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累积起来。让年轻的镇长感到沉重压力。

十点,镇企业办的几位同志在王桥办公室开了一个短会,讨论了山南省政府下发的矿山企业关停并转相关文件,分析了城关镇当前面临的问题。

企业办的同志刚走,一个陌生电话打到了王桥手机上。

“你好,我是王桥,找谁?”

话筒里传来赵波快乐的声音:“我是用公用电话打的,如今,箭已经不在弦上,发出去了。”

王桥道:“是什么具体情况?”

赵波道:“正式走上法律途径了。三火和我商量了,这事你不宜再管,让我们法律界人士来处理最恰当。”

王桥差点笑了出来,道:“青皮口气不小啊。都自称法律界人士了。”

赵波道:“这是自然,我不仅是法律界人士,还是实力人士,今天我还跟电信集团和工商银行分别做了一笔业务。”

王桥知道这个典故,道:“你谈什么业务,恐怕就是打了一个电话。取了点钱吧。”

赵波一本正经地胡扯道:“今天我确实分别和电信集团和工商银行做了业务,在银行取钱,还打了电话,蚊子再小也是肉,业务再小也是业务。人总得有自信心,就算再处逆境,都得有与五百强做生意的心态。”他初到昌东时还颇为颓唐,只是咬着牙苦撑着想要通过司法考试。而今天状态不错,情绪极佳,多年前放荡又风趣的“赵包”终于又回来了。

王桥当然知道其中原因,道:“那你就不住电力家属院了。”

赵波道:“我还是回南州,那边消息灵通一些。”

王桥嘲笑道:“估计是三火同志在南州的原因吧,那天你听了墙角,昨夜我也起来方便了一下。”

赵波急道:“你听到什么?”

王桥道:“没有听到什么,只听到自己方便的嘘嘘声。”

“你不能乱说啊,我和三火清白得很,就是拉了拉手。”赵波见瞒不住王桥,承认了,又道:“老赵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办得皆大欢喜。”

刚与赵波结束通话,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邱洪的电话,“郭达把材料送来不久,邓书记就回到办公室。他看了相片和材料以后,觉得还不错。目前材料的份量还不够,要你们好好总结,拿出典型经验出来。”

“正式报告会在三社公路完全结束后拿出来,肯定比现在的材料全面深刻得多。”

这是邓建国对城关镇在基层组织建设中的摸索所做出的肯定,王桥听了自然十分高兴。

与企业办开了一次小会,接了几个电话,转眼间时间就到了十一点半钟,上午时间不知不觉就要过去了。

王桥给杨明福打去电话,询问向阳坝事情进展情况。

杨明福压低声音道:“还正在信访办座谈。王镇稍等,我出来了。”他站在门口,将会场情况大体上讲了,一句话。这一次城管委遇到了大麻烦,阳和镇以及向阳坝沿着山沟的几十个养渔户联合在一起,以渔业协会牵头,提出了巨额赔偿。

王桥有心帮助老领导乐彬。只是事情闹到这一步,镇里只能尽量做思想工作。可是在利益面前,思想工作就显得苍白无力。这是大环境所至,并非一镇一地干部所能改变。

王桥从大局出发,交待道:“杨镇。此事主体肯定城管委,但是辖区负责稳定始终套在城关镇头上,尽量做好思想工作,多和陈民亮沟通,了解在会上没有暴露出来的直实情况。”

杨明福道:“这事有点难度,村民们意见非常统一。”

“意见非常统一”正是问题的核心所在,王桥知道在电话上说不清楚此事,道:“那就回来再说,估计还得在班子会上专门研究此事。”

王桥打电话时,办公室小林拿着一份文件站在门口。等到王桥打完电话,他才走进来,道:“刚才接到县政府会议通知,要求立即上报参会名单,请王镇审一审。”

会议是“山南省矿山企业技改及整治非法采矿工作现场会”,会议地点在成津县(逐渐回归到原本,成津和昌东都在一个省,见谅),时间是后天上午,明天下午报到。

王桥看到文件。略为思考,道:“我去参会。”

