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尸体已经被抬走,不似方才那样诡异,禁军又恢复巡逻。

如此大事,袁一溟不能不报给紫微真人知晓,他换了一身装束,打扮成个小道士,匆匆离开药宫。

谢玄坐在墙头,身子一轻,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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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

惊蛰

怀愫/文

谢玄拔出钢刀, 几点腥热溅在他脸上。

婴孩本在丑脸妇人怀中睡得安谧,被屋中勃然杀意惊醒,“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静室之中,哭声尤切。

丑脸妇人赶紧抱着他拍哄,张了张嘴, 口中发不出歌谣声,只能用“唔唔”声哄他, 让他赶紧安静下来。

谢玄杀了岳一崧, 出刀拔刀, 出手极稳,盯着岳一崧的尸体出神。

既然商家人个个都想他天打雷劈, 那就叫他天打雷劈, 正好用他的尸体把紫微真人引出来。

谢玄把岳一崧的尸体裹起来, 看了看床上的小小, 她还在高烧,自然不能跟着去。

绞了块巾帕替小小擦汗, 又给她喂了些水,小小张开嘴喝了几口, 迷迷糊糊扯住谢玄的袖子,心里知道他是这样要走,可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谢玄摸摸小小的额角:“乖, 你受了伤,报仇的事就交给师兄。”

先杀紫微真人,再杀狗皇帝。

小小想要摇头, 可怎么也动弹不了,眼前光一黯淡,心里知道不能睡,可身子怎么也撑不住,眼睛一阖,睡了过去。

谢玄给她掖了掖被子,手指摩挲过她的面颊,转身走到桌前。

将钢刀上的血擦干净,摸出身上金银,摆在桌上,对丑脸妇人作揖:“累你照顾她们,等事成之后,我自然来接她,若是我没能回来,等她伤好了,也能自行离开。”

丑妇抱着孩子连连摇头,目光急切,想拉住谢玄。

可她口不能言,又拉不住谢玄,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谢玄走到门边,想回头再看一眼小小,可他脚步顿住,紧一紧手中钢刀,并没有回头。

若非宫中大乱,皇帝身边必然守卫百倍,刺杀他没有这么容易,今日是天赐良机,绝不能错过。

谢玄带着岳一崧的尸首来到药宫前,控风驱动尸体走到药宫门前跪下,引天雷劈打岳一崧的尸体。

他就藏在墙头,抱臂看着。

袁一溟进入药宫后殿,亲自取了一碗血,将这血入药,灌到玉葫芦中,换了一身装束,悄悄出了药宫。

小太监将袁一溟的行踪禀报给贵妃,贵妃懒洋洋一笑:“知道了,你退下罢,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人进这间屋子。”

谢玄跟在袁一溟身后,方才的大乱已经平息,宫城内外皆静,酝酿着更大的变故。

走了半路,宫道之中响起一点脚步声,谢玄御风如飞,袁一溟气息绵长,这细碎脚步声自不是他们二人的。

袁一溟脚步一顿,回身道:“出来。”

谢玄藏在墙后一动不动,袁一溟又道:“出来!”

这一声比方才一声更急,隐带怒火,就见墙边转出个小太监来,细腰柳背,哪里像个男人。

谢玄眉头一挑,就听见一管娇滴滴的声音:“袁大人这是要去见圣人?”

袁一溟听见这管声音,先自软了下来,厉声道:“胡闹!怎么这个模样出来?若叫人看见如何是好?”

那道细影闻言一顿,立着不动,袁一溟先向她走来,拉住她的胳膊:“你身子不便,不该以身涉险。”

那道细影一把攥住了袁一溟的袖子:“我担心你。”

袁一溟看了看她,放她一人实在不能安心,只能将她带去:“走罢。”

贵妃紧紧跟在袁一溟身后,两人躲躲藏藏走了片刻,袁一溟停了下来,贵妃轻道:“这是……奉先殿?”

