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怀愫/文

小小细眉微拧, 心里有些惶然, 从出村起,她便极少与谢玄分开, 没想到谢玄才走了片刻, 就出事了。

小小抚一抚纸鹤的头顶:“去,告诉师兄, 咱们被围住了。”

纸鹤仰起脖子, 拍翅飞出, 小小守在窗前看着,就见它刚要飞出院角,就似撞上了什么东西,双翅似被火灼,旋转着倒在地上, 没一会儿就烧成了灰。

金道灵不知何时挪了过来,他双手被反剪着,跌足道:“完了完了完了, 竟出动了法网。”

正所谓法网恢恢, 疏而不漏。

这张法网是道门专为了缉拿玄门逃犯织的网,根根红丝上下了禁制, 身在网中便不能再施展任何法术,只能束手就擒。

金道灵一面觉得自己有面子,竟出动了法网,一面又哀声叹气,他已经被谢玄捆了个结实, 就算不出动法网,他也逃不了。

他还以为是谢玄把他卖给了三清观,用他换赏钱去了。

心里刚这么想,就明白过来,盯着小小道:“小仙姑,你们也被通缉了?”

要不然她怎么这样着急要报信,金道灵看了看小小,这一对少年少女,初出茅庐就被道门通缉,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金道灵脸上一喜:“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们都是自家人。”说着把手一抬,示意小小替他解开绳索,“咱们这会儿和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替我解开,也好想想法子逃出去。”

他一面说,一面挑挑眉头,小小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知金道灵没打好主意。

她淡淡说道:“你一等我放了你,就会将我制住,用我引开外头的人,自己就能逃跑了。”

金道灵笑意一滞,没想到这小姑娘脑子转得这样快,嘴上还赔笑:“哪能呢,都说了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逃一起逃。”

“这法网须得由人操控,阵法符咒加持才有效用,这小院四角必有人站位,只要击破一个,这网立时便无效了。”

他还以为谢玄法术功夫都厉害,小小是他师妹,拳脚功夫自然也不弱。

可小小皱皱眉头:“我打不过。”

二人在里面说话的功夫,那张网越结越近,四个道士从院角跳进来,人人手中拿一件法器,逼近到门前。

金道灵又一个主意:“要不然,你松开我,我拿你当人质,把你的脸给盖住,这些道士可不敢见死不救。”

小小撇撇嘴:“你闭嘴罢。”尽出蠢主意。

小小心中惴惴,努力想学谢玄行事,想着若是师兄也困在局中该当如何设法逃走,想来想去也没别的法子。

进来四个,外头还有好些,打是打不过的。

她从竹篓中翻出一把匕首,藏在身上,又抽出几张黄符一并贴身藏了,牵着金道灵手上的绳子,自己打开大门,看向那四个操控法器的人。

四人不意这么点大的女孩自己出来了,不欲伤她,皱眉问道:“让金道灵和你兄长出来。”

小小一扯手上的绳子:“出来。”

金道灵逃了一年多,回回险些被抓都能化险为夷,没想到在这儿被捉,打定了主意,到时必要说他们兄妹跟他是一伙的,死也要拉个垫背。

四个道士面面相觑,他们来时也以为这两兄妹与金道灵是一伙,没想到金道灵被捆了起来,看样子还是这对兄妹捉住的。

“我兄长报信去了。”小小眼色蒙蒙,脸上一片淡漠,语意平平,仿佛她说的就是真的。

院外的道士也冲了进来,还当双方总要斗法,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人给逮住了,四个道士中为首的道:“走罢。”

“不捆起来?”

“就这么个小姑娘,捆出去像什么样子,难道还怕她跑了不成?”为首的那个又吩咐道:“留几个人埋伏在院中,等那个落单的回来,一并捉拿了。”

小小抿抿唇,觉得身上发虚,腿间一阵阵湿意,定是又流血了,心中忧虑,师兄还不知道这些事,要是迎头撞上可怎么办。

走到门边听见红姐的声音:“吵吵什么?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歇了。”

其中一个道士最看不得这烟花女子,看红姐身上只披了件薄纱衫子,露出纱衫下把白皙肌肤,立时别开眼去:“成何体统。”

红姐冷哼一声:“一群大男人,跑来逮个小姑娘,倒是成体统。”

几步摇曳到道士身前,红帕一甩,香风拂面。

那道士勃然大怒:“放肆!”

