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而废。

墨云晔也在看她,他高高在上,见到的是一个身着绿衣的小女子呆呆站在不远处,她的身形娇小,

一张脸有几分苍白,却是精致玲珑的,只是那一双眼睛却好像看不见东西一般,空空洞洞,没有一丝神

采;在他的注视之下,那小女子把手藏到了身后,眼眸中露出一丝光芒,瞬间点亮了她整个人,居然好

看得像是山精树魅!只是片刻后,那眼里又是茫茫然一片,刚才的景象仿佛梦幻一般。

这样一个荒郊野外遇见的苍白少女,墨云晔垂眸一笑。下了巨石到她面前,轻声道:“天快黑了。”

他没有问她来历,也没有问她是谁,只是柔声告诉她,天快黑了,就像一个在家等候的亲人的问候,

透着说不出的恬淡…这便是墨云晔!那个不动一分干戈,坐上朱墨摄政王之位的墨云晔,那个宁锦直

到死都没有看透的墨云晔。

青画睁大着眼睛,茫茫然看着他,任凭他打量的目光针扎一样落在她的身上,依然无动于哀,她只

是睁着毫无波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然后勾起嘴角,瞪大眼睛,笑了。

墨云晔微笑,他轻声问:“你认得我?”

青画咧着嘴笑,笑得眼睛都弯了才摇摇头,忽而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她

慢慢从地上爬起,仰起脑袋已经是泪汪汪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把两只手递到墨云晔面前,鼻子眼睛都红

红的,她从喉咙底挤出模糊的字:“痛!呜…画儿痛…”没有什么人比一个傻子更安全,这方式是青

画再熟悉不过的。

墨云晔的眼里盛着一丝月光一样的柔和,身子却没动,他眼睁睁看着眼前明明是十六、七岁模样的

少女,眼里噙满了眼泪,哆哆嗦嗦地把手递到了他面前,用五、六岁孩童才有的腔调哽咽着,她的两只

手已然被溪边的碎石磕出了血,红嫣嫣,透着诡异。

墨云晔不动声色地眯起了眼。

于青画,“墨云晔”这三个字,足够让她手脚冰凉,如果可以,她多么想立刻就动手杀了他;只是他

一条命,如何偿还那么多的血债?

忍!青画低头抓着自己的裙摆,强这自己静下心来,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一如当年她在青云皇宫

里瞒过所有人一样;只是她怕,怕眼底满满溢出来的仇恨,会把她的心事泄露无遗,只好揪着自己的裙

摆别开视线。

墨云晔天性多疑,她要让他卸下防备,装作痴儿是最好的途径,她知道自己这拙劣的技俩可能只能

抵挡一阵于,只要他去青云探查一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她是师承司空…可是,皇宫之中的事情

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越是拙劣的谎言,有时候越有让人混乱的机会。

就像是她青画,仗着“医治六皇子”的名号陪嫁去朱墨,越不可能是傻瓜,越愚笨的人才会觉得是

她装傻;而墨云晔这种在朝中厮混惯了的,只可能往“青云国君故意羞辱朱墨,派痴儿随同”上面想。

真作假时假亦真,墨云晔聪明绝顶,与他玩计谋。永远不如用最漏洞百出的技俩,让他自乱阵脚,

疑心自己的聪明是否是多想。

清澈的溪水边上有一种火红的花,刺眼得很,比晚霞还似锦;墨云晔淡淡的目光落在青画的身上,

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火红的花,他轻道:“你是来采药的?”

青画扬起憨憨的笑,指着满溪的嫣红咧嘴:“花、漂亮!画儿来采花!”

墨云晔闻言轻轻地笑了,他本就长得好看,这一笑衬着晚霞,居然像是谪仙下凡一般;只可惜他的

笑容被淹没在嫣红的花海里,他的声音却在晚风中飘散开来,他说:“这是三月芳菲,有毒。”

三月芳菲,青画的指尖有些僵硬,她当然知道这花有毒,这花乃是朱墨特有的毒草,叫“火姬子”,

她却不知道原来它还有个名字叫三月芳菲,居然是当初让宁锦丧命的三月芳菲,这难道就叫天意弄人?

太阳终究是落山了,湖眉山上顿时阴沉下来,野风阵阵、阴瑟万分,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的呼喊声,

没过多久,一小队拿着火把的人马找到了青画,把她团团围了起来。

带头的是方才的将军,他见到墨云晔似乎吃了一惊,犹豫片刻后朝着墨云晔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而

后才回头对青画抱拳道:“小姐,公主担忧您,命属下上山接您。”

墨云晔的眼里露出几分惊异,“你是青云的陪嫁侍女?”

