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句“以后你都不用再打工了”,把小辣椒从羞射少女变回踢蛋蛋侠。一直以来,她都喜欢自力更生,不愿靠家里,更不喜欢听这种带有男权色彩的话。她冷眼俯视他:“再来这么一次,我就告你性骚扰。”

陆西仁猜到了这个故事的开头,却没猜到它的结尾。他痛不欲生,手指颤抖地指着她,见她越走越远,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陆西仁纵横情场多年,居然有一天,连花都还没有送出去,就被……

最近,洛薇心中自然是苦闷的,但她在事业上发现了新的突破口,算是化解悲哀私生活的一剂良药。这个突破口就是谢欣琪的情商下限。

谢欣琪身为宫州著名富商的女儿,居然是个完全不懂商业的人。她不仅有着艺术家的天赋,还有艺术家的臭脾气——一谈钱就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任性。在谢欣琪的新品上市前夕,洛薇已经听到了Cici那边的风吹草动:谢欣琪设计了成本极为高昂的绿宝石配养殖珍珠项链耳环套装,想以它为主打产品,它的价格高出市面上所有竞争对手主打新品的价格数倍。不管公司高层如何要求她更改方案、减少成本,她都不做半点妥协,甚至以辞职、撤销谢氏的赞助要挟他们。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谢欣琪坚持不用一线女星当产品代言人,而是请来了一个只在发过有名的芭蕾舞者,说只有她的肢体动作,才能完美地诠释这件艺术品的意义。传闻Cici内部因此吵得热火朝天,也不知道他们最终方案是什么,但对洛薇来说,有谢欣琪这份傻和冲动就已经足够。她对Mélanie Green的新品策划有了初步方案。

“什么?再做一份高端珠宝的设计方案?”听到她的话,设计师吓得扶了扶眼镜,“可是,洛小姐,我们的规模和资历在业内都……都不是很理想,Mélanie Green本身是二线品牌,初次转型又刚好撞上谢欣琪,总觉得……”

洛薇笑眯眯地说:“我只是说准备第二套方案,并没有完全决定下来,你就怕成这样?这种强大的畏惧和不自信,是马兰欧尼学院的老师教你的吗?”

“当……当然不是,可是……”

“相信你自己,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设计师,只是没有谢大小姐高调而已。记住,要奢华,宝石材质统统换成最好的。细微改动都交给你了,其他的部分我来搞定。”洛薇拍拍胸口,冲设计师眨了眨一只眼。

她一个人走到工作室外,思索了很久,拨通了一年多没拨过的电话。她在空荡荡的长廊中听见电话的嘟声、自己不确定的脚步声,终于等到那边的人说了一声“喂”。她停下来,望着身侧全身镜般的橱窗,演练出亲和力满分的微笑:“嗨,嘉年哥,好久没联络,你在忙什么呢?”

“你有什么事?”

苏嘉年的声音听上去很疏远,但仔细品味他的语气不够自然的强势,她就知道,他在硬撑。她放心地继续说:“当然是有好事才会找我的好朋友。为了回馈你去年替我找工作,我想给你提供一个轻松赚钱的机会——当Mélanie Green的新品代言人,你觉得如何?”

“我没兴趣。”

“你是艺术家,不为珠宝艺术品代言,难道要去为碳酸饮料代言?”

“还有事吗?”

“不如这样,我们来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就答应我,接下这份工作。如果我输了,我就无条件为你做一件事,这条件听上去不错吧?”

“……什么赌?”

“我赌你为我代言以后,Mélanie Green的业绩会高于Cici。”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何况Mélanie Green的业绩高不高,管我什么事?”听见洛薇只是笑了两声,电话那一头,苏嘉年沉默了很久,突然清清冷冷地说:“我再想想吧。”

“好的,你愿意考虑,就证明我还有机会。我已经很感动了。”

挂掉电话以后,洛薇并没有等太久就收到了苏嘉年发来的短信。内容让她有些意外:“我没有什么想要你做的,算了吧。”

