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省级机关毕竟机会多一些。”王桥没有多说这个话题,微笑道:“再碰一杯,师兄。”

对于当记者的老邱和胖墩来说,省委宣传部办公室领导到下面县里担任副书记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引不起他们过多的反应。

对于处于基层的王桥来说,那位办公室主任三十刚出头的样子就担任了县委副书记,这是绝大多数基层干部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高位。在山南的干部任免体制中,为上层服务的,被提拔的机会最多,如果纯粹是乡镇做起,要在三十刚出头就担任县委副书记,绝对是极为优秀的,如侯卫东那种。

王桥没有能够留在省委办公厅。而是成为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对于他来说其实是巨大的损失。在昌东打拼,有可能成功,但是获得的机会远远不如留在省委办公厅。这是在山南当前体制下个人无法改变的现实。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一个地方除了几位主要领导以外,大部分地方干部都是当地人,主要领导干几年都是要走的,当地的地方干部则是要长期在此地生存下去的,这又形成微妙的平衡。没有一支高素质的本地干部。外来领导再厉害,也无法改变一个地区的面貌。

喝完酒,送走了诸位客人,王桥和黎陵秋站在省交通宾馆门口。王桥道:“黎委员,我明天还要在这里留一天,你就先和老赵一起回去。”由于城关镇车辆也不多,当王桥来到省里后,就让一辆车提前回昌东城关镇,两人只留用了一台车。

黎陵秋道:“我和老赵走了,你就没有车了。我坐客车回昌东。把车留给你。”

王桥笑道:“你给我客气什么,我在山南是主场,人熟地熟,就不用车了,到时我自己想办法回去。”

“不行,我不能把车带走。王书记在阳州留几天?”

“我明天上午要办事。”

“那我就等你。我是难得到山南一次,去逛逛街,感受一下阳州潮流,免得在昌东呆久了,自己真变成乡巴佬。”

如果说没有来省城之前。黎陵秋对于王桥更多是好奇,现在跟着王桥来办了一次事,她对王桥的看法便发生了变化。与老丁一起办事时,她和老丁在省级新闻媒体面前显得很卑微。要不停地敬酒,要说好听的奉承话,还要给红包。而与王桥一起办事时,她罕见地得到了省报年轻记者的尊敬,不仅不用主动敬酒,还被称呼了黎姐。这个称呼如果放在昌东还算正常。出自省报记者的口里就比较少见了。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得到了尊敬其实是王桥带来的。

“别客气,我早就想来挑几件衣服了。”

“那好吧。”王桥接受了黎陵秋的善意。

黎陵秋就在省交通宾馆开了房间,约定明天下午三点钟一齐回昌东。

王桥则回到华荣小区,住在姐姐家里。

早上七点不到,王桥按习惯早起,外出锻炼。这次到省里来办事,他没有带运动鞋,无法跑步,就沿着街道快步。他没有目标,只是随便走着,一边快走,一边想着心事。

走了半个多小时,看见街道上有一个大大的招牌——老味道土菜馆。这是从山南大学外在的老店拆下来的招牌,不用说,肯定是杜敏几人开的新馆子。果然,他在土菜馆旁边的小门面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容。

“咦,是王桥。”

“蛮哥。”

“蛮哥。”

正在早餐馆忙碌的两位中年妇女停下手中的活,都给王桥打招呼。老味道土菜馆曾经是王桥一手搞起来的企业,王桥离校以后,当年昌东绢纺厂的几位女工借着山南大学扩大校区之际,商议要脱离王桥,自主创业。杜敏不好违了众意,也就同意了几位女工的提议。杜敏带着女工们在距离山南大学不远处重开了这家老味道土菜馆,开馆以后,生意挺不错。

王桥看见了一起共同开店数年的员工,尽管中间有着波折,还是感到颇为亲切,他走到店前,道:“你们在这里开啊?怎么还要卖早餐?生意怎么样?杜敏在吗?”

