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托着托盘回来,谢玄那一角碎银子赢了十多两。

小二啧啧称奇:“咱们楼里今儿赢的就只有几位客倌。”

明珠那对耳环给她赢了一包银钱,她分给小小一半:“这可是我从小到大,头一回赚钱,夜里我请客,你想买什么?”

白日里已经足够热闹,到了晚上游人挤得水泄不通。

灯市街巷中一面摆食摊,一面卖灯笼绒花各色玩物,游人脸上大半戴了面具,小小和明珠也都戴上,两人在灯笼摊前停下。

买两对花灯,明珠买了一只并蒂莲,伸手递给闻人羽:“我送你的。”

闻人羽面色微红,瞥一眼小小,见她和谢玄手中拿着一样的灯,灯火为映得小小脸如芙蓉,他撇过头去:“郡主,这不成体统。”

明珠递灯的手顿了顿,咬唇轻声道:“怎么不成体统了,咱们还定过亲呢。”

闻人羽的脸涨得通红:“郡主切莫再说,那本是两家的戏言。”说完饮一口冰雪蔗浆水压压惊。

明珠忽然恼起来:“那怎么能是戏言,信物都换了,若不是……若不是紫微真人突然收你为徒,这会儿咱们堂都拜了!”

闻人羽一口呛住,猛然咳嗽起来。

小小谢玄互望一眼,俱都哑然,原来闻人羽跟明珠还定过亲,谢玄笑吟吟对闻人羽道:“那你师父岂不是拆散鸳鸯?”

师父果然还是自家的好,别人家的师父就只会折姻缘,自家的师父却系红绳,要是师父能早点告诉小小,那就更好了。

闻人羽一口气顺了,他正色道:“郡主切莫再说这些,若损郡主清誉,我万死难辞,亦不可妄议师尊。”

明珠眼眶一红,跺了下脚,扭头便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紫微·没干什么好事·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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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魂术

惊蛰

怀愫/文

灯市街上万头攒动, 郡主一钻进人潮便不见了踪影。

闻人羽拨开人群,满眼望去俱穿红着绿的女子, 已经辨认不出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他回身便道:“桑姑娘, 谢兄,我去寻人, 你们自便。”

赤霞郡主生就尊贵, 长到这么大连出王府只怕也没有几次,她要是出了事, 他们都脱不了干系。

谢玄这下可算明白朱长文的意思了, 贵人就是麻烦。

小小喜欢明珠, 她自己并不活泼,但却喜欢灵动的人, 蹙了眉头道:“我们一起找。”

随手从灯花摊子上买来一把香, 问闻人羽:“郡主的生辰八字你可知道?”

闻人羽还当真知道,两人定亲并非戏言, 当年不仅换过信物,还曾换了庚帖,他被师尊收到门下, 斩断姻缘, 信物庚帖已经退还。

可当年用来合八字的红笺却一直都压在母亲的妆匣中。

偶尔回家, 到母亲屋中请安, 母亲还会念叨:“我儿若非入道,该有一段天作之合的好姻缘。”

她才不管儿子成了紫微真人亲传弟子,对家族有多么大的好处, 她只要想到自己这个儿子从小送到道观中受苦,不能娶妻生子,这辈子只有明月清风相伴,便要默默垂泪。

母亲时时拿出这八字红笺来摩挲,闻人羽见过许多回。

他将明珠的八字轻声告诉小小,小小双目轻阖,心神贯一,点香起咒,默念明珠的生辰八字。

香烟腾空而起,谢玄放出纸鹤,纸鹤顺着袅袅烟丝飞了出去。

闻人羽暗暗惊诧,搜魂咒他当然知道,可从来也不知还能用在活人的身上,看了谢玄小小一眼,这便是是天师道的法门?

