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有去血的药,可是她究竟倒出些什么,其实他根本就看不见!

难不成是瓶中之气?这司空的嫡传弟子到底做了些什么?

彼时青画已经收了手里的丝帕,把目光投向了御医,“大人,您知不知道最近有没有人从西边回宫?

尤其是偏远的西面,那儿经常会有些…和我们这儿不同的东西。”不是毒,而是蛊。

御医踟蹰,“这个…”

青画皱眉,“有没有?”

老御医似乎是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眨了眨眼睛,一脸的白胡子抖了抖,眼神闪烁地回头朝房间正中

看了一眼;那儿有张桌子,桌子边坐的是从刚才就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帝。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神情,这个偶尔慈祥的老头儿在想什么,没有人可以猜得透,他只是摸摸胡子笑

了笑道:“画儿,你可有解的法子?”

青画想了想,道:“有。”她从云闲山庄带出来的桑花还剩下一些,被她风干了放在闲怡宫,桑花对

付一般的小虫子就绰绰有余了,再配些调养固本的药物,应该没多大问题;青涯既然只是高烧不退,应

该不是什么厉害的蛊毒,那人可能压根就不想要他的命。

“这就好。”皇帝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小丫头你赶紧给小六治病,治好了有赏。”

“是。”

“听说小丫头你想陪着云丫头去朱墨?”皇帝忽然转了话锋。

“是。”

“朕允了。”皇帝微笑,伸手一指,“只要小六的病好了,你就是我青云派去朱墨的使臣!”

使臣!青画万万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会用上这个字眼,自古女子为宫就只是在皇宫内院的司制坊下各

司,她是陪嫁去朱墨,论理应该叫“陪侍”,或者说是什么都没有,却无论如何都构不上一个“臣”字的:

这个问题与到底是谁从西边回来,成了她回闲恰宫路上苦苦思索的两个问题。

后者小姿解决了它,她听着青画从承德宫带回来的问题满脸的了然,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儿,眼睛一

亮,“从西方回来的,可不就是二皇子嘛!五年前陛下派他去西边当镇西将军,这几天陛下寿宴他才有机

会回来。”

二皇子!青画的眼里露出淡淡的揶揄,她早该想到的,皇帝刚才在承德宫是故意扯开话题,御医刚

才吞吞吐吐,也是因为从西边回来的是二皇子罢了!这宫里有很多潜则,稍不留神就会触礁,王子犯法

与庶民同罪之说,纯属扯淡。

好在这与她青画没有半点关系,青云宫中的纷争她懒得去管,她只愿皇帝信守承诺送她去朱墨足矣。

就在那天晚上,青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在御花园里遇见了青画,他问:“你去朱墨,真的只为

报仇?这一去,其中的状况…”

青画只是笑,她说:“宁臣,你信我。”

青持的眉头紧锁,显然是不喜欢宁臣这称呼,只是青画却执拗地看着他直笑,她知道,朱墨与青云

从来就不是什么踏踏实实的盟友,她这一去的确是危机重重,十有八、九是一去不回、九死一生:所以

她看着眼前这个骨子里还是透着温柔的故人,笑得眼睛都弯了。

“宁臣,我都还不担心呢,你担心什么?宁臣,你出息点,你那二哥不是什么好人,你在青云可别

让你那二哥欺负了去!”

“你…究竟…”青持瞪大了眼睛,却被青画避开了视线,她只是笑着摇摇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了御花园:这类话宁锦说了不知道多少遍,青画却是第一次说,她只是…想在临走前留个信儿,谢谢

他的埋骨之恩。

而后,直到书闲出嫁,她都避而不见所有人;书闲出嫁定在三月十七,彼时已经百花盛开,芳草如

茵,一列仪仗鸣的是军号,撑起了青云子民信奉的吉祥图腾,一路送别他们的远嫁公主。

青画陪在出嫁的马车之中,望着外头的一片初春之色笑了笑,把玩起手里的紫玉铃铛;有些事情想

开了便想开了,再见着那些事物的时候,也没多大感触了。

其实,这紫玉铃铛也有个好听的名儿,墨云晔的叫“念卿”,她的叫“思归”,这两个透着酸味儿的

名字也不知道是哪个酸秀才取的,当年凿玉的工匠把它们送到摄政王府的时候就带了张纸,上书着两个

名字:“思归”、“念卿”。

那时候宁锦笑它们酸,心里却是甜的;墨云晔说它们情深,心里怎么想的,她那时候不知,死的时

候才明白,他的心里念着的“卿”也许是秦瑶、也许是皇权,独独没可能是她宁锦。

思归、思归,青画笑着念叨着这两个字,眯着眼看着外头的太阳,午后的阳光烈性得很,却也晒得

人暖和;她就靠在马车里头,依着丝锦的挂帘笑,思归、思归,如今她就要回到朱墨了,“思归”已归,

“念卿”何时还债?