这一段时间,王桥高度关注大鹏铅锌的事情。没有料到瞌睡遇到了枕头,省里及时地召开了这样一场具有实战意义的现场会。将对以后工作有极好的推动作用。

目前为止,在山南全省进行的铅锌矿技改工作很有些难度,在整个岭西省一共完成了七家,而成津县就有五家,这种推进力度,确实让初当城关镇长的王桥感到由衷地佩服。

除了开会以外。王桥还准备与王卫东见一面,叙一叙族谱。

上一次与王卫东见面之后,两人聊到了家族传承,王卫东提起过家族是从静州市昌东县迁过来的,但是具体的事情就记不清楚了。双方约定下一次见面之时,再来叙一叙家谱。

这一次到成津去,王桥就准备带上王氏家谱。唯一担心的是王卫东作为现场会的承办方,要接待省市领导,不一定有时间与自己见面。

接近下班时间,宋鸿礼从县委回到办公室。

两人碰面后,宋鸿礼开门见山地道:“市县两级班子都有正式说法了,邓书记将代理市长,华书记将代理县长,牛部长出任县委副书记。”

王桥道:“果然是这样,我以前听到点风声。”

宋鸿礼道:“听说向阳坝村民又到县里去了?”

听罢事情经过,宋鸿礼道:“这次城管委几爷子肯定要脱一层皮,才能将事情搁平。下午两点,我们开专题会,提前商量应对之策。我在县委开会的时候遇到华县长,他特意打了招呼,要我们城关镇做好群体性事件的处置工作。他不是让我们配合,而是以辖区为主。当然,尽管华县长是如此说,最终责任还是要由城管委来负责。但是,我们守土有责,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宋鸿礼平时为人强硬,与城管委关系不佳,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能把握得住。

听到这番表态,王桥在心中对老书记竖起了大拇指。与宋鸿礼的态度相比,杨明福的境界明显就要低一些。

王桥道:“明天我要到成津参加山南省矿山企业技改及整治非法采矿工作现场会,城关镇矿山企业不少,到底怎么搞法,还真得学点经验。”

宋鸿礼道:“上次成津王卫东来过一次,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还真有点办法,工作推动很有力。你明天先去探探路,改天我们一起到成津学习学习。抓大放小,这个‘小’如何放,还真是门学问。”

在忙忙碌碌中,时间过得很快,第二天下午三点,王桥便坐车前往成津县参加全省的工作会。除了几个矿山大镇上的行政一把手外,代县长华成耀也前往参会。

上一次王卫东率党政代表团来过成津,达成了三项协议,其中一项协议就是扩修从成津到昌东的公路,如今扩修工程已经完工,从成津到昌东的公路十分顺畅,车速相应就能快起来。

一个半小时,小车就来到了成津县。

到达成津县城时,王桥给王卫东发了一条短信。

过了几分钟,他收到王卫东回过来的短信,“晚上抽时间见面,但是时间稍晚。”

第三百七十四章 族谱

能收到王卫东短信,让王桥还是有些感慨。

很多人发达之后就变脸,这仿佛成为了常态。王卫东如今当上了成津县委书记,从通俗意义上来说算是发达了,但是他没有忘记曾经打过交道的老朋友。仅从这一点来看,王卫东年纪轻轻就走上了高位,确实是有其独到之处。

这次现场会参加的单位多,规格高,成津县接待任务相当重。由于昌东县与成津县是友好县,县长蒋湘渝还是亲自迎接了代县长华成耀一行。

将昌东几人送至宾馆以后,再由县府办一位同志专门为昌东县参会同志服务。

王卫东不时地摸出手机,查看短信和来电显示,一直没有王卫东的消息。等到了晚上九点钟,终于来了一条短信,王卫东在短信里道:“王桥老弟,今天晚上确实抽不出时间,明天会议结束以后,王桥老弟可否留在成津一叙。卫东”

