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勇道:“他办事还比较老练,没有什么问题。”

乐彬干脆把话挑明了,问道:“你们与村民代表谈判时,王桥有没有乱表态?乱表态就要惹大麻烦,以后村民会抓着这事不放。”

乔勇道:“杨宗明提了几个条件,都是搬迁、体检等老一套,王桥回答说把问题带回去,村民不满意,座谈会就散了。”

王桥没有乱表态,乐彬松了一口气,道:“你去把小王主任叫过来,我们马上要回县政府开会,你守在这里,千万不要与村民发生冲突。”

王桥正在作劝导工作,见到乔勇递过来的眼色,顺着其眼光远远瞧见了乐彬。他离开人群,朝乐彬走去。

乐彬道:“我们马上到县政府开会,你等会讲一讲现场的情况。”

王桥道:“好。”

乐彬又道:“你今天来看了现场,有什么想法?”

王桥擦着额头的汗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垃圾场与村民的疙瘩只怕不容易解开,他们声称不解决就堵到底。垃圾场存在先天不足,现在就是一个大漏斗,垃圾完全暴露在外,没有覆盖,所以臭气和苍蝇始终解决不了。五树社长杨宗明提出不要苍蝇药,每月将苍蝇药算成钱发给村民,我觉得这一条可以考虑。”

乐彬摆了摆手,道:“宁愿多买点药都不能发钱,发钱是鼓励他们堵场。”他看了手表,道:“县里两点钟要开会,你跟着我过去。宫县长脾气不好,等会如果被骂了,你得忍住。”

第一百八十一章 焚烧炉上马

王桥坐在小车里,紧张思索着当前遭遇的困局。同时提醒自己,就算传说中的宫县长骂人,也得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

车行一半,乐彬道:“你对垃圾场观察得细致到位,曹主任也说过垃圾场修建时存在天然缺陷,开会时你要大胆地把真实想法谈出来,否则县里就要将屁股打在我们身上。”

王桥暗想道:“垃圾场存在先天不足,这是显而易见之事,难道以前就没有人提过。乐彬让我在会上大胆讲出来,这是什么意思,拿我当枪使吗?”他随即又想道:“拿我当枪使又怎么样?我讲的是事实,如果不敢讲真话,一盆屎就要扣在城管委头上。”

小车有通行证,直接开进了县政府。

会议在政府一会议室召开。

县公安局、建委、环保局、阳和镇、政府办、法制办等单位的负责人陆续走进会议室。乐彬和王桥从阳和垃圾场来到会议室,比诸人稍稍迟了些,坐下不久,身高体壮的副县长宫方平走进会场。

宫方平道:“老乐,你是老书记了,怎么也搞不定阳和垃圾处理场,具体情况怎么样?”

乐彬道:“小王主任一直在现场,等会由他来详细汇报。”

宫方平黑着脸道:“王桥才参加工作,没有基层工作经验,老乐不要把事情推到他身上。”

这是一句真话。王桥听得有些刺耳,因此这句话中有明显的轻视。

现场所有眼光都聚焦在王桥身上,打量着年轻得不象样的新主任。王桥在这几天时间被聚焦数次。已经习惯了,他镇定自若地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快速写下几个关键字,作为汇报提纲。

宫方平还是点了将,道:“王桥既然一直在现场,你讲一讲具体情况,尽量简明扼要。讲重点。”

王桥目视着分管副县长,报告道:“我从三个方面作一个汇报。一是堵路基本情况;二是堵路村民的主要诉求,三是垃圾场产生问题的主要原因以及个人的一点建议。”他熟悉现场情况,汇报思路很清晰,而且能抓住要点。会议室很安静。只有王桥不缓不急的声音响起。

“刚才汇报村民主要诉求和垃圾场现状,我个人意见,解决村民堵场只是必要的临时措施,真要解决问题必须要尽快整治垃圾场,从山顶修一条路下山,每天掩埋垃圾,这才能真正减少臭味。”

宫方平没有见过王桥之时,一直认为组织部把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放在承担复杂任务的岗位上,是胡搞乱整。他认真听完王桥的发言。对王桥的感观一下就得到了改善,不知不觉点了头,对建委主任道:“老丁。垃圾场是建委修的,你是什么意见?”

