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咏穿着雨衣站在教室外面的走道上,与王桥只隔了几米远。王桥要和说话,就站在屋门口,位于灯光最明亮处。她在暗处,将站在明处的王桥看得清清楚楚。王桥穿了一件土里土气的外套,脸色有些苍白,脸颊削瘦,仍然英气逼人。

在未分手的时候,李宁咏最喜欢王桥沉睡的样子。王桥沉睡时总是很安静,还有些平时很少看到的憨气,这与他醒来时有着反差,让她喜欢。

由于诸多大员在前,李宁咏无法上前,就站在外围远观王桥。

王桥道:“杜书记,吉书记,请到办公室坐一坐,喝口热茶。”

杜高立点了点头,道:“哪位是村支书,给我讲讲九户人的情况。”

陈民亮是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与市委。书记说话,双手握住杜高立的手,道:“杜书记,您这么晚冒着大雨来看望向阳坝的村民,给我们很大鼓励。”

杜高立紧紧握着陈民高的手,道:“我要代表市委感谢向阳坝村两委,你们在危难关头挽救了二十位村民的生命,功德无量。”虽然吉之洲报告是王桥带着村民进行了转移,但是杜高立下意识还是认为应该是村支部带领村民转移。他估计王桥是提前作了布置,算是有预见性。

陈民亮不能了解到杜高立真实想法,只是把最想说的话讲了出来,道:“这都是王书记带着我们干的。为了让村民转移,王书记还被村民误解,有一位八十岁村民还用镰刀伤了王书记。现在,村民们都很感谢王书记。”

杜高立这下真有些吃惊,道:“王桥受了伤,让我看看伤口。”

“我已经到县医院处理了,没有问题。”王桥一边解释,一边还是脱下了外套。

在脱外套的时候,一直站在屋里的吕琪就走上前,道:“你别动,我来帮你,别把伤口弄破了。”

王桥就举着双手,让吕琪帮着脱下外套。

吕琪对眼前两位领导模样的人道:“王桥在县医院逢了二十七针,被镰刀刀尖从肩膀划到了腰上。”她见王桥伤口处又有些渗血,声音有些哽咽。

吉之洲在汇报时并没有讲王桥受伤,于是解释道:“他们动员村民转移时,村民们没有意识到会有这么大的地质灾害,不愿意离开家。王桥见情况紧急,把一位坚持不走的村民拖了出来。那家老娘心疼儿子,脑筋又不是太清醒,才误划了王桥。”

杜高立脸色郑重起来,道:“王桥做得不错。”

吕琪有点讨厌这位提出看伤口的领导,等到杜高立看了两眼后,就很轻柔地帮着王桥将恤衫穿了回去。

王桥向两位领导解释了一句:“杜书记,吉书记,这是我的未婚妻吕琪。她从县医院跟着过来的。”

杜高立道:“小吕,你要把王桥照顾好,不要感染。”

吕琪嗯了一声,道:“谢谢领导关心。”

随后,杜高立就在屋里向陈民亮详细询问每一家的情况。穿着雨衣的李宁咏站在屋外,眼光一直盯着吕琪。

“这是我的未婚妻吕琪”,这句话的力量胜过天空中的惊雷,让李宁咏只能靠在墙上才能站稳。

第四百六十五章 组织处理

王桥考虑到杜高立和吉之洲两位书记连夜奔波,肚子肯定会饿,就悄悄作了安排。因此在谈话时,从城关镇伙食团带来的厨师就将稀饭、馒头和可口咸菜端了出来。在救灾的紧急时刻,如果晚上吃大鱼大肉会带来负面影响。稀饭馒头属于救灾标配,这是杜高立和吉之洲都认可了。

所以随行人员都进屋,脱下了雨衣。

王桥招呼其他客人时才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李宁咏。两人对视一眼后,王桥朝她点了点头,道:“来了,喝点稀饭。”李宁咏指了指门口,道:“你到这边来,我问你几句话。”

李宁咏是市委宣传部干部,杜高立的随行人没之一。她将城关镇党委书记王桥叫到一边谈话,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吕琪凭着天生的敏感,注意到李宁咏望着自己的眼光充满嫉妒。

在门外,李宁咏冷冷地看着王桥道:“你和我那个才几天,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未婚妻?”