这是一条非常诚恳的短信,王桥看着短信,不由得想起了当初王卫东率领导党政代表团来到昌东的场景。当时他还在城管委工作,为了保持城区干净整洁,站在街道上眼见着考斯特带着一阵风从眼前走过。

这一阵风,也说明了县委书记和一位二级班子的差距。王卫东能够再次发出邀约,说明真没有忘记并没有太多深交的老朋友。

第二天上午十点,山南省矿山企业技改及整治非法采矿工作现场会正式召开。

会议由沙州市市长刘兵主持,议程并不复杂,开得很简洁。

第一项议程是王卫东总结成津县整治非法采矿工作;

第二项议程是由省政府完成企业技改的单位颁奖,李东方、曾宪勇和前县委办赵主任三人获得了技改先进奖;

第三项议程是由副省长秦路讲话。

第四项议程是现场参观完成第一期技改的铅锌矿企业。

在中午一点钟,会议流程全部结束。

吃过午餐后,参会人员各自散去。王桥向代县长华成耀请假:“华县长,城关镇沿矿企业比较多,今天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眼,我想请一天假。留在成津继续看一看。”

华成耀以前一直从事党务工作,对行政工作还有点陌生。他点了点头,道:“我最近收到人大转过来的人大代表建议批评和意见,里面就涉及到矿山企业。反映的问题复杂,你多留一段时间也是对的。”

王桥道:“这一次省里文件很清楚,达不到技改要求和产量要求的小矿山一律要关掉,我想看一看如何关掉。”

华成耀道:“那里有这么简单,关掉一个国有矿山企业。就涉及到工人安置,关掉一个民营矿山,就涉及到尖锐的矛盾冲突。城关镇既有国有矿山,又有民营矿山,事情复杂,一定要慎重。”

得到了华县长批准,王桥就留在了成津县。

王桥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时,曾经与成津县红星镇党委书记谷云峰在省党校参加了十天短训班,两人恰好住在一个寝室。红星镇就是矿业秩序重灾区,也是参观点。送走了华成耀,王桥便打通了谷云峰的电话。

谷云峰是八十年代的大学毕业生,这在当时还算少见。他是一个很有性格的干部,当成津县干部称之为狗娃性格,胆子大,爱记仇。他当过县委办副主任,此时是红星镇党委书记,刚刚三十四岁,是成津县最年轻的党委书记。

王桥则是昌东县最年轻的镇长,而且是城关镇这种要害大镇。

两人位置相当。年龄接近,在省党校短训时一见如故。

谷云峰带着王桥跑了镇内四个有代表性的企业。这种“跑”法与现场会的“现场”又有所区别,是比较深入细致的现场调研。王桥特别留意尾矿库的情况,现场看了一个经过技术改造过的尾矿库。

提起尾矿库。谷云峰就是一幅后怕的神情。

从现场回来以后,谷云峰让企业办送了一个卷宗到办公室。卷宗封皮上写着“923鑫阳矿溃败事故”。

事故经过很简单:鑫阳矿溃败事故发生在去年10月23日,上午9时,位于成津县红星镇的鑫阳矿业有限公司发生溃败事故,泻出尾矿砂约6.9万立方米,下方近百米河道被填满。有四户民房受损。

谷云峰介绍道:“鑫阳矿年产量就三万吨,这一次泻出尾矿砂约7万立方米,百余米宽的河道灌满了尾矿砂,上面还有矿水流过。矿砂堆积了近半米,深的地方两三米,尾矿砂沿着河道至少流了好几公里远。比较幸运的是河道是季节河,这时没有多少水,否则绝对酿成重大环境事故。另一个幸运就是几个民房位置都比较高,虽然有受损,但是没有死人,否则我也不能在这里给老弟介绍情况。”

王桥道:“我们城关镇有一家老的镇属矿山企业,大鹏铅锌矿,产量很低了,没有多少资源了,我正在考虑如何处理。”

谷云峰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没有资源,就应该趁着省里开现场会的东风,关闭,砍了树子免得老鸦叫。我们县委王书记在这方面极为魄力,顶着压力把抓大放小落实下去了,关停并转四管齐下,为以后接任者解除了太多隐患。”

王桥道:“接任者?王书记要调走?”

