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廊下一坐,拍了拍身边示意小小坐下:“你跟你师兄瞧着不像修道的,和紫微宫的人不一样,我还以为天下的道士都跟闻人羽一样,成天扯着脸皮笑,一点没趣味儿。”

说完学着闻人羽说话的调子:“道书有云……”

小小看着她,眼睛弯了弯。

明珠掏出个荷包来,从里头取出荷花糖,分给小小一颗,自己也嚼一颗:“我也不想坐到高楼上看赛龙船,我想去灯市街,好容易出来一回,什么地方也没去成,成天光闷在驿站里。”

小小手里托着那颗荷花糖,拿到鼻前闻了闻,这糖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绿莹莹的,做成小荷叶的模样,闻着有股荷香气。

小小慢慢送到嘴里,明珠已经嚼了两颗,两颊鼓鼓,嘴里还在说个不停:“我也想到街上去走走,端阳集可热闹了,夜里还有灯会,咱们一道去看看好不好?”

谢玄抬眼看见郡主和小小坐着说话吃糖,这才看向闻人羽。

闻人羽道:“呼延图诡计多端,踪迹极难寻觅,谢兄与桑姑娘要去何处?若能同路,也好有个照应。”

“我们要去京城,我跟师妹想去瞧瞧道门大比,原来只听说热闹,这回想看一看。”他随口扯了个由头。

道门大比是天下玄门道术之争。

南道北道每隔五年便要办一次,说是身在玄门皆可参赛,可魁首就在奉天观和紫微宫之间,已经接连二次由紫微宫夺魁了。

玄门中人想看道术比试那再寻常不过,谢玄借这个由头掩盖他们上京的意图。

闻人羽知道此去同路,有些欣喜:“那谢兄可愿与我们同路?届时观战我也能安排。”

谢玄扯着脸皮笑:“那就多谢你了。”小小余毒未清,他身上又有飞星术的上卷,呼延图易容的本事确实了得,换一张脸便叫人防不胜防,跟着闻人羽还能多探听些师父的事。

二人谈完正事,明珠已经跟小小约定:“那明日咱们就一起上街去。”

小小轻点下头,明珠把余下的半包小荷叶糖塞到她手里,伸手去勾闻人羽的胳膊:“那你也一起去。”

闻人羽侧身避开,可到底点头应了。

谢玄和小小都不懂那两个人的心里的弯绕,谢玄伸手点点小小的脑门:“我买了雄黄酒,明儿一早给你点额用。”

小小嘴角一翘,也想起小时候两人过端阳节的趣事来,欢然问道:“那你买了彩线没有?”

年年都要编三条彩绦,一条给自己一条给师兄,还有一条留着给师父,每岁端阳他们三人都会一起系上长命缕,等到六月初六,再用剪子剪去,抛到屋顶上,祈求一年平安顺意。

“买了,我买了粗些的,细的容易磨断,还有两只绉纱花儿,你正好一边戴一个。”说着在小小头上比划起来。

小小心里有些不乐,小姑娘家才戴两朵呢,她都不梳麻花辫子了,师兄怎么就看不见。

两人欣然自喜,仿佛院中再没有第三个人。

明珠眨眼听着,抿唇笑了,原来小小喜欢她师兄呀。

闻人羽垂下目光,拱手告辞,明珠不知他怎么又不高兴了,紧紧跟在他身后:“闻人羽,你还要不要吃小粽子?”

谢玄将二人送出院门,回屋就见小小拎着豆豆的尾巴,豆豆嘴里叼着他给小小买的绉纱花儿。

端阳节女儿家头上都戴五毒,绉纱花扎得也是蜘蛛蝎子的模样,豆豆睡醒一瞧,眼前一团花花绿绿的事务,一下叼在嘴里。

它咬了便不会吐,牙勾在纱花上,大张着嘴,咽不下吐不出。

还是小小发现了,赶紧把它拎起来,倒吊着让它把东西吐出来。

蛛蛛掉在地上,绉纱被豆豆的唾液融化大半,黏乎乎的一团,不能再戴了。

豆豆也知道自己干了坏事,歪脖子把身体藏起来,小小轻轻弹它的脑门,它便扭着蛇身在床上滚了一圈儿,再用头去蹭小小的手掌心。

“端阳节百毒避走,怎么豆豆一点也不怕?”小小好奇问道。

谢玄抱着胳膊,看着绉纱花儿烂糟糟的,磨牙吓唬它道:“要不然把它扔进雄黄酒里,看它怕不怕。”

