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绿在宫中失踪,明珠只当她与那些宫人一样跌落玉台,那个晚上兵荒马乱,各府女眷都被关在宫室,等新帝上位,方才放她们出宫。

各藩王都被软禁在王府,明珠更无从去探听阿绿的消息,想来她定是死了,还趁着中元节给阿绿烧过纸。

明珠浑身发寒,面如白纸,他这是在告诉她,他就是阿绿。

怪不得哥哥在商州怎么抓捕都没查到呼延图的消息,原来他一直藏在她的身边。

呼延图翻了个身,面对石壁,这才睁开眼睛,她既然想逃,就给她机会逃。

明珠死死捏着裙角上这朵花,一夜都未阖眼,直到天明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听见干草上的动静,

她怵然惊醒,看见呼延图离开了洞口。

明珠第一个念头便是要跑,但她立时咬牙按捺住,外面都是密林,没有呼延图带路,她根本就跑不出去。

就算跑了,这里无遮无挡,她很快会被抓住。

呼延图有意拖延时间,出去了许久,回来时候,洞中果然没了明珠的身影,他扒拉扒拉火堆,这么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谁明珠捧着满满一叶的浆果又回来了,她把果子放在地上,笑盈盈问道:“严大叔干什么去了,我等了好久。”

每摘几个果子,她便想要逃走,甚至爬到山上寻常道路,可最后她还是回来了。

“毁尸灭迹。”呼延图连声音都变得不同了,他不再刻意用严大叔的语调说话。

明珠立时想到林中那几具尸体,她低头不言,把果子分好,推给呼延图。

二人沉默吃完,呼延图又坐回干草上,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来吃下,盘腿打坐。

明珠一夜未睡,支撑不住,终于倒在火堆边睡着了,她醒来的时候,火堆上架着烤兔子,呼延图撕了一条烤兔腿给她。

明珠接过便大吃起来,他假装阿绿还可以说是为了逃过追捕,那他扮成严大叔又是为什么呢?

两人走出密林,已经是三日之后,官道上每隔几步就有难民,比几日之前人数更多,也更褴褛。

明珠望着难民,忧然蹙眉。

呼延图看了她一眼:“难民越多,你越该高兴才是。”

说明澹王攻城掠地,一路没有遇上阻碍。

明珠抿住唇,瞥了呼延图一眼,心里知道他是对的,只要再往前一些,就有澹王的先锋营,到时她就能摆脱呼延图。

接连两座城池都紧闭城门,连难民也不放进来,怕其中混着奸细,他们又没了车马,只能徒步往前走。

所过之处几乎都是空村落,家家都逃命离去,留下的也是些老弱妇纾带不走的东西便充了难民的口粮。

田中稻子成熟,却再无人收割。

他们与难民背道而行,天色将暮时,在村落中找了间破屋休息,呼延图出门找吃的,明珠一等他离开视线,当机立断,离开了破屋。

只有在村落中她才能找到藏身的地方。

明珠迅速推开间屋子,没想到屋中已经有个蒙脸妇人,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见到明珠吃了一惊。

明珠恐她叫嚷,央求她道:“大婶,有人追我,求你让我在这儿躲一躲!”

妇人听了,眉头都没皱一下,示意她钻进屋边水缸里。

呼延图并未走远,他绕到屋后,看着明珠离开,见她没往官道上跑,反而藏在村中,挑了挑眉头,倒学得聪明起来了。

明珠在水缸里躲了很久,然而呼延图一直都没来找她,那个妇人打开盖子,对她比划两下,把明珠扶了出来。

桌上有菜汤干饼,请明珠跟她一起吃。

明珠从包中掏了两个野柿子来,放在火上烤软了,递给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冲她咧嘴一笑,接了过去,妇人撕开柿皮,喂给孩子吃,明珠这才看见她布巾之下道道伤痕。

她刚吃了一口,就听见屋外喧哗:“这间这间,这间有火光。”

妇人一听,便指着水缸,把明珠又藏了进去,明珠刚进缸中,门就被踢开了,进来两三个大汉,见着妇人惊喜道:“有个女人!”

他们本来是想来抢点吃的,没想到这样好运气,竟然遇到个落单的女人。

那几个男人撕开了妇人的面纱,看她脸上疤痕凸起,骂了两声娘,跟着撕拉一声,扯开了她的衣襟。

“啧,脸虽丑些,身子倒白。”

那个孩子摔在床上,哇哇哭起来。

明珠躲在缸里听得清清楚楚,她颤抖着摸出袖中匕首,这把匕首上还沾过阎老二的血,她一把掀开了木盖。

这几个男人只是逃难而来的普通人,他们一见明珠立时抢上来。

明珠一刀捅在其中一个的颈间,那男人闷哼一声,立时气绝,明珠拔刀之时,鲜血喷涌出,溅了她一头一身。

另一个张开双臂过来抱她,被她反身一脚踢中要害,那男人弯腰呼痛,背后一凉,丑脸妇人手中一把菜刀,劈在男人后心。

余下那个,见刹时死了两个同伴,哪里还敢再贪美色,跌跌撞撞逃了出去,在小道上还摔了一跤。

明珠攥着匕首,双手满是鲜血,她退后两步,一下跌坐在地上,喃喃说道:“我也杀人了。”

她那一刀扎出去,确实是想要那个男人的命,可真杀了人,她又想也许扎他一刀,他就逃了呢?

