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死的聪明人快活?”

柳叶听了直笑,之前的阴郁一扫而光,他笑道:“那为什么不先做个步步为营的聪明人努力不死,等

不用死了再做回快乐的傻瓜呢?”

青画闭上眼舒了口气,笑了,“先苦后甜才知甜,柳廷尉真聪明,我怎么没想过可以不死呢?”是啊,

青画的命还长,长到…有一辈子可以去好好生活,她总是以为报完仇就是路归路、尘归尘,一坏黄土

回到阎王殿,却没有想过,她还是可以把上辈子缺的东西补完的。

街道上,一处卖冰糖葫芦的摊位前,几个人高马大的汉于把小贩团团围住了,小贩吓得直发抖,就

差没有跪下来或者拔腿就跑,青画眯着眼从楼阁之上看着,透过那几个汉子中间的小小缝隙,她见着的

是一个个子不高的锦衣公子的背影,那公子个子不高,嗓门却大得很,他甩甩胳膊嚣张跋扈,扯开了嗓

子喊:“来人,给本公子挑串最甜的!”

此情此景,青画似曾相识,她瞪圆了眼还是看不清那公子的长相,只是不可置信地喃喃:“青涯?”

柳叶轻咳一声道:“时候不早,郡主还是先回宫吧。”

青画回过神来,点点头跟着柳叶出了雅间走出酒馆,大街上那锦衣公子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刚才

那个吓得软了腿脚的小贩,不可置信的声音:“金子,是金子!”

青画不禁莞尔,踏上了回宫的路,回到宫中的时候采釆已经在宫门口守望许久,见着青画,采采只

来得及说一句话:“昭仪醒了!”

昭仪醒了,代表她可以自己说到底是谁推她下水,在御花园里谁也没见着究竟是什么人害她的,换

言之,现在只要她指认谁,想要一、两条命是非常容易的,问题是,昭仪想容她到底想不想要谁的命,

她想要谁的命?

墨轩自然是最高兴的一个,只是眼下不是庆幸的时候,他急急忙忙又把柳叶给召进了宫,连带着传

了书闲和青画也一道进了花容宫里,静待着想容自己积聚力气把凶手给找出来,只要她报上一个名字,

柳叶身为廷尉,就立刻可以派人捉拿那个人。

第九章

昭仪初醒,似乎神智还不是很清楚,只是模模糊糊睁开了眼,一片茫然地扫视着屋子里突然多起来

的人,没过多久,那双眼就拨开了层层的迷雾,渐渐清明起来,她软软叫了声:“陛下…”

墨轩急急上前抓住她的手道:“昭仪,是谁推你?不管是谁,朕都要他的命。”一时间,整个房间静

默了,静得每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谁知道昭仪这会儿是真清醒了,还是浑浑沌沌?她只要随便伸个

手指,就能让在场每个人都死无葬身之地,墨轩这副模样,莫说是青画,恐怕她今天指的是书闲,他也

会一时冲动不顾后果诛杀之。

青画在心里数数,从一数到四十,想容都没有开口,她的神色已经渐渐恢复过来,却不急着开口,

仿佛是有意给在场的每个人煎熬一样,青画在算,算想容到底可以把人心利用到什么地步,所以她也沉

默,只是嘴角渐渐挂上一个笑,笑她居然在初醒的时候也能审时度势,只有一个人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

的意料。

书闲总是最柔弱胆怯的一个,今天她却主动站了出来,轻移莲步到了想容床前,从怀里掏出个玉佩

递到她面前,怯怯道:“想容姐姐,都怪妹妹我一时走神没见着是谁推你下水,这玉佩据说是避邪的,赠

与姐姐赔罪。”

青画见过那玉佩,是墨轩赏赐的避邪玉,几天前她大病一场,书闲就偷偷把这玉佩塞到了她的枕头

底下替她镇灾,等她病愈的时候还曾经拿着它调侃过她,说是要拿去卖了换钱,那时候她满脸通红,对

这块玉可是稀罕得紧,没想到今天她居然拿来要送给想容…

想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她说:“书闲妹妹真是的,这玉可是陛下给的,你敢送我还未必敢要呢!