女人所有的刁蛮,只有在所爱的人面前才有效,否则就有可能变成胡搅蛮缠。王桥知道在此时不能跟李宁咏讲任何理论上的道理,单刀直入地道:“我以前在旧乡教过书,她是我在旧乡时的恋人。刚才国外回来,我们准备结婚。”

李宁咏委屈地道:“不是说过好马不吃回头草吗?为什么她能回头,我不能。”

王桥沉默了几秒钟,道:“想听实话吗?”

李宁咏道:“说!”

王桥道:“我内心深处,更爱她。”

如果不是有市委诸多大员在身旁,听到这句大实话,李宁咏必然会发作,此时她银牙紧咬,忍住满肚子火气,道:“如果我们还在一起,她回来了,你怎么办?”

王桥道:“生活不能假设。”

李宁咏不依,道:“我需要你假设?”

王桥道:“真要假设,如果我们没有分手,那肯定还在一起。”

李宁咏朝吕琪方向看了一眼,道:“那她回国,怎么办?”

王桥道:“只能当成回忆。”

李宁咏幽幽地叹息一声,道:“你对当初的事,始终耿耿于怀。”

王桥道:“这是一道坎,很难翻越。”

李宁咏恨恨地道:“我最讨厌你说大实话。”说完就用腿尖狠狠地踢了王桥的小腿骨,转身就走到一边。外面雷声已经停下,风带着雨水扑在脸上,让李宁咏一下就雨水满脸。

皮鞋踢在了小腿骨上,这不是一般的疼痛,这个疼痛感甚至超过了后背的镰刀。王桥就拿着手机装打电话,另一手撑在墙上。过了好一会,疼痛感才消失。

诸多大员们都没有注意到发生在门外的小事情,吃过稀饭馒头,吉之洲安排王桥道:“多备一些馒头和稀饭,弄点腐乳和你们自泡的辣泡菜,省里来人在路上,如果休息,就安排在你这边。你要把村民安抚好,有什么要求,可以先稳住。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政治局面,就算花钱也得买平安。你要明白,我们省我们市都需要一个稳定的局面。”

王桥道:“我明白,吉书记。”

吉之洲道:“有任何情况都和我联系,现在走在钢丝上,一步都不能错。”

临行前,杜高立和王桥握了握手。

市委这一行人极有纪律,从进门到离开就没有喧哗,有交谈都是小声地在耳边说话。九家人都沉入睡梦中,根本不知道有重要官员来过,因此也没有来围观,更没有人来提要求。

望着走进风雨中的市委一行人,王桥立即蹲了下来,拉开裤子,只见小腿有一个黑黑印子。他瘸拐着回到办公室,没有见到吕琪,问李绍杰道:“吕琪呢?”

李绍杰是知道王桥和李宁咏的纠葛,道:“吕老师上二楼去了。你和小李谈话,吕老师看见的。”

王桥自嘲道:“女人就是麻烦。”

李绍杰深有同感,道:“不麻烦就不是女人。”

王桥道:“那我先上去。生活中需要女人,所以我们必须要解决掉麻烦。”

在李绍杰眼里,王桥就是一个异人。不管从相貌到出身,李宁咏都是不二人选,可是王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李宁咏,选择了吕琪。当然,吕琪从相貌到学历都很不错。但是李宁咏的父亲毕竟是邱老虎,这对前途是极有帮助的。

王桥的心思确实不是李绍杰能够理解,他也不会跟同事们敞开心扉谈感情,最多调侃一二。上了二楼,他推开村小负责人办公室,就见到吕琪背过身,专心看窗外的雨。

王桥坐在吕琪身旁,解释道:“那个女的是市委宣传部的干部,叫李宁咏,差一点就和我结婚了。”

吕琪道:“这是我日记中没有的人?”