原本以为他好歹会提一些无法实现的要求,没想到他这么难搞。但她心中还有另一把算盘。

这个机会就在九月二十九日,小学学长的婚礼上。新郎是苏嘉年的同学,而洛薇是通过小辣椒才混进去的——这里有她再度说服苏嘉年的机会。

很显然,这对新人决定在花室内举办婚礼后就没考虑过天气的问题。婚礼那一日,台风自北半球卷席到了宫州。市内高楼大厦钢铁丛林般岿然不动,但公园里上演了雷斯达尔《灌木》油画的现实版,苍天大树都被吹得快与地面平行了。随后,雨云成为画家的手,台风成为无数道白色笔刷,在灰色的高空中刷下密集的雨点,晃动成了满天苍凉丝网。洛薇打车在酒店门口停下,随着人群挤进礼堂,拿着邀请函在苏嘉年和小辣椒旁边坐下。

苏嘉年对她心中有怨,态度不冷不热,对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她很敏锐地察觉到他并没有那么讨厌自己,于是澄清之前贺英泽为自己出面只是出于旧友情谊。见他开始半信半疑,她又搬出童年玩伴的杀手锏,聊小时候各种糗事,绝口不提任何商业合作。他很快被她融化,听她说着说着,嘴角无意识地扬起;又过了一会儿,就轻轻笑出声来。最后在小辣椒的推波助澜下,她总算逮到机会,掏出手机与苏嘉年来了一张自拍合照。

得逞以后她高兴坏了,起身出门想要发工作邮件,没想到却在不远处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贺英泽!

她这才迟钝地想起,新郎曾是小樱校霸时期的小跟班,还起哄开过她和小樱的玩笑。突如其来的雀跃之情侵占了她的心。这种感觉这样熟悉,小学时,她在低年级的区域看见高年级学生走过,不经意看见神似小樱的背影,还不确定的那个瞬间,也有这样的情绪。

可是她很快发现,有一个女人挽着她的手——是倪蕾。他们挽手的动作亲昵自然,完全不似洛薇和贺英泽每每相对时的僵硬。

原来,心被掏空的感觉是这样。不是一寸一寸,而是刹那间的事。她一直记得他们的关系,但是因为自从搬进贺英泽家中,她就再也没见过倪蕾,贺英泽并非单身的事实就被渐渐淡化。

他是有女友的人,倪蕾是他的女朋友。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不仅感到难过,还感到了无端的畏惧。当倪蕾不经意间捕捉到了她的视线,她所做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逃之夭夭。可是,倪蕾叫住了她:“洛薇?洛薇!这里这里!”

贺英泽也转过头来。他穿着休闲黑西装和浅紫色衬衫,腕表也是简单的款式,却比周围系了领结又戴了花的男性宾客有气质的多。在很远的地方,她就能感受到他凝冰的视线。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硬着头皮走过去,视线飘忽地和他们打招呼。倪蕾对她还是很热情,他也并没有不适应,只是目光一直锁定在她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也来了。”他的声音从上方飘来。传入她耳朵时,她的耳根都变成了滚烫。

“是……是啊……”她只觉得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集市中,只能低头简短地答话,再也无法恢复以往的开朗。她想起无数个自己对他心动的瞬间,他们亲吻的瞬间,还有那一夜他们背对彼此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情景……她觉得对不起倪蕾,又没脸见贺英泽。简直像一个被道德谴责的坏女人。

不。其实,她什么也不是,连听他说一句“喜欢你”的机会都没有。他原本就不是属于自己的。回忆、自以为是的暧昧,都敌不过现实。她不过放大了自己的感受,把自己幻想成了他的女主角。

对他有过朦胧的初恋也好,心疼他的经历也好,这都是她的感情。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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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面镜 秋雨

贺英泽态度比平时冷漠很多,他自己找到位置坐下了。倪蕾与洛薇聊了几分钟,忽然弯着身子捂了一下嘴。洛薇连忙扶住她,问她是否觉得不舒服。

“你能陪我去一下洗手间吗?”倪蕾细细的手指跟鹦鹉爪子似的扣住她的手臂,“我觉得想吐……”

“啊,好的。”

不知为什么,扶着她进入洗手间的过程中,洛薇心中被不安的乌云笼罩。听见倪蕾在隔间里对马桶发出呕吐的声音,她担心地问了一声:“倪蕾,你还好吗?”却没有得到回答。不安像病毒般飞速扩散,直到倪蕾冲出来,与她擦身而过时轻轻说了一句话,彻底宣判了她的死刑。

