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跟着一群小跟班,一脸目中无人,显然是不打算简简单单放她过去,他身后的小跟班中几个是排行

最末的皇子,还有一些大臣的儿子,都是一帮一起读书的顽劣小孩,这会儿静静等着,每个人脸上都是

一副打算看好戏的样子。

这个青涯算起来应该比“青画”还大了一岁,比起宁锦就不知道小了多少岁,这半年来,他们找上

门的大大小小的麻烦,也不过是一些小侮辱,青画只当他们是小孩子的把戏,从来都没有计较的心思,

每每都是略略卖个傻就唬弄过去了,这次她也不打算多纠缠,只是把怀里的暖炉抱紧一些,朝着他们咧

嘴笑笑埋头就走。

“傻青画,你看你的暖炉都黑漆漆了,拿到凤华宫去见大人物可是会被笑话的!”青涯笑得贼兮兮

地拦下了她,凑近了在她耳边耳语,“傻青画,本皇子教你个民间的法子,雪混着草木屑搓一搓,马上暖

炉就干净啦!”

那暖炉是用上好的炼金之器铸造的,外头裹的是从北方极寒之地运来的乌木,哪里是洗得白的呢?

青画当然明白这个顽劣的孩童在玩什么把戏,只是“青画”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她只能忍着笑,配合

露出诧异的表情抱紧了暖炉嗫嚅道:“青画,回来洗。”

“六哥,她没被骗!我看到她笑了,她在笑话你!”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跳了起来。

“哪有!她很容易骗的啦,六哥才不会那么笨!”另一个孩子马上对着吼。

很…容易骗吗?一瞬间,青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她曾经为了上辈子为什么会那么惨

纠结了很久,却被一个孩子一语戳破了;她想笑,心里久违的苦涩却一点一滴地翻涌上来,她的确很容

易骗,所以上辈子才会稀里糊涂地把自个儿的小命给搞丢了;墨云晔只是陪着她过了一段快意江湖的日

子,她就傻乎乎把自己的心给搭了进去,结果给人当踏脚石就算了,还害得宁府满门…

青涯眼里冒出执拗的光芒,“傻妞青画,你现在洗。”

“让开。”青画还没从回忆里抽出身,直觉地喃喃。

五、六岁的小跟班傻了眼,扯着青涯的衣摆一阵晃悠,“六哥,我、我没听错吧…”

青涯也被惊得不轻,许久都没发出声音,青画是鲜少开口的,开了口也是重复别人的话语或者几个

简单的答话,这样的情景真的从来没有过。

事到如今,青画也不打算多磨蹭了,她先是抬起头打量了四周一圈,随后才皱着眉头看了面色惊疑

的青涯一眼,扬起声音道:“让开!”她虽然自小没个小姐样子,可吓唬人的本事她还是有几分的,对付

眼前的几个小孩子她还是绰绰有余。

果然,几个娇生惯养的孩子禁不起吓,他们呆呆看了一会儿便乖乖让开了一条道,傻傻目送着她走

丫过白雪皑皑的花园里狭长的小径。

冬日日头短,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夕阳的余晖把树梢残留的叶子染成了金色,地上厚厚

的雪一如清晨时那般丝毫不见融化;青画小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才出发去凤华宫,路上又被这几个顽劣的

绒裤子弟拦了不少时候,这会儿赶去赴宴怕是已经有些晚了。

她走得急急忙忙,自然也就没有瞧见在花园拐角的道旁,静静地站着个男子,冬日的黄昏天寒地冻,

那人却穿着薄薄的一件丝缎衫儿,看着她远走的方向笑了笑,若有所思。

青画匆匆赶到凤华宫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宫灯尽数被点燃了,进了宫门再走几步就是正殿,她稍

稍调整了下气息推开了门,对着正殿里面主座上的人规规矩矩地跪不行了个礼,糯糯道:“青画叩见皇后。”

这礼数是小姿千叮咛、万嘱咐照着学的,当她还是痴儿的时候就用了许多遍,想必在场的人也不会惊异。

青云的皇后端坐在厅堂之内,仪态堂堂,见着匆匆赶到的青画,皇后威仪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温煦的

笑,颔首柔道:“画儿,你来了。”

青画憨憨笑了笑,抓耳挠腮跑到了她身边抓着她一只手晃了晃。

“画儿,你可知道这次本宫叫你来做什么?”

“吃、饭!”