三月芳草萋萋、柳翠溪清。

朱墨的边境有座山叫湖眉,山高入云,需得下轿步行翻过高山才能进入;朱墨边境高山连绵,两山

中间有个山谷,因着避风气候比山上、山下温湿多了,正是桃花漫天的季节;山上白雪皑皑,山谷里却

是粉色烂漫。

她不是没见过桃花,但却没见过一望无际,像海一样的桃花海,都说桃花十里,那桃泽可以说是无

边了:地上绿草如茵,其上野花烂漫,再往上则是灼灼桃花,其间蝶飞花舞,偶有虫鸣鸟叫,正是晨曦

微露时分,山间缭绕着雾气,美得不真切。

书闲看得入了迷,扯着青画的衣角压着激动的声音说:“画儿,原来朱墨那么美!”

青画只是笑了笑,把玩着手里的紫玉铃铛,铃铛清脆的声响飘散在宁静的山谷之中,悠远异常:朱

墨美则美矣,对她来说却只是个风景如画的阴曹地府,它美不美又如何呢?倒是书闲,五年不见,她已

经出落成了一个绝色,她穿着一身绣满百花的云裳在桃花林中穿行,长长的衣摆拖在地面,如云彩一般

的袖摆在空中摇曳。

此情此景,倒让青画有几分恍惚,她懒懒地眯起眼睛透过铃铛看太阳,不知怎地想起了一件往事;

其实在墨云晔之前,她仿佛也开过朵桃花的,只是那桃花只开了个花骨朵就再没有再开的意思。

那年她年少不更事,听朝中大人们提起,这湖眉山说是座仙山,她就拎了个包裹独自一人跑到湖眉

山上,也是大约在这个地方,她见到了个浑身是伤的男人。

那处阳光明媚、桃花烂漫的山谷,独独那个男人浑身是血躺在溪边,坏了一处好景致;他睁开眼见

了她,两个眼珠子瞪得比庙里面的罗刹还大,一脸凶恶地把身旁的剑给抽了出来,结果还没拿稳呢,剑

就铿当一声落了地,他自己也往后一仰倒了下去,连带着桃花被压坏了好几枝,花办落了一地。

那男子虽然身体动弹不得,眼睛却还是凌厉如寒夜,他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阴森森好似六月飞雪。

那时候的宁锦不过十二,琴棋书画倒不会,胆子却是娘胎里带来多了点儿的,她见那男人不动了,

就壮着胆子把他的剑丢得远远的,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男子移动了几分,找了处荫蔽的地方安置他,

又找了几片大叶子遮去骄阳,再从溪中找了团蓄水的水草送到他嘴边。

男子抿着嘴唇不张口,她就仗着相府千金的嚣张劲儿,在这荒芜之地行暴,她咧着嘴告诉他,本小

姐救你走好心,你不让本小姐救走挑衅,你不喝水本小姐待会就喂石子儿,你看着办。

后来,她赢了,在男子气得发红的眼神下,她乐呵呵地喂完了水又找了些吃的野果,一个个往他嘴

里塞:未了,她自己也尝了一个,顿时明白了那男子为什么气得眼泪都快出来的表情,那果子…果然

不是人吃的。

黄昏的时候,她收拾了包裹下山,转身时听见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声响,有个沙哑的嗓音问她,你叫

什么?

小九。

那沙哑的声音又道,等我伤好,我会去找你。

她胡乱一通地点头,趁着黄昏夕阳仍在,往山下赶:山上的那一段不期而遇,就被她连同桃花一起

葬在记忆里,于此风流云散,一别就再也没见过。

“画儿,我怎么觉得,你与在青云不同了。”书闲看着一身绿锦的青画犹豫道。

青画被书闲打断了思绪,眼底有片刻的茫然,书闲便笑着解释:“你从小就是一派雾气沉沉,我觉得

你到了朱墨,整个人都会发亮了,哪个不知道你底细的见了,说不定以为你是这湖眉山上的妖精,吸了

故土的天地灵气才焕然一新。”

妖精?青画笑了,低着头掩盖眼里的异样,她说:“我哪里算妖精。”她只是一个魂魄而已,寄宿在

这比她年轻了好些岁数的躯壳之中,顶多算个怪物,哪里配得上妖精?