谷云峰道:“王书记这种青年才俊,在成津最多就干个三四年,迟早要走的。最硬的骨头被啃下来,谁来当王书记的接任者,会轻松很多。”他说到这里,想起了因为矿业秩序整顿而出车祸的原县委章书记,不禁有点唏嘘。

他又接着讲道:“发生事故的时候,我才从县委办调到红星镇,当时被吓得脚都软了,扶着墙才站得起来。回过神后,才到第一线去组织救灾。我听一位妇女讲了事情经过。那妇女当时正在山坡上干活,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抬头一看,是尾矿库溃坝了,冲出的泥沙把高压电线冲断。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就象很多列火车同时开过来。以前村民都在矿上打工,县里几次想封这个上矿,村民都不支持。出了这事以后。鑫阳矿被彻底关掉了。”

王桥仔细看了事故的相片,呈墨绿色的尾矿砂覆盖了整个河道,将河道两侧的交通完全阻断。他脑里浮现了大鹏铅锌矿如果溃坝有可能出现的画面,其下游的近十户人家就没有这样幸运,极有可能被埋在尾矿砂里。

想起了这个画面。他不寒而栗。

王桥算是胆大包天的人,也不敢承受这种决策结果。

作为一名领导者,决策能力是一个最要的能力,决策失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最大的失误。

王桥道:“谷书记,我有一个不情之情,能不能到现场去看一看。你不用陪我,找一个企业办的同志陪我就行了。”

谷云峰道:“老弟来了,我肯定要全程陪同。只是现场时间不早了,再跑一趟现场,回来就很晚了。明天我再陪你去现场。”

王桥这才作罢。道:“谷书记,还有一件事,晚上不能喝得太多。”

谷云峰挑了挑眉毛,道:“为什么?”

王桥实话实说道:“我和王书记约了,在今天晚上要见面,到时他要给我发短信过来。”

谷云峰有些疑惑,道:“你和王书记是亲戚?”

王桥道:“我考入山南大学前,曾经读过中师。我中师毕业之时,作为中师毕业生代表参加全省教育系统表彰会,那时王书记作为大学生优秀学生干部也参加了表彰会。我们是在会上认识的。一晃就八年时间过去了。王书记进步得很快,让我们那一批毕业生望尘莫及。”

谷云峰笑道:“王老弟不到三十岁就当了城关镇镇长,虽然不能与王书记相比,也是人中龙凤了。既然与我们大老板有约。晚上我就保护你。”

正在吃晚饭时,王卫东打电话过来,道:“王老弟,你在哪里?”

王桥道:“我正在和红星镇的谷书记在成津宾馆吃晚饭,我们是省党校短训班的同寝室同学。”

王卫东道:“有谷云峰陪你,那很好。我大约九点钟才有空,到时派驾驶员来接你。”他又:“你把电话拿给谷云峰。”

王桥将手机递给谷云峰,低声道:“王书记要和你通话。”

谷云峰接到电话后,屁股立刻就抬离了椅子,道:“王书记,你好,我是谷云峰。”王卫东道:“我正在陪刘市长,走不开。王桥是我的老朋友,你就帮我接待好。晚上我要和他谈事,你别把他弄醉了。”

这个电话打来后,谷云峰看王桥态度又有些变化。他和王桥原本就对脾气,接待很热情,如今不仅热情,而且非常细致周到。

九点,王卫东的驾驶员准时将车开到了成津宾馆,直接将王桥接到县委招待所。

县委招待所后院被单独隔成一个独立院落,有民警在门口守卫。小车直接进入后院,秘书杜兵站在门口与王桥握了手,然后将王桥带上了楼。

王卫东脸色微红,不过没有酒意,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他与王桥握了手以后,道:“上次我们谈到族谱之事,我问过父亲,祖上确实是从昌东那这迁到沙州。只是我们这一支没有保留族谱,找不到原籍了,非常遗憾。”

