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这下知道,此人喜怒无常,得顺着他的话说,才能活命。

“我……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没看过。”明珠情急之下编造谎言,绞尽脑汁,“是用布罩着的。”

年年到王府来投靠的道士有许多,有的献丹药,有的献经书,都是些能延年益寿的东西,她说完这些,又加了一句:“说是什么书,能……祛病延年。”

呼延图一把将她拎起来:“撒谎。”

这一回比刚才还要用力,明珠眼中流出泪来,不断挣扎:“确是这么说的。”

呼延图看她这样,又松开手,纵这两个小贼不知道飞星术的厉害,玉虚子那个老东西也该知道才是,他一向与紫微真人不对付,难道是想拱澹王上位?

这两下伤了明珠的喉咙,她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呼延图放开她,那对师兄妹一进驿站,他便料定了是要走投靠澹王这条路,澹王得封一个“澹”字,可若真是澹淡之人,又怎会在封地练兵养马?

他扫了这个小郡主一眼,她倒还有些用处,得留她一命。

明珠蜷在舱中,本来还怕这人对她动手动脚,后来看他并不拿女色当回事,心中还松了口气,只要摸准了他进出的规律,她就能逃出去。

闻人羽设坛施法,都未能找到明珠的踪迹,小小的搜魂术也不灵,三人找到老道,请他帮忙。

老道士醉熏熏的,浑身一股雄黄味儿,他还抱着酒葫芦,醉眼惺忪:“这怎么来找我?问问那女娃娃不就知道了。”

谢玄和闻人羽都看向小小,小小老实说道:“我的搜魂术不灵了。”

老道士哈哈一声:“你这娃娃,有你这么一双眼睛,还要什么搜魂术。”

老道士翻坐起来,又饮一口酒,吧唧着嘴道:“你凝神打坐,点香祝祷,再想着郡主的模样,差

不多就能看见她了。”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谢玄问道。

老道挠挠头:“差不多就是差不多的意思,老子又没开过眼。”这世上开眼的人只在记载中见过,怎么开的眼,又怎么灵活使用,无人知道。

“那要是不成呢?”

“那就把我说的法门再练些日子,精炁神三元合一,总能成的。”

只怕明珠等不到那个时候。

三人面面相觑,再想问时,老道已经歪在床上,打起酒鼾来,一声响过一声,谢玄在他耳边大喊呼延图的名字,都没能让他坐起来。

小小眉头轻拧:“那我就试一试。”

谢玄眉头紧皱对小小道:“你忘记金道灵那一回,虽能离魂去找,但呼延图比金道灵厉害百倍,金道灵都能扣住你的魂魄,呼延图岂非易如反掌。”

闻人羽这才知道,原来这师兄妹二人会跟金道灵在一起,是因为谢玄捉了金道灵。

“桑姑娘,既然如此凶险,咱们再找办法就是。”

小小摇了摇头,目光坚定:“那个恶人实在太坏,明珠说要拜我为师的,当师父的当然要救徒弟。”

落在呼延图的手里,若不快些找到,只怕……只怕找回来,也是一付人皮架子了。

老道猛打一声响鼾,咂吧咂吧嘴,翻了个身道:“给她护法便是。”

小小执意要找人,回房准备,用红绳结阵法。

谢玄在外头踱来踱去,对闻人羽道:“小小是离魂找人,损耗极大,还请闻人兄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闻人羽点头道:“我知道厉害。”

若找不到郡主,澹王之怒还不知如何平熄,他说完又道:“若是天明还没有郡主的消息,那谢兄和桑姑娘还是……还是尽早离开此地。”

他虽受罚,可到底有师父护着,谢玄与小小凶多吉少。

谢玄挑挑眉头,虽然知道,也还是承他的情:“我心中有数。”

小小打开门:“阵结好了,咱们开始罢。”

