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道:“那姐姐的意思呢?”

周初瑾没有说话,摆弄了一下面前筷子,道:“我想让她留下来。”

周少瑾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周初瑾,等着她的解释。

良久,周初瑾才道:“小时候的事,你恐怕不记得了…可我还记得!她当初要留下,母亲曾问过她。若是留下,就得好好地照顾你…既然如此,那就让她留下来服侍你吧!”

周少瑾非常的意外。她道:“让兰汀做在畹香居吗?”

“让她住在周家的祖宅。”周初瑾毫不犹豫地道,“她既然是周家的仆妇,拿周家的月例,就得守周家的规矩。母亲让她留下来,她就得留下来。”

或者,没有了念想兰汀就会放弃。

周少瑾没有评价。

她下午去寒碧山房抄经书的时候,程许也在。

碧玉告诉她:“大爷说想在家里办场菊宴招待闵公子,老夫人答应了,还亲自叫了花房的管事来。让他们搭菊塔,酿菊酒。买螃蟹,袁夫人也把自己养的紫金盘、佛手黄、白鲛绡都拿了出来让闵公子赏玩。老夫人还吩咐我们开了她老人家自己的库房,把她老人家的那架十二屏风黑漆镶螺钿西湖十二景屏风拿出来摆在大爷设宴的水榭里…”

紫金盘、佛手黄、白鲛绡都是菊花绵名字。

周少瑾的眉头就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碧玉奇道:“怎么了?”

“没事。”周少瑾忙展颜而笑,道,“我就是一想到开菊宴会来很多的客人就头痛。”

碧玉笑道:“还好二表小姐遇到的是四房和我们和房,不管是老安人还是太太们都不是那种喜欢应酬的。您要是遇到的是识大奶奶就糟糕——识大奶奶如今还没有满月,就开始筹备花会了!”

前世,也是二房的交际应酬最多。

周少瑾笑着没有说话。

有人在外面道:“周家二表妹在吗?”

是程许的声音。

周少瑾的眉头就打成了结。

她朝着碧玉摇了摇头,示意碧玉说她“不在”。

碧玉有片刻的困惑。

可就这片刻的困惑,程许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周家二表妹。”他穿了件紫红色梅兰竹暗纹杭湖直裰,玉树临风地和她打着呼:“我过几天要开菊宴,听说二表妹那里有株紫袍金带,不知道能否借我两天,让我的那些朋友也讨个吉利。”

紫袍金带也是菊花名,它的花有点像魏紫,碗口大的花,花瓣重重叠叠,又因花瓣边上有一圈黄金,因此而得了个“紫袍金带”的名声。又因紫袍和金带都是一品大员的装束,寓意很好,很受士子们的欢迎。

她什么时候养了盆紫袍金带?

周少瑾淡淡地道:“或是许表哥记错了,我家里只有几盆寻常的曲粉、状元红。”

程许摸着脑袋讪然地笑道:“或许真是我记错了。”

周少瑾点了点头。

程许望着她一左一右立着的碧玉和施香,欲言又止,黯然离去。

周少瑾松了口气。

谁知道第二天,程许让人送了一盆国色天香,一盆金膏水绿过来,并让小厮给她传话:“…虽不是什么珍稀名种。品相却好,送给两位表小姐观赏。”

周少瑾收下了花,笑着打赏了小厮。转身却把这件事告诉了郭老夫人:“…说是给我和姐姐观赏的。我正好懂些莳花弄草的事,等到开春的时候给它们分枝桠。到时候我给您压一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什么也没有说,周少瑾却能看得出来,郭老夫人的笑意没有抵达眼底。

周少瑾趁机辞。

翌日下午,她正在佛堂里抄经书,袁氏突然过来了,还带了很多的瓜果点心。

周少瑾不明白袁氏的来意,尊敬地请她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袁氏就遣了身边服侍的。和周少瑾说起家常来。

她先说了说程箫的情况,接着话风一转,说起了程许:“…几个朋友专程从杭州来看他。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福建闵家的公子,壬辰科状元郎闵行建的胞弟…和大郎他四叔父是同年…那年策论考得是治水,非常的难,很多都内容都涉及到了《洛河图》解,只有闵行健知道典故…学问极其丰富…听说已经兼了行人司的差事…虽然一个是举人,一个是秀才,可那闵行强却和我们家大郎十分的投缘。这些日子不仅吃住在一起,就是出门访友,也和我们家大郎一起去…那闵行强还开玩笑地让大郎给他去做妹夫。说他们还没有出阁的六个姑娘随便让大郎先远一个…”

袁氏没事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呢?

还有意无意地抬举闵行建贬低程池!

这让她心中微微有些不悦。

袁氏已叹息道:“我一看你给箫丫头的孩子设计的那戏婴图,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后来又听说你不仅女红好,还做得手好菜,也不知道谁家的儿郎有这福气把你娶了去…”

周少瑾心中暗暗生警。

袁氏,这是在劝她不要对程许有非份之想吗?