袁一溟一言不出,带着贵妃走到殿门前。

谢玄刚要跟上,便见奉先殿四周布满了人,檐上埋伏着机弩手,四周暗影林立,把奉先殿围得铁桶一般。

一个灰衣老太监打开了殿门,殿中香烟袅袅,重幛叠幔,蒲团上跪着黄衣老者,就是方才应当出现在七星宴上的圣人。

他白发回春,跪在祖宗牌位前祝祷,听见袁一溟的脚步声道:“来了。”

贵妃嘤嘤哭了起来:“吓死我了,我还当这辈子都见不着陛下了。”

圣人冲她招了招手,摸摸她背:“蛮儿吓着了罢。”

贵妃立时泣道:“玉台之上,蛮儿见陛下忽然变成一具人偶,还以为陛下当真中了邪术,若非袁道长救我,我只怕已经死在宁王的刀剑下。”

“那是木傀儡。”圣人一面说一面笑:“七星宴之前我便接到暗报,说有人意图行刺,这才布下此局。”

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既扫平了宫内宫外的把头势力,又除掉了各藩王,将各封地收回自己手中。

怪不得宁王如此顺利,宫外勾结京郊大营,宫内又能操纵禁军。

贵妃盈盈笑着靠在圣人怀中,手指轻轻摩挲他的肩背,满是宽慰道:“陛下明察秋毫,运筹帷幄,陛下无事,我便安心了。”

夜已经深了,今夜风大,檐上一声轻响,贵妃抬起头来。

谢玄在屋顶上扶住昏迷过去的暗卫,暗卫手中的剑撞上屋瓦,这才发出响动。

谢玄解决了一个,又绕到另一边去,这回不发出一点声响。

圣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摆了摆手:“蛮儿不必担忧,这里守卫森严。”

贵妃软靠在圣人怀中,软唇一掀,吐气若兰:“蛮儿好怕。”

圣人鼻端闻见一股似兰似麝的香味,一时神思恍惚,贵妃身上比原来要更香了,他刚要说话,贵妃便道:“袁大人替陛下送药来。”

袁一溟上前一步:“微臣怕耽误了陛下用药的时辰,一刻也不敢耽怠慢。”

说着奉上玉葫芦,药汤在玉葫芦之中呈现碧色,贵妃接过玉葫芦,拧开盖子,送到圣人口边。

贵妃眼见圣人将药汤喝下,用袖子替圣人按按嘴角:“要不要到殿内歇上片刻,袁大人还有要事与紫微真人相商,怎么没见到紫微真人?”

圣人握住贵妃的手:“真人出去了,不曾回来。”

听见这话,贵妃掩唇轻笑:“如此,我便放心了。”

话音一落,她素手一扬,银刃自袖中飞出,扎进圣人胸膛。

变故横生,殿内那个灰衣太监刚要高喊,贵妃将手中的玉葫芦扔了出去,砸在老太监的头上,砸得他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袁一溟手中的剑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他从未听说过贵妃还会武功。

贵妃娇笑出声,先是银铃一般,跟着放出粗声,女人的声音中,混着男人的声音,越笑越叫人毛骨悚然。

“你是谁?”袁一溟退后一步,皇帝死了倒不要紧,只要太孙还在,紫微宫便立于不败之地。

贵妃收起笑声,又娇滴滴道:“我是蛮儿啊,袁道长给皇帝戴了顶绿帽子,可真是好样的。”

袁一溟身上寒毛倒竖,看她站起身来,竟然忍不住退后一步,盯着她问:“你究竟是谁?”

“贵妃”看他怕成这样,一脚踢开皇帝的尸体,娥眉微蹙,对袁一溟叹惋道:“你做了这种好事,我本该留你一命的。”

她解下帽子,露出满头青丝,笑意未收,便高声叫道:“来人呐,救命啊!陛下!”

