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现在却只剩下彻骨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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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宫巷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惊诧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是小姿。

“怎么了?”

小姿神情有些紧张,凑到了她耳边才开口:“小姐,我听说六皇子青涯他…”小姿带来的消息确实

是个不得了的大事,她听到传闻,六皇子中毒不醒。

青画有些惊讶,“怎么反倒你先知道了?”

小姿鬼头鬼脑看了看四周,才贴着她的耳朵私语:“陛下他们几个时辰前就知道了,一直瞒着呢!太

医似乎也束手无策的样子,侍卫都已经把承德宫给包围起来了;奴婢正好和承德宫侍候六皇子的今儿是

手帕交,这事儿是她偷偷告诉奴婢的;陛下派人把守,不准承德宫有人出入的时候,正好她外出去拿太

医要的一味药,所以进不去啦!”

青画皱眉,“你成天就忙着这些?”

小姿摸着鼻子嘿嘿笑,“奴婢只是来知会小姐一声,今天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要吃!还有,六皇子小时,

候可没少欺负小姐,这事儿小姐可别去凑热闹,今天也别和那几个皇子走得太近,谁知道下一个…”

青画淡道:“我不会。”

小姿舒了口气,“那小姿就放心啦!”小姿安了一颗心离开宫巷,青画却在巷中站了许久。

青涯中毒是几个时辰之前,那岂不是他和墨云晔在一块儿的时候?这毒…应该不会是墨云晔下

的,他天生是颗七窍玲珑心,如果他真要害青涯,根本不会留下这么大的马脚,更何况他也知道,有目

睹他在亭中与青涯弹琴赏玩之人:他不是那样鲁莽的人,像这种事情他根本不会亲自动手,可如果不是

墨云晔,青涯那个排行老六的顽固子弟,会让谁不得了手?他一无志向、二没资格沾到太子之位…

小姿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不准她凑热闹,怕的该是她问太子或者其他人打听这件事,其实也是她

多虑;五年前的青画或许会插手,就像当年插手前太子和皇后的事一样,现如今…却不会了。

宫巷之中少有阳光,只有巷口的一小段透着一点点光晕,青画就站在巷口,巷中的阴影隐去了她脸

上的神情,只留下她的一身绿衣在残阳余晕里泛着些许青光;她站在那儿,抬眸看了一眼承德宫所在的

西方,俏无声息地露出一丝怅然的笑。

有些事情,一旦插手了,接着就是数不胜数的麻烦;不是她无情,只是…她本就是个遗留人间的

冤魂野鬼,她恐怕心有余而力不是啊!皇宫里这类事向来有它自己的潜则,就像当年皇后血书控诉二皇

子下毒,皇帝最终也只是把二皇子派去做了个守边疆的武将而已;有时候明明人人都知道真相,却不得

不装作不知道。

只是被害的那人是青涯…这宫中人人都藏着颗心,每个人见了面都是笑吟吟的,骨子里却不知道

绕了多少弯;譬如皇帝、譬如小姿、譬如当年的皇后:独独就这么个嚣张跋扈的青涯六皇子,五年来只

长个子没长心眼,他是这宫里唯一一个干干净净如白纸一样的人,她要是袖手旁观,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青画整理完思绪正要迈出巷口的时候,却听着巷外几个苍老的声音正在辩论着什么,她无意偷听却

正好落在偷听的角落里,只好硬着头皮听下去;听声音,外头应该是几个没资历进入承德宫的御医,他

们穿着淡青的衣料子,应该是御医中地位比较低,给宫女太监看病的那些人。

一个怅然道:“我们这些人何时才能给那些贵妃、皇子诊治啊?”

另一个安慰说:“快了、快了!陛下正思量着把书闲公主嫁到朱墨联姻,听说带的侍从除了日常起居

外,还要带个能治病的;我想公主出嫁,陪同的应该咱哥几个上头那些老头儿吧?只要他们一走,咱哥

几个总有人会填上去的。”

第三个说:“你们说,会是谁?”

第一个激动道:“肯定是这次治好六皇子…”

“嘘,你不要命了!”其余两个忙捂住他的嘴,相互看了看都是一脸的惶恐,“走吧走吧,多说无益!”