红姐笑得花枝乱颤:“我放肆?我看是你放肆,你嘴上说着不成体统,眼睛却不敢瞧我,心里指不定如何肖想。”

红姐丰艳动人,那一干道士中也有年轻的,她这样活色生香,几个年轻的便耳廓一红,扭开头去不敢瞧她。

红姐走到小小身边:“这小姑娘犯了什么法?你们要带她回去又是依了哪一条?”

年长的那个掩住目中鄙夷神色:“按《道律》带回,与尔等不并相干,若再纠缠一并送官。”

红姐娇笑一声,玉指轻挑那年长道士的下巴:“我听说道有也修房中术,你修炼得如何?”

越说越不像话,年长道士干脆搁开红姐,红姐脚下一软,正软在小小身边,用帕子掩住口:“我着人知会你哥哥去了。”

小小眼睛一瞬,心中略安,师兄总算能知道消息了。

红姐说完就站直了身子,不再作态,柳眉一竖,招呼行院里的打手:“都是死人,就看着这些道士跑到郑爷的地盘上撒野?”

那几个打手都涌了上来,三清观的道士节外生枝,便不理会这些人,匆匆离开。

只是在院内和巷口都安排了人手,只要一看见谢玄,就捉他回观。

谢玄慢了一步,他赶到三清观时,观门大开,观中寂寂,连上香的香客都不准入内,他觉出事态不对,又赶回小院。

就在巷子口被青梅拦住了,青梅手里提了个小篮子,里头摆了各色蜜饯,她都在这儿转了半日了,一见谢玄就拦住他:“不能去。”

谢玄心中一凉,知道大事不好:“我妹妹呢?”

青梅知道他很疼小小,摇摇头道:“被三清观的道士给带走了,里头还有人截你,你赶紧避避风头。”

谢玄转身要走,青梅拦住他:“红姐说了,前日你在赌场遇上的那个人可以帮你,你去郑家找他就是。”

谢玄一抱拳:“多谢你了。”

就是师父失踪时,他都没有这样焦急过,小小从没离开过他,这会儿不知怎么害怕,谢玄心中火起,一路上避过行人,来到三清观。

只等入夜时分,就潜进观中去找小小,再将师父一并救下,一把火烧了这道观。

小小跟那几个道士进了三清观,道士将金道灵和小小分开关押,门前都设下禁制,让他们无法使用道术。

金道灵作恶多端,那几个人待他十分凶悍,捆着他也不松绑,水饭皆无。

对小小要宽忍得多,她不过十来岁的模样,就是作恶也是她兄长作恶,没一会儿就由个小道童送了饭来。

一样炒素两个馒头。

“你吃罢,吃完了要过堂。”小道童悄悄偷看小小,这女孩子的脸,白得像是三清堂前的玉兰花,心里一软,她瞧着不过跟自己一般年岁,能作什么恶,“你别怕,待师兄们查清楚了,就会放了你的。”

小小似听不见,玉容凝霜,等门关上了,她才站起来查探。

门上挂着锁,窗前并无人把守,小小从怀中掏出符咒,她是女子,这三清观中都是男子,倒没人搜她的身,只是竹篓箱子都被人拿走了。

小小叠了一只纸鹤,握在手心,从窗孔中伸出手去,还未起咒,就觉得指尖一麻。

她赶紧将手收回来,看来不能用咒术,她将纸鹤藏到怀中,掏出匕首,用匕首的尖刃去凿那锁链。

她凿了几下,听见有脚步走来,赶紧将匕首藏到怀中,坐在桌前吃起馒头来。

脚步声拐进她隔壁那间屋,没一会又拐了出来,小小又到门前凿锁,就听见金道灵的声音:“小仙姑……是不是你?”

小小皱皱眉头,不愿搭理他,金道灵猜测出是她,压低了声音道:“小仙姑,你兄长会不会来救咱们?”