那句话是:“怀孕好难过。“

倪蕾在盥洗池面前弯下腰,拼命漱口,还是很痛苦的样子。洛薇看见镜中的自己,脸色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她看见镜中人像被巨石从后背重重砸了一下似的,也弓着背,皱着眉轻拍倪蕾的背,却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面对另一个人悲伤表情的时候,感性的人情绪也会受到影响。例如一个女孩哭着讲自己刻骨铭心的爱情,她的好朋友往往也会跟着哭泣。这一刻同样如此。洛薇本来可以忍住不哭,但看见镜中自己那么悲伤的表情,也不能自控地红了眼睛。她快速擦掉眼角的泪,挤出勉强的微笑:“这是好事啊。你们很快也会结婚了吧。”

“我还没告诉King。我……我没自信,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这个孩子。”倪蕾眼中有泪水,也不知道是否只因为呕吐。

洛薇指导,倪蕾真心喜欢贺英泽。她无法伤害这样的女人,因为她们是同一类人。她能理解爱上他的心酸。她与他也早该做出一个了断了。不如就挑这个时候吧。她扶起倪蕾,用纸巾擦掉倪蕾的眼泪和嘴角的水渍,微笑着说:“贺英泽是个很有雄心壮志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往往很喜欢孩子。你本来就是他的女友,他会很高兴的。”

“真的吗?他不会嫌弃我?”倪蕾眼中闪出一丝希望之光,脸庞年轻、美丽、充满期待,真是好看极了。

“当然不会,你怎么可以说这么妄自菲薄的话?如果你都配不上他,那没有人配得上了。你不用担心他的臭脾气啦,我认识他很多年,他一直是这样。表面有点大男子主义,嘴毒,跟野马似的放荡不羁,内心却非常有责任感,充满正能量。挑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吧,他会欣喜若狂的。”

倪蕾的泪光更加晶亮了,抱住洛薇哭了出来。洛薇拍拍她的背,紧抿着唇,一双兔子眼望着上方,竭力不让泪水落下。

如果不是这次对话,她大概不会这样清晰地发现,贺英泽还有这么多优点。而且,为他说越多好话,她就越喜欢他。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真舍不得放弃。她也明白,谁都喜欢两万欧元一套的巴黎女装,只要打扮稍微得体的女性,都有机会去专卖店小心地提起它看一看。但是,真正有能力把它买下来的人不多。如果自身经济实力不雄厚,勉强凑钱买下来,也会知道这并不是自己配得上的衣服。挑男人也是一样的道理。任何女人遇到贺英泽这样的男人,都会舍不得离开。优秀的女性如此多,他如此精明,当然能看出来她并不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

安抚好了倪蕾,洛薇陪着她出去,刚好新婚夫妇的结婚仪式也正式开始。新郎在舞台中央等候新娘到来。洛薇在苏嘉年和小辣椒身边坐下来,悄悄说了一声:“真没想到,这家伙以前那么能闹腾,今天还有点帅气。”

小辣椒耸耸肩:“是啊,男人还是这种适合结婚的好。花花公子没什么意思。”

洛薇思索了一阵子,转头笑着说:“这可不像你说的话,怎么,最近被外表风流的男孩缠上了?”

“洛薇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恐怖的洞察力。”

“看来是真的了。说说看,是什么人呢?”

小辣椒是藏不住秘密的人,老老实实把陆西仁做的事全部告诉了洛薇。听到后面的踢蛋事件,洛薇笑得差点喷了茶:“原来黄玫瑰小姐就是你啊。”

“什么,你也知道这个恶心的外号?”