妹妹心意姐姐领了,这玉还是收回去吧。”

书闲也拘谨地笑了笑,轻手轻脚把玉佩放在想容的床头就退后几步,回到了青画身边,像是无意地,

她轻轻拽住了青画的衣袖,埋下头不知道在思量着些什么。

想容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她说:“陛下,那日…其实是臣妾失足落了水,池子里有条锦鲤身

上带了四种花色好看得紧,臣妾一时起了玩心就凑近了看,一不小心就…”

真相来得突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墨轩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柳叶马上会意,

起身告了辞就匆匆离开花容宫,候命的侍卫、婢女、太监也去了一大半,只剩下青画、书闲仍然在房内。

墨轩似乎有愧,犹豫着看了书闲一眼,目光闪了闪,他沉道:“贤妃等不可盲空闲?朕正巧派人备了

小宴…”

书闲拘束地笑了笑,轻声道:“陛下与昭仪姐姐劫后重聚,理应有许多悄悄话要讲,臣妾就不打扰了,

臣妾一会儿和画儿用膳就可以了,臣妾先告辞。”

书闲没有给墨轩挽留的机会,就匆匆忙忙拉着青画出了花容宫,连定了好一段路,她才如释重负一

般缓下了脚步。

青画有些莫名,她想了想还是问了:“为什么把那个送想容?”

书闲拉着青画的手睁着眼,眼泪却流下来了,她扯出一抹笑轻声道:“有什么意义呢?”那玉避的是

邪,不是人心,送玉的人都不信她,她留着那东西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块玉罢了。

“有什么意义”?青画细细体味着这几个字,看着书闲眼里太过明显的痛楚,心里有个地方被扎了

一下,她摸向了腰间,那儿的内袋里放着的是紫玉铃铛“思归”,自从那日青云扫墓后她就一直带在身上,

她告诉自己,带着这个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墨云晔给她的仇和恨,可是正如书闲所说的,有什么

意义呢?爱与恨,不该是单单靠一个死物记着的。

“思归”,或许她该找个机会毁了它,在它还没惹出什么不该有的麻烦之前,而在那之前,她必须去

个地方,一个她早就想去、却一直没有勇气去的地方,宁府;时隔六年,青画不知道那儿已经破败成了

什么样子,也许早就被人打了封条,也许早就换了新主人,也许早就被烧成了灰烬,来到朱墨的日子,

她无时无刻不想去看看,却怎么都鼓不起勇气去面对那一片可能存在的断壁残垣,眼下,她不得不去面

对了。

不管是真的无心落水还是有心落水,想容落水的事情终究是告一段落,青画现在要做的是查出当年

宁相满门谋反罪名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巧墨轩给的出宫腰牌还没交回去,她就趁着那天黄昏时分守备松

懈的时候出了宫,在外头问街头小贩买了匹马,沿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路策马扬鞭,只半个时辰,丞相府

威武的大门就已经近在眼前,只是临到门口,她又踟蹰了。

门上并没有打上封条,只是本来朱木雕刻花纹的威武大门已经被灰尘覆盖,失去原本的颜色,门外

萧条如寒冬,几株铁树枯败得只剩下几根枝干,叶子早就被风吹落,不知去了哪儿。

青画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一下、两下,都是带了疼的,她怕,哪怕早就知道里面是死寂一片没

有半点声息,可是她还是怕推开门后不仅是满目萧索,还可能…是血迹斑斑。

末了,终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青画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虚掩的大门,门上的灰尘掉落到手上,

有一点点的痒,她握紧了拳头,把心一横迈进了第一步:相府前院内杂草丛生,地上的青砖上已经长满

了青苔,画廊小声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只有院子里一棵青松依旧茂密如往昔,岁月独独没有在它身上

留下痕迹。

树下系着一匹马,青画惊讶得迈不开脚步,这是一匹活生生的马,缰绳就系在青松粗壮的枝干上,

它正低着头啃着树下丛生的杂草,此时此刻,会有谁在相府里面?她屏住呼吸,穿过破败的院子,绕过

紧锁的主屋,撩开已经半人高的野草慢慢到了后院,后院…居然长了芦苇,她还记得原本后院倒确实

有个荷塘,只是这几年没人料理,大概是塘堤坏了,本来装点门面的芦苇就滋长成了一片芦苇海,那芦

苇比她的个子还高,隔着丛丛苇絮,她总算是见到了那个不速之客。

他静静站在那儿,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他的目光落在后院的一处偏僻角落里,如秋天的落

叶一般澄净。

青持!青画呆呆站在原地,上辈子的宁锦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他只是个不错的玩伴,她出门闯

江湖总爱拖着他,这块木头总是那么的方便实用,打架了他顶上,闯祸了他背黑锅,被爹爹罚了他陪着

跪…他总是习惯站在她身后,所以,她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他;而这辈子做为青画,她却见了不

只一次,宁锦的墓陵、摄政王府的西院、还有宁府的废墟,他出现在每一个微妙的地方,然后静静地站

在那儿发呆,他的目光如秋叶,像是隔着那些死物直接看到了成为青画的她。

“谁?”青持倏地转过了身。

青画毫无防备,就这么隔着层层的芦苇对上了他的目光,一瞬间,她有几分慌乱,她不知道该怎么

解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宁府,怎么解释很多事情…

“青画?”青持眼里的戒备慢慢卸了,他诧异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宁伯伯以前的家。”青画记起自己之前与宁府世交的托词,险险接上了话。