他一连问了四个问题,一位姓张的女工就笑了起来,道:“蛮哥,快进来坐啊,等会一个一个回答你。你怎么在这里,听说你回昌东工作了。”

王桥进店坐了下来。

很快,杜敏出现在面前,望着王桥笑道:“昨天晚上我耳朵一直痒,就猜今天肯定有什么事,没有想到一大早就见到了蛮哥。”

杜敏与前些年相比要富态了不少,面容白晳,穿了一套唐装,耳朵上还有秀气的小耳环。

王桥道:“我每天早上都要锻炼,你是知道的。昨晚我住在华荣小区姐姐家里,早上散走,走到你这里了。”

杜敏道:“你没吃早饭吧,想吃点什么。这里的早餐全是昌东特色,有豆花饭、猪儿粑,还在铺盖面,碗杂面。凡是昌东有的特色早餐,这里都有,我发现在阳州的昌东人不少,很多人都要到这里来吃。”

王桥走得汗流,不想吃太干的食便要了一碗碗杂,又道:“你们搬到这边来,生意怎么样?”

杜敏道:“最初生意不太好,养了一阵子才慢慢起来。”

王桥看着富有昌东特色的早餐,又想起曾经听堂伯公多次提起过很想念尖头鱼的美味,问道:“你这里有没有尖头鱼?”

杜敏摇头道:“没有,尖头鱼很少,又贵,我们一般不卖。”

王桥要了一张纸,写下了西城区太平农贸市场一家干货店的座机电话。道:“我近期要请客,需要尖头鱼,这家干货店在西城,他家经常有尖头鱼,你帮我联系,就说我要。如果有,就买回来,养个十几天没有问题。”

“你大约什么时间需要,提前打电话,我就全省城寻。总能找到。”杜敏对于王桥始终是心存感激的,不仅包括王桥将自己带走饮食行业,还包括后来分手时的大度。

王桥道:“现在也不能确定,到时我提前打电话吧。”

“蛮哥。尝尝我们的碗杂面,绝对和师范后街的那家碗杂面一样地道。”张姓女工端来了热气腾腾碗杂面,淡黄色的碗豆盖在面上,显然比平常碗杂面的要多。

吃着碗杂面时,不时有熟识的女工过来打招呼。

“王桥,你怎么在这里吃面?”

当王桥出现在早餐店时。坐在里间的张晓娅便注意到他。她原本想打个扫呼,又见到王桥与早餐店的员工们都十分熟悉,便有些好奇,没有打招呼,只是躲在一旁观察。她吃完了面条,准备到前台付钱,这才招呼了王桥。

吃早饭的人挺多,张晓娅又坐在靠里的位置,王桥还真没有见到她,道:“你也在这里吃饭?从学校出来未免太早了。”

张晓娅道:“我爸打电话,让我回家,说是商量事情。我想反正都要回去,就先过来吃早餐。我经常在这里吃早餐,这里的味道是正宗的家乡味道。”

王桥道:“我今天上午和姐姐一起要到你们家。”

张晓娅道:“是不是王爷爷要回来?”

王桥道:“就是商量这事。”

收钱的女工见王桥和张晓娅认识,便坚决不收钱。张晓娅道:“你们不收钱,我以后就不好意思来吃饭了。我喜欢这里的早餐,为了能经常来吃,你们还得收钱。”杜敏笑道:“理是这个理,今天蛮哥在这里,我肯定要请他和他的朋友,就这一次,行不行。”

这个理由能接受,张晓娅这才将钱放了回去,又问王桥:“你什么时候到家里来?”王桥道:“王晓住在华荣小区,我吃了早餐和她一起过来,大约十点钟。”

“那我先走了。”张晓娅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道:“这里的腊排骨非常好吃,我爸喜欢,能不能带一份回来。”

杜敏笑道:“没有问题,我一会就安排。”

张晓娅离开小店时,暗自庆幸:“今天幸好小昭没有跟着来,如果她知道我和王桥有这种关系,肯定会生气的。这个痴情傻女子,还没有走出阴影。”

杜敏道:“这个女孩是昌东的?”

王桥道:“她小时候在昌东,现在在山南大学读书,和我一个系的。”

“她要的腊排骨,我等会就安排,你什么时候过来拿。”杜敏禁不住好奇地道:“蛮哥要到他们家去,是亲戚吗?”

王桥道:“是世交。他爸叫张大山,你有印象吗?”