“对啊,这个名字都快变成陆西仁的口头禅了。我还以为是他自己臆想的艺术人物呢。”

小辣椒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用一杯酒堵住了后面的话。过了一会儿,她揉乱了自己的短发,烦躁地说:“哎呀,我不管啦,他就是个神经病,随便他吧。”

洛薇观察她的表情,笑盈盈地说:“真好,连小辣椒都要恋爱了。”

小辣椒张大口,露出白皙的牙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才不喜欢他!洛薇,你不准瞎猜,更不准对他乱说话,知不知道……”

掌声响起来,小辣椒继续说了什么,洛薇并没有听进去。因为这时,婚礼现场有大片玫瑰花瓣和泡沫从天而降,下起了一场童话王国里才有的魔幻大雨。隔着花瓣、泡沫、插着两个穿礼服小人的蛋糕、白色天鹅摆设与掌声,她看见了坐在水晶舞台对面的贺英泽。他眼眸幽深,再度投来了冰冷的视线,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后他转过头去,动作优雅地为两位新人鼓掌。从这一刻开始,她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眼前一切画面都成了电影中的慢镜头,连心痛的时间都被拉长了。她快速转过头来,垂头看着纷纷落在膝上的玫瑰花瓣,强撑着意志不让自己被打垮,听苏嘉年说话。

终于,新娘穿着初雪色的婚纱,冰霜天使般走到新郎面前。他们深情对望中,司仪说了很长一段煽情的台词,另在场无数人落泪。然后,新郎接过话筒,缓缓说:“人生能有几回发自内心感到幸福、难忘的时刻?我想,这就是我这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瞬间。请相信我,我会永远深深爱着我的妻子,一生保护她,为她创建美好的家庭。”

在一片默默的哭泣中,新娘温柔地微笑,对着话筒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相较于其他动物,人之所以会受到感情伤害,或许就是因为语言太过浪漫。因为有了承诺,把一切都讲述得太过美好,才会有失去时的痛彻心扉。从千年前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到现在的“会爱你一生”,这些言语多么可笑。谁能确保自己一生不变到白头?哪怕有婚姻束缚,也可以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但凡陷入爱情的人,都愿意相信这肤浅的告白。

洛薇是很会哄人开心的人,因此比一般人更不相信这些口头上的承诺。但是,她多么希望自己与那个人是台上的两个人。只有一刻也好,她想听听这句谎言,也想亲口说一次谎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大概是世上最悲伤的八个字。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感动了所有人,让她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偷偷抹眼泪。

接着,最尴尬的环节来了。司仪用话筒宣布,所有未婚的女性都请站到台上来。按照以前的习惯,洛薇应该第一时间冲上去抢捧花。可是,身边的小辣椒都大大咧咧地上去了,她还是坐在远处一动不动。她还像四岁时那样,那么想当新娘吗?她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贺英泽,发现他竟然也不经意地看了过来,只是目光还是和刚才一样冷漠。

他是否还有儿时的记忆,是否也刚好记起了她当年做的傻事,是否还记得她说过要他帮忙抢捧花?算了,她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记住他不爱她,不要再做傻事,就够了。现在,他身边的倪蕾却更像当年四岁的洛薇,放下手里的包包,一脸娇羞地快步走上台,和单身女性们、伴娘们站在一起。听见司仪反复追问是否还有单身女性,甚至舞台上的灯光都打到洛薇身上了,洛薇也只是深深地埋下头。

如果不是嫁给真心喜欢的人,什么时候结婚,是不是下一个新娘,都不是那么重要。

她不想当新娘了。也不再想结婚了。

等仪式结束,大家相互敬酒时,雨声已经和室内热闹的人声差不多大。一些女孩为没带伞发愁,单身男士们趁机展现绅士风度,拿出自己的伞说要送她们回家。洛薇一个人走到电梯口,却又看见远处站在意式吊灯下的贺英泽和倪蕾。倪蕾看上去情绪不稳定,眼中含泪,委屈地说着什么。贺英泽神情有些严肃,开口说了几句话,她就激动地捶打他的胸口,两个人拉拉扯扯一阵,就抱在了一起。

看样子,贺英泽应该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伤害爱他的人一直是他最擅长的事。但有怎样呢,他的孩子在倪蕾的肚子里。

电梯铃声响起,洛薇连和朋友打招呼的精力都没有,就拖着沉重的脚步进去,再也不愿回头。仿佛正在落入无底的地狱,电梯以令人心慌的速度往下坠。它的一边是酒店纸醉金迷的奢侈世界,一边是被雨淋湿的深黑宫州。下着雨的沙滩上空无一人,雨水是鱼鳞汇聚的星河,落入深海那一片黑色的荒芜。因为酒店是超五星的,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多数都有车,他们都进入了地下停车库,门前并没有太多被大雨堵住的人。洛薇在手机上使用出租车App,但加了三十元的小费都没有师傅接单。她等了近二十分钟,正考虑要不要再加十元,屏幕上却出现了来电提示“小樱”。等它响了大约十秒,贺英泽果然准时地挂断了电话,并且没有再打过来。这十秒是多么漫长,让她的内心经历了一次大海啸到死寂的过程。她把未接电话里的名字编辑了一下,换成了 “King”,然后继续叫出租车。

