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晔接过了手绢,他的神色不明,只是随手一翻,那粉末便随风飘散开来,大半落入了前院的草

地里;紫玉名贵非凡,鲜少有人会把它镂空了当铃铛,毁了这个,这世上的紫玉铃铛就只剩下两个了,

一个“念卿”,一个“思归”。

“王爷,那个送上门的东西…”

“送上来吧。”

“是。”秦易得了话,朝身边的侍卫点了点头,那侍卫便把一个朱红的雕花木盒呈了上来,摄政王

府树敌无数,无缘无故送上门的礼里面有许多是别有窍门,若个个都是摄政王亲自打开,恐怕他早就填

了不知道几条命:她伸手接过,却不急于交给墨云晔,而是把它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又招手叫了个侍卫,

侍卫会意,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转了个圈儿,屏息打开了那个盒子。

墨云晔淡淡看着,不喜不怒;秦瑶的眼里有好奇,也是聚精会神看着。

盒子被侍卫轻轻打开了,一层雪缎,一个深紫的润泽静静地躺在雪缎之中,朱木雕花、绸缎如雪,

那一抹荧紫在太阳底下几乎要流动起来。

“啊!”秦瑶难掩惊讶,方才苍白的脸成了惨白,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才抬头狠狠瞪了秦易一眼,

喝斥道:“秦易,这就是你的办事能力?你不是早就把它销毁了吗?从哪里搞来一些紫末儿想欺骗王爷!”

秦易也有一瞬间乱了神,慌乱地跪下,“王爷,奴婢确实是亲手毁了那个假念卿,给工具的工匠

可以证明…”她也不明白,怎么明明毁掉的东西会出现在这儿,她鼓足了勇气抬头去打量墨云晔,却

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没了表情,不是愠怒、不是他惯有的春风含笑,也不是他生气时候那种不动声色,那

是…真正的面无表情;那么个高高在上、衣袂如云的摄政王,他从来都是谈笑晏晏的,哪怕心里不悦,

她也能看得七七八八,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完全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里没有波澜、脸上没有

表情,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锦盒里。

秦易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盒子,跪着看不到,她就自作主张地站了起来,仟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个明

明毁掉的铃铛,越是仔细看,心里的那份躁动就越发明显,短短一瞬间,她突然发现了墨云晔面无表情

的原因,因为她自己的手已经在发抖了…

那个不是仿“念卿”,甚至不是“念卿”,那,是“思归”,是早就绝迹的“思归”…

秦瑶或许认不出来,可她却认得出来,当年那铃铛是她置办的,那雪缎配雕花朱盒的主意也是她献

的,佩戴它的人很多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殡,而那之后“思归”就消失了,被人藏起来了或者…陪人葬

了。

“王爷…”墨云晔的眼里没有任何波澜,或者,只剩下空洞,他轻轻垂了垂眼眸,一下、两下,

缓慢地眨着眼是他唯一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轻动了,靠近那个铃铛,抬起了手。

“王爷!”秦易缓过神来,顾不得上下尊卑,赶在他碰到那盒子之前握住了他的手腕往外推了一些,

“王爷,这盒子还没验过…”万一有人下毒,谁也救不了,他平日就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这次却险些…

墨云晔垂眸,只沉声吐了一个字:“验。”

验盒,也不过验毒、验暗器、验药,毒和暗器是显而易见的,药却可能是香料之类的,防不胜防,

好在王府里有专门处理这类事情的大夫在,只一会儿工夫就能验出结果。

“回王爷,此盒并无异样,盒子、锦缎、玉铃铛都没有问题。”大夫如是回报,却没有换来墨云晔

任何答覆,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临走他又回头补上一句:“王爷,送礼的人很是有心,这玉是百年难遇的

暖玉。”一句话,在每个人的心里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暖玉,怎么可能呢?”秦瑶不可置信地惊叫,脸色又难看了许多分。

秦易不敢说话,她不是秦瑶,她已经清楚地感觉到墨云晔的异样,他骨子里是罗刹,却从来都是春

风和煦,但此时此刻,他严实的外壳却好像被人开了个口子,没有人知道他面具不是什么,可人人都知

道,那绝对不会是和外面一样的东西,所以她不敢开口,只能静静等待着,看着那份让人心惊的礼物。

墨云晔面无表情,他缓缓伸手,指尖碰到了那抹荧紫,温暖的触感让他的眉宇间出现一抹奇异的神

色,那铃铛终于还是被他拿在手里,乖顺轻巧。

“思归”,他还记得,当年是一个别国的史官偷偷带了献给他的,带来的是拳头大小的一团紫玉,当

年那个人见了喜欢得不得了,好端端的一块上好的玉,她却偏偏相中了铃铛,那般刁蛮的性子,毕竟没

几个人拗得过的,在玉匠惋惜到痛心的眼神下,那块上好的暖玉被分成了三样东西,一对“念卿”、“思

归”,还有他头上的一个束发;见着极品美玉成了铃铛,玉匠留了不少心酸泪,可是玉成后它跳脱的样子,幻

玉匠还是笑开了眼,未了,玉匠吹胡子瞪眼说,以后别找我糟蹋好东西,眼不见为净啊!