青画发呆出神的时候,书闲却是在看她,她穿着一身的绿锦,在这青山绿水中,真的有几分像是什

么山精树怪;书闲与她算不得熟识,只是凭着记忆里那个傻傻憨憨笑着的痴儿青画的印象,若不是五年

前那次,她不小心弄丢玉燕扯出二皇子的事情,她作梦都不会想到,宫中那个痴儿青画居然不痴不傻,

她有双清亮的眼眸,冷静得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平日里却是装出一副痴傻的模样,骗过了宫里所有

人;而时隔五年,那感觉越发浓烈了。

日影西斜的时候,桃花林边的灌木发出了劈啪的声响,一个穿着钟甲的年轻将士,从灌木的另一边

穿了过来,仔仔细细打量了桃林中的歇息的众人一眼,朝着书闲行了个礼道:“请问可是书闲公主?”

“是,请问…”

那将士从怀里掏出个卷轴跪交给了书闲,他扬声道:“末将秦远,奉摄政王令前来边境迎接公主,山

上无处安歇,请公主随同在下,于日落之前赶到山下,摄政王在山下客栈等候多时了。”

青画在听到“摄政王”三个字的瞬间一怔,书闲只是和亲,何须摄政工亲迎?她拿过书闲手里的文

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递,确定是墨云晔的摄政亲印,才稍稍放下些心来,却还是踟蹰,墨云晔,他想搞

什么名堂?

书闲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画儿,我们…”

青画笑了笑道:“公主先跟着秦将军到山下客栈吧,我过些时候自行下山。”

“那我把守备拨一半留下。”

“不必。”

“画儿…”

“真的不必。”青画知道自己的神情很怪异,或许像只冬眠了几个月的乌龟,春天才露出一点点脑

袋,她也才钻出了一点脑袋;阳光一照,她又缩了回去,探头探脑…明明墨云晔就在山下,迟早得面

对,她甚至已经作好了日后的计划,怎么让他一步步一败涂地;可是临相见,她却始终有几分难耐,况

且,她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书闲终于还是没能拗得过青画,叮嘱了半天还是跟着秦远将军下了山:彼时日暮西山、风浅云清,

桃泽的粉韵儿染得林间溪水绿意夹着些红晕,把山谷衬得如同仙境一般。

在这青山绿水之间有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溪底的鹅卵石深深浅浅色调不一,其间缀着点点葱绿

水草,零星地游着几尾指甲大小的小鱼儿,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波光。

青画早就听闻朱墨的湖眉山是座仙山,山上奇花异草无数,更有许多罕见的药草滋生,小时候的记

忆虽有些模糊,但记忆里的某个角落,那满山的红艳艳还是颇为清晰的;当时,她不谙此道,如今却是

求之不得。

时隔十数年,青画抱着一丝希望,顺着记忆中的路向山上走,记忆中的路已经有些模糊,约莫半个

时辰,她才在小溪上游看到了那一片似曾相识的红艳艳,除了满溪的药车,溪边有块月白的巨石,

石头上却还坐了一个人,那人似是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仍背对着她看着溪中浅草落花。

那是个绛紫的背影,三千黑发如墨,被一个紫玉的束发环着,饶是晚霞的金光都难以比拟的氤氲。

青画瞪大了眼睛,心跳如雷,她的指尖发颤,划过衣锦的温度是冰的;她曾经那么熟悉他,熟悉到

时隔六年,只要一个背影,她就能把他给认出来,毫不迟疑。

墨云晔,怎么会是他?青画屏着呼吸站在巨石边上,眼里翻腾着比晚霞还要刺眼上千百倍的火焰,

如果有什么情感比痴恋更刻骨铭心的话,那便是恨,满门抄斩、血洗宁府,凶手就在眼前…她却不能

杀他!他一条命太低贱,怎么能偿还宁府上下那么多条人命?

墨云晔…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从苦涩嚼出了血腥,滔天的恨意把她的灵魂纠结成了一个

狰狞的形状,勒得她喘不过气;从再见他的第一面开始,她才明白,宁锦命丧、青画重生,老天让她拖

着残破的灵魂寄生在这个痴儿的身体里,为的不过是血债血偿。

“噗通”一声,溪水里的一条小鱼跃出水面,又重重地跌回了水中,发出清脆的声响;青画的心顿

时提到了嗓子眼,她眼睁睁地看着墨云晔转过头,那一双水玉一般的眼眸浸染了夕阳的余晖,恰恰对上

了自己…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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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画在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收敛了眼里的恨意与锋芒,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他当然不会

知道,她的指甲早就掐破了掌心,被她在一瞬间藏到了身后;她必须忍,既然跟着来到朱墨,就不能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