杜敏摇头道:“我以前在厂里工作,只认识厂里的人。”

旁边一位女工道:“张大山,我晓得,好像是县里当官的。”

杜敏站在店门口,看着张晓娅苗条的背影,道:“这个女孩子朴素又大方,一看就是知书达礼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祭祖(三)

王桥在处理李宁咏关系上表现得颇为冷静,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再冷静也在身上留了个伤疤,需要用时间来抹平。他经过了从免职到复起的过程,职务恢复了,暗伤依旧存在,并还没有完全从李宁咏的阴影走出来,故此对涉及到年轻女孩的事一概不评价。

“那我等会就过来取块腊排骨。”王桥在离开时交代道,一点没有跟杜敏客气。

杜敏道:“要生的,还是蒸熟的?”

王桥想着张大山还在国外,现在拿过去多半是给老爷子吃,依着老爷子的身体状况,牙齿肯定不太好,安排道:“蒸一份腊排骨,要多蒸一会,尽量粑软,有老爷子要啃。另外要在带一份没有加工的回去。”

“好,我马上安排,是送到华荣小区,还是你过来取。”

王桥能主动开口要腊排骨,说明他没有对自己见外,也没有记仇,这让杜敏很有些高兴。原来的老味道土菜馆散伙以后,杜敏最惋惜的是与王桥的友谊。如今新的老味道土菜馆生意不错,与王桥友谊依然存在,这两全其美的事情摊在谁身上都高兴。

王桥道:“我等会就过来取,选最好的腊排骨,我是送长辈。”

回到华荣小区,姐姐王晓已经起床,熬了一锅柳河式稀饭,主要特点是砍了一些红薯块进去。柳河式稀饭将大米的清香和红薯的甜软充分结合起来,再配上一大块腐乳,味道好得不行。

闻到这个香味,王桥后悔在杜敏那里吃了碗杂面,更何况那是一碗特殊的碗杂面,料足,味够。

“早知道你熬红苕稀饭,我就不在杜敏的餐馆那里吃面条了。”王桥摸着肚皮感慨道。

王晓近一段时间跑外地的时间多,对本地餐馆反而去得少了,没有见到杜敏开的新餐馆。道:“杜敏开的餐馆在哪里?”

王桥道:“距离这里也不太远,她们仍然用的是老味道土菜馆的名字,招牌都没有换。”

王晓就有点生气地道:“她不讲商业规则,将你甩开了。还居然还用老味道土菜馆。”

王桥笑道:“杜敏其实是忠厚之人,她当时的想法也是身不由己。和她一起创业的几个女工限于见识,总是认为我没有劳动,是凭空拿了她们的钱。杜敏总得在女工们和我之间作一个选择,她的选择我完全能够理解。更何况最后一笔钱并没有亏我。否则也就没有腾飞。”

王晓道:“还是男人的肚量要大一些,要是换作我,可能就会想不过味。”

“你小瞧自己,与段燕的事情,你就做得很好。”王桥坐在饭桌旁边,忍不住舀了半碗红薯稀饭。由于那一碗面条过于量足,喝起红薯稀饭来就没有了应有的香味。

王桥道:“等会我们还得到老味道土菜馆去一趟,我在吃饭时遇到了张晓娅,她要了一份腊排骨。”

王晓点头道:“张大山曾经在昌东当过领导,现在的地位高。位置重要,我们得好好处关系,说不定有一天就用得着。”

王桥道:“国栋叔说了,要我自己独自在基层打拼三年。”

王晓道:“你傻啊,国栋叔说得很清楚,这三年他不会出手,但是并没有说不让你去找张家。但凡一个人想事业成功,肯定要充分利用资源,你若不会利用张家的资源,反而会被认为思路不够开阔。”

正所谓一语点醒了梦中人。王桥陷入了思维误区,当王国栋说起他在这三年不会出手时,他下意识将王家和张家捆绑在了一起,但是从现实角度来说。王家是王家,张家是张家,两者虽然千丝万缕,毕竟是两个独立的家庭。

“国栋叔是当大领导的,说起话来就如罗斯套娃,揭开一个又是一个。得靠猜谜。”王桥回想起王国栋说话的细节,感慨了一句,又道:“现在我才到了城关镇,暂时还用不着张家帮忙。我至少在城关镇工作两三年,对基层工作更了解,再调动工作。否则到每一个单位都蜻蜓点水,到基层锻炼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