王桥道:“没有,那是以后的事情。”

吕琪道:“很漂亮的人,也很年轻。”

王桥道:“差点和我结婚的人,自然不会太差。刚才她问我们的关系,然后踢了我一脚,真狠,都是金庸害人,让不少女子都喜欢给男人留下点伤疤。”

“你怎么不隐瞒。”

“我是光明磊落的,为什么要隐瞒?这事不必隐瞒,不能隐瞒,更不用隐瞒。”

吕琪低头看着王桥小腿上肿起来的印痕,道:“爱之深,责之切,那个女孩其实是爱你的。为什么分手?”

王桥道:“我们进入谈婚论嫁阶段时,我被双规过一次,双规结束,政治前途暗淡,于是她提出分手了,不是她直接来谈的,由她大哥约谈了我。后来她有意重归于好,被我拒绝了。我不能忍受背叛,特别是在我处于低潮时。”

吕琪道:“你拒绝,说明爱得不够深,否则会原谅她的。”

王桥想了一会,道:“她当时是昌东电视台主持人,年轻漂亮,我确实动过心。现在回想起来,你说得很对,确实是爱得不够深刻,还达不到不顾一切的状态。”他伸手握着吕琪的手,道:“人在男女之情上是有额度的,给这个人多一些,给其他人就少一些,我希望我能执你之手,与你偕老。”

王桥是一个有硬度的人,平常很少讲柔情蜜意的话。这时讲出来的这句话就吕琪体会到他的情意和诚意,就主动伸手握着他的手,道:“我们去结婚吧。就算记忆回不来,我也跟着你。希望我们都不要辜负对方。”

王桥紧握着吕琪的手,道:“那我们就将命运都交给对方,生死不弃!”

吕琪眼中又闪现泪花,道:“生死不弃!”

天空中又响起一声炸雷,将无尽黑暗撕出了一个大口子。

到了七点,天大亮,雨水还未停。村民们刚刚起床吃了早饭,与党委书记王桥等人讨论起灾后重建。王桥知道在重大灾害面前,灾后重建工作肯定会得到市县大力支持。为了把好事办好,他也是真心想听一听大家的意见。

等到大家你一语我一言说了想法以后,王桥道:“如何重建还要看上级政策,我个人有一个想法,不一定成熟,可以和大家探讨。你们住在半山上,其实生活很不方便,不如在山脚找一块安全地方,集中修一个聚居区,这样水、电等基础设施都好一些。”

这个想法得到多数人支持。黑岭山二十五人被埋,确实把大家都吓坏了,如果在原地重建,再来个滑坡就糟糕了,不一定有这次的运气。

现场只有老朴反对到山下集中居住。他是个铁脑壳,坚持认为以前的房子是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风水好,不能离开。

其他群众就集中火力反驳他,有的道:“矿渣肯定把山沟填满了,老朴狗。日的把矿渣挖开,都够得你干。”又有的说:“矿渣有污染,以后水井都打不起,还是要到山下去住。安自来水,这样就安全一些。”还有的道:“老朴你狗。日的不要乱讲,大家都想搬下山,你脑袋有毛病,还想住在山上。”

被大家一阵批评,老朴有点蔫,不说说。他心里没有服气,闷头乱想事。

村民们商量着,等到雨小一些,就到现场去看一看。

王桥特意给吉之洲打了电话,谈了村民的想法。两人商量之后,吉之洲同意两个事,一是可以带着村民们回家看看现场二是有亲戚朋友投靠的可以投靠,愿意住在向阳坝小学校的可以继续住在学校里。

王桥刚挂断电话,邓建国市长、宫方平副县长等人陪着分管安全的副省长拖着疲惫之躯从黑岭山矿来到了向阳坝小学,看望转移到此地的九家村民。

按照副省长的意思,村民们被组织起来站成一个弯月形。刚从中央部委调到省里工作的副省长面对着弯月形队伍,准备讲几句话,慰问一下受灾群众,给大家鼓劲打气。

老朴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到过省级大官,想凑过去讲讲房子的事情,可是看到王桥用眼睛瞪着自己,有点畏缩地退后一步,拉着自己的妈说了几句。