“洛薇,你怎么一个人跑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洛薇惊讶地回头,看见苏嘉年迎面走来,赶紧找了借口:“我还有工作要做,所以赶了点,本来想给你们发消息……对了,小辣椒呢?”

“她自己开车走了,说是还要送快递。你还是第一次听说开SUV送快递的吧?”苏嘉年笑了笑,把伞撑开,挡在她头上,“我送你回去吧。我的车停在外面。”

想到现在已经天黑,苏嘉年又不是单身,这样不太方便,洛薇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已经叫了车,车马上到。”

“把订单取消吧,我送你。”

“真的不用了,我不喜欢放司机鸽子。”

“如果不方便说,我帮你说。你把司机的手机号给我,我给他小费让他不用来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坚持,洛薇更加窘迫了,正思索怎么继续推拒,他忽然伸出胳膊来,揽肩抱住她。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想推开他,他却抱得更紧了。刹那间,万籁俱寂,她只能听见雨声与他紊乱的心跳。知道情况已经完全失控,她只能笑着说:“嘉年哥,虽然我们哥俩儿感情好,但这样被你女朋友看到,也会很难解释的。快松开啦,有话好好说。”

刘海儿盖住了苏嘉年的眼睛,他的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他喜欢你多久,我就喜欢了你多久。”

“……什么?你在说什么?”

“贺英泽。”他语速慢了一些,也更加坚定了,“他喜欢你多久,我就喜欢了你多久。我的喜欢不会比他少一点,你为什么从来不考虑我?”

他都在胡说什么,这都是多么没有逻辑的话啊!贺英泽喜欢她?就算有喜欢,也只是程度很低的喜欢吧。她理清混乱的思路,叹了一口气,拍拍苏嘉年的背:“你先松手,有话好好说。”

他警惕起来,把她箍得骨头都疼了,嗓音带着鼻音,有些沙哑:“不,我不会再放你走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确实和欣琪还在一起,但我是言不由衷的。你只要再等我一段……”

他话没说完,一只大手抓住洛薇的手腕,随即强大的力量把她从苏嘉年的臂弯中拽出来!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已经被人藏在了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男人扫了一眼苏嘉年,就大步转身走去,强硬地拖着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她跌跌撞撞地跟着,两次差点绊倒在地,终于意识到这个人是谁,情绪铁石落水般被打乱。她拼命挣扎着想摆脱他,一边推他的手腕,一边使尽全力后退,比面对苏嘉年时防备心重了许多:“放手!你放开我!”

苏嘉年也冲过来,挡在他们面前,一脸愠怒:“贺英泽你放开她!没看到她不愿意跟你走吗?”

“她愿不愿意跟我走,还轮不到你来管。”在她前方响起的声音情绪并无起伏,却充满威慑力。

“那也轮不到你管!”洛薇急得脸都红了,却还是没法动弹半分。

苏嘉年走近两步,面色阴森,徐徐地说:“听到了吗?她讨厌你。”

“她再讨厌我,也依然是我太太。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外人没资格插嘴。让开。”贺英泽推开一脸惊诧的苏嘉年,不顾洛薇的痛苦心情,继续往大厅另一道门走去。

“洛薇,他说的是真的吗?你和他结婚了?!”

不管苏嘉年在后面询问多少次,洛薇都无法回答,只是装聋作哑地逃避现实,同时不忘使了吃奶的力气与贺英泽对抗。可女人和男人斗力气实在不明智,她像只小鸡被拎走一样被他拽到楼梯口暗处,一点反抗余地也没有。他单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训斥:“你是不是哪根神经坏了。苏嘉年有女友,你不知道?”