乐彬原本以为说了实话的王桥会被急脾气的宫方平责骂,没有料到宫方平居然接受了王桥的真实汇报。

丁勤奋是建委老主任,资格老,权威重,是一个摸不得屁股的老虎级人物。听到王桥坚定地认为建委修的垃圾场有天然缺陷后。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他不愿意在宫县长面前跟年轻人一般见识,压住火气。道:“垃圾场最初设计是焚烧方式来处理垃圾,现在只算完成了大半工程,再修一个焚烧炉才算完工。焚烧炉修好,新鲜垃圾都要焚烧,也就不存在臭味和苍蝇。”

王桥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明白建委主任在县级官员体系中的地位,可是听到丁主任的发言后,就如卡了一根刺在喉咙上,不吐不快,他基本上没有作思考,直言道:“我咨询过山大城市环境专业的博士,焚烧炉在烧掉垃圾同时会制造严重的大气污染,最严重的是二恶英,大量二恶英分布在空中,是致癌物。焚烧炉是把看得见的污染变成看不见的污染。”

丁勤奋没有想到年轻主任居然再次拂了自己的面子,于是昂着头,斜视了王桥一眼,道:“焚烧炉是静州工程设计院所设计的,他们如果不能解决污染问题,怎么敢出正式图纸,怎么能过环评。在陡坡上修一条路到沟底,至少两百万的费用,而且不一定能解决问题。而且,当时老垃圾场垮塌,造成严重污染,污水直冲稻田,村里闹得凶,几百人围攻了县政府,城区垃圾没有办法处理,县政府这才在阳和垃圾场没有完工情况下开场倒垃圾。现在看来还是应该按照设计方案把焚烧炉完成,新场才开场。”

宫方平当时是了解情况的,数百村民围攻了政府,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垃圾场未完工就投入使用,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乐彬初来城管委,对垃圾场研究不深,谈不上独到的见地,因此没有发言。

宫方平又询问道:“修了焚烧炉,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

丁勤奋道:“我看过焚烧炉图纸,排水系统和焚烧炉是配套使用的,当初设计是先用焚烧炉焚烧,剩下垃圾就很少了,基本上没有有机质,污染可以忽略不计。”

宫方平道:“环保局是什么意见?”

环保局局长林乐华道:“垃圾场建设时期作过环评,既然环评通过了,应该问题不大。”

宫方平听到林乐华回答以后,便下定了决心,道:“能够解决问题就立刻开始修。王桥所言也有道理,在焚烧时一定要考虑污染的问题。”

他略为停顿,强调道:“村民的合理诉求要支持,我们要理解他们,因为他们为全县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下午由乐主任牵头,与环保局、公安局、阳和镇的同志一起到村里开会,宣布立刻建设垃圾焚烧炉,定个建设时间表,让老百姓相信,让他们放心。阳和镇一定要有大局意识,做好安抚工作。”

建委、环保局和县领导都同意修焚烧炉,王桥人微言轻,反对无效。他清楚地知道焚烧炉将会造成严重污染,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散会以后,相关部门的同志陆续前往垃圾场,向堵路的村民宣传县政府的决定。

王桥坐上了乐彬的小车后,乐彬表扬道:“今天小王主任发言不错,有理有利有节,城管委应该讲的话都讲了,再出事就不是我们的责任。”

王桥愁容满面地道:“焚烧炉方案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后患无穷。二恶英飘在空中,无影无踪,污染比臭味严重得多。”

乐彬道:“县里决定的事情,我们只能执行,其他的话不要再多说。而且,有臭味和苍蝇,村民就会堵场。有二恶英,至少不会立即就堵场。堵场以后麻烦事情多啊。”

从现实情况和部门自身利益来说,乐彬所言有理,王桥仍然觉得不能绕过心中的那个坎。

四点钟,参会部门都有人来到阳和垃圾处理场。

按照宫方平副县长的要求,各部门都要派副职及副职以上领导干部到阳和垃圾处理场做思想工作。由于垃圾场属于城管委管理,出了事责任在乐彬头上,环保局、公安局、建委的干部大部分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不约而同地派了中层干部到山上做思想工作。