她就是想要那个人的命,他死了,才最安全。

“我杀人了。”明珠低着头,忽然哽咽,跟着大哭起来。

呼延图就在屋边,余下那个逃走的,他自然不会放过,一记飞针,那男人跑着跑着,便翻倒在田间,毒发身亡。

听见明珠痛哭,他眯起眼睛,第一次杀人都是这样,可人永远只能选择自己活。

也许等她再多杀几个,便不再计较了呢?

这样便能将她留在身边。

丑脸妇人把屋中两具尸体拖了出去,拖到屋边用干草盖住。

接着走到明珠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把明珠揽进怀中,拍着她的背,口中发出拍哄婴孩的声音。

明珠由大哭变成啜泣,她把嗓子都给哭哑了,最后还是妇人给了她一碗水,润了润喉咙。

她们不敢再点灯,吹熄了灯火小声说话。

“大婶要去哪儿?”明珠问道。

妇人似是指了个方向,明珠喜道:“那咱们同路。”

呼延图躺在破屋顶上,一条腿架起来,望着头顶星空,她一个人都活不下去,竟然还想再拖两个累赘。

明珠睡在床上,忍不住伸手摸摸裙角那瓣绣花,她咬紧了牙,安慰自己道:只要回去就会好的,只要回去,就会全部忘记,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呼延图劝你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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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色【明珠章节】

惊蛰

怀愫/文

明珠一早便起来了, 她将自己洗漱干净,跟着丑脸妇人到田间挖来几颗番薯,这一片地都叫人挖空了,她们找了好久,才找到七八个。

“大娘, 你姓什么?”

明珠把番薯扔进火堆里烘熟。

妇人张大了嘴, 十分费力的发出“呼……呼……”声,明珠猜道:“你是不是姓胡?”

妇人一怔,点了点头,明珠便叫她胡大娘。

她又问孩子:“你叫什么?”

孩子不会说话,却一逗就笑, 咿咿呀呀冲着明珠挥动小手, 明珠指出一根指头, 他便一下攥住,还想拉到嘴边,啃上一口。

他颈中挂着一块银锁片, 锁片上刻着只老虎,明珠干脆就叫他小虎。

两人分食了番薯, 还给小虎煮了些番薯汤, 收拾东西预备上路。

胡大娘身手矫健,在破屋中搜罗工具, 扎了一把木弓, 将粗枝削尖,当成箭用。

明珠接过木弓箭, 拿在手里试了试,她自小爱跟着哥哥打猎,准头力道都很不错。

胡大娘见明珠也会用弓,又扎了一把,两个女人把木弓背在背上,孩子绑在胸前,结伴往北边走。

两人背着弓箭,寻常难民反而不敢惹上她们,偶尔宿在荒村,偶尔歇在破庙,走了几日平安无事。

明珠跟遇上的难民打听澹王的军队在何处,这些人哪会知道,可说起澹王,莫不咬牙切齿:“天杀的反贼。”

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有吃有穿,干什么造反。

明珠先还不忿,新帝圈禁诸王,他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哥哥不过是比诸王先行一步,等听多了便默然不语。

她总有一种感觉,呼延图还跟在她身后。

偶尔休憩,总会立刻悚然四顾,似被狼盯准的猎物,知道危险就在身边,可不知它何时出现。

越是往北,越是寒冷,走了一天,也未见到能歇脚的地方。

天越来越暗,口鼻间呼出一团一团白雾,胡大娘摇了摇明珠的手,点了点怀里的虎子,他已经半天都没醒过了,得找个地方给他灌些热汤。

远处有间大宅,走近才知是座荒废的道观,新帝下令肃清道门,澹王的兵丁所过之处,见观便毁,这些道士就是在肃清中活了下来,也都逃命去了。

明珠扶着胡大娘进门,殿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十几个人正在殿中烤火取暖,神台都劈了当柴烧。

明珠松了口气,人越是分散,越是安全。

她找了个角落安置胡大娘和孩子:“我去找点吃的。”

