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青画出神的时候,有个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她愕然回头,对上的是眼神闪烁的

小易。

小易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墨云晔,对着她轻轻作了个手势,就拉着她悄无声息地往外走,

一面走,一面小心翼翼地回头打量墨云晔的情形,直到把青画拉出西院,到了比较热闹的地方,她才重

重地舒了一口气。

“郡王,您太冒险了!”

青画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笑了笑,把小易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拿了下来,眼里还留着方才的几分血

色。

小易吸了一口气,一时间居然找不出话来劝慰,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看似痴呆的郡王,到底是个什

么角色,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更不知道,一个原来可以说是天真烂漫的人,为什么可以在短短的时

间里,变得像是染了血一样。

她几个时辰前问她,你是不是憎恶秦瑶?她说这话的时候的表情很奇特,透着一丝丝的蛊惑,让她

不知不觉就点了点头;也许是因为她本来就恨着秦瑶,也许是她被当时的突变吓到了,茫然间作了决定,

总而言之,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说不清的事情…

小易轻声道:“郡主,您交代的,我已经办好了,您就安心回去休息吧。”

青画敛眉笑,“多谢你。”

小易本能地摇了摇头,想了片刻又回过头叮嘱:“郡主,西院是禁地,您以后别去那儿蹭躂;奴婢方

才找还了王府都不见您,才斗胆进了一回…要是被王爷发现,奴婢也没好果子吃了。”

“好。”

“郡主,奴婢必须和您说清楚,奴婢只是不想让秦瑶害了王爷…”

小易神色矛盾,青画自然看得出来,她笑了笑道:“你放心,这次的事我不会牵连墨云晔。”

墨云晔,一条命怎么够偿还呢?她要的不是他的命。

一夜,在静谧中过去。

第七章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五月的风已经带了些许热意,摄政王府里的气氛却凝重得让人发寒,仿佛是隆

冬的寒风趁着晚上,偷偷在王府里每个角落吹上了一递,王府里每个人的神色都诡异万分。

青画起晚了,她昨夜作了一宿的恶梦,清晨的时候静儿、悄儿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端来洗漱的器具

到床边等候,她昏昏沉沉地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品香小居里静悄悄一片,连静儿、

悄儿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宫里会派人来的时候了…

青画从宫里到王府,随身的只有一个小包裹,被小易收拾到床边柜子里,她从里面找了几个小物件

放到怀里,又把平常穿惯的鹅黄色罗裙给换成了翠绿的长衫,篙简单单收拾了下着装才出门;鹅黄的纱

裙是平日装疯卖傻的时候让她整个人多点痴儿韵味的,而今天恐怕是不需要了,且不说以她那拙劣的演

技,墨云晔发现是迟早的事情,单凭着今天会发生的事情,她也必须“变成”不傻才能让所有的事情顺

理成章。

品香小居里空无一人,只是门口却站着四个侍卫,见着青画出门,那几个侍卫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扬声道:“郡王,王爷吩咐,今日府上有事,请郡主待在院里好生休息。”如是,就是被软禁。

青画微微笑了笑,对现在的情形心知肚明;只有一切事情正常发展,她才会被软禁。

“让开。”青画的语气带了几分凌厉。

几个侍卫相互看了看,对着突然口齿清晰的青画眼里露出诧异,却还是跪在原地不动,只是重复了

一递,“郡主,王爷吩咐,今日府上有事,请郡主待在院里好生休息。”

四对一,如果用毒不一定能有把握同时解决,青画有些苦恼,为什么当初拜司空为师的时候没有顺

带着学一些拳脚功夫,如果当初是功夫医术一起学,今日也不会被几个寻常侍卫给挡住去路;就在她准

备回去试试,能不能从后院出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闪入了她的眼帘,那身影风风火火、急急忙忙

到了门口,二话不说冲进了院子,急急开口:“郡主,出事了!昨日贤妃娘娘回宫途中突然疼痛难当,到

现在仍然昏迷不醒!太医说她中的是一种急性的毒,陛下派了人来彻查,这会儿大伙儿都在前厅接受盘

查呢!”