青画却毛骨悚然,她不喜欢墨云晔这个眼神,这是一个上位者看待万物如囊中之物一样的眼神…

她咬咬牙挠头憨笑,乖巧地点点头。

墨云晔微笑道:“一起下山吧。”

“好。”

山下客栈里书闲早就等侯多时,见到青画安全下山,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笑着迎了上来:“画儿!”

青画眨着迷蒙的眼,把自个儿当成了个糯米团子,朝书闲张开了怀抱,等她凑近了就重重地扑到她

怀里蹭了蹭,咧着嘴直笑;一瞬间,书闲的怀抱有些僵硬,青画便悄悄花了些力气抱紧些,把头埋到她

的颈口,轻轻闭上眼。

“画儿…”书闲心里惊讶,脸上却维持着微笑。

青画有什么秘密她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她的脾气她却了解得很,这个小她好几岁的妹妹打小就是个

性深沉,只是装着副天真痴呆的模样,把每一个人都拒之千里之外,哪怕是身为一个寄养在宫里的臣女,

她何时亲近过他们这些皇子皇女?她此刻这么做,恐怕是…

书闲静静等着,直到抱着她的青画口齿不清地开了口:“书、闲姐姐,画儿、饿…呜,找不到,下

山的路…怕…”

书闲顺着她的话笑道:“画儿乖,我让人准备吃的去好不好?”

青画在她肩膀上微微一笑,抬起头时已经眼泪汪汪,一副委屈模样点点头,“好…”

墨云晔静静地站在一边,青画却连余光都没有分给他,她不是不想看到他的反应,她是不敢看:人

人都知道朱墨的摄政王心细如尘,曾经挥军到边境强国城下,那城池的主人使了个空城计,城外萧瑟一

片,朱墨的将领们派了探子探查得知城内只有老弱残兵,将领们人人都以为识破了对方的空城计,兴奋

地想连夜将计就计突袭,只有墨云晔因着探子肩上的一寸枯枝,看出这城粮草充足到过季不收粮的地步,

显然是常年囤积兵力且与外界隔绝…这城内,是空城计中计,满城装作空城。

那一役,墨云晔增兵十万,人人都当是个笑话,结果却使他天下扬名。

青画太了解墨云晔,这样的墨云晔,要骗过他,就首先要骗过自己:她只能完完全全当自己是个傻

子,毫不顾忌他的反应,才能让他卸下防备。

秦远将军瞅准了空档介绍,“公主,这是我朱墨摄政王。”

书闲轻柔一笑,欠身行礼,“王爷有礼。”

墨云晔敛层微笑,目光却落在青画身上,笑而不语;他这番举动,于理不合,在场却无一人可以指

书闲轻声解释:“画儿是我的陪侍,她自小父母双亡在宫中长大,我和她从小相伴,这次远嫁是我硬

向父皇讨了她陪着,不是丫鬟,还望王爷见谅。”

墨云晔摆手笑道:“无妨,只是画儿姑娘似乎…”墨云哗的话欲言又止,青画的心跳得厉害,纷乱

中她只能静静地站在一边,既不能向书闲使眼色也不能偷看他的神情。

这次在山上和他撞上本就是意外,唯今之计,她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她心跳凌乱、耳中嗡鸣,

只是混乱中听到了书闲颇为压抑的一句叹息,“如王爷所见,画儿她…自小就有失心顽疾,虽然偶尔会

如常人一般正常,但是多半却是五、六岁孩童的样子…”

她这一番话有两个妙处,一是点明了青画是个痴儿,二是说她“偶尔”会正常,这样,即便是白天

在秦远面前露出了破绽,也是可以勉强说得过去的;青画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墨云晔没有作声,青画知道,这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这第一局先局,她赢了。

那一夜,众人是在客栈中过的夜,青画归根究底并不是随身侍候公主的丫鬟,加上她是众人眼里的

“痴儿”,她与书闲晚上并不住同一个房间;秦远特地派了几个丫鬟照料她起居,替她张啰梳洗,等到一

切事情告一段落,夜也已经深沉了。

这客栈座落在湖眉山脚下,晚上虫鸣鸟叫声声入耳,青画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白天还没来

得及思索的事情,也渐渐地明了起来:墨云晔是朱墨的摄政王,而书闲只是嫁给没有实权的皇帝当一个

和亲的妃子,照理来说,接引的臣子是该有,却也只是司礼的小官罢了,又怎么会劳驾摄政王亲自相迎

呢?这其中,必有猫腻。

青画辗转难眠,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应该是和书闲套好说辞,把这个“偶尔痴呆”演真了才是;她

下了床披了件衣服,轻轻开了门…不出所料,门口站了两个把守的侍卫,把房间守得一丝不漏。

看到她出门,侍卫惊异道:“青画小姐,这么晚了您去哪儿?”

青画揉揉眼睛,憨憨地笑,“画儿、找书闲姐姐,嘿嘿!”