他记得很多事,却独独忘了那时候他在做什么;他记得他看着她一路胡闹、一路嬉笑,却单单忘了

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样子。

没有人比他更能认出它,它和“念卿”只有微小的不同,却终究是不同的,它已经消失好久了,久

到他以为它早就被埋在地下,埋在青草下、荒郊野外…而现在,它却在他的手心,散发着淡淡的温度。

“秦易。”秦易跪在地上,抬头应声:“在。”

“去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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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画回宫的时候想容已经等在闲庭宫,和书闲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时候已经是黄昏,闲庭宫里一

片金灿,书闲与想容坐在后园的小亭里,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想容笑得温柔大方,时不时比划着什么,

书闲也是一派恬淡的笑,温柔而无害。

青画站在不远处皱了眉头,思量着要不要靠近,她还没忘记想容这“一不小心”的落水给书闲带来

了多大的麻烦,书闲可以克服过去继续和她一副好姐妹的样子,她却不能,想容是个谨慎的人,这莫名

其妙的落水实在是说不过去,即便最后火苗没有烧到书闲,但这样的心机、这样的谋略,单纯的书闲都,

不该和她有所接触。

“画儿,你来了?”书闲先发现了她,笑着过来牵青画的手,“昭仪姐姐已经等你很久了,你可算是

收了性子知道回宫。”

等她?青画诧异地看了想容一眼,想容会意,笑着解释:“画儿,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夺

天舞还有两个月,我想我们该准备起来了。”

如果不是想容提起,青画几乎不记得有这回事了,前阵子青持来访,继而是想容落水、相府当年阴

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这女儿家跳舞的事情她还真是忘了。

想容道:“画儿,如果你有空,我们明日开始。”沉吟片刻,她又起身笑道:“陛下方才找我有些事,

我先告退了。”

书闲轻道:“昭仪姐姐慢走。”想容一走,青画的眉头已经快打结,默不作声地坐在亭子里,想容是

个聪明的人,和聪明的人打交道不管她是敌是友都不安全,除非是你比她更聪明;就像她与墨云晔,他

还没有真正对付她,她就已经步履维艰了,想容和书闲毕竟是同为妃子…

“画儿,在想什么?”

青画犹豫片刻才道:“不要和昭仪往来,如果可以,去和杜婕妤交好。”

“杜婕妤?”书闲大惊失色,“为什么…”

青画点点头,把书闲的惊诧尽收眼底,她当然知道书闲在惊诧什么,杜婕妤曾经在婚宴上下毒,可

是宫里的事,什么都说不准,昭仪纵然是温柔大方、平易近人,可是这样的人是防不胜防:而杜婕妤…

她只是在婚宴上不过毒而已,看得出她是个火爆性子,可以对着墨轩直接吼,可以大大咧咧地承认是她气

下的毒,这种人,不一定是好人,却一定是个简单的人,如果能换来她的一份姐妹情,说不定她会为了们

你赴汤蹈火。

“小心地接近她,慢慢来。”青画的脸色阴郁,“反正你别和想容她…”

书闲先是一愣,而后笑了,她轻道:“你放心,昭仪她是来找你我才客气相待,而且…多个朋友比

多个敌人好,我待她和乐,她至少面上是不会与我过不去的,宫里的人,都是信不过的…既然都信不

过,那就都好好待吧!”