“说对了一半。”皇后笑着戳戳她的脸,“画儿年纪不小了,宫里最小的公主都已经上学堂了,画儿

不适合与他们一道儿学习,本宫特地给画儿找了个师父,今天是本宫为画儿摆的拜师宴。”

拜师?青画惊讶万分,偷偷低下头掩去脸上不自觉表现出来的不属于痴儿的表情,她低着头暗暗思

量着,为什么皇后会突然想到给她找师父?是她这一年来伪装得不够好或者是不经意露了马脚吗?“青

画”可是连话都说不全,给这样一个人找师父太诡异了,让人不得不去揣摩她的目的。

凭心而论,皇后待她真是没话说的,身为一个寄养在皇宫的臣女,她吃的、用的,有时候比皇子、

公主还好上几分,也难怪六皇子他们一帮小孩子看着厌恶,更不用说她还是个痴儿,皇后待她不比亲生

的太子差;又或许,正是因为在外人眼里她是个一无是处的痴儿,这个位高权重、尔虞我诈了半辈子的

女人,才能卸下防备去真心疼爱吧?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次皇后突然作这个决定的目的会是什么?

“怎么,画儿不喜欢?”皇后半真半假地喝斥。

青画赶忙换上木讷的笑容,咬着衣角笑,“嘿嘿,师父!”

“画儿喜欢就好,本宫为画儿请的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方外之士。”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忽然

眼睛一亮,指着门口道:“画儿,还不快去拜见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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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青画认命地顺着皇后的指头朝门外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男子,看清了他,她有些诧异

地瞪大了眼睛,半天没有挪开视线。

她原本以为所谓的方外师父是个老头儿,结果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怪异男人,青云的冬天特别冷,

她今天穿的是厚实的棉袄还抱着个暖炉,那个男人居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丝缎,就像平常人在春夏交接

时穿的那般;他的脸倒是长得俊秀得很,看他的脸明明很年轻,一头的青丝却已经白了一半,照理这样

的长相应该可以称一声仙风道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样的人真的是方外之士?青画偷偷给他那诡异的气质找了个恰当的说法,邪里邪气。

“画儿,还不快叫先生?”

青画不动,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悄悄打量着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子。

男子朝她微微笑了笑,从门口走到了殿中,对着殿上的皇后微微俯身行了个礼道:“草民司空叩见皇

后、青画小姐有礼。”

皇后满意点头道:“先生打算教画儿什么?”

“诗书礼仪,琴棋书画。”司空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青画才缓道:“如果需要,还有些别的。”

这个人很诡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司空身上的时候,青画却闭着眼睛在细细思索,他方才经过

她身边的时候带了一点点奇特的味道,很浅很清,但是她还是注意到了,那是早上在房里闻过的桑花味

道,早上莫名其妙出现在她房里的不速之客居然是他?

如果是他,那他早就知道会有晚上的这场拜师宴,他去她房里真的是找东西吗?还是…只是去看

看他未来的学生?想到这儿,青画忽然意识到一件惊人的事情,他如果一直就在房里等着她回房,那她

对着镜子叫“宁锦”的样子是不是已经被他…

司空嘴角噙着一抹笑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不知青画小姐希望学些什么?”

青画热门熟路地换上属于一个十岁痴儿的表情,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两眼露出几分兴奋的

光芒,急急忙忙把袖子塞进了嘴巴里扯着咬了几口,咧开嘴傻笑。

青画根本回答不了,殿上的每一个人包括皇后在内都知道,她五岁入宫距今已经快六年,陛下也曾

替她找过几个私塾先生,却屡试屡败,到后来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个不可救药的痴儿,除了乖巧不吵

闹,她和所有的痴儿一样不懂世事。

司空蹲在她面前,脸上的表情是恬淡的,他的眉宇间似乎生来就是有一股闲云野鹤的放荡不羁,眼

睛却带着些执拗顽劣的光彩,他就蹲在那儿,嘴角抿着个弯翘的弧度,似乎真的是在等“痴儿青画”说

出她感兴趣的技艺。

殿内的气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青画有些撑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的脊背已经僵直得不成样子,

“皇后,画儿饿…”她瘪瘪嘴、揉揉眼睛,吐出了口中的袖子。

皇后笑着摆摆手道:“开宴,别饿坏了,学什么以后再谈吧!”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忙碌起来,那一顿宴席,青画是吃得一点都没胃口,原本她都饿了一