谢玄手中握把宝剑,小小盘腿坐在床上,他便坐在床边,剑尖戳地,屏住呼吸。

小小点起线香,也不知该念哪一段咒,请哪一位神,只好闭眼入定,心中反复想着明珠的模样。

先时还能听见谢玄的呼吸声,等念上两遍清心咒,烦躁之意渐去,气息和缓,心神贯一,只觉得身子陡然一轻,再睁开眼,眼前一片白雾迷茫。

小小心中并不胆怯,也不迷惑,只要拨开雾气,便能找到她想找的人。

她举步往前,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水面之上,耳边水鸟鸣叫,这淡白雾色便是从水中而起的薄雾。

天边淡月迷濛,照见水面之中一叶小舟,小小轻轻走过去,脚步碰处,水面一圈圈涟漪漾开。

她走到舟边,眼睛透过船篷,看见明珠缩在船中,船舱中还有一团黑色人影,正是呼延图。

谢玄渐渐听不见小小的呼吸声,回头就见她双目紧阖,好似睡着了一般。

伸手摸她的腕间,气停脉住,连心口都不跳了,知道她魂魄已远,眼睛一瞬不瞬的看向线香,等线香烧到半截,便轻声呼唤小小的姓名。

呼延图猛然惊醒,只觉被人窥探,可他下了咒术,无人能找到这小郡主的行踪,看她累极而睡,推开舱门。

静湖暗月,水面一点淡淡涟漪,呼延图拍出黄符,那黄符绕舟身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小小睁开眼睛,离魂之后,她又变得虚弱,按老道说的,三元守一走上一个周天,这才缓过气来:“郡主在城外野塘内的一只小舟中。”

作者有话要说:豆豆:何时才轮到本豆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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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否

惊蛰

怀愫/文

小小额上冷汗涔涔,谢玄扶住她, 将预备好的甜糖水送到她嘴边, 小小就着谢玄的手, 先痛饮两口。

闻人羽就在屋外等着, 听见屋内有了动静,赶忙推门进来:“如何?可有郡主的消息了?”

谢玄看了眼小小,蹙眉道:“郡主在城外野塘内的一只小舟中。”

闻人羽跟着皱眉,商州水道四通八达, 水路总有百来条,要找野塘野湖可不容易。

小小一口气喝了一盏蜜水, 放下碗道:“再来!”这回她要看得多一些,看看四周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能指明方向的东西。

“不成, 这样损耗太过了。”谢玄当即摇头,小小从没这么短的时间内离魂两次。

闻人羽看小小唇无血色, 也劝道:“桑姑娘,咱们不如先将桑姑娘看见的情状禀报给澹王,也好先派人去找。”

闻人羽带着谢玄和小小去见拜见澹王,澹王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 龙行虎步, 面白端方,眉间有焦急神色,问闻人羽道:“有明珠的消息了?”

闻人羽赶紧将小小看见的禀报上去。

小小抬头一看,就见澹王本命金光熠熠煌煌, 除了师兄之外,她还从没见过这么亮的命火。

她怔忡片刻,这才接话:“赤霞郡主被呼延图打扮成老妇的模样,藏在一只乌篷船中,她虽萎靡,但并没受伤。”

澹王将目光投向小小:“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看见的。”

“看见的?”竟还有如此大能?

“这是我门中法术。”谢玄赶紧接口,将小小天生异瞳说成玄门法术,反正道宗这么多,料想这个王爷也不会知道得详细。

澹王的目光又落到谢玄身上,微一打量,便目色微凝。

这对师兄妹虽衣衫简朴,却自有卓然风姿,可让他留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他乍然相见就觉得谢玄长得十分面善,偏偏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澹王自忖记性过人,照过一面,便不会忘,谢玄这点年纪,又是江湖中人,不该让他如此在意,上下扫了谢玄两回,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

澹王身边的长随曲正道:“必是歹人捉住了郡主,乔装打扮出了城,不如叫咱们的人扮便渔翁,到塘边湖边去找,见着有异的船只便回来报信。”

澹王沉声道:“他既掳走明珠,就是有所求,依这个办法派人暗暗去找,再看看他想要什么。”

