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着眼泪问:“画儿,我不夺权、我不想要三千宠爱,我也不爱皇帝、不争宠…为什么,我还是

不能求个安稳?我活下来明明只是占了一个小小的地方,为什么…”

青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打开酒壶斟了杯酒,轻轻嗅了嗅确定没毒后,递到书闲身前安慰她,“书

闲,不一定无欲无求就会安然无恙。”

“画儿,你还小,你不懂…”还小,不懂。

青画听了想笑,她还小吗?上辈子二十一年,加上青画的六年,她其实已经二十有七了;如果…

如果当年她没有死而复生,恐怕尸骨都已经化为了尘土,如果当年她嫁的不是墨云晔,恐怕孩子都已经

绕膝了吧;想到孩子,青画的笑也带了冷意,她当年,其实也有过一个孩子的,只是还未成血脉,就已

经随着宁锦的死埋骨他乡,这些,墨云晔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对了画儿…”书闲擦干了眼泪,小心开口:“杜婕妤她被陛下关了起来,陛下还让我和你说,你

若是想回宫,随时可以回去了。”

青画愣了,随时回宫,墨轩的意思或许书闲不明白,她却明白,他是在催促她快点行事:或许在她

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已经等不及三个月的考验期了吗?

三个月缩短为半个月,这事非同小可,如果是三个月,她就可以一步步慢慢来,可是如果是半个月,

或者是仅仅这几天,她却不知道能不能应对得过来;墨轩给的考验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名正言顺地拔除

秦瑶、杜婕妤、洛扬这一支线,把他们正法,可是现在名正言顺的法子却已经没有时间了…

书闲见她愁眉不展,问道:“画儿,你怎么了?”

青画皱眉低头,眼波闪了闪,掩去一抹精光,如果名正言顺的法子不能用,剩下的,就是歪门邪道。

“画儿?”书闲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急切。

青画抬头笑了笑,认真地看着书闲,问她:“书闲,你信不信我?”

书闲一愣,第一反应是茫然点头。

青画敛眉道:“那如果是赌命呢?”成则成,败…则亡。

“信。”

书闲的眼睛清澈而澄净,明明柔弱的眸中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执拗,这份执拗倒教青画心里暖了许

多,却也有些害怕…这个弱女子,她就这么轻易地把命交上吗?这份情谊,教她如何不得了决心,把

她拉向属于宁锦的漩涡?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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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的前厅,气氛也有些微妙,秦瑶似乎是思量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您真的想娶

那郡主?”

她看不懂墨云晔,确切的说,她从来没有一次看懂过他,他明明待那个品香郡主那么好,却是毫无

理由、毫无根据;她猜了他这么多年的心思、努力了那么多年,还是离他身侧的位置很远、很远…很

多年前,她以为压着她、挡着她的是宁锦,可当宁锦死了,他还是没有提她为王妃,她也曾经开口暗示,

却被他霎时冷冽下来的神情给吓得开不了口…

而如今,他又对品香郡主如此温柔,即使他说了他没邪念,可是她还是慌了。

厅堂之上,除了墨云晔和秦瑶,剩下的就只有洛扬,他身为墨云晔的左膀右臂,自然是站在他身边

的,只是他的目光却落在秦瑶神色,眼神里透着一丝隐忍;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了一丝丝的

汗,手上的青筋已经曝露无遗,他几乎是痛苦地看着秦瑶,身上发作的疼痛,已经让他的脸有了一丝丝

的变形,所幸他是站在墨云晔身后,没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而秦瑶,她的目光从来都是只盯着墨云晔的…

墨云晔喝着茶,垂着眼眸不动声色,秦瑶能看到的,只有他那一双纤白瘦削的手,衬着陶瓷杯越发

剔透:他不作声,她更急,忍不住又道:“王爷…我听说,那品香郡主是青云内定的太子妃…”

墨云晔敛眉不语,神色如常。

秦瑶没了耐性,犹豫开口:“王爷…”

墨云晔手里的杯子轻轻磕在了桌上,他抬眸,眼里流光一瞬即逝,他淡道:“秦瑶,本王什么时候给

你权利过问本王私事?”

秦瑶的脸色霎时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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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书闲照情理是不便在摄政王府过夜的,本来半日的行程一直拖延到黄昏,书闲才吩咐贴

身的侍从,去通报一声墨云晔,准备启程回宫。

临分别,青画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把书闲给拉到亭中,她问书闲:“青云太子不在宫里,会不会出什

么事?”