以前没有广南王家时,王桥在基层是生存,如今有了广南王家,在基层就是锻炼,其中意义完全不一样了。

“你这个想法也是对的,换单位太勤也有问题,除非每换一个单位都升一小步。”说到这里,王晓脑中突然浮现出张晓娅的样子,道:“你在老味道遇到了张晓娅!你和她是同校同系,很有缘分啊。她虽然是官家女,与李宁咏相比要质朴很多,我喜欢。干脆,你把她娶了吧。”

“打住,不谈这个话题。”王桥作了一个篮球暂停的手势。

“为什么不谈?你总得要重新选择。”

“我需要有喘息的时间吧。”

“张晓娅是极聪慧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王晓想了想,道:“她就象绝代双娇的苏樱。”

王桥有些惊讶地道:“你初见李宁咏时给出的评价不高,为什么给张晓娅以这么高的评价,我就看不出来她有那些地方值得用聪慧两个字。”

王晓笑道:“我的眼光独到,这是历史检验的。”刚说到这里,她想起逝去的丈夫,不禁又有些黯然。

王桥道:“我和她的可能性不大,一来是我没有这个心思,如果是纯粹是解决生理需要,倒还是无妨,如果是谈恋爱,心气还没有缓过来;二来有个细节你不清楚,张晓娅有个大学同学叫做楚小昭,楚小昭一直在追求我,被我拒绝过。”

王晓不以为然地道:“我弟弟这么优秀,被女孩子追求不算什么,说不定这种情况反而会增加你在张晓娅眼前的魅力。”

王桥在姐姐面前倒是不太保留,道:“我在昌东工作的时候,有一天早上楚小昭来找我,我正在和一个女的在一起吃早饭。”

王晓道:“女的?不是李宁咏?”

王桥道:“不是李宁咏,你别追问得太细,是大学比我们高年级的师姐,现在已经嫁人了,刚生了小孩。”

“没有想到我们家王小二也是花花太郎。”王晓道:“不管你是怎么花。但是真要谈恋爱时,不能辜负女孩子。”

女人往往具有比较奇怪的思维,往往要求自己爱人在男女关系上得如小白兔一样纯洁。而对自己家里的男人则往往很大度,在男女问题上有点小瑕疵也无所谓。

王桥苦笑道:“我与女人都有缘无分的。你别瞎操心,我暂时不会再谈恋爱。”

姐弟俩谈了些知己话,十点钟来到了老味道土菜馆。杜敏等人都是认识王晓的,见了面略有些尴尬。双方都久历社会的人,几句话之后就将尴尬抹去。坐在一起如宛如没有曾经的裂痕。

临走前,王桥提了一份蒸好的排骨,又拿了一大块生的腊排骨,前往张家。

张大炮经历了太多事,到了这个年龄已经返璞归真了。见到姐弟俩,他用拐杖指点着王桥道:“头发长起来了,不好,不好,不象团长了。”

王桥解释道:“张爷爷,前次是受伤。所以理光头,现在不能理了,毕竟还要工作。”

张大炮道:“嗯,我同意这个观点。当初我从部队下来,搞了好久都不习惯。以前我们下任务,就是一瞪眼睛,一拍桌子,给老子拿下来,部队就上去了。在地方上,这叫做作风粗暴。”说到这里。他有些喘气,就停下来平复了一下。紧接着,他抽了抽鼻子,道:“我闻到香味了。小子,你带了昌东的腊排骨。”

张晓娅把未煮的腊排内拿到了厨房,又将蒸好的腊排骨端到餐桌上。腊排骨发出的香味在屋子里面乱飘,很快就把行动不是太灵便的张大炮吸引了过来,紧紧跟在张大炮后面的则是王桥。

看见王桥出现在家里,张晓娅总是情不自禁将王桥在读大学时的形象混在一起。觉得很有些荒谬感觉,格外不真实。而事实上却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实,王桥不仅站在家里,还成为王爷爷家里的亲人。