她侧过头去,不愿直视他,也不愿解释:“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他态度依旧高傲至极。对他这样的态度,她原应感到习惯,但是,这一刻她只觉得他离自己异常遥远。一时间她有些害怕,但还是继续说:“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现在你还没有安全。”

她把之前就想好的理由说出来:“我不介意。再这样耽搁下去,以后真想结婚就难了。你看,有这个结婚证,今天我都不能上去接捧花。”

“这是你不上去接捧花的原因?”

“不然呢?”

他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是你已经长大了,没想到还是一样幼稚。你说说,是婚姻重要,还是生命安全重要?”

他果然还是记得的。明明已经有了倪蕾,两个人已经结合有了后代,为什么还要关心她的死活?让她这样误会下去,对他根本没有半点好处。她皱了皱眉,坚定地说:“女人的青春有多宝贵,你比我懂。我只想和对的人结婚。”

贺英泽没有同情她,反而更加冷酷:“我一直以为你是有脑子的女人,怎么现在跟别的女人一样糊涂,愁嫁的冲动都超过活命了?你才几岁,有什么好担心的?”

“对的人不是立刻就能遇到的。”

可是,如果你是错的人,那即便遇到对的人,我也不会再爱了。

“就你现在这样的心态,也不可能遇到对的人。现在和一个有女友的男人保持这种暧昧关系,更是不明智。”

雨声比钢琴孤独,浇灌着千点万点音符,为高耸的楼群书写出悲伤的曲谱。洛薇的心里乱极了,想起自己喜欢贺英泽喜欢得这么痛苦,滚烫的泪水盈满眼眶。她几乎把嘴唇咬破,指甲把手心刺破,却还是没能控制住泪水往外涌。她又听见他不带感情地讥讽:“洛薇,你是想当小三吗?”

他说话从来尖锐又不留情面,把她的心戳得千疮百孔。她苦笑:“你说的‘有女友的男人’是谁呢?”

“没必要装傻,刚才我都看到了。”

“哦,原来你说的人是苏嘉年啊,我还以为是在说你自己呢。”她抬头,满脸泪痕,眼神却比刀锋还尖锐,“我就觉得奇怪了,难道跟你混在一起,我就不是小三?”

贺英泽的眼眸骤然睁大。

她笑了一下,脸上大颗大颗掉落的泪水仿佛与她毫无关系:“贺英泽,你认为我是个蠢女人,什么都不懂,对不对?你这段时间假装无意识地和我拉近关系,难道真的一秒钟都没想到过倪蕾?你以为在钱夹里放了我高中时的照片,就可以粉饰玩弄我的事实?真以为我傻到这种程度了吗……”说到这里,她再也硬气不下去,哭得稀里哗啦,呜咽着说:“不对,我在胡说什么,我们能是什么关系呢,我们什么都不是……”

忽然,哭到颤抖的身体被贺英泽拥入怀中。她愕然地抬头,一双松软的唇却压了下来,轻轻吻了她。大雨倾盆的夜晚,身体也被雷电击中一般,她僵硬地缩了一下,躲开了他的吻。

“我真的很喜欢你……”她泣不成声,再也无法伪装一分强悍,“求求你,放我走吧。”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只能听见雨水拍打建筑的声音。他怔了怔,笑了一下,眼眸是燃烧成灰的星,在水光中黯淡了下去。顷刻间,城市的声音都被放大,所有的感官感受都变得比以往清晰。因为液体模糊了视线,高架上的路灯串联在一起,亮成了蜿蜒至黑暗的深黄项链。整个世界的热情都被雨水浇灭,只有寒冷刺骨的悲伤。她眼眶发热,嗓音沙哑地小声说:“我没别的要求,只想从你这里毕业,嫁一个我配得上的人。”说完这句话,脑中千万的神经都被无名的铁线抓紧,拽得头皮发麻,耳朵嗡嗡作响。

雨声淹没了车辆的噪声。很久很久以后,他轻声说:“好。我放你走。”

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当他吻她的那一秒,她曽心存侥幸,认为他对她的喜欢,比预期的要多那么一点点。

可她想错了。

她低下头去,发现视线越来越模糊:“我离开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别老熬夜。”