几个御医走了,青画才迈着轻巧的脚步从宫巷之中走出来;刚才因为怕被发现,她用上了几分功夫

隐去自己的气息,现在还有些残力。

“和亲?陪侍…”她的眼睛很亮,巷外的阳光跳跃着闪进了她的瞳眸之中,竟是少有的鲜亮色彩。

喧闹的寿宴总算是落下了帷幕,宴罢已是半夜,夜幕深沉;青画却并未在闲恰宫安歇,她换了一身

轻便的着装,趁着夜色偷偷出了闲恰宫,避开了后宫那些暗哨、明哨,悄悄到了承德宫的宫墙之外;月

色如霜,只依稀照出了她的身影。

这皇宫把守森严,凭她一个人能顺利到宫门口,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在原地思量着,是找个

理由堂而皇之地试试能不能进去,还是干脆当个刺客洒些毒药硬闯?想来想去,她还是咬牙绕开了巡逻

的侍卫,却没想到还没到门口,就被黑暗中一个人拦了下来。

那个人的声音冰冷,宫灯的光芒未能照到他的脸,他见了她,道:“你是谁?”青画咬牙不作声,只

是瞪眼看着黑暗中的人,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脸,可是她认得他的声音,堂堂太子守在青涯的门外,亲自

防范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她当真是没想到,宁臣他…其实那么多年,性子还是没改。

那人有些迟疑,“青画?”青画依旧不语。

青持冷道:“是你下毒?”

“不是。”

“你深夜来此,做什么?”

“我…”青画犹豫了半晌,咬牙开口:“我听说治好青涯的人就可以陪嫁到朱墨,我只是来看看青

涯中的是什么毒,我如果解得了,是不是可以去朱墨?”

“这就是你的托辞?”

“不,是理由!”她咬牙,“太子可以叫侍卫把我抓了,可是我听说今天御医花了一整天都诊断不出

是什么毒,对不对?照这样下去青涯必死无疑!既然如此,我如果是下毒之人,为什么还要来冒险?我

真的只是…想治好青涯而已。”

青持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有些局促的青画,把她从头到脚每一分、每一寸都打量了个遍,未了,

他才开口:“你,懂医术?”

“是。”青画承认。

青持目光深沉,盯着她道:“我听说六年前,你是个整天吵闹的痴儿,而后一次你摔进水塘里险些丧

命之后,就突然安静乖巧了。”

青持是一壶酒,小姿说好酒需要好酿功,青持这坛子酒出生皇宫贵族,天生就带着点王贵之气:因

为少年出走、混迹江湖,而带了一股子的江湖气;后来卖身到相府,卑躬屈膝地过日子,又带了隐忍之

气;最终,成了陈年佳酿的郁郁沉香。他今年二十有七,二十七载他有十载是在外头,哪怕是琼浆玉露

也抵不过青持目光深沉地望上一眼来得慑人。

那一刻,青画忽然觉得自己整个儿被脱了外衣一样,所有的秘密都在他的注视下毕露无遗:她这辈

子再算上上辈子也已经二十有七,却仍然抵不过他深邃一眼;以往,是她疏忽了,宁锦的身份让她看不

见,她的丑仆原来可以这么高高在上、生杀予夺。

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他居然把她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她甚至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无论是装

疯卖傻,还是偷偷学艺,或者单纯是今晚的夜闯,都是要掉脑袋的。

“太子,我想去朱墨,您帮我行不行?”

青持似乎是起了点兴致,他点亮一盏宫灯,轻轻放在外厅的桌上,回过头就见着呆呆立在角落的青

画还是没有挪动一寸,他冷道:“为何?”

青画仔仔细细思量,冒险开了口:“太子,我知道您是宁锦姐姐的朋友,我…我小时候曾经见过宁

姐姐,宁府对我家有恩,我想、我想为宁府报仇!”

青持神色大变,“你…你认识宁锦?”

“是。”

“可我听说你之前是痴儿。”

青画苦笑道:“痴儿也是有记忆的。”

外厅里沉默异常,青画小心翼翼地看着青持的神色,他似乎是很激动,却死死压着自己的情绪:烛

光投射在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片阴影,他原本端了个酒杯,如今捏着那酒杯的手已经泛白,仔细一看,他

的手还依稀有些颤抖,他眼里的光芒像是一只困兽,青画想像不出,究竟隐忍成什么样的情绪,才能把

他逼到这地步…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刚才提及了“宁锦”这两个字。

很久以前,那个笑得很温柔的丑仆宁臣就是一直看着她的,宁锦虽然懒散却不迟钝,他的感情她怎

么会不知道?一开始是因为她一颗心都放在墨云晔身上,后来…是因为她心如死灰、只求一死。

宁臣!一瞬间,青画差点就喊出这个名字,却生生把它咽回了喉咙底,她这捡来的性命,老天爷不

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收回去,她不能…再跟宁锦的事牵连,绝不!