张大炮站在桌前,伸手拿了一根腊排骨,两只浑浊的眼睛似乎也变亮了,道:“以前到地方,什么都不习惯,就是觉得这个腊排骨还很香,每次都吃得满嘴油。每年给团长寄过去,他也喜欢。”

王桥很细心地拉了一张板凳出来,扶着张大炮坐下。张大炮拿着排骨,试一试,非常粑软,能咬得动,啃了几口,夸道:“味道很好。”

王桥道:“以后张爷爷的腊排骨就由我来承包了,绝对正宗。”

张晓娅知道爷爷牙齿不好,见他啃得动排骨,情知肯定煮得很粑。当时她在店里时脑子了里想着给爷爷蒸排骨,习惯性地说成给父亲弄,等到想起这个茬时已经离开了老味道。她打算如果蒸得不是太粑,就重新蒸过。她没有料想到王桥会这么细心,不仅把腊排骨蒸得很粑软,还提来一大块腊排骨。

张大炮吩咐道:“有好菜就得有好酒,丫头,把茅台给爷爷拿出来。”

张晓娅立刻就严辞拒绝道:“不行,爷爷不能喝酒,滴酒不能沾。”

张大炮道:“我不喝,让小子喝,我就在旁边看着。”

张晓娅这才松口,道:“那我去拿。”

厨房里忙碌的阿姨出来问道:“今天中午几个人吃饭。”

张晓娅道:“我妈中午不回来,就是我们五个人吃。桶里有一条鱼,中午吃鱼和蒸排骨,再炒一个素菜,一个汤菜,应该就行了。”她到柜子里拿了爷爷喜欢的茅台,想了想,还是给爷爷倒了沾杯底的一点,然后给王桥倒了一杯,约一两左右。

阿姨又拿了碗筷过来,又特意给王晓添了一幅。

王晓笑道:“他们喝酒,我坐在哪里做什么。”

张大炮道:“王丫头,你会做酸菜鱼吗?我想吃昌东那个味。”

王晓指了指弟弟,道:“我能做,但是没有弟弟做得好。”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王桥身上。

张晓娅表示了怀疑:“王桥会做酸菜鱼?”在她心目中,王桥是很男人的一个人,很难与在厨房拿菜刀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第三百一十八章 祭祖(四)

王桥能喝酒,但是并不喜欢喝酒,长者有令,也就端着酒杯开始喝。听到张晓娅下意识的怀疑,没有回答,端起酒杯与张大炮碰了碰,道:“不知张爷爷到过柳河没有?”

张大炮道:“去过,很多年以前,不过没有到过二道拐。”解放以后,张大炮从医院出来后就留在地方,先是参加剿匪,后来历经了土改、四清、文革、粉碎某人帮、改革开放等一系列大事,他还真还没有时间去看一看团长的家乡。他知道王振华团乡对家乡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愧疚,与王振华见面时,也从不谈起柳河的人和事,免得触伤那条渐不隐藏起来的伤口。

王桥道:“我们那边有一条河,河水还不错,现在都没有污染。”

张大炮道:“我知道那条河。”

王桥微笑道:“我小时候就在河边长大,天天在河里泡着,河边的孩子能不会做鱼吗?”

张晓娅道:“我爷爷最喜欢吃昌东酸菜鱼,我们家备得有酸菜,还是昌东产的。平时我爷爷想吃酸菜鱼,都是由我爸爸做的。偶尔我也做,味道不如我爸。今天我们就尝尝王桥做的酸菜鱼。”

王晓这人是讲究直觉的,自从与张晓娅见面后,便喜欢这个朴素大方的女子,觉得与弟弟就是良配。只可惜现在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若是弟弟不努力,此事也白搭。她坐在张大炮旁边,主动谈起广南王家的事:“我爸我妈还在广南,一直陪着堂伯公。前天堂伯公可以出门了,能在公园走一走。转转圈。”

张大炮年老体衰,牙齿不行了。耳朵和眼睛都尚可,听了王晓介绍,慢条斯理又条理清楚地道:“国栋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团长急着想回家乡。按国栋的意思,他爸的身体状态不允许长途跋涉,不想让他爸回来。征求我的意见时,我说,反正我们都老成这个样子了,随时要见祖宗。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趁着没有死,赶紧办。”