她当然不敢说是半个月前在摄政王府里,看到青持出现在以前宁锦住的破院,青云与朱墨之间往返

需要半个月,青持怕是从书闲和她离开不久,就出宫跟到朱墨,哪怕他仅仅在朱墨待了两三天,往返可,

是一个月的行程:如今青云皇帝年老,大权基本上已经移交给青持,他这一出走不知道又会惹出多少乱

子。

书闲愕然,愣了片刻才笑道:“画儿你见过我三皇兄了?”

青画不作声,默认了。

老皇帝有意撮合,这个她早就知道;她也知道,她一个“初愈”的痴儿能够让老皇帝费心思这么做,

一来,是因为她家满门忠烈,可遮人口、平朝中对太子妃的争执;二来,是因为她师承帝王师司空,老

皇帝要的是一个忠烈后、名师徒、温顺媳。

书闲的神色有些异样,呆呆看了青画好一会儿,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一双明亮的眼睛都眯

成了新月,她难得起了几分玩赏的心思,看着原地踟蹰、眉头紧皱的青画,又觉得分外的有趣…这个

从小就人小鬼大、心思缜密的妹妹,也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似乎是一眨眼的事情,那个在黑夜里

吃力地撑着一盏和她差不多高的灯,替她照亮地上的路的痴儿青画,已经不知不觉长成一个清丽可人的

窃窕淑女,只是模样变了,性子却依旧深沉得一点都不合年纪:难得她有现在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书

闲发现这半月的阴霾被清了一大半,不由起了调侃的心思。

她笑道:“画儿,父皇曾经嘱咐过我,说这一趟你陪伴左右,让我多在你面前唠叨一会儿,三皇兄是

个重情重义的人。”

青画一愣,难得跟不上书闲的思绪;她这副样子被书闲看在眼里,又是一顿嬉笑,嬉笑之后又是叹

气,“画儿,你别看三皇兄性子平和,他可从来是个没心没肝的主,没人心的东西他从来都是我行我素;

六年前他从朱墨带了个女子大修陵园、守丧一年,可是当着所有权臣的面,所有人都知道,青云的三皇

子怕是要终生不娶了…”

“终生不娶?”

“是啊,六年前你虽在宫中却不知,这些事情和宫中丑闻差不了多少,是不大有人敢提的;六年前,

出走了好些年的三皇兄忽然回到青云,还带着一身的伤和一个早就死了的女人…他向当年的太子大皇

兄借了三千兵将,彻夜修陵园,陵园一落成,他就在边上住了下来守着那个人,多少人去劝都没有用;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六皇兄是被一个女人彻底毁了的…只是那时候他不是太子,他婚配与否的争辩,

倒只是一时的事情,直到一年后太子遇害,他不得已继任太子才回宫,据说那时候他变了个样儿,连父

皇都没认出来…对了,那时候正好是画儿你和司空帝师离开的时候;等三皇兄成了太子,父皇就开始

逼着他娶太子妃,朝臣的女儿家都看了个遍,父皇连下面送上来给自己的秀女,都送了好几个到三皇兄

那儿,却都被打发了;然后,你回来了,三皇兄第一个没有立刻回绝的,就是画儿你。”

书闲的声音并不沉重,说到未了,她是笑弯了眼的,青画却听得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是青持六年前把宁锦带出了摄政王府,是青持在青云都城郊外修了一座陵墓,她知道青持年

近而立之年却仍然未娶,可是从来没有人这么清楚地,把这些事血淋淋地展现给她看…六年前,她不

省人事的时候,他厮杀得了一身的伤;她在青云的皇宫里,不敢面对自己变成了一个十岁痴儿、把自己

关在屋子里的时候,他拖着一身伤把宁锦带到青云,借兵、修陵墓;她锦衣玉食、装疯卖傻自以为老天

不公的时候,他却在荒郊野外默默守陵;等到他回宫继位,她却已经跟着司空离开了,一去就是五年。

青画埋着头笑不得、哭不得,闭上眼依稀看到的,是那夜在宁锦墓旁煢煢而立的一袭青衫、一壶醉

嫣然,多少年的形影相吊:即便如此,他还是温和地对着,那个怕是早就尸骨无存的墓,道一句,小姐,

您这六年,在青云可曾住得惯?