堵车地点位于阳和镇,阳和镇守土有责,派了副镇长程岭跃带队,是除了城管委以外唯一有副职领导参加的单位。

来到了堵路现场之时,乐彬、王桥等城管委的人脸色严肃,而配合城管委参加行动的其他单位干部心情轻松,有说有笑。

乐彬将小喇叭递给王桥,道:“你先宣传一遍,然后再做下面的工作。”

王桥拿着喇叭来到人群前面,还未说话,就见到一块拳头大的黑影朝自己头部飞了过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对峙

王桥看见黑影飞来,头微微一偏,让过袭来的土块。

扔土块的是当地一个半疯半清醒的老头子,每当村里有集体活动,他必然要穿着一件又旧又破的军装到场,而且要将风纪扣扣上。他弯上腰继续捡泥块,被两个镇村干部拉住了。

副镇长程岭跃非常熟悉这个老头,道:“杨老头,你别捣乱。”

杨老头用力想摆脱两个镇村干部,无奈年老体力衰,被拉离了人群。杨老头被控制了双手,就大声叫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一贯的有益于广大群众,一贯的有益于青年,一贯的有益于革命,艰苦奋斗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呵!”

“鸡蛋因适当的温度而变化为鸡,但温度不能使石头变为鸡。”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

村民们早就熟悉了杨老头的背诵语录,知道再背几句,就要开始重复。不管是村民开会,还是村民办酒,他总会穿着旧军装出现在大家面前,重复着这一些语录。

然后,然后就被村民赶走。

堵路是一个与政府斗智斗力的过程,有杨老头在现场捣乱将增加一些乐趣,于是有村民道:“杨老头也是我们村的人。不能把他拉走。”程岭跃道:“拉走,拉走。别让他在这里捣乱。”

杨老头被拉远了,隐约有一些话语片断飞了过来。

插曲之后。王桥开始进行宣传,宣传是老一套,第一是堵路是违法的,第二是垃圾场正在加强管理,第三是有问题可以协商,堵路不是办法。然后讲了最关键的一条:修建焚烧炉。

王桥对修建焚烧炉是持坚决反对的态度,但是在县政府的决定就是决定,他只能执行,可以提意见。不能反对,必须执行。他违心地讲着焚烧炉的作用,犹如嘴巴里飞进了无数只苍蝇,十分难受。

杨宗明耐心听完宣传,哼了一声,道:“把焚烧炉修好,又得几个月,你们是拖一天算一天。”

雍符秀见社长表了态,马上扯起喉咙喊道:“你们当官的就知道骗人。回回都来骗我们这些老百姓。修垃圾场的时候说垃圾场是啥子鸡。巴科技垃圾场,一点都不臭,现在臭得人要吐。”

雍符秀的大嗓门很富有挑动性,周围的妇女们纷纷附和。一时之间堵路场所充斥着妇女们的骂声。

杨少兵等年轻人散坐在山坡两侧,抽烟,静观现场变化。

王桥见无法再讲下去。将喇叭递给身边的刘友树,走到杨宗明身边。道:“现在堵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焚烧炉建好以后。当天的垃圾就能全部烧掉,不会再有垃圾,这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

杨宗明又“哼”了一声,神情中充满了不信任。

乐彬也走到了杨宗明身边,道:“老杨,这是县里的决定。将垃圾场修好以后,绝对能够解决问题。”

雍符秀在旁边骂道:“解决个锤子问题。”

一个从外地回来的村民拿了一个数码相机,躲在后山上不停地照相。他是从本村出去的大学生,法学院的,很有些证据意识,不管事情如何发展,掌握证据就能进退自如。

以城管委为主的一方和村民就僵持在一起。

王桥趁机歇了一口气,找刘友树要了矿泉水来喝。在他讲话之时,装在裤子里的手机不停地在响。在歇气的间隙,他拿着手机走到离村民比较远的地方回电话。

“事情办得顺利,忙了几天,终于搞定。我准备谢谢你那位朋友杨红兵,他帮了大忙,晚上有空没有,到静州来吃饭。”吕一帆在电话里快活地道。

王桥来到昌东城管委以后便陷入了一件又一件麻烦事情,喘气的时间都没有。静州、山南似乎变成了遥远的地方,以前在大学里吃吃喝喝、泡图书馆、打篮球的生活成为天堂般的回忆。