杜兵给王桥泡了茶后,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一旁。

王桥小心翼翼从提包里拿出了族谱,道:“这是王家传出来的族谱,我父亲誊写了一份,王书记先看看。”

王卫东双手接过族谱,放在桌前,慢慢地读。

“王氏族谱:常思木本水源,人心所共有。仁孝、诚敬,子孙所宜存。倘不存孝敬,忘本于寸念,则代远年湮,必致宗支错乱,脉派颠倒,无所考证也……静州府王氏派语:诗书传万代希贤智勇仁,俭勤忠信让国卫风雨顺家和百业兴”

王卫东点头道:“我是正字辈,父亲是国字辈,爷爷是让字辈。我的下辈是风字辈,完全能对上。”

王桥介绍道:“这一本族谱是我家这一支保留的,我查了一下,有一支信字辈的迁到沙州,叫王信宇,其妻是王蔡氏,他们在我家谱里有记载,沙州后面的族人我们也没有记下来。”

“信”字辈是王卫东祖父这一辈,王卫东印象不是太深刻,道:“我记得祖母姓蔡,这样,我打电话回家问一问父亲。”

王卫东打通了家里电话,道:“爸,我的祖母,你的奶奶姓什么?你的爷爷叫什么名字?”

王永贵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王卫东道:“我认识一个昌东县柳溪的王桥,他拿了一个族谱。他这本族谱记录了有一个信字辈的长辈从昌东来到沙州。”

王永贵哦了一声,道:“你祖父叫王信宇,你祖母没有名字,就叫王蔡氏。”

王卫东看了一眼族谱,道:“爸,对上了。昌东的族谱记载了祖父和祖母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核实情况后,王卫东兴致颇高地对王桥道:“那我们还真是亲戚。”

杜兵在一旁道:“王镇长和王书记都是高挑身材,国字脸,鼻子很挺,更关键是气质都很接近。”

王桥道:“我理了理辈分,我们的曾祖父是亲兄弟,祖父辈是堂兄弟。”

王卫东接口道:“我们虽然是第五代,但是血脉未乱,是五服之内的兄弟。以后叫你一声老弟,你得叫我一声哥。”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两块石头

离开昌东这一支王姓,终于回到了宗族。王家兄弟谈起了族内这几十年的经历,都有点感慨。到了晚上十一点,王桥告辞而去。

王卫东作为县委书记,一般送客只送到门口,由于王桥是本家兄弟,就没有用官场惯例,就一边聊天一边往下走,送到院内才分手。

院内有一个穿着半身长裙的美丽女子正在和个子不高的中年人在院中聊天,见到王卫东下来,便停止交谈,主动打了招呼。

王卫东兴致颇高,主动向王桥介绍道:“这位是组织部郭部长,这是公安局邓局长。”

介绍完两位职务高的,王卫东又道:“我们两人有几分神似吧。”

借着院内两盏安在树丛中的路灯,以及附近一个地灯的光线,郭兰见到一个高挑的男子站在王卫东身旁,两人不仅是神似,而且五官、身材都有相似之处,道:“没有听说王书记还有年轻的本家兄弟?”

邓家春背着手,神情依然保持严肃。

王卫东道:“王桥是山南大学毕业的,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在昌东县城关镇当镇长,年轻有为。”

听到王卫东如此介绍,王桥笑道:“卫东哥,论起年轻有为,我可是愧不敢当。”

几人在院里闲聊几句,王桥这才告辞而去,在车上,他回想着年轻的王卫东领导成津县委的潇洒,暗自心折,同时生出学习之心。

回到宾馆,洗澡之后,坐在床上翻看《成津日报》,在第二版有成津县委组织部长郭兰看望老干部的消息。在县委招待所后院里见到郭兰只是惊鸿一瞥,当时只觉得这位女部长不仅美丽,气质亦佳,给人清新之感,又有亲和力。

