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并非沉得住气,而是他卧在梁上,耳边竟听见了小小的声音。

谢玄刚走,小小便被人摇醒,她惊醒过来,就见师父笑眯眯坐在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呼延图:我还能苟一苟,带走精英小怪

谢玄:我排着队,拿着报仇的号码牌

☆、杀帝

惊蛰

怀愫/文

小小半梦半醒, 看见师父就在眼前, 她一骨碌坐起身来,眼眶酸胀,低声唤道:“师父!”

心中有许多话想说, 想告诉他这一路找他有多么辛苦,他们碰上好人, 也碰上恶人。

想到委屈处, 鼻尖一酸,就要落泪。

师父冲她点头微笑, 似乎她要说的话, 他心里都明白,小小吸吸鼻子,咽回眼泪,绽出一点笑意。

只要找到了师父, 受什么委屈都是值得的。

“师父,咱们回去罢,葡萄都该结果啦。”

再不回去, 结出来的果子就该被小虎子摘光了,今年就吃不着井水湃的冰葡萄了。

师父用疼惜的目光看着她,伸手揉了揉小小的头。袍袖一挥, 幕布搭起, 竟然演起了纸影戏。

这是小小与谢玄小时最喜欢的游戏, 每到夜晚便缠着师父演给他们看,纸人谢玄与纸人小小, 一同携手斩妖除魔。

两个小纸人背着剑手牵手,迎面碰上三个妖怪,都长成人形,一个木色,一个红色,一个金色。

火星落在木妖怪身上,顷刻便将它烧成灰烬;红色的妖怪中了一刀,倒地死了。

可金色的那个,火焰刀剑都拿它没办法,不论谢玄攻击多少次,它都不死。

还越变越大,越来越强壮。

小小坐在幕布前,紧张极了,就怕纸人会被妖怪伤害。

突然纸人小小跳了出来,她转圈,金色的妖怪也转圈,她抬手,金色的妖怪也抬起手,她举起尖刀刺向心口,金色的妖怪便像泄了气似的,越缩越小。

纸人谢玄一剑便将它刺死了。

幕布收起,师父肃然看向她,把金色纸人交到小小手里。

小小接过纸人,猛然回神,心中一凛,对自己说:“不能,师兄不能去报仇。”

她刹时清醒,坐了起来,扯动胸前伤口,疼出一身冷汗,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紧紧攥住被子,咬牙忍下胸前剧痛。

丑脸妇人就坐在床沿,见小小醒了,一脸欣然。

对着小小比划了两下,把谢玄留下的金银给她看,小小只觉掌中压着什么,摊开掌心,一只金色纸人在她掌中。

一见纸人,眼前便有残影划过,先是玉台上木傀儡被烧,后是殿宇中人傀儡身死。

小小恍然大悟,皇帝养了三个傀儡替死,一木一人一金身,要让他死,得先杀了这三个傀儡。

木的烧了,人已经死了,破除金光,便能杀他。

丑脸妇人面上诧异,她替小小换衣擦汗,都不见她手中握着东西,这东西是从何处来的?

小小轻声问她:“他去了多久?”

丑脸妇人比划个手势,谢玄已经去了大半个时辰。

小小翻坐起来,她脸色煞白,身形单薄,看着一阵风便能吹倒,丑脸妇人赶紧上前扶她,点点床铺,让她继续躺下。

小小摇了摇头,她取出香炉,点起一根枝香,对丑脸妇人道:“香点尽了,若我还不醒来,请你一定摇醒我。”

丑脸妇人不知她要做什么,满面担忧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小小点起清香,本该盘腿打座,可她实在没了力气,一举一动都牵扯伤口,鲜血一层一层浸湿白布。

她咬住舌尖,强振精神,靠在床上,眼睛一阖,神魂离体。

魂魄离身,便不再感受肉身痛楚,反而精神一振,小小飘出窗外,站在屋顶远远望见谢玄的命火。

在莹莹火光之中,如巨烛高燃,金光冲天。

一念间就到了奉先殿中,她一入殿内,便明白师父纸影戏中那个金色的妖怪是谁了,皇帝藏身在帘幕后,一道金光将他稳稳罩住。

这道金盅就只有他自己能破。

袁一溟腿上中了一剑,挡在皇帝面前。

小小绕到谢玄身边,可谢玄瞧不见她,隐约听见她的声音,知道她必是离魂来此,心中暗急,压低声道:“快回去!”