青持不再问话,却也不再多理青画,他只是绕过丛生的芦苇到了后院深处,那儿,曾经有个藤木编

织的秋千架,六年的风雨侵蚀早就让它化为了尘土,早就不见了…

“太子…”

“青画,你见过宁家的小姐吗?”青持轻声问她。

青画一愣,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未了,她只是轻声回:“我听说过。”

青持的脸色有些奇特,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跨过拦路的芦苇到了墙角,凝望着墙角的那一

片天,低声喟叹:“我曾经跟着她,整整六年。”

“嗯。”

青持苦笑起来,“当年,我其实可以带她走的…可是我不甘,我想让她彻底死心,结果,到头来心

死的却是我…那是我唯一一次自私,却一败涂地。”

青画从没有想过从别人的口中去听那一段地狱般的生活,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那一段过往,更不知

道如何去安慰青持,她只是站在那个沉默的男人身边,静静地听他难得的敞开心扉,她听到他犹如叹息

哀求一样低沉的声音,为这次倾诉划下了句点。

他说:“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冒险了…青持的声音暗哑,在空旷的后院里散入风中,很快

,就被芦苇的沙沙声给淹没了,青画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只想找个地方蹲下抱着膝盖,细细琢磨着心尖上

那一丝微微的疼痛,这个隐忍温柔的男人,她原来已经把他害成了这副模样,可是今生的青画能拿什么

去偿还这份情债?她只有这条命,仅此而已啊!

“太子,逝者已矣,您节哀。”

“逝者…”青持笑了,仰头盯着那一方天空叹息,“如何节哀?宁臣这辈子,再没可能忘了…”

青画以为自己早就够坚强,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只剩下流泪的能力,六年前的宁臣尚且会替她哭泣,

六年后的青持却是青云的堂堂太子,他早就没了眼泪,此时此刻,他分明是笑着的,只是那笑苍白而绝

望,倒让看的人先哭了,眼泪掉下来的时候,依稀还是那个宁锦,满心满身的不知所措,只能狼狈地转

过身不去看他,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什么都不做。

那天,青画不记得是怎么走出宁府,只记得出门的时候下起了小雨,雨不大,落在身上也只是略略

有些潮湿,这潮湿的雨惹得她心烦意乱,上辈子墨云晔送“思归”的时候,也是这么个阴雨绵绵的天气;

那时候她还是宁府的少小姐,扯着自家丑仆宁臣出门,迎面撞上了面色如玉的墨云晔,他浅浅笑着,递

了个梨花木雕刻的红漆小盒上来,嗓音如三月春风,他说,这玉世间罕见,本王留着要送我家夫人,你

收下了就得跟我回家,锦儿,敢不敢收?

有什么不敢的?当年的宁锦用干笑掩饰羞赧,卷起袖子挑眉接过了那个盒子,转身就抛给了身后的

宁臣,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宁臣的脸色;而现在的青画,却在一丝丝回忆着当年没有看到的东西,

苦涩异常,甚至连和青持待在同个院子的勇气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她抬头望天的时候,“思归”从腰间侧袋里滚落下来,掉落在门槛上,又

跌跌撞撞地向外滚到了草丛里,叮叮当当一路响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青画愣愣地看着它湮没在半人高的草丛里,一寸、两寸,已经算不清她和它的距离,也没有弯腰去

捡的力气,终于,她咬咬牙,转身去牵了缰绳,一步一步牵着马离开相府,只身一人回宫。

这一趟宁府出行,终究是无功而返,废弃成这样的院子,哪怕当年曾经有过些什么,怕是早就被人

砸过了一递,否则后院也不至于成了个芦苇滩…时隔六年,朝中的大臣已经换了一轮,留下来的人似

乎就只剩下柳叶了,或者,也可以去查查宫中史官记载的史录。

天色已经近晚,宫门口点起了宫灯,宫门口站着个人,紫衣如云,快要融入夜色之中。

墨云晔!青画几乎是在一瞬间把方才所有的脆弱都收了起来,浑身紧绷牵着马路过他身边。

见她摆明不想搭理自己,墨云晔埋头低笑,轻声道:“哭了?”

青画咬牙握紧了拳头,回过头勉强扯出一抹恶劣的笑道:“天黑了,王爷眼睛不好使。”

墨云晔用摺扇指了指她的眼,微笑道:“都红肿了。”

“王爷这是特地要等我回宫?”青画被激起了一丝怒火,眼里不知不觉带了几分痞气,“王爷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