副省长刚刚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老朴老娘就颤颤地走了过去。

她弯着腰,身材矮头发全发、脸上全是皱纹,是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太形象。她径直走到副省长面前,扑通跪下,抱住副省长大腿,道:“清天大老爷,要为我们农民做主。”

王桥见老朴老娘越众而出,知道她十有八九要乱说。可是在副省长面前,单方面拦住老朴老娘说不定会引起更坏印象,就用目光示意老朴,让老朴把老娘拦住。

老朴有自己的打算,躲过了王桥的眼光。

老朴老娘抱住副省长的腿,眼泪鼻涕纵横。

副省长狠狠地瞪了王桥等诸位站在一边的县镇村干部。当村支书陈民亮想要去拉开老朴老娘时,副省长严厉地道:“放开老人家,有什么话不能让老人家说!愣着作什么,拿一张椅子过来,让老人家坐着说话。老人家这么大年龄了,她站着,你们看得过去吗?”

村支书陈民亮忙了一整夜,自认为是有功之人,没有料到被派头十足的副省长用严肃的口气批评,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自己有什么事情瞒着上级一样。他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松开老朴老娘,走到一边。

王桥知道很多高级领导没有基层生活的经验,每次到基层都是从在考斯特上看路边的基层。他们领导着基层,却对基层人和事是雾里看花,隔了无数层。他又用力握了握陈民亮的胳膊,以示安慰,然后亲自端了一张椅子,放在老朴老娘身边,蹲下身,劝道:“老朴妈妈,你放手,起来坐着说话。”

老朴老娘的神智有时清楚,有时糊涂,可是对打了儿子的这个人印象十分深刻。她完全没有认识到自己用镰刀砍了救命恩人,反而牢牢地记得是这个人打了儿子。她抱着副省长大腿不放,回头对着王桥吐了口水,道:“他打我娃儿,是坏人。”

王桥被吐了一脸口水,很有些狼狈。

副省长不满地对王桥道:“你到一边去。”他想扶起八十岁的跪在地上的老太婆,谁知老朴老娘抱得很紧,扶了两下都没有扶起来,就有点尴尬。老朴老娘一两个月没有洗澡,一股酸臭冲得副省长差点呕吐出来。

随行工作人员将老朴老娘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副省长愤怒地道:“这就是鱼水关系,什么鱼水关系,就是油和水关系,油在上面,水在下面。难怪要出这么多的事情,省委省政府天天强调干群关系,你们都当耳旁风了。”

邓建国市长从多方面了解到实际情况,知道王桥在这次灾害事故上立下了大功,否则大鹏矿埋掉几十个人,会惊动的。他知道在副省长发火的情况下,直接劝说效果不佳,于是转了个角度,问老朴老娘,道:“老人家,你有什么要说?”

老朴老娘想起儿子的话,道:“房子没有了,我以后咋活啊!”

邓建国道:“市里已经开始安排灾后重建工作,老人家放心。”

老朴老娘记得儿子说过中间这人官最大,脑子里又总有儿子被打的画面,她指着王桥又对副省长道:“他打我儿子。”

副省长严肃地看着王桥,道:“你打人没有,不要找理由,回答是和不是。”

王桥道:“是。”

副省长问:“你是什么职务?”

王桥道:“昌东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

副省长认真地对邓建国道:“这人作风粗暴,蛮横无理。我要建议市委责成县对这种干部进行组织处理,不能让这种害群之马继续为害一方。”

副省长如此处理问题,让邓建国如吃了一口苍蝇,难受极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绝不估息

副省长提出建议后,向阳坝的空气中似乎猛然间就陷入停顿,除了外面的雨声,就是屋内人的呼吸声。

这个诡异气氛让副省长猛然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他在睡梦中接到大鹏矿和黑岭山矿相继溃坝的报告后,以最快速度来到现场。站在黑岭山山头看着满沟矿渣和瓢泼大雨,他心里明白二十五人肯定已经遇难。

带着对基层渎职干部的火气来到了阳和矿,还没有来得及安慰侥幸逃出生天的村民,就听说了一位镇书记居然殴打受灾村民,顿时一股怒气勃然而生,要求“组织处理”的话脱口而出,同时胸中升起了“为民除害”的崇高感。