道观后有膳房,米粮早就空了,她找到一只砂锅,用竹筒来净水,背着弓箭进了密林。

已经十好几日不曾吃肉了,今天怎么也得捉只野鸡。

跟着呼延图的时候,每天都有肉吃,还从来不知饿肚子的滋味,可这十几天里明珠已经知道,能吃饱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呼延图抱着胳膊站在树梢,看明珠伏在树下,她开弓架箭,牢牢盯着前面不远处的两只野鸡。

他知道她十几天没吃肉的,人饿瘦了一圈,偶尔有些热食还得分给一老一小。

是她活该,是她自己找罪受。

天色太暗了,明珠看不清楚,一箭射出祈求能中,要不然今天就只有饿肚子了。

那两只鸡扑棱着高飞,似被箭射中,倒掉下来,明珠急奔过去,从草丛中拎出鸡来,捏着脖子却没见到木箭。

木箭钉要树杆上,根本没有射中。

呼延图站在树上,手间捏着薄石片。

明珠到底还是把鸡拎了回去。

这只鸡焖在锅里,加一点盐,炖出一锅鸡肉鸡汤,满殿都是香味。

观中十好几人个个闻香咽唾沫,可明珠这么个小姑娘能捉到野鸡,说明身手了得,倒不敢贸然抢她的。

有个妇人拿了碗来想盛一碗,明珠刚要给她,又按住锅盖:“你拿什么来换?”

她用半锅鸡汤换到了面饼盐巴。

天更晚些时,又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人,带进来一阵寒意,外面下起雪来,地上积了薄薄一层,三十多人挤在殿中,一时无人说话,下雪之后路就更难走了。

睡到半夜,胡大娘推醒了明珠,拉着明珠手去摸孩子的额头。

他浑身似块烧热的碳,似这样死在半路的孩子,这十几日来明珠见过许多,他们无医无药,病了便只有扔在路边。

明珠冒雪到道观后殿找药房。

药房也早就空了,没找到药,她拆下帐幔抱回去给虎子取暖,看他连呼吸都越来越艰难,咬牙站了起来,环视四周。

呼延图的身上,有药。

明珠知道他在殿中。

她寻了片刻,站到一个人身前。

这人阖眼养神,抱着胳膊坐靠在墙上,明珠过来他分明已经察觉,可就是没有睁开眼睛。

她蹲下身来:“给我治风寒的药。”

眼前人倏地睁开眼,幽幽火光下,目色隐隐泛绿:“你怎知是我?”

他又换过一付面貌,不再是中年汉子,而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

明珠两只手紧攥成拳:“你给我药,我就告诉你。”

呼延图挑眉笑了,他走到胡大娘身边,摸了摸虎子的额头,看舌苔摸脉搏,这才给了他一颗药,用温水服下。

明珠一直等到虎子呼吸平稳,才松了口气。

“说罢。”自进殿以来,他没有泄露过形迹,孤身一人的也不止是他,她又是如何确定的?

明珠深吸口气,对呼延图道:“你的身上,没有味道。”

混在人群中自然不显眼,可难民身上多少都有味道,只有他干干净净,难道这种时候他也每日沐浴?

明珠想到他偷偷洗澡的样子,皱皱鼻子。

说完她躺回胡大娘身边,胡大娘目光中似有疑问,明珠不知如何作答,说这人要杀她,似乎并不是。

这人对他……图谋不轨,可路上两个月了,他想做些什么,有的是机会。

她只好把眼紧紧闭上,好像并不那么害怕呼延图了。

呼延图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微一诧异,便听见檐上雪块滑落的声音。

立即拉起明珠:“走,有人来了。”而且是大批人马。

明珠想甩开他的手,可腕间被她紧紧攥住:“你!”

刚说了一个字,人便被卷抱起来,从后殿绕出去,逃到山中。

明珠还从未被他这样对待过,她以为呼延图对她欲行不轨,对他又踢又打,最后一口咬在他后颈上,便是这样,他也没将她放开。

爬到半山,才把她一下扔到雪地上,他知道她为何反抗得这么激烈,冷着一张脸捏住她的下巴:“冰天雪地我可没兴致。”

说完松开手指。

明珠胸膛不住起伏,又气又羞,手撑在地上,胡乱抓了一捧雪,一把扔了过去,扔得呼延图满头满身都是冰碴。

眼看呼延图脸色凶恶,倾身上前,她又扔出一把雪,砸在呼延图的脑袋上:“你好色无耻!”

话刚说完,传来行军声,声音越来越响,震得松上积雪簌簌落下,官道上有大队人马往道观中来。

明珠脸上一红,这才知道呼延图并没想非礼她,可转念又想,阿绿不知为她值过多少次夜,说这人好色无耻,半点没错。

大军进入道观,天色未明,明珠看不见那军服是红是蓝,甲胄若是红色便是大昭国军,若是蓝色,才是澹州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