“成津女部长是如此佳人。一看就是兰心慧质,我们昌东的部长被牛清扬把持多年,好不容易走了,又成为分管党群副书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王桥很快就放下报纸,靠在床上,思维又飞到了见过的几个矿山上。

经过反复思考,多次到实地考察,问计与资深从业人员。又到成津参观学习,王桥这位对企业管理并不是太在行的领导初步形成了对大鹏铅锌矿的处理意见,借着省里整治小矿山的东山,干净彻底地关掉。

下定决心以后,王桥头靠在枕头上,进入梦乡。今夜之梦,他来到成津鑫阳矿溃坝的现场,只见一片墨绿色的尾矿砂从山坡上滚滚而来,以不可阻挡之势将前方的人、材、物全部淹埋,除了令人恐怖的卡卡声音以外。还有人们的尖叫声音。

早上,王桥发了一条短信:“卫东哥,我回昌东了,随时欢迎祭祖。”很快王卫东就回到短信:“一路平安,我会回来的,卫东。”

小车沿着盘山路,很快就将成津县甩在身后。进入了昌东县以后,小车经过了辉煌集团的修路工地。工地已经基本结束,宽阔的路面从远处看就如一条飘逸的线条镶嵌在山间。王桥是在最落魄的时候来到工地,原本还以为会把工地作为未来的事业。没有料到命运在不经意间突然又转了个弯,看似沉入谷底的佳作腾然向上。

想到这里,王桥产生了一种命运难测之感。这种感觉出现往往是人到中年以后,王桥在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太多。时间仿佛被压缩了,他以青年人的身体产生了类似中年人的感慨。

回到了昌东,踏入城关镇地盘,王桥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要带领全镇人民走上幸福之路的使命感。如今都流行说些消极的话,这种带有正能量的使命感根本没有在正式场合和私下场合说出来的机会。因为哪怕你是说的真心话,别人要么是觉得你是虚伪,觉得你是鸡脚蛇戴眼镜装正神。

这种正能量不能说出口的氛围,让王桥有些无奈。

小车经过县政府大院时,远远就见到了一群人围在县政府大门,举着“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存”的标语,这个标语也成为多数群体向政府提出诉求时的通用标语。他拿出手机,打电话道:“杨镇,今天围在县政府前面的人,是向阳坝的?”

“对头,就是向阳坝和阳和镇的村民。等会就要开座谈会,开完会我就汇报。”杨明福正坐在院子里一块石凳上,一幅心力憔悴的模样。这两天他都在处理这起由垃圾场污水引起的群体性事件,没有太大效果。这必须是由政府拿钱赔偿的事情,光凭做思想工作已经不能平息相关村民的诉求。

王桥看着站在县政府门前的男男女女,就禁不住一阵牙痛。

回到镇政府,在宋鸿礼办公室坐了一会,郭达走了进来,道:“刚才接到县政府通知,请一位主要领导去参会。”

宋鸿礼道:“为什么要主要领导参会?”

郭达道:“电话里没有说,只是让主要领导参会。”

宋鸿礼道:“杨明福怎么搞的,也不知道通个气。”

正在这时,杨明福的电话打到了宋鸿礼手机上,道:“向阳坝和阳和镇的村民在商量赔偿方案时,提出了渔业协会今年育种被耽误了,损失巨大,提出三百万的赔偿。如果不赔,可以由渔业协会将大鹏铅锌矿买过来,由合作社经营,以弥补损失。所以,宫县长让宋书记或者王镇长参会。”

“明白了。”宋鸿礼挂断电话,目光炯炯地看着王桥,道:“难怪这几爷子闹得这么起劲,原来把手伸向了大鹏铅锌矿。王镇长才参加了全省的现场会,有什么意见?”