驿站内外都已经布下暗哨,只要有可疑人接近,就会有人悄悄跟上。

谢玄眉头一挑,他还能要什么,要羊皮卷。呼延图越是想要,就越不能给他。

澹王说完问闻人羽:“怎么这二位……少年侠士,从未向我引荐过。”他越看,越觉得谢玄眼熟,抬眉动目间这点神气,熟悉无比。

谢玄抱拳道:“我师兄妹非紫微宫中人,小门小派,便不扰王爷的耳朵了。”

澹王微微一笑:“江湖豪士,少年英侠,我只看脾气相和,不看出身高低。”不说他身边这些门客道士,就连闻人羽也没能找到明珠的踪迹,偏偏是这个小姑娘找到了。

小小时不时瞥一眼澹王,又时不时瞥一眼谢玄,这赤金火色照得满屋明亮,怪不得她在驿站中连一点脏东西都没瞧见过。

谢玄怕澹王再让小小离魂找人,拱手道:“王爷抬爱,我师妹这功法一日只能用一次,待明日结阵寻找郡主的下落。”

澹王虽好道术,也颇通老庄之说,可并不依赖这些,治事还是靠人,不是靠术法,派出那么多人,没有线索时如大海捞针,有了线索再找不到,那便是底下人无用。

小小谢玄一告退,澹王便问身边的谋士:“曲正,你觉得不觉得那少年,像一个人。”

曲正略一思索,摇头道:“下官并未瞧出来,王爷觉得他像谁?”

“你跟我最久,你都不知,那当是我看错了。”澹王说完,又道,“去京城的日子又耽搁了几日,不知圣心。”

妹妹落入险境,可他们的处境也是一样凶险,今上病重的消息时有传来,这回是打着要再见一见儿孙的旗号叫人召回去。

去时容易,要回去可就难了。

“王爷不必过于担忧,咱们与恭王怀王已有盟约,进京之后不至孤立无援。”

澹王眉间忧色未淡,摆一摆手:“先将明珠找到再说,那人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一人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王爷,此番正巧与紫微宫同路,可要走动一二?紫微真人虽是太孙一系,可他毕竟老了。”曲正说完又道,“穆国公府里出来的那位,难道就真的远离朝堂,承袭道统?”

“穆国公出尔反尔,小人也。可用但不可不防。”当年两家结亲,信物已换,老王爷急病过世,闻人羽转头就进了道门,当了紫微真人的关门弟子。

穆国公弃下盟友,上赶着巴结紫微宫,不过因紫微真人能给的利益,比澹王府给的更多罢了。

他闻人羽才是“一女二嫁”。

“下官进京之后便以同路为由,备一份礼送到穆国公府,当年之事,他也理亏,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不定就不想重修旧好。”

澹王想到当年旧事,目光一淡:“如此也好,至于那一对师兄妹……你查一查来历如何,能否招揽。”

“谨遵王爷吩咐。”曲正一拱手,退出去安排暗哨,又安排了酒肉送给胡参将。

朱长文几个入了道门也还是穆国公的家将,只有大胡子出身不同,倒可以跟他打听打听谢玄小小的来历。

小小回到小院,闭紧了门窗,这才告诉谢玄:“那位王爷的命火与师兄的十分相似。”

谢玄愕然,他方才想说这王爷穿得也着实简朴了些,看着,还没有戏台上的王爷气派,突然听小这话,挠挠脑袋:“与我相似,那他也算是个英雄豪杰罢。”

澹王没摆架子,说话又很客气,倒比他们见过的大多数当官的都更平易近人。

比如朱长文,不过是长随,初见面就呼呼喝喝,十分瞧不上他们,这样一比,谢玄觉得这个王爷

着实不错。

小小皱着眉头:“不知道明珠现在如何。”

她总不能心安,呼延图本来是想抓她的,明珠代她受过。

谢玄从包袱里掏出块羊皮来,交到小小身上:“你瞧瞧,能不能拿针啊胭脂呀,刺些字上去,就比着这个来,咱们造个假的,就算要换,也用假的换。”