屋外暗卫听见叫声,破门而入,就见贵妃伏在皇帝尸身上,满面是泪,指着袁一溟:“姓袁的投效了宁王,杀了陛下。”

暗卫一见屋中情形,又看袁一溟手中拿着武器,纷纷抢攻上前。

袁一溟心神震荡,又寡不敌众,被几人刀剑所制:“她说谎,是她杀了陛下!师父!师父你在何处?”

贵妃又道:“不错,定是紫微真人也想造反,你们拿下他!太孙登基之日,个个封王封侯!”

眼见杀招叠来,袁一溟哪里还有顾忌,大声骂道:“蛇蝎妇人!”

全力拼击,功夫竟然不弱,与几个暗卫打得平分秋色。

袁一溟一柄长剑护住全身,退到柱前,他勉力拼杀,腿上叫人划了一剑,鲜血涌出,靠着柱子才能站稳。

眼看袁一溟凶多吉少,内殿突然走出个人来,对着暗卫道:“退下罢。”

竟是方才中了一匕首,无声无息的死在地上,早应该去见阎罗王的皇帝。

“贵妃”面上变色,看向倒卧在一边的尸身,又抬头看向那个男人,刚要再扑上去,被男人身边的几个暗卫一举擒下。

圣人微微一笑:“蛮儿,你怎么连四郎都认不出来?”

玉台上的是木傀儡,蒲团上跪的是人傀儡。

说着一把撕下了“贵妃”的脸皮,露出人皮下的真面目,深目高鼻,眸中隐隐带绿。

圣人有些疑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商家并不曾与外族通婚,难道你……不是我的儿子?”

“你扮作个女人的样子来见朕,朕失望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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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仇

惊蛰

怀愫/文

呼延图扮作阿绿,是为了躲避澹王追捕。

他中了自己的毒针, 自然知道如何解毒, 可澹王派人守住了商州的药铺, 盯紧买那几味药材的人。

这些药商州的药铺买不到, 澹王的船上却不缺。

本来他伤好就要走, 可跟在明珠身边越久, 知道的就越多, 也越发觉得侍女这个身份好用。

狗皇帝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再不杀他,就来不及了。

澹王初入京时就该带着王妃郡主进宫请安,呼延图可趁此机会进宫,偏偏临行之际, 宫中传下旨意, 免去请安。

呼延图本想再找办法,换一张小太监的皮, 自宫市街混进宫去。

可东西六宫各司其职,宫人太监不可单独行动, 哪个宫哪个殿负责些什么,只要一问便露了陷。

最好的机会只有七星宴了。

他能瞧出“小小”“谢玄”是纸扎的, 自然也能瞧出台上的皇帝是木偶假扮,宴上找不到皇帝不要紧, 只要跟着贵妃,定能找到。

玉台一乱,他便隐入人群, 跟着太监宫人退入药宫。

再趁着药宫因岳一崧大乱之际,潜入内殿,杀了贵妃,取而代之。

他不知贵妃与袁一溟私通,可袁一溟将他当成真蛮儿,言行之间透露出私情,他干脆将计就计。

只是没想到,皇帝除了木偶傀儡之外,还会有一个替身当傀儡。

皇帝以为呼延图是谢玄,看了眼倒在地上一刀就被扎得没了气的替身,还有些可惜:“养了他十多年,为着捉你,也算死得其所。”

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替身,面貌体态,一举一动,连声音都练得极像他,本来便是为了这一天预备的。

“你娘若是活着,见你如此不成器,当女人比当男人更像,心里该是怎么滋味?”