天,早就饥肠饿辘,宴上的菜又是皇后派了专人从民间收拢来的特色小菜,她本该吃得很尽兴,只是被

人从头到尾一直盯着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她硬是没了胃口。

用完晚膳,皇后又拉着青画扯了一会儿家常,青画很诧异,在之后的个把时辰里,一直到她启程回

闲恰宫,她那所谓的“师父”都没有追问她到底要学什么的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让她唬弄过了那一场

拜师宴,安然回闲恰宫好好补了顿点心,上床睡觉。

之后的几天,青画的日子过得祥和得出奇,那个司空像是消失了一般,从那天晚宴后他就再也没有

出现过;不仅他没出现,连六皇子他们几个顽劣的孩子都没有上门找麻烦,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半个月,

一晃眼,又是月圆之夜。

第二章

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的十五,青画都是彻夜不眠的,她不知道是因为上辈子三月芳菲发作的日子

是十五的原因,还是因为上辈子的忌日是十五,她只知道,自从变成了青画,一切都安好,只有每个月

的十五之夜,假如上床安歇就会心口疼得厉害,还恶梦连连,浑身忽冷忽热,好似上辈子最后弥留之际

的感受,这让她很是难受。

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正巧月色如霜,微风不惊,小姿她们早就各自回房歇息了,外头的侍卫也

已经坐在门外打起了瞌睡,青画闲来无事偷偷溜出了闲怡宫,独自漫步到了花园。

花园的雪前几天总算是化完了,只留着一些枯藤老枝衬着月色,在一堆灌木丛边,她发现一个黑乎

乎的身影,那个身影在灌木边缩成了一团,低低啜泣着,依稀是个女子的声音。

青画一时好奇心起,又悄悄折回闲怡宫偷了一盏宫灯到花园,慢慢靠近那个蹲在地上啜泣的身影;

那个人察觉了,惊恐地抬起头道:“谁?”

青画也因此看清了那个人,居然是青云排行第四的公主书闲,她这会儿正蹲跪在地上四处摸索着,

本来精致的脸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衣服袖口被灌木撕开了好些口子。

“青画?”青书闲明显松了一口气,擦擦眼泪站了起来,她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个子比青画高出

了一大截,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朝青画尴尬一笑道:“画儿这么晚了来做什么?快快回房去吧。”

青画提着宫灯走近她,被她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这个书闲公主的母妃是个乱臣贼子的女儿,她父

亲本来宫拜丞相,只是叛乱失势后被斩了满门,只留下她这个公主算是皇族血脉,法外开了恩;虽然保

住了性命,只是她在宫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了。

看着她脏乱的模样,青画只觉得心被刺了一下,她与宁锦很是相似,同样是亲人被冠上谋反的罪名、

同样苟且偷生,只是宁锦嫁了摄政王,而她在宫里小心翼翼地活着,这个人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的

自己。

“你…找什么?”

“一个坠子,绿色的。”书闲没有发现痴儿青画突然咬字清晰地问话了,她只是本能地回答着,“那

是父皇送我的,我弄丢了,过几天就是父皇寿宴,我必须带着,万一、万一被父皇发现了…”

御赐的东西自然是丢不得的,青画提着宫灯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替她照亮地上,却发现书

闲没有继续找,反而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她皱起眉头防备地抬头看了一眼,在书闲眼里看到的是惊

异,显然,她是后知后觉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画儿…你、刚才是不是问我话了?”

青画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半晌才木讷地笑起来,抓耳挠腮甩着宫灯玩。

书闲愣愣看着终于叹了口气,“我真是急糊涂了,你怎么可能问我话呢?画儿,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绿

色的鸟儿形状的玉质挂饰?”

“挂饰!”青画憨憨地重复了一递,忽然眼睛一亮,脱口而出:“玉燕?”

“对,玉燕!画儿你见过?”书闲脏兮兮的脸上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她早就顾不得青画会知道这个

的怪异,一把将她扯到怀里急急追问,她的呼吸凌乱得很,头发早就被灌木勾乱了好些,一双闪亮的眼

里泛着的是困兽一般的目光。

青画知道,对于她这样一个比冷宫皇女还差了几分的公主来说,掉了很可能是唯一的御赐品,的确

是件攸关性命的大事;如果是那个玉燕,她还真是见过的,只是不是在地上,前几日皇后召她和几个皇

子一起游赏花园,她在六皇子青涯那儿见到过那么个绿色的玉燕。

“画儿…”

“六皇子那里。”青画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见过他与九皇子抛着玩。”

“青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