小小岂能回去,她来之时眼见四面八方暗军涌来,只凭谢玄和呼延图两个人,要怎么杀光破千军万马。

呼延图以飞星术恐吓紫微真人,紫微真人当即脸色一沉,却又挑眉笑起来:“你既不是商家人,便练不成飞星术。”

说着散出光明符,那黄符张张竖了起来,在皇帝面前垒成符墙,紧紧贴在三具暗卫的尸身上,尸体一切一切炸开。

草人成灰,每炸一具,呼延图便受一次反噬,他捂住胸口,嘴角淌下血丝,用手背一抹:“老不死的,我虽不会,可你等的那个人会。”

紫微真人手中拂尘一卷而上,银丝见风便长,呼延图向后挪腾跃动,堪堪避过。

可银丝仿佛生了眼睛,他躲到何处便跟到何处,绕着殿柱抽在他身上。

一束银丝分成两股,将呼延图抽得皮开肉绽,另一股缠在他身上,跟着雷符击出,呼延图被缠得紧紧的,眼看雷电将至,就要把他劈成焦碳。

谢玄从房梁跃下,出剑相助,剑劈银丝,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他虽厌恶呼延图,可更厌恶紫微真人与皇帝。

紫微真人收回拂尘:“想不到,你竟跟这种妖人混在一起,你师父知道了,又作何想?”

“你不配提我师父!”谢玄长剑击出,与呼延图二人合力攻向紫微真人。

紫微真人两面受到夹击,竟也不落下风,凭一人之力拦在谢玄和呼延图的面前,牢牢护住皇帝。

小小趁此机会,从紫微真人身边滑过去,她身形一快,带起轻风,吹拂幛幔。

紫微真人一手使剑一手使拂尘,与谢玄呼延图缠斗,竟在此时分神望了一眼那拂动的幛幔,白眉微动,又收回目光。

一人一魂,打了个照面。

小小心中诧异,紫微真人分明看见她了,却当作没有瞧见她。

奉先殿外响起了喊杀声,袁一溟横剑在身前,对皇帝道:“陛下,必是咱们的人已经扫平宁王叛党,来救驾了。”

方才死的那个虽是人身傀儡,但皇帝也已经听见了呼延图与袁一溟说的那些话,知道贵妃与袁一溟私通。

他此时却假装不知,对袁一溟微微笑道:“袁卿辛苦,你的忠君之心,朕不会忘。”

皇帝嘴里虽说着褒扬之词,可袁一溟却并不安心,忽然浑身一震,目光飘忽,跟着锁住皇帝,举刀向他砍去。

皇帝退后一步,提刀挡住:“你疯了不成!”

袁一溟刀刀攻向要害,可不知为何,力气绵软,几刀攻去,都被皇帝挡了回来。

小小本想用咒术操控皇帝,让他自裁,破他的护体金光,可金光罩着实厉害,她找不到一丝缝隙,只好先操控住袁一溟。

袁一溟也是修道之人,却因贵妃权色破了道心,此时虽选择救下皇帝,可心里又隐隐害怕他听见了那些话,秋后算帐。

心志不坚,极易操控。

袁一溟神识被夺,眼见自己攻向圣人,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小小没想到袁一溟这么容易就中了咒术,心头了悟:“你本来就想杀他。”

袁一溟被一双眼睛锁住,耳畔声音清如山泉微风。

他的神魂张口答道:“胡说,我一心效忠陛下!”

“你杀心已动,杀机在前,不趁此时取他性命,自身难保。”

这正是袁一溟此时此刻心中所想,却被人这么说了出来,他大声喝问:“你是谁?”

没人回答,可他提剑的手却越来越有力,皇帝喝骂道:“贼子,朕既往不咎,你敢恩将仇报。”

刀剑相撞,嗡嗡出声,袁一溟原来还有一分犹疑,听到这话更不留情,剑风一扫,扫下皇帝头上束发金冠。

皇帝毕竟老了,勉强支撑,气喘吁吁,对紫微真人道:“你这逆徒,还想造反?”

紫微真人也落入下风,退了两步道:“陛下该将符咒拍出,小徒这是中了咒法。”

皇帝一听,从颈间取出符咒,刹时殿中金光大作,刺得小小睁不开眼,她以手挡光,道道金光,如同金针,扎在她的神魂上。

小小忍不住轻呼出声,被金光压制,伏倒在地,一声之后便咬牙忍耐,抬头望去皇帝身上的金光竟弱了。

小小双手结咒:“太微玄宫……”

就在她念咒之时,耳边传来敲打声和婴儿哭闹声,小小心知那根香已经点到尽头,可她不错过眼前这个机会。

她摒除杂念,咬牙念道:“与我互生,不得妄动。”

张开眼时,就见紫微真人分神用拂尘击打袁一溟,一记击胸,将他打得吐血,这短短一瞬,谢玄抢上前来。

小小一把撕破符咒,金光罩碎,第三具傀儡身破。

紫微真人缠住呼延图,似乎没有余力再压制谢玄,小小刚要退出皇帝身体,就在此刻,谢玄出剑刺来。

小小往后一跃,对他说道:“你不能杀他!”

这口吻自仇人嘴里说出,让谢玄一怔,呼延图堪堪拦住紫微真人,见谢玄凝剑不发,破口大骂:“不在此时,何时报仇!”