王桥道:“我的态度十分明确,这是两回事,绝对不能扯在一块来说,不可能将已经停业整治的大鹏铅锌矿交给渔业协会。”

宋鸿礼沉默了一会,道:“我担心县政府息事宁人,同意这个诉求。”

王桥道:“这个会我去开,一码归一码,县政府该赔多少就赔多少,不要拆东墙补西墙,把两个墙一起弄坏。宋书记,你的想法是什么?”

宋鸿礼道:“我同意你的意见,就算县政府想这样做,也要坚决顶住。你怕不怕得罪领导?”

王桥道:“决策只能依据事实。”

宋鸿礼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始终不能进入县委常委,一般来说,城关镇党委书记都是县委常委。原因就是我不怕得罪领导,该顶的事情就顶,被某些领导认为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任何事情有利有弊,因为我敢于较真,不怕事,所以多数领导觉得由我这块石头放在城关镇,不致于惹了大事。”

王桥道:“我也是块石头,否则也不会先丢到城管委,又到城关镇,这两个单位都是生产麻烦的地方。”他站了起来,道:“那我就先到县政府开会。”

在静昌矿业公司阳和铅锌矿的办公室里,牛清德扔掉安全帽,接过一个大杯子,仰头就喝了一大杯。他刚才去看了阳和铅锌矿的尾矿库,尾矿砂已经到了库的顶部,不出三个月,尾矿砂绝对就要溢出去。如今昌东雨季来临,更增加了困难。

生产副矿长陈民国干脆将上衣扒掉,坐在门口风大处,喝水,抽烟。

牛清德也就将上衣扒掉,露出一身健壮的黑肉,他猛地抽了一口烟,道:“老陈,你说的办法能行吗?”

陈民国以前当过向阳坝村的村委会主任,后来选举时落选,便来到了矿上工作。他对镇村工作和矿上工作都很熟悉,因此被牛清德挖来作生产副矿长。

“牛总,要说绝对有把握,那是吹牛。政府最怕群体性事件,而且最怕这种政府还有错在先的群体性事件,如今渔业协会提了三百万赔偿,就算赔了三百万,还会提污染了渔池,要全面整治,就算答应了全面整治,我们就提搬迁渔池。总之,不答应将大鹏铅锌矿弄给渔业公司,大家就起劲闹。”陈民国说这话时,唾液横飞。

牛清德道:“你在一社说话算数。”

陈民国道:“一社的人多姓陈,与我一个姓,现在的村主任姓黄,黄家主要集中在二、三、四社。我在陈家是老辈子,我弟弟是社长,更关键的是大家利益是绑在一起的。只要有人带头来闹,他们就在后面跟随就行了。”他拉长了声音,道:“只是这样跟政府作对,我们陈家还是有风险的。”

牛清德伸出三根手指,道:“只要搞定了大鹏矿,给你私人这个数。”

陈民国眼前一亮,道:“牛总说话算话?”

牛清德道:“绝对算数,你就大胆地做。”

在钞票刺激下,陈民国干劲十足,道:“我弟弟带人在县政府,我先给他打电话,问一问情况。”

在陈民国打电话时,牛清德走到门口,朝着山下俯视,先看了一会大鹏矿,后来又将目光转向了阳和镇的黑岭山铅锌矿。牛清德很了解王桥的性格,若王桥真是软硬不吃,到最后,他还要修一条路到黑岭山矿,这是迫不得己的选择。

陈民国打完电话,又走了过来,道:“牛总,我弟弟正在县政府进行谈判,我让他强硬些。牛总,我弟弟担的风险也大,是不是加点钱。”

牛清德伸出一根手指,道:“如果搞定了大鹏矿,再给这个数,由你分给想分的人。”

陈民国伸出五根手指。

牛清德点了点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陈民国眼睛开始闪着亮光。

第三百七十六章 英雄所见略同

王桥坐着车前往县政府,在车上再次阅读山南省安全生产委员会下发的文件——《山南省2001年小型金属非金属矿山顿关闭工作实施意见》,这份文件是在现场会同时发布的,是指导全省相关工作的重要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