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么一副景象;她顺着书闲的目光往外看,见到的是墨云晔绛紫的衣衫,衣袖如云。

此景此景,青画微微皱起眉头,思量许久后她收敛了脸上的稚嫩痴相,沉道:“书闲,你是要嫁朱墨

皇帝的。”

书闲乍听到她已经半个月不曾听到的正经语调,先是愣了片刻,半晌回过神来,她惊诧地盯着青画,

白皙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晕,“画儿…”

青画皱着眉头思索着用词,未了才道:“他不好。”

她曾经是痴恋他的宁锦,她当然知道墨云晔对初长成的少女的蛊惑力有多大;他身居高位,是朱墨

堂堂的摄政王,他仪表堂堂、儒雅俊秀,在朝中向来有温玉君子的美称,他能文能武,是率军的将才、

是舞墨的雅客,他的一颦一笑毫无半点皇族子弟的嚣张气焰,他只有修竹汀兰的清雅;怎么看,他都是

个谪仙一样的人物。

只是,也正是因为她是宁锦,她才知道他墨云晔这副谪仙皮囊下,的的确确流着皇家薄幸的冷血,

为权为势,他可以翻脸不认人,可以微笑着把毒药递到曾经旧爱手上,看着那个人一点一点地等死…

书闲是个善良单纯的人,论真实年纪她比书闲还长了几岁,她眼里的心思,她又怎么看不出来呢?

书闲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根,她小心翼翼看着青画,轻声问:“为什么不好?”

青画语结,只是皱眉道:“书闲,信我。”

书闲脸上的神情微微呆滞,仿佛是万紫千红的花园里忽然起了秋风,花未落,万物却已经带了颤儿:

她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裙摆,盯得眼睛都发红了,未了,眼泪就落在裙摆上,她说:“他不好,我便不要了。”

青画却惊讶地瞪大了眼,“你信我?”她本来也只是想提醒一下,却从未想过,书闲会因为她一句话

就…

书闲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时脸色已经有些苍白,她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犹豫片刻,拉过青画的手

握紧,她说:“画儿,虽然你有很多秘密我不知道,虽然我猜不透你的想法,也不知道这次你执意跟随我

的目的,可是当年救命之恩我终生不会忘;父皇不曾关心我,我的兄弟姐妹也都不把我当个人看,我信

你,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一字一句,漫长而坚定的一句话从书闲口中吐出来,教青画屏住了呼吸。

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着书闲,那时候她提着灯,她跪在地上找玉燕的情形似乎还近在眼前,如今这

个美丽明艳的青云公主脸上,依稀还带着几分六年前的影子,眼里是青画不大了解的执拗。

青画不知不觉笑了,除了宁臣,这是她活了两辈子,第二个肯待她如此的人,她握了握她的手,真

心道:“谢谢你,书闲姐姐。”

也就在这天,青画这辈子二八年来第一次卸下了心防,真心诚意地交了第一个朋友、姐妹,马车

里的气氛比过去半个月都融洽了许多,时辰过去得也越发不着痕迹,不知不觉,这一路已经行了整整十

七天,而朱墨皇宫,也总算是到了。

朱墨的皇宫,青画上辈子倒是去过几次的,宁锦的爹爹是当朝丞相,达官贵人的儿子多半会被压着

上私塾学武、学文;女儿们却是清闲无比,也就经常被闲得无所事事的太后、皇后招进宫,陪着皇子、

公主戏耍,一来是当个玩伴儿,二来也是从小物色嫁娶的对象。

宁锦是个野惯了的,爹爹怕她惹祸端,从小就把她藏得好好的,结果十二岁那年她还是被闲来无事

的老太后发现了,一句话直接捎到丞相府,说是让宁相赶紧把藏着的宝贝送到宫里给大伙儿瞧瞧,不然,

小心没过目就直接越俎代庖找个皇子给许了;宁相无奈,这才送宁锦进了宫,第一次见到墨云晔。

青画与书闲入宫的时候已是黄昏,宫里的术师掐指算了算,说是今日并非黄道吉日,书闲与皇帝还

是隔几日再见为妙;一句话,便把堂堂青云的来使和书闲分成了两拨人,一拨去正殿面圣、一拨直接去

招待使臣来客的穆仪宫。

皇宫里面到处都是耳目,青画此刻是个被书闲牵着手走的“痴儿”,自然是不能跟随使臣去面圣的,

所以她只能跟着书闲去穆仪宫;只是带路的两个小太监却犯了难,他们正抓耳挠腮地呆立在半道上,脸

色有些苍白,眼神飘来飘去带了几分不确定,却又不敢回头看她们。

书闲盯了半响笑道:“你们是新来的?可是忘了路?”

两个小太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跪地行了个礼,“奴、奴才该死,负责接引两位的公公方才

犯了病…”得罪了远道而来的使臣,听说还是未来的皇妃,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忘了吗?”

两个小太监哆嗦得更厉害,“奴才记得、记得!”