他望着情绪激动的村民,道:“现在村民把垃圾场堵了,县城到处是垃圾,我哪里有时间到静州。”

吕一帆道:“你是城管委副主任,是领导啊,自然有手下干活,还需要跑到垃圾场。”

王桥道:“不仅仅是我,一把手都在现场。”

吕一帆道:“在我的印象中,机关干部就是一杯茶,一张报纸就过半天,还有些段子,说是中午在酒桌,晚上在舞厅。”

王桥道:“一杯茶和一张报纸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传说,可能有些机关有这种情况,但是据我现在的感受来说,基层部门还是挺累的。”

吕一帆道:“那我就单独请杨红兵吃饭。吃完饭,我就打出租车到昌东来。”

王桥笑道:“你打出租车?看来生意还是不错啊。”

吕一帆道:“我是这样想的,明天在昌东玩一天,我们到旧乡去游泳,你不是说小河非常清澈吗?”

王桥道:“你来吧,如果今天把工作做通了,我或许可以陪你到旧乡游泳,如果工作做不通,只能说对不起了。”

吕一帆道:“我相信你,肯定能够把事情搞定。”

对于吕一帆的鼓励,王桥只能苦笑。以前在山大读书时,认为自己从政后就会混得风声水起,指点江山,建功立业。而现实就是一个垃圾场,就把自己困得束水束脚,一点浪漫的革命英雄气概都不剩。他脚边就是一辆垃圾车,从车上流了无数垃圾渗漏液出来,发出刺鼻的臭气。垃圾渗漏液有很多有机质,在高温下迅速腐败,还长出一条条白色的蛆虫。

在人群边上,乐彬亲自出马与杨宗明说了一阵。他基层工作经验丰富,见到做不通杨宗明的思想工作,也没有马上硬来,而是转身找到参加行动的阳和镇副镇长程岭跃,道:“程镇长,你再去做一做工作,看能不能把他们劝开。”

程岭跃一脸无奈地道:“乐局,要能做通工作,早就做通了。”

乐彬有意将军道:“以前镇干部在村里说话算数,如今镇干部说话当耳旁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岭跃接口道:“镇干部的话不是耳旁风,是狗屁。”

前一次城管委朱主任为了强制进场,被村民打得住进医院。这一次在没有警力参加的情况下,乐彬决定不采取强制措施。让所有干部主动去找村民,一对一,单对单做工作。

王桥正在和最喜欢出风头的女村民雍符秀谈话,一位年轻的镇干部走了过来,道:“你是王主任。”王桥点了点头,道:“我是。”年轻镇干部道:“我叫邱洪,阳和镇党政办副主任。”

雍符秀根本不愿意听王桥谈大道理,趁机道:“你们两个当官的摆龙门阵,我走了。”她没有走得太远,和村民们坐在一起,很快在她身边传来骂声和谈笑声。

邱洪道:“王主任,你是选调生。”

邱洪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比阳和镇绝大多数干部都多了一分书卷气,王桥在他的身上看到熟悉的学生会干部气质,脱口而出,道:“你也是选调生。”

在九十年代,选调生是干部后备力量,自有一种神圣感和使命感。选调生之间见面透着些惺惺相惜之感。

第一百八十三章 强制进场

邱洪道:“我是九六年的选调生,山南财经大学的。”

王桥道:“我是今年的选调生,山南大学的。财大和山大相距不远,我到财大去玩过好几次。这几年选调生都没有任职?”

