用在师父的身上。

小小凝神静气,将香托在掌中,心内默念三遍师父的姓名,入神想着师父的模样,诚心点香默念咒语:“三魂去处显踪迹,七魄追聚来复明。”

线香一点便着,腾空而起,小小心中一喜,打开窗户让香烟追寻师父的行踪,看他到没到过一阳观。

可那香烟刚飘出窗,便分开丝丝缕缕,一下消散了。

小小靠在谢玄肩上摇头,小脑袋磨磨蹭蹭:“人又多又杂,追魂香一点,香烟四散,无处寻人。”

说着便低下头,是她道法低微,点的香追不远,要是她再厉害些,早就找到师父了。

谢玄摸摸她的头:“没事儿,点香不行,咱们就问人。”

遂把清广如何试探他的事告诉了小小,摸着下巴道:“难道师傅那把剑真是什么宝贝不成?”

清源清正守在窗外,把窗纸戳破个洞,想偷听两人说些什么。

看谢玄小小头靠着头喁喁细语,还当他们师兄妹在亲热,心里暗骂,好不要脸的小淫贼,青天白日的就干这个勾当!

谢玄把烤鸡留一只给小小:“他们给的食水不要吃,饿了就吃这个,晚上再点一次香,若还不成咱们便走。”

说完起身,留给清源清正足够的时间藏起,又扛着烤鸡回了清广的道房。

清广已经在等他,他越是像师父报告剑的威力,萧真人就越是想将把这剑据为己有,清广回房就不见了谢玄,正着急要出门找他。

“道兄这是哪里去了?”

“我吃不惯素,看后山有许多野鸡,烤了一只。”谢玄晃晃手里的鸡,放在鼻尖闻了下,“这鸡必是吃后山松果长大的,肉可真是香啊!”

清广只比谢玄大几岁,是俗家收上来的弟了,这几年跟着萧真人,并不敢破戒吃荤,观中膳堂也只有素斋可用,吃久了确实清心寡欲。

可两只烤得金黄流油的鸡串在树枝上,香味儿不断的往他鼻子里钻,他咽了两口唾沫,赶紧念一遍净心咒,这才持住:“膏粱厚味扰乱修行,道兄还是少食为妙。”

一想到谢玄修的道跟自己修的道不同,又能吃荤又能娶妻,那个小师妹,待大些不知如何天仙样貌,心中难免一闷。

谢玄还假意撕开半只递给他,清广赶紧摇头:“不可不可。”

清广想跟谢玄套进乎,夜里才好给他下药,感叹道:“除了谢兄和你师妹,我只见过两个师伯是修武道的,一个练外家,一个练内家,前些日子他们还到观中借宿,师父还吩咐我们去后山捉野鸡给师伯们吃。”

谢玄嚼着鸡肉听着,心里盘算着怎么打探消息,既知道萧真人没好人,更不能贸贸然问出师父的姓名。

清广继续说道:“练外家的那位师伯,据说是练功的时候走岔了气,眼下憋出个瘤来,你是练外家还是内家?”

谢玄一下怔住,他低沉出声:“那瘤子可是生在左眼下?”

清广不疑有他:“是,就是左眼下,怎么你们练外家真有这一说?”

谢玄心中响着村中人说的话,师父失踪之前,来过两个生人,其中一个“紫棠面皮,横眼吊眉,左眼下生了一颗瘤”。

“你这位……这位师伯功夫很是厉害,他们是不是来……来练功的?”

“这个我也不知,听师父说他们是有要事办,三人关在房中,歇了一夜就走了,也得亏只有一夜,要是再久些,该轮到我去捉鸡了。”

“三人?”谢玄喉头一紧,还要假意笑问,“不是只有两位师伯吗?哦,那个是你师叔吧?”

清广眼中起了鄙夷神色:“那是师伯捉拿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