纸鹤翩然飞出,三人举步跟上,,往烟丝飞处去找赤霞郡主。

明珠撒腿跑开,等心里好受些了,已经不知转了几个弯,跑到了灯火黯淡处,回身一望,四周都是小巷子,辨认不出来时路。

她茫然四顾,心中怯意顿生,也顾不得抹眼泪,抽泣着想找回去的路,摸到袋里有钱,心中略定。

这一路上她跟哥哥上京城,也算见识过了,捏着钱财问问小贩,只要知道驿站在哪儿,顺着路问回去就是。

掏出帕子抹掉眼泪,走到个卖甘蔗糖水的小贩面前:“商州驿往哪儿走?”

小贩正给人盛甘蔗糖水,随手指了个方向。

明珠掏出钱袋来,摸了一把碎银散到摊子上,小贩瞪圆了眼睛,忙不迭把钱给收起来,抬头就见蹲在墙根下的两三个人站了起来,悄悄跟在那姑娘身后,张嘴刚要说,又把舌头含住了,那些个地痞可开罪不起。

纸鹤飞出半条街,越飞越偏僻,四周的环境也不像街市那么干净。

闻人羽蹙蹙眉头:“郡主真往这里来了?”

咒术是不会错的,小小与谢玄互望一眼,谢玄眉头紧皱,这地方鱼龙混杂,她又孤身一人:“不会……遇上拍花子的吧。”

纸鹤飞到一处,香烟便失了踪迹,小小又点一根,这回烟笔直往上,就是指明方向,明珠真的丢了。

澹王勃然大怒,明珠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老王妃老来得女,生时红霞漫天,把这女儿看得眼睛珠子一般疼爱。

澹王又只有这一个妹妹,比他小了二十岁,拿这个妹妹当女儿一样养大。

宠爱非常,一落地就上疏请封,又因为亲事亏待了她,对她心怀愧疚,自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不过跟闻人羽出去一回,人便丢了。

整个商州城被翻了个底朝天,查到那卖甘蔗糖水的小贩身上,不必用刑他就全说了,跟上去的一个赖四,一个毛六。

名字一报上去,州官便问下官:“是什么人,赶紧给拿回来。”

下官冷汗直流,端阳节还没过,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胳膊都在打抖:“这二人是做“活羊”生意的。”

州官一听,膝盖骨都软了,活羊生意便是指拐卖良家,拿人当羊贩出去,每到节日集会,总有报失人口的,谁知今日偏偏拐到了郡主的头上。

一脚踢在下官的腿上:“还不赶紧抓人!”

州府兵丁尽皆出动,商州有码头船只,似这种生意,走水路更快,把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往船舱里一塞,灌点儿**汤药,悄没声息的就运出港去。

只要船出了港口,这些女子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由得人摆布了。

赖四毛六两个人知道惹了大事,委顿在地,还有什么不招认的。

“小人原是看着那姑娘出手阔绰,又是外乡人,只想着将她送到驿站,得一笔赏钱……”

先时还编胡话,剁了一根手指头,疼得昏了过去,被冷水泼醒,这才从实招了:“小人是想将她送到船上去的,可哪知道那姑娘会拳脚,打了咱们几个一顿,自己走了。”

他们本来拿这女子当肥羊看,没想到反被她打了一顿,其实两三个人死命拦腰抱住了,也不是制不住。

可这个脾气,在船上也容易闹出事来,卖给哪家都惹麻烦。

澹王沉脸看着这二人,运人的船只和两人家中俱都搜过,在船底夹板里搜出三五个女孩来,有的还昏迷着,有的缩成一团嘤嘤哭泣。

兵丁将人客客气气请了出来,没有一个是赤霞郡主。

澹王听了禀报,赖四毛六知道自己没了活路,把商州城中做这营生的都给招了出来,除了人羊生意,便是开妓馆的。

州官小心翼翼进言:“王爷,这事对郡主清誉有碍,要不然就说王爷丢了东西,叫人搜捕贼人。”

澹王点一点头,看了下属一眼,下属抬刀便砍,切赖四毛六的手指头,就跟切葱花似的,一根一根滚到地上。

州官是文人,哪里见过这般酷刑,看得腿肚子直打抖,澹王看着温文尔雅,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狠人。

闻人羽一回驿站就开坛作法,将明珠的爱物摆在几案上,念经起符,一道灵符拍出,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小心中不安,谢玄也是热血心肠,明珠就是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走丢的,自然要找回来。

小小两弯细眉拧在一起:“搜魂咒怎么会不灵呢?”