邱洪感慨地道:“从九四年开始,每年都有一个选调生分到昌东,你是唯一任职的。相比其他县,昌东选调生最为悲摧。你今年毕业就任了职,而且到了县级部门,是不是选调生制度有新变化。”

“我工作时间不长,对选调生的情况不熟悉。”王桥最初以为自己任职是理所当然的,后来才渐渐悟出在城管委任职并非自己才高八斗、人气爆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静州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丁原的电话。这事被王桥埋在心里,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过。

邱洪道:“找个时间,我喊这两年几位选调生喝酒,请你参加。”

王桥道:“随时听候召唤,我算找到集体了。”

邱洪看了一眼乱糟糟的村民,道:“我在阳和镇搞了两年多,对斑竹的情况比较了解,村民诉求各不相同,有的人想搬迁,有的人确实嫌臭,有的人是想解决其他问题,还有的是瞎起哄。”

王桥对这些底细有着浓厚的兴趣,道:“想搬迁的这些人是什么情况?”

邱洪道:“以前建委搞拆迁时我就参加过,对情况比较了解,500米到550米这个范围内。至少有六家人在城里或者场镇有房子,如果他们搬迁成功,就可以白白捡十几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六家人闹得最凶。与六家人有直接关系的至少还有十几家人,他们是堵路的骨干。只要垃圾场稍有臭味,这六家人就会带头闹事。他们的口号是为大家讨公道,很多村民碍于情面,也就来了。”

一直以来。王桥都将所有堵路的村民当成一个整体来对待,邱洪的说法让他意识到村民们并不是铁板一块。他脑子里一下就迸出了“统一战线”、“分而治之”等词汇。

王桥眼睛闪亮地问道:“六家人是哪几家,给我说说。”

邱洪道:“那个光头叫杨少兵,在场镇买得有房子,开了一家茶馆。老家房子大约距离垃圾场505——510米左右。平时没人住,要垮了的老房子。如果他搬迁了,按五个人算,可以得到近20万元。有这么大一笔钱在眼前晃,所以他是十处打锣九处在,闹事最积极。还有一个杨少勇,是他的堂兄,在外面打工回来后,在县城买了房子。也在鼓动大家闹事。”

王桥朝杨宗明努了努嘴,道:“杨社长是什么情况?”

邱洪道:“他不在六家人范围之内,是站在比较公正立场之上。主要反映臭味。”

王桥道:“雍符秀是啥情况?”

邱洪道:“她本身不在六家人范围内,但是她的大哥是六家人之一,所以跟着吵闹。我回办公室把六家人的姓名写下来,你掌握后可以有针对性地做工作。”

得到了极为珍贵的情报,王桥用力地与邱洪握了手,道:“谢谢邱师兄。垃圾场的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我以后还要麻烦你。”

邱洪道:“镇里也有干部家在五树村。你找我时不要说是城管委的人,否则以后我不好在村里开展工作。”

王桥心领神会地道:“我明白。”

几个小时转眼就过去了,村民们依然不让步。到了晚饭时间,一部分村民回家吃饭,吃完饭又来到公路上,换另一部分村民回家吃饭。干部们在公路上站了半天,被太阳晒得焉头焉脑,都躲在树荫下,不愿意再费口舌。

乐彬将王桥叫到一边,道:“小王主任,你有什么想法?”

王桥道:“镇里干部和派出所民警都回去吃晚饭了,我们的人在山上泡了几个小时,非常疲惫,不适宜进场,我觉得明天再说进场的事情。”

乐彬点头道:“只能如此。你给乔勇说,让所有垃圾车退回城里,垃圾车退完以后,我们的人一齐退走。走的时候注意清点人数,不要犯低级错误。”

读大学时,王桥组织过很多大型活动,再加上蹉跎岁月时久经磨难,使他有足够的能力应付这种场面,顺利地做好了撤退工作,没有出纰漏。

乐彬见王桥做事成熟老练,不再担心新分出来的大学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感觉压在肩上的担子似乎轻了一些。

不管垃圾场是否运转正常,县城每天都必须会产生新垃圾。垃圾场被堵了一天,城区积存了两百多吨垃圾没有被收走。这些垃圾在高温下发出恶臭,县政府、城管委、环保局的值班电话此起彼伏,居民投诉纷至沓来。

县委书记吉之洲外出考察归来,深夜回到县城,透过车窗见到路边一堆又一堆的垃圾,与考察时见到的现代化大城市干净、整洁的面貌形成强烈反差,他拨通宫方平的电话,质问道:“宫县长,我刚回昌东。为什么到处都是垃圾?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明天必须要把垃圾全部运走。如果因为垃圾影响了近期召开的项目推介会,拖了昌东县发展的后腿,我们都是历史的罪人。”