她是真心爱贺英泽,爱到只要他幸福就好。这辈子能这样喜欢一个人,可以说是一种极大的幸福。若要说这份幸福中有什么不圆满,那也只有一点——这份幸福是属于他与倪蕾的,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这场雨下了一整个晚上。不知不觉中,最炎热的时节远去,夏花无声香销,残叶也开始璇落。推开窗子,只能看见近处的衰败和远处还无中北岛高楼。那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已经与迈向耳顺之年的谢茂没什么关系。他望着窗外的宫州景色,觉得视野也被雨水浸泡过,让他不由自主想起温庭筠笔下的花间伤景,也想起曾经有一个女人很喜欢读宋词。她不喜欢唐诗,因为觉得唐诗行文过于工整,其中又有太多历史、国恨、抱负,都是她不关心的东西。她就喜欢那些女权主义反感的闺怨词,钦佩千年前的男词人能三言两语把小女儿情思写到极致,让活到现代社会的她也深有同感。当时他当然对她充满了怜惜之情,没想到后来的结果会是那样。现在回想往事,不得不承认“性格决定命运”是一条至理名言。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沓包扎着的陈旧信纸。信纸的颜色是天空蓝,上有薰衣草花纹,精细敏感一如它们的主人。翻开信纸,一页页反复阅读,过往的回忆也成了细雨,淋湿了记忆的窗扇。

过了十多分钟,一通电话把他叫到了楼下。他把信纸装入写字台的抽屉中,起身掩门而去。随后,不被留意的角落里,谢欣琪偷偷溜了进来,拉开抽屉,开始偷窥老爸的隐私。她知道他年轻时风流不羁,大概猜到这沓信纸里藏的多半是那个年代的桃色秘密。可是,读完信件的内容,她还是怔忪了很久:父亲与这名叫吴巧菡的女人通信三年多,最初几封信里,吴巧菡的语句无处不透露着浓浓的绿茶婊气息,动辄“薄情不来门半掩,醒来空见杨花满绣床”“反正云雨无凭,从此与君音尘绝”“纵被无情弃,妾似将身嫁与,一生休”,看似哀怨,又千回百转地撒了个恶心的娇。让谢欣琪直接怀疑她是从古代青楼穿越来的。但看到后面,写信人的哀怨却成了真哀怨,每一页的纸上都有泪痕,反反复复强调“谢茂,我真是冤枉的”……直到看见“修臣”二字,她才终于发现,原来写信人是她哥的亲妈!就是那个差点把他妈从正宫娘娘位置上扳倒的女人!她快速翻了翻那堆信,在里面翻到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它的纹理与别的信纸一样,但被撕碎过,又重新用透明胶粘了起来。信上的内容是:

“奶妈,周锦茹令我们姐妹蒙羞,我恨她,我恨她。让那两个女娃娃消失,一旦我嫁给谢茂,保你全家荣华富贵。”

看到这里,谢欣琪沉思良久,终于想明白:原来,当初保姆误杀自己胞妹欣乔的意外,都是这个吴巧菡安排的!直到事情败露,父亲才总算看透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踹了她把哥哥带回家,不让他们母子相见。真是做得好!这种女人就该死!可是,那句“令我们姐妹蒙羞”是什么意思?她倒回去翻其他内容,果然在前面的信里发现了这样一段话:

“我承认,我最初接近你是因为姐的仇恨。谢茂,我不求原宥,但求理解。我没有亲人,就那么一个如母长姐。她原本才应该是宫州小姐冠军,原本应该是你的太太。但因为周锦茹拉拢媒体,蓄意炒作,冠军之位才被夺走。你知道你们结婚后,周锦茹未孕都能锦衣玉食,我姐姐过的却是什么生活吗?她体虚病重,挺着个大肚子,在陋室里为丈夫煲汤!病痛令她彻夜难眠,起坐不能平!她爱那个男人,对此不计较,可我看着揪心啊。后来她为保孩子难产去世,还不忘让那个男人照顾我。纵然往事已成空,这种丧姐之痛,我亦终生难忘。谢茂,我自己是有姐姐的人,又怎堪害死两个新生的姐妹!即便这对姐妹是我仇人生的……”