此刻慌张前来的,自然是小易,她拉着青画一口气把该说的事情说了一遍,警惕地看了一眼不远处,

的几个侍卫,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郡主…您让我放在秦瑶寝卧的那个…难道是为了…”

小易并没有说下去,她脸上的神色却早就把她心里的慌张表露无遗,嫁祸秦瑶是小事,密谋暗杀邻

国的外嫁公主,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万一被发现了…那可不是一条命可以摆平的事情;她因着心底的

那一丝嗔念,一时鬼迷心窍之下,可能早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搭了进去。

“你放心,你不会有事。”青画浅浅一笑,“你想法子带我出去,我就有法子只伤一人。”

青画的笑似乎带着莫名的安抚味道,小易渐渐放下了心,“好。”

小易毕竟在墨云晔身边当左膀右臂十年有余,要调走几个侍卫的能力还是有的;青画眼睁睁看着小

,易与那几个侍卫说了些什么,那几个侍卫相互看了看,踟蹰着离开了院门,她就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悄无

声息地离开了品香小居。

一出门,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关着信花小虫的瓶子,跟着那缓缓飞行的小虫子一路定,直到小虫

飞进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院子的高墙。

那院子,是秦瑶住的别院,院门口也站着两个侍卫,却显然只是充个门面:青画试探着往里走的时

候,那两个侍卫只是规规矩矩行礼道了一声“郡主有礼”,就再也没有反应,连个向屋主通报的人都没有。

青画心有疑惑,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发现里面也是空无一人,一直到了院巾角落的一处花架,才隐

隐见着两个身影;看身形大概可以辨别,是秦瑶和洛扬,他们既然还在这里,说明她来的时间刚刚好,

老天相助。

信花小虫停下了,在原地打着转儿,青画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站在边上侧耳去听。

花架上的紫藤已经开了花,依稀只能看到两个人模模糊糊的影子,秦瑶和洛扬似乎是在争执着些什,

么,洛扬浑身僵硬,秦瑶却神色无恙地坐在花架之下,眼色沉静。

沉默了片刻,洛扬暗哑的声音才迟迟响起,他说:“瑶儿,贤妃是不是你…”

秦瑶抬头道:“没有。”

“瑶儿…”

秦瑶冷道:“怎么,连大哥你都不信我?我为何要去害贤妃?”

有风吹过,吹得紫藤花枝摇曳开了些许,青画透过紫藤见到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神情已经有些狰狞

的洛扬:将军洛扬,谁人不知这人是个战功卓越的常胜之将,杀人如麻,这样一个铁铮铮的男儿却因秦

瑶的一番话而白了脸,那模样相比战场上的洛扬,何止天壤之别。

洛扬似乎是忍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瑶儿,柳廷尉说贤妃是在王府中的毒,大哥知道,你与杜婕妤

向来交好…瑶儿,你对我下毒也好、怎么都罢,可是你这次已经危及到王爷,他不会…”洛扬的声

音低沉,带着说不尽的苦涩,在一片浅紫中,他穿的是一袭黑衣,沉闷得让人窒息。

青画冷眼看着,在心底冷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洛扬算不得英雄,却也被秦瑶磨成了这副懦夫

样子,这该是又一段孽债吧!磨平了所有的棱角,注定被丢弃。

“我没有!信不信随你。”秦瑶的声音尖锐了几分,“洛大哥,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莫要忘了你我

的身份!”

洛扬忽而笑了,苍凉无比,他喃喃:“身份,你和我谈身份…”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进来个丫鬟,见了青画愣了愣,过了片刻才朝秦瑶行礼道:“瑶夫人,王爷请

您到前厅去。”

秦瑶穿得一身明艳,目光掠过青画落到她身后的丫鬟身上,淡道:“走吧。”

青画并没有刻意躲闪,这会儿她已经大大方方地出现在秦瑶和洛扬的视线里,秦瑶的眼里闪过一丝

厌恶,洛扬则是飞快地收敛起了方才的狼狈,朝她防备地看了一眼。

等到秦瑶走出院门的时候,洛扬才刚刚走出紫藤花架,他的脸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眼里死灰一片,

像是死人一般,他走过青画身边,神情麻木。

“你快死了。”青画在他路过的一刹那轻声开口。

洛扬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神色莫名。

青画抬眼朝他笑,“你的脸色泛青、虚汗不断;眼白浑浊,中毒深了呀!”

青画不知道,一个“痴儿”用轻快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只是洛扬的脸分明已经

变了颜色,就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呼吸凝重,最后哑着嗓子开口问她:“你的话

是什么意思?你…根本不疯?”