可是,村民们没有预料中欢呼,而是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瞧着自己。副省长醒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瞧见邓建国市长没有表情的表情,又瞧了瞧围在身边的村民,清了清嗓子就要继续讲话。

对于他来说,从部委到省上,都是在高级机关工作,一个乡镇党委书记在他眼里确实算不得什么。即使把话说说冲动了,到时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谁知,副省长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村支书陈民亮猛然间发作了。他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另一支手抓住了老朴的衣领,将老朴拖得东倒西歪。

陈民亮对着副省长骂道:“你以为你官大就了不起,张口就要组织处理,处理你妈个。批。没有王书记,这些人全都得死。你他妈。的要处理王书记,老子带全村的人到党。中央去上访。”

他拍着胸膛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向阳坝的村支书陈民亮,今天就要骂你,不用你叫嚷组织处理,老子不干了,就是一个普通农民。”

他抬脚又踢老朴,道:“这就是被王书记打的老朴。他死到临头还不肯离开家,被王书记拖出来,这样才救了他一命。他的良心被狗吃了,为了自己的一点利益,如疯狗一样乱咬人。老朴,赶紧给王书记道歉,否则老子要打你。反正老子不当支书了,和你一样是农民,打你白打。”

王桥没有料到形势会突然间急转直下,厉声制止道:“陈民亮,不要发疯,冷静。”

陈民亮火冒三丈地继续对着所有村民道:“这个当大官的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处理王书记,你们这些灾民就跟我一起,先到省委去上访,给王书记讨个公道。你们有没有良心,敢不敢去?”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将抱着的孩子交给身边人,道:“没有王书记,我和我儿都跑不了,王书记就是救命恩人,哪个龟。儿子不去。”

在陈民亮大吼大叫之下,村民们朴素的情绪都被点燃。老朴想跑,被围上来的村民踢了好几脚。老朴老娘糊涂的脑袋又有些清醒,猛地又抱住副省长,道:“清官大老爷,他们又打我儿,你要给我们农民作主。”

杜高立和吉之洲两位书记交给王桥的任务是将灾民安置好,免得后院起火。王桥一直小心翼翼控制着向阳坝小学里面村民的情绪,而且准备带着他们看过现场后就分散开来,免得聚在一起情绪出问题,没有料到一个副省长会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作为了一位不是常委的副省长,对基层干部没有“斩立决”的威力,必须要通过当地走相应程序。所以一般情况下副省长对某个干部有意见都会在心里记一笔,而并非当场说出这种不着调的建议。

王桥从内心深处对这位草率的副省长完全没有好感,可是职责所在,必须得维护现场秩序。他望了邓建国一眼,见邓建国轻轻点了点头,便站了出来,大声道:“各位父老兄弟,听我说一句。”

经过这几天接触,王桥在九家人面前形成了极大的威信,建立了真正的鱼水之情,听到他说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王桥道:“我作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和村社干部一起组织大家转移,这是职责所在,谈不上救命之恩。至于打人之事,组织调查自然会弄清楚真相。目前,全省全市全县都将精力关注在黑岭山救援之上,你们要想帮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政府一起搞好灾后重建工作。我希望在灾难面前众志成城,不仅要救灾,还要建好一个美好家园。至于我自己的事情,我相信组织一定会正确对待。”

听了王桥劝告,九家人这才安静了下来。他们不再群情激愤,但是也没有兴趣听副省长讲话,一哄而散,回到各自的临时休息点。

在现场只剩下被省政府工作人员拉住的老朴老娘,和被村民们揍了几拳踢了几脚的老朴。老朴老娘眼中只有儿子,一边哭一边挣扎,道:“他们又打我儿,清官大老爷,他们又打我儿。”

副省长已经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对这个误导自己的人有了几分厌恶,不再理睬老朴老娘。

王桥也确实没有兴趣再去面对副省长,走到邓建国面前道:“邓市长,等到雨停以后,村民们要去看溃坝点,然后愿意投亲靠友的就让他们去,我们会随时与他们保持联系。这个方案吉书记请示过杜书记的,杜书记同意了,还让我尽快把他们分开。”