县委书记吉之洲电话里透露着强烈的不满,宫方平略有点心神不安。他给秘书小阮打了电话,吩咐道:“你马上给城管委、公安局、建委、环保局、阳和镇打电话,明天上午8点30分到县政府开会,传达吉书记指示,必须一把手来,不能来的说明原因。另外,城管委、阳和镇、公安局的分管领导也要参加。”

8点25分。几个部门整整齐齐来到县政府办公室。

8点30分,宫方平从县长彭克办公室出来,大步流星地来到一会议室。他不象平常那样与众人寒暄。脸色严肃地道:“乐主任讲一讲昨天的情况?”

乐彬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昨天到现场与村民交流的情况。

宫方平虎着脸道:“县城有十来万人,每天要产生两百吨垃圾,两天就有四百吨垃圾堆在县城里。昌东这两天气温在38度以上,如果高温下引起流行病爆发,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王桥觉得几百吨垃圾堆放在城里极为不雅,影响市民生活,还没有想到引发流行病的问题。而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顿时直冒冷汗。

“当前最紧急的事情是让垃圾进场。各部门都要派人到垃圾场继续去做工作。如果在十一点没有效果,城管委准备四十名工作人员,阳和镇组织三十名机关干部,公安局防暴大队参加。最迟在12点强制进场。”宫方平扫了一眼在座诸人,道:“乐主任全权负责现场工作,蒋书记和乐主任在旧乡就是老搭档,我相信一定会配合得好。防暴队是最后手段,由乐主任根据现场决定是否使用。能不用防暴队就尽量不要用,垃圾场摆在任何地方都不受欢迎,我们要理解村民。但是城里有十来万人,两害相权取其轻,该出手时还得出手。这个方案向彭县长请示过。大家认真执行。”

乐彬道:“防暴大队如何使用公安规定得很严,我怕指挥有误,能不能让公安局派一个领导到现场指挥。”

宫方平道:“现场总负责人就由乐主任担任。公安必须去一个分管领导,需要公安进场时,再由公安指挥。”

蒋大兵在旧乡当镇长时就与镇党委书记乐彬有不小的隔阂,此时见乐彬被弄得焦头烂额,暗自幸灾乐祸。他还有意捅了捅城管委的伤口:“这一次进场以后,垃圾场管理要跟上。现在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管理上出的问题不少。只有管理跟上了。垃圾场才不会出这么多事情。”

建委丁勤奋早就不满上次开会时王桥将矛头直向建委,附和道:“三分建设七分管理,老话有老话的道理,就算这次强制进场,以后管理跟不上,垃圾场迟早还要被堵住。”

王桥来到了城管委报到以后,接连遇到各种棘手事情,扪心自问,他绝对算是尽心尽力。但是在县政府会议室里,被老资格的蒋大兵和丁勤奋接连烧了两把阴火,还无法反驳,只能将委屈吞进肚子里。

宫方平道:“现在不是争论谁是谁非的时候,关键在于把问题解决好。我再说四点,一是采取强制进场措施时要坚决,要果断细心;二是进场以后,要与村民座谈,争取他们的理解与支持;三是焚烧炉要修快一点,一边修一边办手续;四是城管委要加强管理,多花点时间在现场,不要老是在办公室坐着。王桥大学才毕业,年纪轻轻的就要多干点事情,你就在垃圾场蹲点,天天守着,我就不信管不好。”

王桥听出了分管县长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不满,此时此刻无法为自己分辨,极为郁闷地跟着乐彬前往阳和镇垃圾处理场。

几个部门的同志相继来到垃圾处理场。乐彬意外地见蒋大兵出现在干部队伍中,走上前去主动与他握手,道:“蒋书记,派出所的人来了没有?”