“不好!”谢玄回过神来,“会不会是呼延图!”只有他能封住魂识,让搜魂咒也找不到人。

明珠醒转来时,被装在一个布袋里,她挣扎了两下,就听见一声轻笑:“醒了?”

“哗拉”一声掀开盖在她身上的布,背着光只能看见一道人影。

明珠又惊又惧,分明想要怒叱,可喉咙里发出的是极虚弱的声音:“你是谁?你大胆!”

那人面目不清,伸出一只手来想摸明珠的脸,明珠本能的想往后缩,这才觉得自己四肢无力,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

她更害怕了,心口怦怦直跳,不知这人想拿她如何。

那人摸了摸她的脸,手指头从眉骨刮到她下巴,竟称赞她一声:“真是一付好皮囊。”

明珠死死咬牙,目中含泪,先时屈辱,跟着便从心底泛起凉意,自小到大,听许多人夸赞她长得美,可从来没人用这种语调说这种话,就像……就像是在品评动物的皮毛那样。

她牙齿战战,抖着声问:“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那人似乎打量她一会,并不出声,开门出去了,没一会儿又回来了,再开口时没了那种闲适,沉声问她:“你是什么人?”

明珠本来以为这人抓她是要拿她换赎金,可这人竟不知她是谁,她大着胆子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那人冷哼一声,阴森森道:“谁叫你要穿这身衣裳,戴这个面具。”

明珠这才看见她跟小小一同买的面具被扔在一边。

这人便是呼延图,他得了飞星术的下半卷,百思不得其解,便以为是没有上半卷的缘故,他驱凶灵前往,想探听消息,谁知才刚靠近谢玄住的屋子,凶灵便被金光神咒蜇伤。

呼延图这才想把小小绑来,让谢玄用上半卷飞星术来换。

眼看她一人落单,还碰上几个人贩子,出手倒也有章法,不全是花架子,呼延图看了一会儿,把人掳到他的船上。

谁知人还没醒,外头就闹腾起来,一队队的兵丁将港口围住,什么船只都不许出港口,那对师兄妹当真这么了得,就不会投靠郑开山,跟着镖局出城了。

明珠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她这下明白了,这人想抓桑小小,但他抓错了人。

呼延图点起灯来,明珠乍见灯火,眼中流泪,她拼命眨去,瞪向呼延图,就见她眼前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

刚刚暗着灯说话,她还以为对方是个年轻人。

呼延图看了看她:“这倒有些麻烦。”

说着用一张黄纸浸湿了水,“啪”一声拍在明珠的脸上。

明珠动弹不得,口中呜咽一声,她听人说过,有种刑罚叫加官晋爵,便是一张一张将纸浸湿,贴在人面上。

初时几张,还能呼吸,等贴得多了,人便不能呼吸,死得既痛苦又丑陋。

明珠一哭,呼延图便挑挑眉:“你这女娃娃,知道的倒多。”

他方才还是年轻人的声音,一点起灯来,不论神情动作都像老翁。

那张纸贴了一会儿,又被揭下来,呼延图伸手在她脸上抹了抹,又不知涂画些什么,找出一床破被,盖在她身上。

没一会儿兵丁就搜到了这只船前,明珠听见是官兵的声音,眼里露出喜色,刚要张口就被呼延图戳了哑穴。

“老头子,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明珠一双眼睛惊恐睁大,从他嘴里发出的,分明是个老妇的声音。

“老婆子,你身子不好,赶紧躺下,我出去见官。”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掀开布帘,弯腰给官兵们行礼。

又揭开布帘让为首的那个看了看明珠,小小渔舟根本藏不了人,那个兵丁的目光就从明珠的脸上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珠(现身说法:女孩子再不高兴也不要独自跑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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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天眼

惊蛰

怀愫/文

明珠窝在破被中, 僵直了身子,想要开口呼救, 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除了瞪大双眼示意,她没有一点办法。