她气得指尖发抖。

两世的委屈,倾泻而出,让她差一点就拂袖而去。

还好她在紧要的关口管住了自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是泾大舅母的抬举,我哪有您说得那么好。”她和袁氏寒暄着。“我听说《洛河图》是本神仙遗留在凡间的书,有鬼斧神工之能。没想到闵状元那么麻烦,竟然读读懂了《洛河图》?可见这世上正如书上写的那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九如巷哪天也能出个这样的状无郎就好了。”她说完,又低声道,“我还以为状元都是一样的,没想到状元里面也分三六九等的。”

她这是指桑骂槐地说地程许不过如此。

袁氏强忍着才没有跳起来。

她冷冷静朝周少瑾望去。

不曾想周少瑾也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望着她,表情很是无辜。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她甚至从周少瑾的眼睛看到自己的身影。

袁氏苦笑。

周少瑾还是个孩子呢,又素来乖巧懂事,走路都生怕踩着蚂蚁了,又怎么会讥讽自己呢?说不定她根本就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自己跟她置个什么气呢?

袁氏觉得自己来告诫周少瑾本身就做错了。

她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周初瑾的,让她来约束周少瑾才是。

袁氏打定的主意,笑道:“可不是你说得这个道理。所以大家都觉得闵行健很厉害。”

之后她和周少瑾胡乱闲聊了一番,就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在佛前默诵了一遍《心经》,心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重叠(粉红票1200加更)

蕴真堂里,剑拔弩张。

袁氏和程许对峙而坐。

程许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甘示弱地道:“为什么大姐和二姐的婚事就可以自己决定,我就不行?”

“因为你是男子,是九如巷的嫡子嫡孙,是我们程家支应门庭的人。”袁氏冷冷地望着儿子,“女孩子家一辈子生活在内宅,嫁人之后除了看丈夫的脸色、婆婆的脸色之外,还要看小姑子的脸色、妯娌的脸色,年老了,甚至还要看儿子的脸色。男子却能行走四方,出入朝野,理当要光宗耀祖,以建功立业、国家社稷为重。内宅,不过是你们偶尔歇息的地方,庙堂,才是你们应该呆的地方,才是你们应该使劲的地方。”

程许闻言脸涨得通红,道:“修身治家齐国平天下,内宅安宁就不重要吗?”

他的话音未落,袁氏已嗤笑一声,道:“可是谁想内宅不宁呢?不是你吗?放着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你偏要往死胡同里走。这件事是你祖母同意还是你父亲同意?到底是谁在这里闹腾得不得安宁呢?”

程许欲言又止。

他很想说,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之类,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谁敢说自己就一定成就一番大事呢?可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妻子,却是他眼前的事。他此时只想顾着眼前的事。

但他更清楚,这他话不能说。

这话要是一说出来,那可真就是家宅不宁。

不仅母亲失望,就是祖母和寄于他无限希望的父亲,也会很失望的。

程许望着母亲,表情怅然。

袁氏心中一软。

想到儿子小时候像阳光般灿烂的小脸,吃到好吃的东西从嘴里拿出来往她嘴里塞时那胖胖的小手…她的语气不由舒缓了很多。低声道:“嘉善,这世上的事,有得就必有失。你的责任不允许你这样的任性。我们不说别的。就说皇上,‘天下之大。莫非皇土’,应该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了吧?他想立林贵妃为后,可林贵妃没有子嗣,内阁不答应,他就只能另立生了长子的王贤妃为后。皇上都要遵循世俗的规矩,更何况我们这些平民?少瑾很好,可如果她出身世代官宦之家,娘不仅不会阻止你。还会想办法帮你把她娶回来。你也很好,可如果你只是个市井之家的长子,娘也不会这样的要求你。你享受了程家的供养,就要回报程家。这既是你的命,也是少瑾的命。你不能只顾着你自己,不管别人。”

程许不甘心,他道:“那四叔父呢?他考中了进士不入仕,年过二十不成亲。你们为什么不管管他?偏要盯着我不放?”

说了这么多,儿子还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袁氏气得脑子嗡嗡作响,知道自己说再多的也没有用。她干脆道:“你若是能像你四叔父那样。不花家里的一分银子,这时候分宗出去都能自立门户,我也不管你!”

程许听着精神一振。立刻跳了起来,道:“那好,娘,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若是也能像四叔父那样不用家里的银子,不依靠家里也能生活的很好,您就答应我我的婚事我自己作主。”

袁氏听着差点吐血,好在她还没有完全被儿子气糊涂,凭着直觉道:“你等得,姑娘家却等不得。女子及笄而嫁。只怕这是你一厢情愿吧?”

程许知道母亲这是为难他。

可他不是那么容易就让人难住的。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后年是丁酉年,有桂榜。如果他考中了举人,就可以像四叔父那样渐渐地不再依靠家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