小小也知此事要紧,她点灯墨磨,将两块羊皮叠在一起,依样剪出来,再用朱砂和墨调出暗红色来,用针尖沾取。

子时已经过,端阳节已经过去,豆豆渐渐有了精神,用尾巴卷一块糕点,陪在小小身边,看刺字。

小小灵机一动,让豆豆吐些毒液出来,把毒液调在朱砂墨汁内,刺在羊皮卷上。

这些文字他们看不懂,但确实像是字,隔几句便有重复的,小小便把羊皮卷上的字符调换,每隔两个字加一个或者漏一个,做得有九成相像。

刺了大半,就听见窗前瑟瑟两声响。

谢玄抬头问道:“是谁?”

外头传进来懒洋洋一道声音:“是我。”

谢玄推窗一看,老道士酒醒了,倚墙敲窗,对他们一笑:“咱们走罢。”

“干什么去?”

“教你们道术,顺便把人救回来。”

谢玄小小面面相觑,老道士伸伸懒腰,就听见他腰间骨头一响,他捂着腰喘口气:“伤着了,伤着了。”

到底是拳怕少壮,跟呼延图在城中打斗,他道术胜一筹,可功夫力气是远不如当年了。

老道士伸伸懒腰,带着谢玄出去,不走正门,腾空上了房顶,谢玄背上小小,紧归跟在老道士身后。

没一刻就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小小掩住眼睛,这里阴气太重,她的眼睛才刚用过,受不住这么重的阴气。

谢玄将她放下,四周走了一圈,想把鬼给赶开,老道士一把搭住他:“等等,这些都有用。”

“有什么用?”谢玄不知所以。

老道士笑眯眯:“这个法术只有她能学,你在旁边瞧着就是。”说完冲小小招招手,“来,找人嘛,人不如鬼好用。”

他从背后放下个布袋,里头掏出一只烧鸡两坛水酒,搓土地为香,递到小小的身上,在她耳边传授两句咒语。

“人不能见你心中所想,但鬼能知你心中所愿,敞开心神,跟这里的鬼头头打个交道。”

乱葬岗中鬼火萤萤,谢玄什么也瞧不见,小小却能看见,一个个坟包上头都站着黑灰影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鬼哭声震动耳膜。

“怎么……怎么这么多。”她又想捂眼又想捂耳,身边跟着师兄,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鬼。

“这儿原是一片古战场,坟茔叠着坟茔,不知道有多少死鬼投不了胎。”老道士“啪”一下给自己贴了一道开眼符。

黄符上密密麻麻写着咒语,中间画了一只眼睛。

谢玄道:“老前辈,给我也贴一道罢。”

老道士又拿出一道来,吐了口唾沫,贴在谢玄的脑门上:“叫你也开开眼。”

谢玄只觉眼前一片灰团团的雾气,他什么也瞧不见:“老前辈,该瞧见什么?”

玉虚真人“咦”了一声,贴上这道符,莫说修道之人,就是寻常人也能见百鬼,怎么谢玄还看不见?难道他天生就不是这块材料?

不该呀?他明明灵光一点,便落笔成符,怎么贴上了符还看不见鬼?

那边小小已经握着香,问个小孩儿:“你们的头是谁?”

小鬼嘻嘻一笑,取下自己的头递给小小,百来只鬼闻风而来,看他这样,纷纷把头拿下,捧在手里递给小小。

老道分明看见,却不相帮,倒要看看这女娃娃的本事,小小目色一沉,结咒起符,再次问道:“你们的头是谁?”

那小孩儿见朱砂红光微闪,赶紧道:“我就是这一片的鬼头头。”

小小不信,这小孩儿看着白白胖胖的,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你才多大?就能管这么多鬼了?”

小孩儿鬼摆摆手,老气横秋:“我们当鬼的,不问生时年纪,只看死了多久,我生只生了四个寒暑,可我死已经死了一百来年啦。”说完小手往背后一摆,上下扫了小小一眼,“你想请我们干什么?”

小小心中回想方才见到的静湖小舟:“找到这条船,和船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