豆豆蛇身直立,“嗖”一下钻进被子里,怎么叫它,它都不肯出来了。

“怂货。”谢玄哪会真的用它泡酒,不过吓吓它,看它当真不出来,关上门窗,从怀中取出半张羊皮卷。

半块羊皮卷,就只有巴掌大小,当时为了让呼延图能交出解药,谢玄一撕两半,两半都是一样大的。

到这会儿还没能静下心来仔细看一看。

将羊皮卷摊在桌上,上面凹凹凸凸,写的也根本不是字,倒像鬼画符,一个都认不出,若非是从那玉轴里取出来的,谢玄还道这是张刮废了的羊皮。

两人头凑着头,正过来倒过去,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谢玄皱皱眉头:“这个就是飞星术?”

小小想了想:“要不要问问老前辈?”

呼延图恨不得天下无人知道飞星术,谢玄和小小却揣着羊皮卷去找了老道士,可他喝得醉了,歪在凉亭里打呼,怎么拍也拍不醒。

两人只好又回到房中,对着灯火照,又拿水来泡,还对着星光月色去看,一点用也没有,字还是那些字,曲曲折折,根本看不懂。

羊皮卷经过这番折腾,被扔在桌上晾干。

谢玄往灯中倒油,小小在灯火下编长命缕,玉指轻挑,将五色丝绳编在一起,编上一截看那羊皮卷一眼:“会不会是假的,根本没用的。”

谢玄却有些气闷:“早知道这样,干脆给你换整颗解药了。”

就算当时换了,呼延图也不一定给真的解药,但这东西无用,还是让谢玄有些泄气,他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笑起来:“那恶人这会儿是不是已经想破了脑袋?”

他笑这一声,窗棱轻响一下,谢玄扭头看去,半个人影也无。

驿站之中处处都是兵丁,出去进来都得核实身份,除了郡主,澹王也在,闲杂人等想混进来并不容易。

可谢玄还是放出纸鹤查探一回,这才放心。

守着小小,看她练一遍玉虚真人教的稳魂之法,这才睡去。

天色一点,就指沾雄黄,在小小的额头上画了个“王”字,小小又依样在谢玄的额上画一个。

今岁她编了四条长命缕,互相系在对方腕上,一条留给师父,另一条给豆豆。

豆豆昨天还神气活现,今天却成了一条软趴趴的蛇,有气无力的靠着小小,因小小身上比别处都更阴凉。

小小把长命缕绕在它脖子上,它有气无力张张嘴,连“嘶嘶”声都发不出来了。

小小将它缠在腕间,就听院门前一阵喧闹,开门一看,明珠已经在院外等着,身边还拉着闻人羽。

她昨日一身红衣,今日却穿了青衣裙,通身无饰,素净淡雅,与小小昨日穿的那件有些相像。

她从未穿过这种衣裳,抻着袖子问闻人羽:“我穿这个好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调整到晚上八点~么么哒!

留言200小红包继续中~

☆、赛龙舟

惊蛰

怀愫/文

明珠满含期待, 闻人羽一时尴尬, 他是修道之人,此生不该沾儿女□□,一个桑姑娘已然叫他罔知所措。

赤霞郡主一直百般示好,不通此事时,闻人羽尚能举动若定,如今懂得了, 反而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以手作拳举到唇边, 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当作没听见这个问题:“谢兄,桑姑娘,时辰不早了, 咱们走罢。”

明珠噘起了嘴,闻人羽不夸奖她,她就凑过去跟小小咬耳朵:“这件好不好看?”女孩子的事儿自然还是要问女孩。

小小今日还穿着昨天那一身青衣裙,把余下的一只绉纱蜘蛛戴在头上, 她上下瞧了瞧明珠的衣裳, 点点头:“很好看。”