“宁锦”早就尸骨寒,毫无知觉:“青画”才十五,青春正茂;“宁臣”却已经二十有七,身为青云

太子却未娶;一个宁锦,于梅子初黄时相识,嬉笑三年,换来他十年心神俱伤。

青画埋头苦笑,任凭凉意席卷全身,她扪心自问,宁锦…何德何能,让你如此相待?

“画儿,三皇兄是个重情义的好人,他既然没有回绝父皇私下提起的你们的婚事,画儿,我很想你

努力一下,你可别…”书闲的声音本来柔和,因着青画长久的沉默而带了几分诧异,“画儿,你…哭

了?”

哭?青画抬起头,发现书闲的脸模糊了些,有些看不清。

“没有。”她咬牙。

书闲叹了口气,“画儿…”

门口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书闲未完的话,继而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声音响了起来:“贤妃娘娘,轿子已

经备好了,可以启程了。”

书闲点点头,回眸看了埋着头的青画一眼,轻轻地把怀里的东西捂紧了些…她这个小动作不大,却

还是被刚抬头的青画发现了,一时间,她有些泛红的眼里露出几分踟臈,看得出是有些不忍和忧郁,书

闲笑了笑,安抚她:“没关系。”

青画咬牙道:“你要是…”

书闲只是笑,轻轻摇头,“没关系,画儿,真的没关系,你不要介怀。”

一顶香轿,载着书闲体体面面离开了摄政王府;书闲一走,青画贴身的侍从就都回到了她身边,她丑

的手上沾了些刚才的糕点末,黏糊糊带了点颜色,小易见了,从怀里拿出块手绢替她擦手。

青画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小易拿在手里的手帕,小易是墨云晔的心腹,很多年前几乎人人都知道,

墨云晔贴身带着两个红颜、一对姐妹,一个秦瑶、一个秦易;秦瑶后来成了他的侧妃,而秦易却消失在

所有人的眼里,她也是嫁到王府才知道,原来秦易当了王府里一个寻常丫鬟,只是以墨云晔的个性,怕

是越是不起眼的角色才是他的棋子。

在摄政王府,青画是个“痴儿”,但是过了今明两日,她是不是痴儿却已经没有多少区别:她想了想,

冒险开口:“小易,你讨厌秦瑶吧?”

小易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眼里有一丝诧异。

青画笑了,“你憎恶她,对不对?”

小易脸上的愕然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她愣愣看着青画,这个不久前还憨态可掬的小姑娘,眼

里总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这会儿却清亮得震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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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还是来临了。

摄政王府是不备晚膳的,听说这是墨云晔的怪癖,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晚膳是从来不备的;除

了青画初到王府那时有过一次,其余的晚上都是丫鬟端了饭菜到她的房间。

这一顿,青画吃得有些忐忑,早早熄了灯,灯灭之后静儿、俏儿是不能进主卧的,小易又被她打发

去做事情,品香小居里此刻是静谧一片。

青画辗转难眠,末了,披上衣服偷偷出门,她很想去西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去看看;也许是

去看青持在不在那儿,也许是去看宁锦存在的最后一丝痕迹,也许是去看所有的债、所有的恨,不管是

什么理由,在这暴风雨前的最后一夜,她想去做些什么。

晚上的摄政王府守备还是比较森严的,只是西院不会,那儿没有一个守备;青画慢慢踱步,夜色掩

去了她的身影,快到西院的时候,她却在那儿的湖边亭榭里看到了另一个身影,月色衬得他的身影与水

中月、过耳风融成了一体,温润无比。

墨云晔,化作灰她都认得他。

墨云晔不食晚膳,所以以往在晚上青画都见不到他,今夜见了,却说不出心上的滋味:宁锦一条命、

未出生的孩子一条命、宁府满门血债,如果说之前宁锦对他是满心满身的欢喜恋慕,那么青画对他却是

心灰意冷后的恨:青画曾经不恨他,在遇到青持之前,她甚至已经作好了在青云当个傻子、安稳过一辈

子的打算,当初的一切就当是宁锦太过天真的惩罚,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宁府赶尽杀绝。

青画默默站在原地,看着亭中的身影,眼里是满溢的恨意,她忘得了宁锦的恋慕之情、忘得了宁锦

的恨,可她忘不了的是宁府满门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