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马富山:“可知道那老乞丐犯的是什么事?”

马富山苦笑:“他给人家做马夫的时候。差点把人家的小少爷给拐卖了。所以那家人才这么恨他,千里迢迢的也要把他找到。送官。”

周少瑾愕然,道:“这个人。如果真被杀人灭口了,倒也不冤枉。”

马富山道:“这些都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那老乞丐狡猾得很,说不定看见形势不对,早溜了。但官府那边的告示,我也会让人留心的。”

如果发现了无名尸体或是出了什么人命案,官府都会在“八字墙”上贴告示的。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周少瑾细细地叮嘱了他几句,这才让施香送了马富山出去。

下午在寒碧山房抄经书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这件事。

如果程辂真有这么心狠手辣,能不能抓了他的把柄,直接把他送官,也算是一了百了了。

郭老夫人见她佛经比平时抄得少,问她:“你是不是惦记着你外祖母过寿的事?这几天也热,你不妨歇几天,等天气凉些了再过来。”

周少瑾正愁没有功夫去查程辂的事,闻言笑着道谢,并不推辞。

郭老夫人喜欢她的爽朗,赏了她两个甜瓜,让小檀送她回畹香居。

周少瑾就和姐姐商量查程略的事。

周初瑾听闻程辂那边说不定还有人命官司,不由得胆战心惊,忙道:“查可以,但得让马富山去做,你不得插手。”

周少瑾自家知道自家的,原本也没准备自己去查,见姐姐同意,自然喜出望外,连声保证。

周初瑾还是不放心,正巧程笳也喊着天气太热,静安斋那边索性就停了课,周少瑾一整天都呆在畹香居,周初瑾就禀了沔大太太,让周少瑾帮着她准备关老太太过寿的事。

沔大太太想着周初瑾嫁了,说不定她还得告诉周少瑾怎么理家,这个时候有周初瑾帮着领进门,等到自己再接手的时候,事半功倍,也是件好事。不仅同意,还派了个心腹的妈妈协助姊妹俩。

周少瑾不是不聪明,只是从前遇事不敢拿主意,畏畏缩缩,优柔寡断,让人看着就替她着急。可现在,她经历了些事,知道有些事有时候看着千难万难。可做起来却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容易的很。加上她还放了把火…最终也有惊无险地过来了。她说话不免有了底气,这个东西入什么账。那个东西摆在哪里,指使起婆子来看上去倒也有板有眼的。等到沔大太太问起来。也没有觉得她做得不对。

她做起事来也越来越有主意。

想着关老太太的生辰是在炎夏,周少瑾给沔大太太出主意:“…中午的正席摆在嘉树堂,还有家中的忠仆来给外祖母贺寿,自然是越庄重越好。晚上的家宴,不如把酒席安排在函秋馆,一来是大舅舅和大舅母的孝心,二来,我想用竹子编个围子。然后爬些藤萝和牵牛花之类的上去,做个鲜花屏风,再在周围挂了灯笼,添些情趣。等用了膳,就坐在屏风旁喝茶、聊天、赏月。万一下雨,就将屏风搬到大厅里,算是凑个趣儿。大舅母以为如何?”

沔大太太想着每年不过是在厅堂里摆几桌,放些瓜果鲜花,虽然不知道周少瑾出得这主意是不是真如她所说的那么好,可总归算是他们做子女的用了心思的。她不禁连声称“好”。并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你要些什么,只管跟我说。”

周少瑾精通花木,前世在大兴的田庄。就曾在屋里种了棵树,修剪成参天大树的模样,引些藤萝营造一处假景,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她笑着应了,带着仆妇在花园里选藤萝。

迎面却碰到了清风和朗月。

他们依旧穿着身青衣道袍,一个手里捧着个陶罐,一个手里捧着个汝窑花囊,插了一枝白色的荷花。两人一面走还一面小声地嘀咕:“公公不都是面白无须,长得像女人吗?怎么这个万公公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像个大将军似的…”说着。不知是谁的目光瞥见了周少瑾等人,两人齐齐噤声。略带几分惶恐地望过来,待看清楚了前面的人是周少瑾后,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紧紧地,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缝,然后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像不认识周少瑾似的,从周少瑾身边走了过去。

明明是小孩子,却装出副大人的模样。

周少瑾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万童…难道是那天说的那个来金陵镇守的万童?

听清风和朗月的口气,万童来拜访池舅舅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怎么内院却一点风声也没有?

周少瑾胡思乱想着,清风和朗月在前面的甬道拐了个弯,身影消失在了花园里。

有嬷嬷以为周少瑾不认识清风和朗月,笑道:“长房池四老爷屋里的人都爱穿道袍,这两位小童子多半是四老爷屋里服侍的。”

周少瑾笑着点了点了头。

就有仆妇小声地道:“我听说池四老爷会算命,而且算得很准,是不是真的?”

“那不叫算命,那叫《易经》。”有仆妇小声驳道,“我听二房的人说,二房的老祖宗据说也会,那年京中大旱,皇上还请二房的老祖宗算过呢。”

“那岂不是活神仙!”