呼延图听见皇帝提起他母亲,自喉咙口发出桀桀怪笑,越笑越大声:“我可不是你儿子。”

虽不知皇帝还有多少后手,但也知道狗皇帝设这局不是为了钓他这条鱼,想必是为了房顶上那条鱼。

皇帝皱起眉头,抬起手来,两手指手微微一动,太监立时取过烛台,皇帝用烛火照亮呼延图的脸,越看越不像是中原人。

呼延图本就生得阴柔,烛火之下相貌俊美非凡,倒让皇帝想起了什么,喃喃说道:“绿眼睛……绿……”

可宫中女人这么多,就连现在这个贵妃,也不是当年那一个。

他终究没想起来,低声道:“瞎凑什么热闹。”说着一拂衣袖,“拖出去,杀了他,别脏了祖宗的地界。”

竟连这人是谁,又为什么要行刺他都不问一句。

几个暗卫要将呼延图拖出去杀掉,呼延图却突然开口:“我的母亲是北狄第一美人,我的父亲是部族中最英勇的战士。”

太监将死尸拖出去,摆正了蒲团,皇帝手捻清香,似没听见呼延图说话。

“大昭本与我部族永结盟约,互开商市,可你出尔反尔,引骑兵入境,毁我部族,杀我父亲,抢走我母亲。”

皇帝厌厌听着,香灰落在手背上,他“呲”了一声,抖了抖手背,将香插到香炉中去,花白眉毛一皱:“行啦,要杀我,且排不到你。”

呼延图哧一声轻笑:“刚才那个是假的,你该是真的了。”

暗卫一个接个倒在地上,呼延图站直了身子,脖子一扭,伸了伸手脚,收了缩骨功,比方才高起一截来,对皇帝道:“你的命是我的。”

他身上沾毒,这才不怕被人捉住,只消拖得片刻,这些暗卫便会毒发。

谢玄藏身在顶梁上,呼延图被擒,他一时犹豫,他们虽仇家一样,可呼延图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谁知下面形势几番变故,又一直不见紫微真人,他才伏在梁上,按兵不动。

“顶着你的脸,让你的亲族自相残杀,必有意思得很。”

呼延图说话间已经攻到皇帝面前,谁知他看起来老迈,连走路都要人搀扶,竟反应迅捷,一把扯过侍候在旁的太监,撞到呼延图的刀尖上。

他抽出刀来,把太监踢到一边,见皇帝躲要杏色帏幛后,冷笑了一声,刀尖才至,便被银丝缠住。

紫微真人立到他面前:“北狄王庭竟还有血脉存世。”

皇帝这才想到,后宫中还有些北狄美人,其中那个说是第一美人,送上来献舞,她舞不曾跳 ,却把自己的脸划花了。

干脆割了舌头,扔在后宫,也不知是死是活。

呼延图退后一步,刀被银丝紧紧缠住,他干脆放手,身子挪腾,勾起地上掉的长剑,再次刺向皇帝。

这一击又被挡住,呼延图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三只草人,拔掉草人头顶钉着的钢针,把草人往三具暗卫的尸体上一扔。

那三个暗卫倏地吊了起来。

“玉台上那个木偶人是你做的罢,粗鄙不堪看,让你看看什么叫傀儡术。”他驱动符咒,那三个暗卫仿佛活了一般,三柄长剑齐刷刷攻向紫微真人。

皇帝退到供桌后,紫微真人半点不惧,拂尘一甩:“邪魔歪道。”

三个暗卫死前效忠帝王,死后效忠呼延图,两人缠住紫微真人,一人直攻皇帝面门,招势凌厉,出剑如风,若不看眼睛,都不知道这是三个死人。

紫微真人一道光明符随风拍去,黄符红光大作,在暗卫尸体上炸开一个洞,炸掉了他胸口草人的胳膊。

他的胳膊立时便不能动了,只能用两只脚一只手攻击紫微真人,紫微真人旋身而起,两脚向后踢出,把攻击皇帝二尸踢倒在地。

这三具尸首人打倒了又再立起,丝毫不知疼痛,呼延图手握单刀扯了扯嘴角 :“我听说你生平最怕飞星术。”

紫微真人抽回拂尘,卷到胳膊上,他原来并没拿呼延图当一回事,听见飞星术三个字,脸色一沉。

呼延图拿走的那本飞星术是假的,他自然练不成,此时说出来,不过诈一诈紫微真人,心中暗哂,谢玄倒很能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