他们二话不说,匆匆决定了一个方向,指引着青画与书闲走…青画仔细抬眼看了看那方位,手僵

了些许;虽然时隔多年,这皇宫的大概位置她还是记得一些的,那两个小太监指引的方向,如果她没记

错的话该是临仙殿,是平时皇帝闲暇玩赏的地方;假如时候不巧,皇帝正巧从临仙殿赶往正殿接见使臣

的话,恐怕会撞上,术师的“黄道吉日”之说,总是个刺儿…

青画停下了脚步,在原地思索着怎么让一个痴儿指出正确的路。

书闲惊讶回头,疑惑不解,“画儿,你怎么了?我们快走吧。”两个小太监也面露焦急之色,他们的

脸上已经没了血色,估计是吓的。

青画皱着眉头不说话,眼看着小太监们已经认准了那条错误的路,她灵机一动,抓着书闲的手用力

晃了晃,伸出手指着相反的方向,回头扬起一抹霸道任性的笑容,口齿不清地嘟囔起来:“姐姐,画儿、

要去…那里!不要去那、不要去…”

书闲惊讶道:“那里?”

两个截然相反的主意让所有人都拿不稳了,一伙人就站在半道,直到一个有些突兀的男音响了起来:

“穆仪宫在南边,青画小姐指的是正道。”

那声音温雅无比,却让青画浑身僵硬,两个小太监更是吓得两腿直发抖,赶忙下跪连连磕头直道:“王

爷恕罪,奴才该死!”

是墨云晔,青画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陪同几个使臣一道去面圣,更不知道他到底在旁边看了多久,

她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自己方才的神态动作…除了忽然闹腾要去相反的方向,其余她都时时刻刻遵照

着一个乖巧的傻子该有的安静,应该是一点情绪都没有泄露出来的…她悄悄松了口气,却听见墨云晔

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他说:“青画小姐认得去穆仪宫的路?”

墨云晔,他就是有这种能力,即便是对一个傻子,他也能保持着翩翩君子风,只是这君子作为却让

青画觉得毛骨悚然…问一个傻子这样的问题,是一个正常人所为吗?还是说…他压根就没有卸不对

她的防备,轻信她这个陪嫁的是个天生痴儿?

时候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笼盖着朱墨的皇宫,也把墨云晔的发梢、衣角染成了金色,他的神情是

雅致的,只是漆黑瞳眸中的凌厉,却一分分显露出来,越来越浓烈。

青画悄悄提了口气,睁着迷蒙的眼睛,毫无畏惧地看着他眼里的激流暗涌;傻子,是不懂得害怕人

心和人眼里的杀意的,所以她不怕,她必须装作不怕,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直到那里面露出了一丝

丝微乎其微的惊疑,她突然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笑得眼睫都弯了,迷蒙的眼因为这抹笑而带了几分光

泽,一瞬间,她居然看到了墨云晔如墨的瞳眸里一阵眼波。

青画不确定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突兀的笑才惊异,她只是作着寻常痴儿都会有的神情,静静地等待着

他的反应。

墨云晔神色如常,倒是书闲开了口:“王爷,画儿她是小孩子心性,还请王爷莫要见怪。”

墨云晔莞尔一笑,“无妨,本王…甚是喜爱青画小姐天真烂漫。”

几句寒暄本不是为奇,青画却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光亮,她当然知道墨云晔的心思何其细腻,

他定是起了什么疑心,去穆仪宫的路上,她打起了十分的警惕。

穆仪宫是朱墨专门招待来使的别馆,书闲虽是和亲的公主,但是没见过朱墨的皇帝之前她不曾有过

封号,也无法在后宫安置,所以只能暂且住在穆仪宫。

少顷,日落西山,初到朱墨皇宫的第一日总算是过去了,只是穆仪宫却出奇地热闹,来来往往的太

监宫女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受各自的妃嫔主子的遣派来送礼;书闲是何等的身份,她是邻国的外嫁公,

主,日后面圣完毕自然不会从更衣之类的做起,故而她人才到别馆,巴结的礼就已经堆满了。

更有甚者亲自登门,已经坐在厅堂之上,见了痴痴傻傻的青画,连她都连带着讨好进去;难得有人

自动送上门,青画起了些小心思,扯着一个宫婢嚷嚷:“画儿,要见皇帝!”