小小依旧不理会,一下一下凿着铜锁。

金道灵好不容易松开绳子,两只手扒在窗上,努力露出一只眼睛,往窗孔里看:“你有吃的没有,我饿得很。”

他从昨儿夜里起就只吃了一只馒头,还是那条蛇用尾巴尖塞到他嘴里的,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肚皮里打鸣一般:“我吃饱了,也好想想怎么逃跑不是。”

小小只觉这人无比聒噪,轻喝一声:“闭嘴!”

金道灵闭上了嘴,止不住哀声叹气,心里又想,那个小贼肯定要来救人,到时候就顺手把他也给放了。

小小又凿几下,这铜锁一动不动,金道灵从窗孔中瞧见道:“这是铜锁,凿不开,不如省点力气,吃饱喝足罢。”

小小有些泄气,终于搭理了金道灵:“吃饱喝尽,洗干净脖子等人来砍?”

金道灵没想到这个面嫩的小仙姑,还能说出这种话来,果然是一出山就上了绢书的人物:“方才那个道童给你送饭,我都瞧见了,你分一个馒头给我,我有开锁的窍门。”

就在金道灵想骗个馒头吃时,门上一阵阵“沙沙”声响,小小往外一瞧,豆豆找了过来!

她伸出手去,豆豆爬到她手掌上,拿头不住蹭小小的手心,连声“嘶嘶”,仿佛在诉说委屈。

豆豆一直藏身在竹篓中,这些道士也没仔细翻找,把竹篓和箱子都扔在一间空屋里,连锁都没上,反正人都给关了,东西在道观中,还能飞了不成。

豆豆趁人不备,游出竹篓,好不容易才找到小小。

小小摸摸豆豆的头:“乖豆豆,你去把钥匙偷来。”

作者有话要说:豆豆:嘶嘶嘶嘶嘶【我是了不起的豆豆】

金道灵:我也是跟偶像的徒弟起坐过牢的人了。四舍五入就是跟偶像一起坐过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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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观

惊蛰

怀愫/文

豆豆晃晃尾巴尖, 它爬了一路, 躲过许多只不长眼睛的脚底板,好不容易才到小小,肚子早就饿得瘪瘪的。

把头往小小的掌心上一搁,示意自己饿得走不动路了。

小小赶紧豆豆托起来, 分了半个馒头给它, 摸着它的头道:“豆豆乖,吃了馒头就去找钥匙。”

观中道士这样多, 还不知道钥匙在谁那儿, 得仔细找一找。

金道灵隔着门跺脚:“我的仙姑,还找什么呀,有人给你送第一顿饭, 就还有第二顿,趁着送饭的功夫, 你把……你把豆豆大哥放出来, 咬他一口, 咱赶紧逃了就是。”

小小皱起眉头,那个小道童比她的年纪还要小些, 豆豆咬上一口, 他就活不成了。

豆豆摇头摆尾, 只要小小一声令下, 它立时就张嘴咬人。

金道灵一听对面悄无声息,知道是小小不忍心,他紧紧抓着窗棱:“小仙姑, 听我一句劝,这世道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你惜人的命,人惜你的命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小小闷声不吭,她自小到大,在师父身上学的都是与人为善,便是寻常流露出一丁点儿道心不仁的意思,师父都要严加训斥的。

又怎么能随意就夺人性命。

金道灵一看这样子知道约莫是不成了,他又想劝劝豆豆,扒着窗道:“豆豆大哥,等您找着钥匙,想吃什么我都给您捉来,您是喜欢老鬼还是嫩鬼,女鬼还是男鬼,刚刚那个娃娃鬼,您吃得可还顺口吗?”

之前还一口一个儿子的叫着,此时活命都仪仗豆豆,再有十个儿子都双手奉上了。

豆豆一听,直起脑袋,小小拍了拍它:“不许。”

豆豆脖子一缩,打了下尾巴,颇不甘愿的低头去啃白馒头。

金道灵眼看小不通,又问她:“那你们兄妹是犯了什么事儿?”