两个问题,一个有用、一个没用,青画眯着眼笑,选了第一个答:“秦瑶不会给你解药的。”

秦瑶是洛扬的死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青画想了想,跟了上去。

前厅里气氛诡异,青画认得出来,守在门口的不是摄政王府的侍卫,也就没有人敢拦下她这名义上

的别国使臣,她进前厅的时候洛扬已经站在厅堂之上,脸色阴沉。

厅堂之上来了个陌生人,是个三十左右的青年人,面包硬朗,穿着一身宫服,眼神如炬,他坐在客

座之上,一派凛然之气;墨云晔坐在上方主座上,一身绛紫长衫,手里握着一把纸扇,衬着绣锦的衣袖,

君子如玉。

青画的闯入打断了厅堂之内本来的气氛,在青年男子打量的目光下,墨云晔也是微微一愣,继而温

润一笑道:“柳廷尉,这是青云的品香郡主,此番暂住在寒舍;郡主,这是我朱墨的廷尉,姓柳。”

柳廷尉起身行礼道:“在下柳叶。”

青画笑了笑,不作声,柳叶,这人青画还有些记忆,他是上辈子宁锦的爹爹的一个忘年交,是朱墨

朝中不多的、不与墨云晔为伍的朝臣,因着这有几分趣味的名字,被宁锦叫着小叶子笑话了好几年:当

年他初出茅庐才二十几,就几次因为开罪墨云晔,差点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若不是爹爹力保,恐怕

早就丢了小命,没想到短短六年,他居然已经是管理司法的廷尉,这倒教青画有些诧异。

墨云晔显然是把她的不作声当成没听懂,他笑道:“郡主是闷了吧?不如我叫小易陪郡主上街?”言

下之意,是想赶人。

青画埋着头笑,眼神在厅堂里转了一圈,落在秦瑶身上,她还是那个明艳的瑶夫人,只是就像是一

只凤凰落了地,羽毛鲜艳,眼神里却已经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当然,更多的是骄傲,相信总有一

天还能飞到枝头的那种傲然之气。

面对青画的目光,秦瑶眼里的厌恶是没法遮挡的,她用看一个傻子的鄙夷目光回应了她打量的目光,

眼里是露骨的嘲讽,就如同见到什么晒心的东西一般,憎恶快要满溢出来。

青画不知道自己做为一个暂住的“陌生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瑶夫人,唯一的恶作剧便是半个

月前,强行要来的仿“念卿”紫玉铃铛,想不到这秦瑶居然把那个铃铛看得这么重要,这让她有几分幸

灾乐祸,她埋头笑了笑,不以为然地扫视着厅堂上的其他人。

柳叶迟疑道:“郡主,微臣是奉陛下命彻查贤妃中毒一事,还恳请郡主…”

青画抬起头,状似无意地扫了墨云晔一眼,略略调整了自己的气息,朝柳叶露出一抹笑,一字一句

道:“柳廷尉有礼了,书闲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此番又是我陪嫁来朱墨,我想,彻查这件事我也应该在场,

对不对?”

把一句话字字清晰地朗声说完,青画是花了点力气的,她不太大声说话,在云闲山庄的时候司空就

不是个多话的人,对话本来就不多,出了云闲山庄后不久就来了朱墨,她扮的是个口齿不大清晰的傻子,

对自己的声音已经有几分陌生。

更加陌生的恐怕是在场所有人,青画看到了秦瑶见鬼一样的惊异,看到洛扬眼里的灰蒙蒙一片,看

到柳廷尉饶有兴致的眼神,独独没有看到的是墨云晔的动静,他就像是一尊玉雕的像,无时无刻不温润,

无时无刻不做人上人,没有半点人世尘气,一时间,厅堂之上静谧一片。

半晌,墨云晔轻摇的纸扇被轻轻合上了,他看着她,眼里噙着一抹微光,不愠不怒,只是沉默,他

的目光本来是如同三月的阳光,温煦柔和,这会儿却像是柳芽碧草,静而淡,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

的情绪。

青画微微笑了笑,静静等着他开口,他天性娴雅却阴狠,这大概是他最大的反应了吧,她本来就没

有想过装疯卖傻可以瞒过他,一直以来,她做的事情只是混淆他的视线,让他必须去“查实”很多事情

而已,如此,他就不会去花心思拉拢书闲进他权力的漩涡,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他试探了那么久都肯定不了的事情,她今天自己脱下面具给他看,总有一天,她会让他血债血偿。

柳叶愣了愣,扬声大笑,“自然!郡主若是想在场,下官当然欢迎郡主来当个见证!”

青画抬眸笑,“那,王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