明珠容貌娇美,双目有神, 穿艳色更明丽, 穿素色虽不及小小天然一股清灵之气, 可一样是好看的。

明珠眼睛一亮,挽住小小的胳膊:“你可真好。”她虽心思单纯,也知道什么是认真夸奖, 似小小这样,才是认真觉得她好看。

她挽着小小,摸出一袋糖来,昨儿是小荷叶,今日是梅花糖,与跟小小分食,咕咕哝哝告诉小小:“咱们先逛市集,再去看赛龙船,夜里逛灯会。”

市集人潮涌动,坊与坊之间挂彩结灯,白日里看已经很热闹,到了夜里点起灯来就更热闹了。

小小从没逛过这么大的市集,明珠也是一样,两个女孩看什么都觉新鲜,明珠拉着小小,看什么都要挤到最前头去。

街上划旱船的、耍百戏的还有街口戏台上唱小曲儿的。

眼睛一时看这儿,一时又看那儿,根本就不够用。

谢玄和闻人羽就跟在她们身后,小小初时还时不时回头看看师兄在不在,她每每回头,谢玄便冲她笑一笑。

等后来看戏看得入迷,也就顾不上师兄了。

谢玄磨着后槽牙,本来他是想自己带小小出来,两人把臂同游,结果挤进个郡主来,拉着小小就不撒手了。

谢玄还没好气的看了看闻人羽,她不是喜欢闻人羽么,拉着小小干什么。

闻人羽察觉到谢玄的目光,却会错了意,对谢玄微微笑道:“赤霞郡主虽贵为郡主,倒是个心思简单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是那种以权势压人的人,谢玄可以放心小小与她相交。

谢玄抬眼一看,小小正站在面具摊子前,跟郡主两人挑花面具,难得见她与人说这么多的话。

小小从小到大也没有女孩子当玩伴,难得有了一个,便让她好好玩一玩。

小小挑了个花脸面具,明珠要了个一模一样的,戴上面具对小小道:“咱们戴上面具,假装我是你,你是我,叫他们猜一猜好不好?”

小小抿着唇摇摇头:“骗不到我师兄的。”师兄一眼就能将她认出来。

明珠取下面具,眨眨眼儿,凑到小小耳边问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你师兄?”

小小理所当然的点头:“我当然喜欢我师兄了。”

明珠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明白,摇头大叹:“不是那种喜欢!”

“那是哪种喜欢?”小小蹙起眉头。

“就是……就是,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们互相喜欢,没有别人,不许有别人。”明珠转了半天眼珠,好不容易说出这一句来。

小小一下怔住了,她突然想到青梅,青梅喜欢师兄,她便很不愿意,大胡子他们喜欢师兄,她却又替师兄觉得高兴。

明珠看她若有所思,笑吟吟道:“怎么样,懂了罢。”

说完告诉小小自己的秘密:“我喜欢闻人羽,就不许他喜欢别人,也不许别人喜欢他!”

她说这话时,方才像个郡主,下巴一翘,耳中米珠大的红宝石轻晃,映得眸中似有火色,十分骄傲的模样。

可说完又叹息了:“可他除了修道,什么也不喜欢。”

为了同他有话说,明珠还看过道藏经书,可她生就少这一根筯,根本看不懂,就更别提与闻人羽同坐论道了,她问小小:“我这会儿学道术,还能学会么?”

“能学,”小小一点头,“我师父常说,道在师传修在己,自身还须自身度。你想学道,什么时候都能学。”

明珠听了,心中跃跃,她回头瞥一眼闻人羽,见他目光平和,似看着她,又没看见她,回头咬牙对小道:“你肯不肯教我?”