邓建国点了点头,道:“那就按照即定方案执行。”

副省长弄得灰溜溜的,不愿意在向阳坝休息和吃早餐,转身就走出向阳坝。他脸色铁青,胸口不停起伏,暗自下定决心要在职权范围内将阳和矿所有的脏事查个底朝天。一般情况下,这种大矿和地方勾结很多,他不相信那个年轻的城关镇党委书记会和地盘上的大矿没有一点权钱来往。只要有一点漏洞,这个党委书记就必然会为今天的事情付出惨痛代价。

邓建国暗自摇头,跟随在副省长后面,沉闷地往走。

王桥意志坚强,情绪稳定,没有受到副省长更多影响,带着众人就去看现场。

九家人如今变成了八家人,由于老朴做出了没有良心的事情,超出了所有村民的底线,大家都不愿意跟着他一起。村民是聚集在一起生存的,有其自身的生存逻辑。如今王桥符合了他们的生存逻辑,因此他们站在王桥这一边。

人是集体动物,凡是被孤立以后,那个味别提多少酸爽。老朴就远远地跟着大队伍,狼狈得很。

每个群体都有好人有坏人,有高者有卑鄙者,有聪明的有愚笨的,凡是给每个群体贴上固定标签者,多半是才从书斋走出来的。

现了现场,从大鹏矿到山底的那一条清水潺潺的山沟消失不见,被盖上了一条黄褐色土层,土层从上而下,将所有阻挡者全部埋葬,别说房子,就连房子周围的大树都全部被推倒。看到这个现场,村民们都沉默起来,同时也明白在黑岭山下面的二十五人,压根就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我们去找阳和矿,讨个公道。”一位村民发出了一声喊叫,顿时得到了群起响应。

王桥站在村民最前头,摆了摆手,道:“你们不要乱来,现在省市县都关注此事,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陈民亮道:“听王书记的,别添乱。”

村民们安静了下来。

在回向阳坝的路上,陈民亮已经平静下来,道:“我没有料想到老朴会在关键时刻撤烂药,王书记,你会不会有事?那个副省长屁事不懂,也不了解情况,就随便放屁。”

王桥摇了摇头,道:“我估计省领导是刚从现场回来,心头有气,所有发了火。省领导只是建议,最终还得由地方来决策,就算要免职,还得启动相应程序。放心,我肯定没事。”

陈民亮道:“真没事?”

王桥道:“省领导发了火就走了,最终要交给地方处理。杜书记了解现场情况,不会做出不符合事实的决定。这位省领导从其性格来看,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这次被你骂了一顿,他肯定会记在心上。”

陈民亮用无所谓的态度道:“我就是一个没有脱产的干部,本质上就是一个农民,与阳和矿没有任何瓜葛,骂了就骂了,他未必能把我啃两口。大不了不当支书,随便到哪个矿上去,当个副厂长没有问题。”

王桥笑道:“这倒是实话,在基层摸爬滚打三十年,这就是财富。”

看罢现场后,九家人对王桥态度又有变化,以前说是救命恩人只是从理论上来说,如今从现场回来,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当日千钧一发的紧迫性。

吕琪站在二楼上,旁边是体形巨大的杜建国,以及手提摄像设备的张晓娅,他们刚从黑岭山回来,准备采访一下安全转移的九家人。三人是第二次见面,不算是陌生人,就站在走道上交谈,等着王桥。

杜建国在灾害发生前来过向阳坝,当时还认为王桥有些过于紧张,没有料到居然当真会溃坝,当真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案。

见到村民们回来,他带着张晓娅赶紧迎了过去。听说大部分村民们要离开,于是赶紧对村民们进行采访。九家村民里有八家村民都不约而同谈起了副省长的威胁,谈起了王桥的救命之恩,谈起了灾后重建的信心。

采访完八家村民,杜建国特意去采访了老朴和老朴老娘。老朴老娘见到大胖子杜建国,又习惯地要下跪。杜建国早有准备,伸手接住老朴老娘,尽管鼻子里塞得有餐巾纸,还是被臭得差点把老朴老娘甩开。