广南王家对于王振华是否会家乡有过激烈的争论,出于安全考虑,都觉得没有必要回家乡,实在思念家乡,派个专业摄影师将家乡的人和老祖坟全部以影片形式带回广南就行了。后来听了张大炮的意见,全家人这才同意王振华回乡。

王晓道:“按堂伯公和国栋叔的想法,除了张爷爷家。不惊动地方其他人,就一家人悄悄回去,然后回广南。”

张大炮点头道:“我们这种老家伙最不愿意做的就是给其他人添麻烦,也给自己添麻烦。”他想起有的资历并不深的所谓老同志给地方提出非份要求时。禁不住很鄙视地摇头。

王晓道:“到时要用一辆中巴车,车况要好一些。这样,我们两家人都坐得下。”

张大炮注意力很集中。听得很仔细。

他额头的老年斑非常明显,总在王晓眼前晃。让她不由自主有点心酸。其实有关堂伯公回乡之事最适合的商量对象是张大山,只是张大山没有回来。等也无法等,就先给张大炮报告清楚,具体事情就由自己来落实。

张大炮道:“团长是坐火车还是飞机?”

王晓道:“根据民航总局颁布的规定,70岁以上的老人乘坐飞机,要县级以上医院出具适合乘坐飞机的证明,有一条特别规定,近期内曾动过手术的人,不适宜搭乘飞机。所以,堂伯公他们一家人还有我爸妈都准备全部坐火车回来,要二十多个小时。”

张大炮道:“坐火车好,慢点,稳当。”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道:“柳河那边公路好不好,不能太抖了,老骨头都经不起抖。”

王晓道:“这事就交给我。我现在正在经营一个路桥公司,等到堂伯公要回来的时候,我们事先把路补一补,也算回报家乡。”

王晓在广南住的时间要长一些,与王小冉等小辈混得很熟悉,颇得广南王家信任,因此,堂伯公回乡祭祖之事,广南王家主要在与王晓联系,由王晓去经办。

王桥坐在旁边听着姐姐与张爷爷聊细节,老一辈务实态度以及精细程度让他大为惊讶,暗道:“战争是残酷的,最考验一个人的能力,能在那个年代成功的人绝非浪得虚名。张爷爷看起来弱不禁风,真要谈到事情时,似乎精力就突然就回来了。”

他一边听,一边吃着腊排骨,一边就将一杯酒喝光了。

到了十一点半,王桥将酒杯放下,道:“那我去煮鱼,该我上场了。”

张晓娅是主人,家庭教育让她不可能真的就让客人王桥独自一人在厨房忙碌。就算厨房有阿姨,没有主人在场,也是不妥当的。她就对王晓道:“王姐,我去打个下手,你陪爷爷说话。”

王晓有意创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笑道:“王桥手艺好,我就不乱插手了。”

王桥到了厨房,找阿姨要了一条围腰。

阿姨笑道:“我可没有太大的围腰,你将就用。”

王桥将花花绿绿的围腰套在身上,由于太小,后面绳子都不用拴上,他对阿姨解释道:“这是我姐给我买的新毛衣,才穿一天,若是沾了血就麻烦了,所以要穿这条围腰。”

张晓娅见到短发彪悍的王桥穿着花围腰的滑稽模样,再也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王桥回头道:“张晓娅别笑,我是到那个山坡唱那个山歌,既然是当厨师,就得穿围腰,这是山南大学倡导的专业精神。”

张晓娅捂着嘴,强忍着笑,道:“我能做什么,做不好专业级的酸菜鱼,剥个蒜、洗洗菜还是行的。”

阿姨在旁边帮腔道:“做酸菜鱼要准备的配料我都弄齐了,就等大师上灶。”

张晓娅看着王桥滑稽的模样,又想道:“如果楚小昭看到心目中的偶像在家里是这个样子,会不会觉得失望?”