侍卫柔道:“天色晚了,小姐明日再找吧。”

青画咬着嘴唇红了眼,“画儿就要找、就要找!”

“小姐,公主与王爷有正事在商谈呢,小姐你看,月婆婆都快到半空了,如果再不睡,山上的妖精

会出来吃人的。”那两个侍卫嘴上恭敬,眼里却是露骨的蔑视,语气虽柔,话语却是打发着街头顽童的。

也难怪他们看不起,一个已经及笄的少女,像个五、六岁孩童一样的心智,偏偏还必须对这个痴儿

毕恭毕敬,任谁都会反感吧?青画看在眼里,心里想偷笑,脸上却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眉宇间的

神情尽是刁蛮任性的霸道劲儿,配着她显然已经是少女的脸庞,那五、六岁的神情显得十足的痴呆样儿。

“哦…那、那不要了…画儿去睡觉!”

她沉默了一会儿,鼓着腮帮子瞅着丝毫不打算退步的侍卫,手忙脚乱把门重重地甩上。

门外面传来两个侍卫的闷笑声,门里面的青画却神情凝滞,墨云晔居然在书闲房里,他想做什么?

他已经是朱墨的摄政王了,还有什么值得他深夜谋划?书闲她的个性温和,比当初的宁锦还柔了三分,

她会不会被逼着答应什么…

青画心中焦虑,却也无能为力;熟谙医蛊只能救人杀人,她不可能把外头的守卫全部给撂倒了,而

不被任何人发现,让他们安然醒过来…

窗外月明,月色如纱,皓洁如上好的白玉,松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枝头叶影把投射进房里的月光

剪成了碎片;青画蹲坐在地上,看着外头的一轮明月东升西落,居然是一夜未眠到天明。

如今已经三月初,晨曦微露的时候,青画在客栈外头的一座石桥上遇见了书闲,她犹豫着上去打招

呼会不会露出马脚,站在桥脚下踟蹰了许久;一声马儿的嘶鸣打破清晨的静谧,也打断她的犹豫,马背

上一袭绛紫的锦缎掠过,停在石桥边上。

青画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墨云晔从马上一跃而下,轻轻巧巧上了桥,对着书闲微微一笑,他的脸

上是柔和的色泽,他的眼里却是一片迷蒙的雾气:书闲的脸顷刻间红得像是秋日里初熟的蜜桃,最是少

女的娇羞,在朝阳的点点金光中一丝丝攀爬上她的脸;墨云晔像是说了些什么,书闲顿时笑得眼睫弯翘,

不敢去看他的眼。

这情景青画见过的,很多年前的宁锦就站在书闲的位置上,对着墨云晔那恬然的眼。心跳纷乱…

此时此刻,她却是站在桥下,眼睁睁看着这个玩弄权势的朱墨摄政王,一步步地铺设着什么:怎么当年

的宁锦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呢?莫非真是…当局者迷?

“青画小姐?”墨云晔下了桥,停在她身边。

青画因而可以光明正大地与他对视,墨云晔有一双与他真实个性全然相反的眼眸,他的眼温润柔和,

宛若知书达理的翩翩佳公子;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就是这双眼,它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毒发而毫无波澜。

墨云晔温煦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青画眨眨眼憨笑,“嘿嘿。”

“朱墨与青云气候有别,青画小姐若有什么不适,可要记着告诉秦远将军。”

“嘿嘿,将军…”

“当然,小姐告诉本王也可。”墨云晔的眼里是淡淡的浮云,映着初升的太阳,把他的一双瞳眸都

染成了金色,他对着青画温和地笑,即便明知她是个痴儿,他的眉宇间也不见半点厌恶,话语间温婉和

煦,如三月花、五月雨:他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子,世人皆知墨云晔宽厚仁慈,是位翩翩佳公子,就算

他真的权倾朝野、挟天子以令天下,也改变不了什么。

青画小心翼翼地藏好眼底的厌恶憎恨,只是睁着朦胧的眼看他,对他的笑容,她只想到了四个字:

深不可测。

000

从朱墨边境到都城总共有半个月的路程,这半个月,青画都一直扮演着痴儿的角色,半点也不敢含

糊;只是这一路,最让她担心的不是墨云晔会看出她什么马脚,而是书闲的心思。

送书闲与青画的是一辆轻纱垂幔的乌木马车,马车后舱的窗户上挂着遮阳的青色丝幔,青画不只一

次看到书闲轻手轻脚地撩起那丝幔,悄然凝视着马车外面的景致,眼色如秋波,女儿家神色一显无遗;

她这样偷偷看他,已经足足十数天有余。

青画原本已经被午后的阳光日光催得昏昏欲睡,却不只一次被忽然灌进车里的冷风惊醒,见到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