谢玄一剑刺出,正中皇帝胸口。

剑尖入肉,穿骨而出,皇帝方才一直藏在帘后,他仔细看了呼延图的长相,却不曾看过谢玄。

这样一张面目映在眼前,他两只手握住剑刃,定定看向谢玄,口中涌出鲜血,到得此时,似乎明白了什么。

眼珠缓缓转向紫微真人,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一字未出,垂下头去。

小小神魂退出,倏地回到自己身体中去。

天光渐亮,奉先殿前围满了人,紫微真人见皇帝身死,收回了拂尘,冲谢玄微微颔首:“做得很好。”

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谢玄与呼延图对视一眼,退到一处,并肩而立。

这场恶战,双方竟只有擦伤,谢玄觉出不对,手握长剑,对紫微真人道:“你是故意的。”

紫微真人长眉微垂,呵笑出声:“倒还算不得太蠢,只是功夫差劲,差点便过了子夜。”

☆、天魔考

惊蛰

怀愫/文

“你想当皇帝?”谢玄冲口而出, 又不可置信, 以紫微真人的手段,他想当皇帝,何必唱这么一出戏。

紫微真人听见这句, 面上露出被冒犯的神色来,他眯眼看向谢玄, 仿佛看着块不开窍的顽石。

而偏偏这块顽石竟被赋予金芒, 又是复杂又是惋惜的摇了摇头:“无知小儿。”

说完便将手中拂尘一甩,口中念念有词, 拂尘银丝飞涨, 缠上房梁。

谢玄与呼延图本是仇敌,却也几经生死,此时对视一眼,谢玄先道:“咱们俩的帐, 等出去了再算。”

不管紫微真人想做什么,跟呼延图的恩怨,先都暂且放下, 二人若不能一心对敌,只怕出不了奉行殿。

呼延图早就将生死这事置之度外,单刀一掂, 目视前方:“正有此意。”

紫微真人听见他们二人说这般话, 只微微一笑, 手腕轻动,袍袖被风吹得鼓动起来, 衣衫猎猎作响。

那只苍老的手,握着拂尘柄,只轻轻向下一拉,“喀拉”一声,奉先殿的大梁竟然断了。

大梁一断,四边柱子都向中间倾倒,呼延图轻叫一声:“不好,他这是想要活埋咱们。”

顶上琉璃瓦片一块块砸落在砖地上,刹时间似地动山摇,奉先殿内供奉的牌位纷纷倒在地上。

谢玄一手掐诀,以风为罩,牢牢罩住自己与呼延图,将头顶砸落的瓦片挡在风罩外。

屋顶琉璃砸在风罩上,碎成一块一块,罩中两人分毫无伤。

呼延图心中暗惊,难道这便是飞星术的厉害。

紫微真人手握拂尘似握只大笔,挥洒自如,手腕一转,房梁一折而断,两边檐角倒塌,谢玄趁势跃出,带着呼延图站到偏殿殿顶。

紫微真人过得片刻方才跃出来,一东一西,两边对峙。

奉先殿前殿后,密密麻麻满是弓箭手,一见谢玄便架起弓箭,百道寒光齐齐对准了谢玄和呼延图。

池一阳立在人群之首,高喊一声:“师父!”

紫微真人目光一扫,见池一阳冲他缓缓点头,就知一切都在掌握,经此一事,朝中不存异己。

原来圣人也是一样的打算,想凭七星宴,一石三鸟。

杀了有反叛之心的藩王,收回封地;捉住谢玄,关押起来取血炼丹;

最后一招,他是想除掉紫微宫,把他他身边的明钉暗钉一并拔除,从此安枕无忧。

只这一切都被紫微真人算到。

“乾龙困水,死无生。”卦象是从来不会错的。

紫微真人袍袖一张,袖中仙鹤飞出,由小变大,驮着他飞下殿顶,落在人前,他沉声说道:“圣人还在殿中。”

百架弓箭齐放,谢玄加厚风罩,勉强挡住了一波。

可弓箭破风而来,支支力有千钧,风罩被破了个小口,不及愈合,飞箭连绵而来,两人虽在风罩中腾挪,也还是受了伤。

呼延图伤了腿,谢玄伤了胳膊。

四周无遮无挡,成百上千只飞箭黑压压射来,风罩一碎,谢玄一把扶住呼延图,呼延图召出五鬼。

以鬼身挡在他们面前,可箭尖之上竟沾了朱砂,天色一亮朱砂威力大显,那五只鬼化作青烟,一道道消散。

谢玄额上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他伏低了身子,对呼延图道:“你先挡一挡,我给咱们找个遮挡的东西来。”

呼延图挡住十几只羽箭,就见谢玄从倒塌的奉先殿中掏了个人出来。

他把那人往身前一挡,箭雨倏地停了下来。

这人明黄衣裳,披头散发,早已死得多时,可偏偏一个死人,就拦下了所有的箭。

池一阳大惊:“师父,这是……这是圣人的……”“尸首”两个字,咽在口中不敢说出来。

谢玄与呼延图早就已经力竭,到此时才能歇上一歇,底下弓箭手凝箭不发,谁也不敢下令放箭。

呼延图喘着气,从腿上把箭拔下来,呲一声咧开此,从皇帝的尸体上撕了一块绸子裹住伤口:“咱们怎么办?”

日头缓缓上升,宫阙城楼一片火色,两人拎着尸体,叉腿坐在屋顶上,四面八方全是穿着甲衣的弓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