仆妇们小声议论着。

周少瑾却在心里腹诽:如果真的会算,怎么没有算出程家会被抄家灭族呢?

她很快找好了需要的藤萝,小心翼翼地移种到了盆里,又吩咐施香和春晚分了两班日夜照顾,过了几天,藤萝的叶子渐渐有了精神,周少瑾这才松了口气,和沔大太太身边管事的嬷嬷开了库房,取了些应景的花灯出来,又选了几棵高大的花树,准备挂灯笼。

就在此时,程辂突然求见周少瑾。

第七十二章 见面

周少瑾本来不想见程辂,可她转念间想起那个老乞丐的事,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去见见程辂。

四房会客的花厅镶着彩绘琉璃,扇门全开时,屋外的老槐树遮阳蔽日,花厅里浓荫满绿,清凉舒爽。

周少瑾坐在中堂前的方桌旁,笑盈盈地看着程辂,道着“辂表哥找我什么事”,语气和从前一样的温顺轻柔。

说起来,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和程辂见面。

和她记忆中一样,程辂总喜欢穿宝蓝色的衣服。不过这次是万字纹的杭绸单衫,鸦青色杭缎福鞋,腰间垂了块通体无暇的羊脂玉玉牌,绾着青竹簪子,简洁大方又不失稳重端方。

他嘴角轻翘,露出个略带几分腼腆的笑容,瞥了一眼立在周少瑾身后的施香,迟疑道:“我有件事,想单独和表妹说说…”

如果是从前,周少瑾肯定考虑这是否与礼相符,可现在,她只是淡淡地笑道:“施香是我贴身的丫鬟,有什么事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辂表哥不必有所顾忌,我的事,她都知道。”

程辂微微一愣,不由仔细地打量周少瑾。

肤光胜雪,眉眼弯弯,依旧是一副温柔顺从的模样儿。

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多心。

以他对周少瑾的了解,她不仅性格懦弱,而且多愁善感,又因是读着《女诫》和《列女传》长大的,循规蹈矩,恪守礼教,轻易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他虽托了程诣给她送东西,可认真地说起,还是有些不妥当的。她身边丫鬟婆子众多。还有个精明厉害的周初瑾,只怕自己送东西的事落在了周初瑾的眼里,已满身是错。周少瑾不理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程辂想到这些,觉得自己一见着周少瑾就让她遣了身边服侍的有些失策了。不怪她会婉言拒绝。遂笑道:“原是我多心了。既然表妹这么说了,想必施香也是个让人放心的。”随后,他犹豫了片刻,道,“表妹可知道我把挂在四房名下的产业都收了回去?”

这是开场白。

既然想知道程辂的来意,自然得顺着他的话说。

周少瑾笑道:“我听人说了。柏伯父去世的早,辂表哥有了功名,自然想着光宗耀祖。支应门庭,把挂在四房名下的产业收回去,也是应该的。不知道表哥为何提到这件事?”

程辂颇为惊讶。

他没有料到周少瑾竟然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

或者,程家其他几房也是这么认为…

他之前怕泄露了消息,把口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别人猜忌他和四房的事,说他骤然乍贵就轻狂起来,翻脸无情,和四房划清了界线…

程辂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一件事。

他心里生出些许的忐忑来——他原以为见到周少瑾后他猝不及防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就能牵着周少瑾的鼻子走。可他和周少瑾见面后不过说了一句话,却发现之前他认为胸中有数的事却漏洞百出。

程辂看着周少瑾的目光中就透露出几分谨慎,并半是感慨半是玩笑地道:“还是表妹知道我的心意。”

周少瑾在心里冷笑。

前世。他说过很多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今生,他想再唬弄自己,只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想要对付程辂,就得比程辂更厉害才行。

虽然周少瑾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比程辂更厉害,但她知道,至少自己不能让程辂一眼就看穿,让程辂知道她在想什么。

周少瑾尽量地微笑,像从前一样的微笑。不说话,和程辂见招拆招。

程辂并没有起疑。

周少瑾不擅言词。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沉默寡言…和羞涩地笑。

他笑道:“你也知道我家的事…母亲虽是个贤淑的人,内宅的事不用我操心。可外面的事,却全都只能靠我自己。我从前没有考中秀才的时候。一心想着有了功名就好了。至少家的事我就能自己做主了…”

从前,周少瑾最爱听这样的话。

所以周少瑾垂下了眼睑。

她怕程辂看出自己心中的不屑。

程辂没有多想,慢悠悠地道:“我就把官街你曾外祖母陪嫁的宅子从你庄家舅舅的手里买了下来,准备等到适当的时候再送给你的…”

如石破惊天。

周少瑾愕然地望着程辂,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程辂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承认他买了官街的宅子,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说这宅子买下来是准备送给她的。

程辂,是什么意思?

前世,他可从来没有提过官街的宅子。

他这是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了当年程庄两家的恩怨吗?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只提官街的宅子而不提老乞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