“你是想替宁锦报仇,才想去朱墨?”半晌,青持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是,求求太子,帮我!”

“有什么证据?”

“我…”青画苦苦搜索,什么恩情、交情都只是她一面之词,他不信是显而易见的…

“好,我便帮你一次。”出人意料的,青持居然答应了;青画作梦都没想到,那夜让人胆战心惊的

狭路相逢,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这是她始料未及、作梦都会想笑出来的。

青持是一诺千金堂堂太子,第二天皇帝把御医都召集到了御书房里商议的时候,是他提议把本不该

出现在这种朝臣聚集之地的青画叫到了御书房。

青画跪在皇帝座下有些紧张,大抵却还是镇定的;她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御书房里御医们的神情,他

们每一个都是愁眉不展,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显而易见的是,皇帝向他们施压或者是他们已经用尽了

办法却无计可施吧!她又抬眼看了一眼青持,他的脸上没什么神情,仿佛方才出口提议的人不是他一般。

皇帝看了一眼底下的绿衣青画沉道:“画儿,持儿说你的医术不错?”

“家师司空。”

皇帝脸上的神色有些惊异,语气也轻快了许多,他诧异道:“你居然拜了司空为师?”

“是。”

“司空先生医术卓绝、行踪不定,画儿若是这五年都跟着他学医,那定然了不得,快去看看小六吧!”

“是。”青画暗暗松了一口气,偷偷看了青持一眼,余光扫过书房里其他御医,她突然发现每个御

医脸上都是惊诧的表情。

没想到司空的名气居然大成这副样子,这倒出乎她意料,她以为司空就是个名医高手罢了,却不想

他的名气大到只要她扛出这名号,皇帝居然连验证她的医术都省了,直接让她去诊断青涯的地步。

青涯的房里弥漫着一股草药混杂着薰香的味道,整个房间里面只有两、三个宫女在轻手轻脚地看着

暖炉火候,照看着躺在床上的青涯。

大部分御医被拦在了外头,只有御医房的管事御医跟着他们走进房间到青涯的床边。

青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连手上也是濡湿的;他的床是雕花的乌木质地,

挂着浅蓝的垂帐,被子、床单也是浅蓝的丝缎,像是刚刚换上的,一床的碧莹莹衬得他肤色越发的青,

鬓角的发丝黏在脸上,没有一点转醒的迹象。

青画从怀里取了一块丝帕盖在他额头上,过了片刻才去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烫;边上的御医在她

耳边不解道:“小姐这是为何?”

青画淡道:“丝缎偏凉,隔着丝缎的温度才是和手可以相较的温度,虽然可以用额头触碰,但是有些

毒性会从汗带出来,贸然触碰虽然不会中毒,却会让人体虚。”这其实是蛊和毒的不同之处,毒只要不

入口、不沾伤口多半没事,如果是蛊,恐怕不知道得死多少遍了。

“原来如此。”御医恍然点点头,又道:“六皇子这两日一直是这般高烧,出汗倒是多得很,这被褥

都已经换了好几次:我们也曾经诊过脉相,说是毒…似乎也没什么异常,除了出汗和昏迷不醒,六皇

子的脉搏是正常的。”

脉搏正常,那就不是毒,青画丢了丝帕,抽出青涯的手细细把了把脉,果然如御医所说,脉搏完全

正常没有半点异处;这是怎么回事?她俯身仔仔细细看了眼他的脸色,犹豫片刻后,从随身的针包里拿

出一根针,握起他的手腕刺了下去。

“小姐,那不是针穴…”御医急道,眼睁睁看着青画的手一动,在青涯的手臂上划了一道伤口,

她带来的针居然那么硬?

嫣红的血立刻从伤口里溢了出来,顺着青涯的手腕划过一道血痕,滴落在青画早就准备好的丝帕上。

白发苍苍的太医聚精会神地盯着青画的动作,看着她从怀里拿出个瓶子来,往丝帕上倒了点什么,

丝帕上的血本来已经晕开来,只片刻的工夫,那血迹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最后居然消失不见了。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