谢欣琪并不能确定吴巧菡说的话是否全部属实,却对中间那句“周锦茹拉拢媒体,蓄意炒作,冠军之位才被夺走”产生了兴趣。母亲诞生于普通公务员家庭,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后台撑腰,在她嫁给父亲之前,更不可能有实力拉拢媒体炒作。可她小时候又听家里长辈说过,母亲参选宫州小姐那一届,本来冠军应该另有其人,因为那个姑娘确实美得仿佛不属于人间,但后来因为体弱多病退出了比赛,不然也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想到这里,谢欣琪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搜索“历届宫州小姐参选者名单”,找到了母亲那一届的信息。从第一名“周锦茹”往后,她捕捉到第四个人的名字:吴赛玉。这个人也姓吴,难道就是吴巧菡的姐姐?她又搜了一下“吴赛玉”三个字。陡然出现的黑白照片吓了她一跳。一个女人头上戴着一顶西洋宽檐白帽,如云黑发盘在脑后,下巴庄重高雅地微微抬起,至于那张脸……谢欣琪倒吸了一口气:她也太美了吧!这种天然去雕饰的美,真是斗花花香销,赛玉玉黯淡,让她一个女生看了都不由得心跳加速。

只是,这张照片看得越久,她越觉得心惊。因为,吴赛玉的五官辨识度非常高。宫州还有一个人,居然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尤其是眼睛,深沉如海,这世界上绝对仅此一双。

她不会是那个谁的妈吧……

她打开吴赛玉的百科资料,虽然已有这样的猜想,还是被吓了一跳:

吴赛玉(1965-1987),赌王贺炎第三任夫人,甄姬王城现任“King”贺英泽的母亲。宫州人,出生于宫州书香门第,体弱多病,曾有“宫州第一美人”之称。1987年因难产而死,二十二岁英年早逝。

基因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世界也真是太小了。原来,贺英泽是自己妈妈情敌的儿子,这关系真是够乱的。看了一遍吴赛玉的介绍,谢欣琪却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贺英泽知道这一层关系,为什么当时还要同意和自己相亲?还是说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可能,第一次看贺英泽的照片,光看眼神她就知道他脑子很好使……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找个人商量商量。这种时候,她的第一选择往往都是哥哥,可一想到哥哥是吴巧菡的儿子,万一涉及他和他母亲的利害关系,找他可能还不如自己憋着好。她脑子一转,想到了自己的男朋友。

她冒雨开车去苏嘉年家里。接着发生了一件事,让她把吴氏姐妹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也因此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闪电的利爪划破天空,连绵的密雨倾颓了宫州之夜。鸟儿躲在树枝间,刺破了枝丫的伤口。走过一段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一栋由爱奥尼亚式圆柱撑起的别墅出现在谢欣琪面前。这栋建筑有半殖民地时的陈旧影子,似乎一定要门前杂草丛生、细雨湿流光的寂静氛围才适合它。然而,这一晚苏家一点也不寂静。一个女人的嘶喊声从门前传来,让谢欣琪打了个哆嗦。她撑伞顺着声音走过去,看见一对中年夫妇站在门口,妻子发了疯般往前冲,丈夫奋力拉住她。她愤然地大哭:“我不要臭钱,我要我的女儿回来!”

她前方台阶上站着的人,是两名时刻准备动手的保镖。保镖护卫着的人,是抱着双臂的苏太太和一脸不明状况的苏嘉年。推推搡搡一阵,她丈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似乎在好言相劝,却更加激怒了她。她指着苏太太的鼻子,对丈夫声嘶力竭地叫道:“孩子是这个女人叫打的!我都已经查得很清楚了!意外?放屁!如果他们真的有意道歉,为什么现在才让我们知道真相!我看你是被他们的几百万迷昏了头,觉得女儿的命也就值这点钱吗?!”被人如此怨恨地唾骂,苏太太也不过是偏了偏头,不让她的食指对着自己的脸。

倒是苏嘉年比她母亲震惊多了,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什么……你说……伊雪死了?”

男朋友和母亲丢面子的时刻,似乎不要露面比较好。谢欣琪本来是这样想,但听见对方说打孩子的事,又产生了好奇。她正迟疑要不要上前,就听到那个女人对着苏嘉年怒吼:“你少装!当时孩子已经六个月了!是一个已经成型的女胎!国外很多正规医院都不让打胎,六个月的孩子更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你妈还是把伊雪带到了三流医院!现在两条命都没了!你赔我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