小小眼睛微张,她自己还没出师呢。

明珠摇着她的袖子:“你就答应了罢,冰敬炭敬三节两寿,我肯定持弟子礼来孝敬你。”

说完心中盘算起来,她当弟子,就要给小小做一箱子新衣,再打些头面,做几件像样的的道袍,莲花冠金的玉的都不能少。

京城中除了紫微宫之外,还有清净散人执掌的坤道观,里头的女道穿的道衣飘逸出尘,若穿在小小身上定也好看。

小小想了想:“我得问问师兄。”

一条街还没逛完,手里就已经拎满了东西,提着满手的东西到观澜楼中面湖的雅间,大开着窗户,就在楼上看赛龙舟。

几只龙头窄船停在湖那头,只只船头都系上彩绸,船前船后各有一名鼓手,等鼓声一响,就开始赛舟,哪一只船队先到对岸,哪一只船队便赢了。

明珠告诉小小,赛龙舟还有彩头,赢的那队能得州官赐下的金银。

明珠在窗边眺望:“咱们来赌,看看哪条船能赢。”

每只船的龙头上系着不同颜色的彩绸,他们的局还没开,店小二便托着个盘子进来了:“各位贵客,要不要也押一只龙舟,多小不论,取个吉利的意头。”

托盘上画着红黄格子,里头零零碎碎列着金银,明珠问道:“赌哪个赢的最多?”

小二笑了声:“往年都是郑家船队赢得多,押郑家的也最多,今年他们船队连人都没凑齐,下注的人便少了。”

黄格里头只有零星的钱财,比红格绿格中的,要少得多。

谢玄一听郑家,就问:“是不是龙威镖局的郑家?”

小二点点头:“就是郑爷的船队,听说今岁人不齐,旁的船队都是十三人,郑爷的船队连十个人都没有。”

谢玄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角碎银来:“我买郑家的船队赢。”

这就是他身上最后余的一点钱了,这一角碎银用完,就要想法子接点活,总不能白吃白喝着到京城去。

小二一瞧,这不是上赶着给人送钱么,又把托盘送到闻人羽面前。

明珠拉住闻人羽:“你说咱们赌谁赢?”

闻人羽摇一摇头:“我便不必了。”

谢玄道:“九真妙戒,老君五戒,可都没有戒赌的,何必这样扫兴。”

闻人羽听了,这才道:“那我跟谢玄一同押郑家赢罢。”

明珠当然跟闻人羽,她寻常身上就不带银钱,走到哪儿都有护卫侍女给钱,再不然金银首饰总有许多,偏偏今日带的一袋子钱都买东西了。

想了想解下耳环:“我也赌郑家赢。”

她这一对耳环是火烧红宝石的,虽只有米珠大小,也价值不菲,小二看这屋里几人,这可真是散财的菩萨,乐得一打颠儿下去了。

明珠押了宝石又忐忑起来:“那郑家会赢么?”

小小从瓷碟子里取出蜜饯,咬一口糖霜桃条:“我师兄肯定赢的。”

没一会儿锣鼓声震天响起来,五只龙舟向对岸进发,郑家的船虽不在最后,但离第一却还差着两只船。

明珠扒着窗框,翘首遥望,回身看见三人都坐在桌前吃菜,瞪圆了眼睛:“你们都不看么?”

闻人羽面前摆着几道精致素斋,小小谢玄面前是鸡鸭鱼肉,闻人羽下箸极慢,谢玄却尝了什么味道好,都要给小小挟一筷子。

挟了一块鱼肚把长刺挑干净,搁在她碗里。

小小吃着鱼肚肉又说一次:“我师兄不会输的。”

明珠扭头继续看,时不时便道:“完了完了,后头又赶上来了!”那船头刚要超过郑家的,湖中突然起了风。

风将船上的旗帜刮掉,半条船的人都被盖住了。

郑家船队趁此机会,越过前面一只,从第三名,升成第二句。

明珠欢叫一声,跟着又皱眉头:“第一只比他们快整整一个船身,必是快不过了。”

小小又吃了一块荔枝肉,她望着谢玄,眼睛一弯。

郑家船队猛力向前,追上了半只船身,眼看就要到对岸了,明珠哀声叹气,以为这次赌局必要输了。

谁知第一名的陈家船队两名船手,手中的桨突然折断,船往□□,虽只有片刻,可等他们调好船头,郑家的船已经踩红得魁。

相差不过分毫而已。

明珠捂着胸口,一下跳起来:“赢了赢了!咱们真的赢的了!”

回身一看,闻人羽已经用完了饭,正在喝香茗,谢玄啃一只鸡腿,小小啃着另一只,明珠哼了一声:“真是没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