那些兵丁看着这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瞪着他们, 还以为她是在害怕他们,仔细扫过船舱, 就又放下了帘子, 走向后一条船去了。

“老头” 颤颤巍巍出去,同那些官兵打招呼:“军爷,咱这就把船开走。”

官兵挥一挥手,“老头”划动小船到港口关卡, 关卡的官兵也再看了一次,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船只渐渐驶离港口, 离人声越远, 明珠就越是害怕, 要是这人将她杀了,再悄无人知的抛到水里, 谁也找不到她。

船划出去很远,驶进一片深塘,四周静无人声,“老头”不再颤巍巍的走路,他直起了腰板,看上去比刚才高大了一圈。

正当明珠以为他要杀她的时候, 呼延图揭开布帘出去了。

舱中只余明珠一人,她四肢慢慢回复知觉,开始觉得酸麻,手脚并用的爬向布帘,掀开帘子一看,除了一片野塘水草外,就只有满天的星斗。

怪不得那人敢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四面都是水,没有出去的路。

明珠活动活动手脚,若是寻常女子当然出不去,可她会水。

弓马凫水是哥哥手把手教她的,黑暗中的野塘虽没游过,但总比困死在这里要强。

明珠站起来,举步想跳,脚下一软,她穴道被封太久,气血运转不畅,麻劲还未过去,挣扎着想再站起,就听见一声轻笑。

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船舱顶上,抱着胳膊看着她,见她看过来,把条活鱼往船板上一扔:“怎么不跳?”

明珠立时假装自己并不会水,把身子缩成一团,那人果然又笑了一声。

也不再封她的穴,当着她的面杀鱼煮汤,小刀扎进鱼背,轻刮一下,便把整条鱼骨剔了出来,鱼肉落在锅中,倒上一碗面糊,做了一锅鱼面糊糊。

他做这些事时,看也不看明珠一眼,明珠便抱着膝盖缩在船头。

鱼面糊煮好了,他盛出一碗来搁在锅边,又盛了一碗,拿在手里,示意明珠过来吃饭。

这片野塘寂无人声,明珠咬紧牙关,他肯给她吃东西,就是暂时还不会杀她。

她轻轻阖了阖眼,露出柔顺的目光,伸手拿起碗,小口小口喝着鱼汤。

“能让澹王派这么多官兵找你?你是他的姬妾?”呼延图顶着老翁的脸,声音却很年轻,问完了又摇头,“不对,你不是姬妾。”

“你是澹王的女儿?”

明珠的年纪确实能当澹王的女儿了。

呼延图勾起嘴角,见她一动都不敢动,还道自己猜对了,上京城都要带着女儿,可见十分宠爱,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那对师兄妹是不是投靠了澹王府?”

大昭道术盛行,王府养的门客中也有各玄门道宗的道士,何况谢玄手里还有飞星术。

商王曾凭一己之力打天下,飞星术既是道术,又是阵法,只要按阵列兵,进阵就无有生还者,是以攻城掠地,战无不胜。

明珠一下怔住,她哪里知道谢玄有没有投靠王府,只知道府中确实是有许多术士方士,她摇摇头:“他们是去京城看道门大比的。”

“道门大比。”呼延图一字一顿,说完冷哼一声,“沽名钓誉。”

明珠小心翼翼觑着他的脸色,他眼睛一眯,脸色猛然一变,伸手打翻了她手里的汤碗,扼住她的喉咙:“他们有没有给澹王什么东西?”

进献飞星术,纵这二人破不了羊皮卷的秘密,也能就此飞黄腾达。

明珠被扼得喘不过气来,可她当真不知,只觉出气越多,进气越少,胡乱点头,从喉咙里挤出声来:“有。”

一个“有”字,让呼延图放开了她,她伏在船板上猛烈咳嗽,拼命吸气,把目中泪意忍住,越是这样越不能哭!

“你可知道是什么东西?”呼延图又放缓了声音,好似方才要扼死她的不是他一般,循循善诱,眼中还笑眯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