小小又不答他,金道灵心里猜测怕不是好事儿,此时道术也被封了,好容易有个逃脱的办法,她还不肯用,总不能坐以待毙。

等那个小道童再过来的时候,金道灵便扒着窗,满面哀求的神色:“小道爷,你行行好,给口水喝,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

小道童得了吩咐,不能理会金道灵,此人炼化胎婴,罪大恶极。

可看金道灵确是一付皮唇干裂,眼下青灰的模样,怕这人出什么大事,如今观中正在奉承上官,可不能闹出事来。

“你等着,我给你送点水。”小道童去膳房里端了食水来,从窗中递进去,并不将门打开。

金道灵假装十分虚弱:“小道爷,我是真的没力气了。”

道童才要皱眉,就听见屋里“咚”的一声,金道灵沿着门摔了下去,似乎是真的体力难支。

看管犯人是道童的职责,他赶紧将水放下,从怀中掏出钥匙,对准了锁眼正要捅开,又回过神来,这人必是骗他的。

想着就要缩回手,还没抽回,一只爪子似的手一把将他扣住了,道童抬头,就见金道灵在窗内冲他咧嘴一笑。

一只手扣住道童拿钥匙的手,一只手绕出去。

他人生得极干瘦,小小都不定能把胳膊伸出窗孔,他却能整条胳膊伸出,扣着道童的后脑,在他大喊出声之前,将他的头撞在门上,把人撞晕了过去。

金道灵用钥匙把门打开,将小道童抬进屋里,捆住手脚堵上嘴巴,又重新将门锁上,躬着身子要逃,想一想又返身折了回来。

把小小的门也给打开了:“小姑娘,可别说我不照应你,你自求多福罢。”

他倒也不全是发善心,是想让小小闹出些动静来,好方便他逃。

这个时辰正是三清观中敲钟开晚膳的时候,金道灵一替小小打开门,扭头就往外前跑,他们被关在后院,晾晒了许多道袍,金道灵随手拎一件套在身上,暮色之中倒也分辨不出。

小小带着豆豆,学金道灵的样子,把门给锁上,从外头瞧不见里面如何,非得打开门才能知道人不见了。

她一路上都藏身在转角处,确定了无人过来,才跑过回廊。

金道灵是正经在道观中修行过的,道观中如何建筑布局,他心中有数,七绕八绕就绕到了前殿。

小小却不知道,她在后院转了一圈,越走越偏,眼前一片屋舍,听见有人过来,她推开一间屋门,闪身藏了进去。

那几个道士,偏偏还就是往这间屋子走过来了。

小小刚往床下一钻,门就被推开,几个道士抬着水桶进来,绕到厢房屏风后,把水倒进浴盆里。

一个道:“这紫微宫来的臭毛病倒是多,有澡堂子不洗,非得在屋里洗澡。”

另一个道:“收声,别叫人听见了,明儿还得听他讲经呢。”

“咱们修道修的是清苦,他倒好,舒舒服服就是小国师了。”

豆豆几回想要冒头出去,都被小小给按住了,竖起手指做了个噤身的动作,豆豆这才摆着尾巴,乖乖把头伏低。

那几个人抬完了热水,便退出房去,小小听见脚步声渐远,刚要钻出去,豆豆“嘶”了一声。

小小又把头给缩回来,门再次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官靴的人。

这人走路悄无声息,若不是豆豆示警,小小必要迎面撞上。

小小躲在床上,只能看见靴尖和袍子的衣摆,但也知道这怕是屋子的主人,他的衣裳鞋子比方才那几个道士要精美得多。

那人走到床前,脱下衣裳,一件件摆在床沿,绕到屏风后,入水之前低声念道:“四大开朗,天地为常。玄水澡秽,辟除不祥。”

这咒语小小还小的时候常听,每回沐浴之前,师父都要念上三遍,为了让她和师兄能强身健体。

乍然听闻,不免想到师父,心内惘然,也不知道师父在何处,师兄什么时候来找她。

水花声一响,小小便想趁机钻出去,趁这人在洗澡的时候逃走,他就算嚷嚷也得穿了衣服之后才能追出门去。

小小从床下探出头,床边有桌,桌上的镜台正照着屏风后,镜中照见那人的后背,乌发如墨,背上露一片白皙肌肤。

竟然是个年轻人,看样子与师兄一般年纪,小小一鼓作气,想爬出床底逃到门外,刚一动就听见外面响起敲钟声,似是被人发现,他们俩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