蒋大兵道:“这几爷子只听公安局的话,镇里招呼不动。今天强制进场,派出所几个人没有什么用,还得用防暴大队。”

乐彬抬手看表,道:“再去做一次思想工作,实在不行,防暴大队来了以后就强制进场。”

蒋大兵道:“你是现场总指挥,我们都听你的安排。”

王桥建议道:“乐主任,我再去和杨社长私下谈一次,看有没有可能性。”

乐彬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道:“你去谈吧。等会防暴大队到场后,你用小喇叭给大家讲讲政策,他们不听,你来宣布强制进场。”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又黑又臭

王桥在人群中找到杨宗明,寻了一个阴凉处,先发了枝烟给杨宗明,道:“杨社长,我们再聊几句?”

杨宗明望着乐彬等人所有方向,道:“你们来这么多人,还有公安,肯定要硬干,还有什么聊的。”

王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如果不进场,城里垃圾怎么办?”

杨宗明道:“那是你们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老百姓闻到臭,就要闹,我有什么法子。”

王桥劝道:“这样顶牛不是办法,总得退一步。你是老社长,比我更清楚继续顶是什么后果,最终是社里的人吃亏。县政府马上准备修焚烧炉,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

杨宗明道:“我们信了很多次,再信就是傻瓜。”

王桥道:“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事必须两边退一步,否则成了死局。”

杨宗明抬头看着情绪激动的村民,没有言语,使劲抽烟。

王桥道:“杨社长,你好好想想,总不能让村民吃眼前亏。”

杨宗明对村民想要通过堵路获取搬迁费的心态了解得很清楚,知道轻易退缩后会惹到部分村民不满意,闷了一会,道:“要弄就弄,我反正不想当社会了,大不了拍屁股走人。”

对峙到中午,垃圾车流下的污水在太阳暴晒下迅速发生异变,蛆虫就如来自外星异种,从无到有。从有到四处乱爬。

防暴大队到来后,满头大汗的乐彬把刘友树叫到身边。道:“你悄悄地到阳和场镇上安排几桌午餐,防暴大队是帮我们的。午饭是跑不掉的。”然后又把王桥叫到身边:“你再宣传一次,如果不行,就发出强制进场命令。”

王桥提着喇叭站在比公路略高的边坡上,道:“各位乡亲,阳和垃圾场是经过国家同意的正规垃圾场,是昌东县唯一的垃圾场。你们堵了路,垃圾场不能正常经营,这是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依法反映,现在请立刻离开公路。让垃圾车通行,如果不离开,我们将强制进场。”

喇叭声响,村民全部聚在公路中间。他们看着不远处正在集结的防暴警察,紧紧靠在一起。

王桥重新讲了一遍,见村民不散开,于是大声宣布:“现在强制进场。”

听到王桥发出“强制进场”命令以后,乔勇跑来跑去指挥环卫车辆。十几台垃圾车同时发出轰鸣声,公路上烟尘迷漫。

防暴队员分成两排。提着盾牌,整齐地向人群插入。原本密集的人群被轻易分开,被挤到公路两侧。

自从警察出现以后,光头杨少兵和身强力壮的男村民就离开公路。再远处旁观。堵路的全是老年人、妇女和儿童。他们被防暴队员挤到公路边,一边骂,一边用力去推盾牌。

盾牌被年轻队员握着。形成一条防线,将堵路村民拦在公路外面。

一些警察开始布置警戒线。

防暴大队的头头找到乐彬。道:“队员排了人墙,你们的人也不要闲着。在警戒线外做思想工作,以免事态扩大。”

乐彬就将此任务交给了王桥。

在王桥指指下,城管委工作人员来到警戒线外,也排成人墙,阻挡村民再次进入公路。老年人、妇女不停地冲撞警戒线,有几个妇女冲破了监察队员,随即被拿着盾牌的防暴警察牢牢挡住。

镇干部散布在最外围,劝阻相熟村民。

在这个过程中,拉人以及推搡无法避免。几个站在外围的妇女拼命地喊:“黑帮打人了、黑帮打人了。”

王桥提着小喇叭站在场外,密切关注着现场的情况。光头杨少兵怒气冲冲走到他面前,指着其鼻子道:“你们太过份了,讲不通道理就打人。”

王桥用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县城有十几万人,如果因为垃圾在城里堆积引起瘟疫,谁能负担,我今天必须当这个恶人。等垃圾车通过后,还要找大家商量如何加强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