当王桥开始动手剖鱼时,麻利得如同艺术般的动作一下就震住了张晓娅,她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极有美感的动作。

在与李宁咏分手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王桥都是自己做饭。自己做饭当然离不开鱼,他闲着无事,就练习了以前在老味道餐馆学习过的蝴蝶刀法。其实做酸菜鱼根本不需要如此好看的鱼片,王桥在对待技艺上有些完美主义倾向,练习起蝴蝶刀法以后就狠下功夫,握毛笔的手用来玩刀法同样优秀,如今切出来的鱼片已经如蝴蝶一般美丽。

他将明显来自大河里的鲜鱼去头去尾,用刀分出鱼腩和鱼背的位置,取鱼片就用鱼背的那条鱼肉。将鱼皮部分朝下,在鱼肉上切一刀,不要切断鱼皮,再切第二刀切断。展开以后,就是一片中间略带红色,边缘剔透晶莹的状似蝴蝶的鱼片。

张晓娅的呼吸有点紧,由衷地夸道:“好漂亮。”

王桥将蝴蝶鱼片放在盘中欣赏了一会,道:“其实对于酸菜鱼来说,这是无用功。要在用料更清淡的菜里,这种样式才能真正显示形状。”

张晓娅道:“那你为什么切得这么漂亮,这很费功夫的。”

“卖弄呗。”王桥随即道:“也不是完全卖弄,专心做菜就如写书法,也如练气功,能让人忘记许多不愉快的事情。”

张晓娅道:“你还算一路顺风顺水吧,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王桥想起牛背砣、看守所等经历,道:“你的生活环境和我不一样,年龄也小,有些事说出来你体会不了。”

张晓娅道:“你别这样老气横秋的,当年你在中师打球时,我就见过你。我比你小不了几岁,算是一辈的。”

“当然,你是师妹。”王桥笑了笑,开始炒制酸菜。

当吴立勤打开房门,闻到了厨房传出来的炒酸菜味道,道:“大山回来了吗,没有这么快吧。”

王晓见到张晓娅妈妈回家,赶紧迎了过去,道:“大山叔没有回家,是我弟弟在给张爷爷做酸菜鱼。”

“在我们家,做酸菜鱼是大山承包了的,我闻到这个香味,还以为大山回来了。”吴立勤换了鞋,来到厨房,恰好看见王桥在做最后一道工序——浇跑油。随着跑油浇到了起锅的汤汤水水上,一般奇异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挑逗着大家食欲。

酸菜鱼说起来简单,也就几道程序。可是每个厨师做出来的酸菜鱼的味道都不一样,神奇得很,和中医极为神似。

酸菜鱼、腊排骨、炒时蔬、菜汤摆在桌上,大家不约而同将筷子伸向了酸菜鱼,酸菜爽口,鱼肉嫩油,让大家吃得不亦乐乎。

吴立勤接连吃了好几片鱼,才停下筷子,夸道:“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王桥是山南大学的优秀学生干部,我肯定认为王桥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厨师,你这手本事是从哪里学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是王桥有一手煮鱼好手艺的真正原因。他不愿意在张家提起“穷人”这个事实,免得被看得轻了,道:“我老家在河边,从小就吃鱼,我这人又爱瞎琢磨,还是个吃货,所以就学了这个手艺。”他又对张晓娅道:“当初老味道土菜馆最初开业时,还被杜敏临时抓来顶过差,专门给他们做鱼。”

蝴蝶鱼片的刺基本被挑掉,不用费力去理刺,又能吃到鲜美的味道,这让牙齿不好、舌头不灵的张大炮吃得很开心,罕见地吃了两碗饭,还泡了鱼汤。若不是吴立勤阻止,张大炮差点就要吃三碗饭。

放下碗,他指着王桥道:“小子,好手艺,不管在哪个朝代都饿不死了。以后我想吃酸菜鱼,你就过来做。”

第三百一十九章 祭祖(五)

艺多不压身,这是一句老话。

王桥在最初设想了许多种与张家打交道的方法,没有想到,他最后是凭着一顿酸菜鱼获得了张家诸人的好感。而且,有了酸菜鱼这个理由,以后进入张家就不需要其他理由。更何况,他还有酸菜尖头鱼这个大招还没有使用。

吃过午饭,张大炮照例要去午休。王家姐弟和吴立勤谈好了王振华回乡细节,王桥、王晓和张晓娅就一起离开家,张晓娅要回学校上课,王桥要到省交通宾馆与城关镇的黎陵秋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