那宫婢笑吟吟地解释:“小姐和公主现在还不能见陛下,得等月圆那夜才行呢!而且今晚陛下款待来

使,恐怕也无暇。”穆仪宫里人来人往,也没有人注意到青画的踪迹,倒是书闲悄悄抽了个空间她:“你

想见朱墨皇帝?”青画点点头,找了个空暇撤离了那热闹非凡的前厅,她决定去外面碰碰运气,看看能

不能打听到一些朱墨皇帝的事儿。

朱墨的皇帝名为墨轩,刚刚年满二十,听说是个纵情声色的帝王:论辈分,他应该叫墨云晔一声皇

叔,墨云晔位居摄政王,兵权在握,墨轩握有的权利不过是接待来使之类,他地位虽尊贵,却只是十足

的傀儡。

青画想找他,就是想看看这个纵情声色的帝王,究竟是不是无能之辈,如果他只是装作荒淫无道的

模样,以削减墨云晔的疑心,他还有心夺回皇权,那么,他会是她最强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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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皇宫里的消息总是传得最快,青画本来只是想出去打听一下,皇帝墨轩平日的所作所为,她随

便找了个宫女含糊着语气问,却没想到连此时此刻墨轩在哪儿都问了出来;宫女说今日陛下接见完使臣,

并没有翻哪个宫的牌子安歇,而是独自去了御花园赏月。

这对青画来说可是个好消息,如今这宫里最受关注的地方应该是穆仪宫,最热闹的地方也是那儿,

想来是没有人会关注她一个小小陪嫁的行踪;今晚的月色甚好,虽然时候不早,路却还是看得清的。

青云与朱墨的民风不同,服饰也差了许多,青画的打扮与宫女嫔妃都不同,也正是因为这身打扮,

一路上的侍卫没一个敢拦的;她也不掌灯,独自摸黑着在宫里兜了一圈,到底还是找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清静得很,墨轩这皇帝一句话说要独自赏月,宫女、太监、嫔妃自然没有一个人敢进去的;

青画是外使,何况墨轩也没说不准人进花园,自然也没人敢拦她。

青画知道,今晚并非月圆之夜,赏月之说未必可信,御花园里静谧万分,除了虫鸣鸟叫没有半点人

息,她屏着气息在御花园里溜了半圈,终于在湖边见到了个身影;周围没有宫灯,她只能借着月光看到

那抹纤瘦的身影,月色洒在湖面上泛着点点的光,都映到那人的衣衫上,那衣衫便泛着一点点的月白。

青画默默站在离湖边不远的地方,并不急着靠近,这个人,就是墨轩皇帝吧?早在青云的时候就听

说朱墨的皇帝纵情声色、好色贪杯,九成的人都已经忘了他才是个弱冠少年,青春伊始。

“你来了?”墨轩有些沙哑的嗓音在静谧的湖边响了起来。

被发现了?青画心里诧异,却不敢贸然出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屏着呼吸,没过多久便瞧见又一

个纤丽身影从另一边走了出去,到了墨轩身边;借着月光,她依稀可以看到那是个女子。

那女子朝他行了个礼,“微臣来迟了,陛下恕罪。”

墨轩摆摆手道:“无妨,太傅请起。”那女子有些机敏,才站起身就四处打量周围的情形,好在青画

站在一处灌木丛,只要微微闪身,就可以把自己藏在俊面:她看着那女子,惊诧万分,她确信刚才没有

听错,朱墨皇帝称那女子,居然是“太博”!

堂堂朱墨,什么时候竟然有了女子为官的先例?而且还是帝师!这太不可思议了…

墨轩在湖边找了处石头坐下来,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他说:“太傅,我们上次讲到奖惩,好比

连爱卿一手促成了青云与朱墨的和姻,论理该赏,但是怎么个赏法才是符合帝王之道呢?”

那女子道:“帝王之道在仁义并施、加宫进爵、荫蔽子女、增长月俸皆是恩典的好法子。”

墨轩沉道:“朕这皇帝当得…加官进爵、荫蔽于女,那恐怕会害得连爱卿在朝中被皇叔的人抵触,

如此看来,就只剩下增长月俸,才能让他感恩效忠了。”

那女子道:“陛下尚且缺些年岁,权势之事…不必操之过急。”

墨轩道:“是,朕羽翼尚且未牢。”

青画默默看着,心里飞快地思索,黑夜里,女子为师,这个传说中荒淫无道的皇帝居然是在学着帝

王之道,墨云晔既然要坐稳摄政王之位,就必须愚化这个货真价实的皇帝,平日里自然不会让他接触帝

王之道这类给他添堵的事情,恐怕朝中的太傅也是墨云晔授意教授的吧!所以墨轩替自己找了个太傅,

偷偷学;而女子为师,一来晚上与女子相会,符合他“荒淫无道”的名声,二来恐怕也是掩人耳目的好

办法,如果他今日会面的是个朝臣,恐怕早就有人上报了墨云晔去…这皇帝,果然不是个无能之辈。

青画站的是个下坡,腿脚已经有些麻木,稍不留神便触动了一些灌木,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谁?”那女子惊道。

一时间,青画想了很多东西,譬如按兵不动、譬如拔腿就跑、譬如当个缩头乌龟装成不小心路过的

宫女,总比去亲身经历那要砍脑袋的场景好:可到了最后,她还是叹了口气提着裙子走出了灌木丛。

月色如纱,映着那两人的脸,正好被她看清了,墨轩一脸防备,脸上的表情仍然有些少年青涩,只

是眼里的神情却是肃杀凌厉的;那女子的面容姣好,穿了一件轻纱绮罗衫,却是白天见过的,似乎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