经过在大报数年锻炼,杜建国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新闻工作者,按照即定策略,迅速就逼近了事情真相。当然,这也和他前期了解情况有关。

送走了大部分村民,已经接近了十点。王桥这才回到二楼办公室,新买来的恤衫透出血迹。

杜建国看惯了王桥生龙活虎的样子,并不认为这个伤有多少严重,道:“蛮子,把衣服脱了,让张晓娅给你来一张特写。”

王桥道:“用不着吧。”

杜建国道:“来一张吧,这样才有震撼力。”

张晓娅就拿着相机拍照,透过镜头看着受伤的男性后背,她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受伤的爷爷。她从小就跟着爷爷成长,爷爷在夏天睡觉时,她总喜欢用小小手指在爷爷身体上的伤疤上开小火车。如今看到王桥后背上的伤口,不由得有些心悸,又想起垂垂老去的英雄爷爷。

吕琪看着爱人的伤,心里痛得很,道:“等会我们去医院,看来得重新处理。”王桥回头温柔地笑道:“没事,这点小伤还打不垮我。”

张晓娅在王桥回头笑时,按下了快门。

杜建国和张晓娅采访完向阳坝当事人,又回到黑岭山救援现场。救援现场云集了数十台各型机械,可是面对巨大的溃坝体,数十台机械都没有太大用处。

在临时主持的工作会议上,副省长讲完救援工作以后,黑沉着脸道:“目前已经过了宝贵的抢救期,本着不放弃一个生命的原则,继续全力救援根据省委。钱书记的指示,要严格追查责任,绝不估息。由省安监局局长为组长的事故调查小组已经到了昌东,开始了调查工作。”他用拳头擂了桌子,愤怒地道:“必须查出真相,给死难者以交待。否则,作为分管安全的副省长,我就回家卖红薯。”

县。长华成耀一直在现场指挥,累了十几个小时了,满眼血丝,心里充满了强烈不安。

第四百六十七章 暗洞里的尖头鱼

救援在紧张地进行,上百台挖机在拼命地挖土,还有生命测量仪每一寸土地寻找幸存者。但是,多数人都明白,生存希望实在是渺茫。

向阳坝小学安置点在第二天晚上被撤掉,只有老朴和老朴老娘住在里面。

王桥在晚上发起烧来,有伤口发炎的因素,也有一直淋雨的因素。他长期坚持锻炼,身体壮实得如牛一样,很少生病。今天发起烧来着实凶猛,很快就烧到了四十度。

王桥看着坐在床边忧心忡忡的吕琪,道:“没事,不就是四十度吗,定期发发烧,还能增强免疫力。”

吕琪嗔怪道:“你也是太拼了,地球离开谁一样转,昌东没有你同样运转得很好。那位副省长在现场提出要把你组织处理,我忍不住都想说粗话骂人了。这和我爸爸当年情况非常接近,冒着生命危险打黑,反而被诬陷为黑社会,差一点去坐牢。”

王桥道:“我接受你的意见,现在救援没有我的事情,灾后重建还要放在下一步,所以我想请几天假,回一趟家,你与我父母见一面,定下婚期。我和你再到羊背砣走一趟,看一看我们曾经一起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吕琪想了想,道:“等你退烧以后,我们先到羊背砣,看一看你洗的淋浴和种的果树,还要去看一看那个暗洞。然后再回家。”

王桥道:“可惜那个暗洞没有水了,牛清德在上游开矿,直接把水源断掉了。后来那个矿是废掉了,我读大一的时候去看过,还是没有水。”

吕琪道:“这样说来,你有好些年没有去看过那个暗洞,说不定那个暗洞又有了水,重新有了很多尖头鱼。”

王桥道:“这是一个美丽的梦。”

吕琪道:“据你描述,你不知道暗河是在什么地方被断掉的,所以,也有可能经过几年时间,又重新出水。一切皆有可能,要敢于做美梦。”

在王桥睡着不久,吉之洲来到了医院。

“吉书记,你好。”吕琪知道吉之洲是王桥坚定的支持者,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吉之洲道:“小吕,王桥情况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