书闲的话很轻,没有带上任何表情,只是透着骨子里的一股柔意,听在人耳里让人如沐春风,青画

惊诧地看着她,认真审视着这个几个月前还锁在青云宫里的那个柔弱女子,她不大会讲话、不大敢直视

人,不敢和皇子们打交道,只会跟在她身后…她的心思,实在是非常好猜;可是只是几个月时间,青

画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猜不透她了,后宫生活,也许真的可以很快地改变一个人。

书闲自然是不知道青画心里的起伏,她只是安慰她:“画儿,我总该一个人闯一闯,总有一天…你

会回青云嫁我三皇兄的,你不能陪我在朱墨终老,我总得自己试一试。”虽然会磕磕碰碰,虽然有时候

是提着脑袋走,可是既然入了宫,她已经别无选择,她只能去适应它、学着操控它。

“嗯,你小心着点。”第一次,青画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书闲的脚步,她已经迈上了正途,而自己

却…

青画发愣的时候,书闲的脸上渐渐出现了窘色,她似乎有话要说,却一直犹犹豫豫不肯开口,只是

拉着她的袖子又羞又踟蹰,未了,在青画有些催促的眼神里,她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画儿,我做了件

傻事。”

“什么?”

“今天,三皇兄派人来取给墨王爷的盒子…我一时犯傻,在盒子底下偷偷放了张纸…”

“纸?”

“嗯,虽然你警告过我他…我写了几个字。”

“什么?”青画越来越狐疑,她知道书闲对墨云晔曾经怀了些女儿家心思,可是她一直以为书闲已

经放下了,现在看来…

书闲卯足了力气,才道:“思君不见,甚为挂念;一别已久,何时再见?”

十六个字,足够青画瞠目结舌,书闲居然写了这些,她实在想像不出,假如墨云晔发现了那张纸,

会变成怎样的状况,他会以为…是宁锦?

“画儿,三皇兄一走我就后悔了,我…”书闲窘迫万分,“我不瞒你,你们一起认识那个宁锦小姐,

我稍微利用了她一下,你会不会怪我?”

青画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件可以说是哭笑不得的事情,墨云晔是个心细的人,即便是一开

始没发现盒子底层的奥妙,不出两日肯定会知道的,书闲这件傻事,说不定会造成些诡异的效果。

“画儿…”

“没事。”青画忍笑,眼里多了几分恶劣的神色,她笑道:“真的不要紧。”

第二日晚上,青画去尹欢府上之前去了使臣馆找青持,自从上次“思归”闹出了一场闹剧,她已经

回避了他很久,而如今在青云能帮上她的却只有他了;这几日她也想了许多,于伯眼瞎都能认出她来,

她本来设想的报完家仇就单单纯纯当青画已经是不可能,宁锦和青画也许早就在很多年前就合二为一,

藏着、掩着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青持是于伯那样的人,她也许早就把真相告诉他,可是青持是宁臣,而宁臣对宁锦的感情让她

一直裹足不前;使臣馆里夕阳洒金,通报的人见到来人是青画,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奇异的神色,有含

笑不语的、有激动雀跃的,却没有一个人去通报,而是悄悄把她带到了后园。

后园里,青持青衣俊秀,一柄剑被他舞得如行云流水,剑走惊鸿,青画的到来让他的剑微微一滞,

刹那间剑已经收了起来,对上青画的眸光清澈如溪流。

青画忍不住微笑起来,“太子。”青持不答,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复杂起来,似乎是有话想说,却一直

隐忍不语。

“太子,我想请你帮个小忙。”青持依旧沉默,只是目光里带了一丝询问。

“我想太子今晚陪我定趟尹欢府上,别穿你的锦衣官服,穿便衣。”青画的笑带了连她自己都不知

道的恶劣,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穿夜袭衣。”

听柳叶讲,尹欢的作风向来不怎么正派,多少名门闺秀、痴情小姐想去攀他这根算不得高的枝头,

他都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与女子作对更是家常便饭,毫无大丈夫作风,既然他是个信义和人品都算不

得出众的人,那她若是真的一个人去赴会,岂不是太傻了点吗?邪门歪道,也许无不可,只是委屈了青

持堂堂太子,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去当个…小贼。

青持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并不作答,青画静静等着他的答覆,她当然知道,叫得动他去爬墙买糕

点的是早就埋在地下的宁锦,而不是她青画,她今天也纯粹是来撞撞运气…

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一身绿锦,笑得有几分邪气的小女子,悄悄握紧了拳头,他清醒地知道,只要

稍微有一点点的松懈他就会脱口而出“好”了…她站在那儿,眼睫弯翘,黑亮的眼里带着一丝狡点和

顽劣,她明明穿着的是宫闱里最为华贵的云裳,眼里的那一分跳脱却和她的穿着格格不入。

她在变,第一次在青云皇宫见着她的时候,她安静得几乎没有生气,他之所以没有立刻拒绝父皇的

指婚暗示,就是因为她安静,几乎和这个世界隔阂,到了万不得已必须成婚的时候,他会选择没有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