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心思!

看她平时傻里傻气的。没想到关键的时候却一点也不糊涂。

他目光微闪,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可那揶揄之色却渐渐褪去,表情慢慢变得端凝。

周少瑾陡然间感觉到程池不一样了。

他虽然平时文质彬彬。谦谦如君子,笑容和煦而温暖。神色淡定而自若,性情平和而宽容,可她总觉得自己和池舅舅还隔着她看不见的距离,仿佛天边的星子。你看见它闪闪发光,你知道它明亮而又璀璨,可它却离你有千万里之距离。让你想靠近却沮丧地发现你根本不知道哪里有天梯。

可这一刻的池舅舅,严肃、冷峻、深沉、淡漠。甚至带着些许俯视天下的睥睨。

这才是真正的池舅舅吧?

不然他凭什么让嘉兴首富方鑫同追着他跑?不然他凭什么创立裕泰票号?不然他凭什么劫法场?

就像看清楚了层层迷雾后所隐藏的未知。

原来并不让人觉得恐惧。

周少瑾的心突然间放下,踏实起来,再看程池,就少了几分敬畏。

她解释道:“皇上要镇守各地的藩王公卿进京朝见,良国公府想让您同行,可见良国公在皇上面前也不是很有体面的。程家是金陵的百年世族,若是良国公府能和程家结亲,仕林中的人多数会看在程家的份上对他们比较宽和。只要没有言官弹劾他们,他们做人低调些,就算是有什么事,良国公府也不会首当其冲。

“笳表姐就成了最好的联姻人选。

“可这件事对程家没有一点好处。不仅没有好处,还会因为和良国公府联姻而让仕林中的一些人觉得程家卑躬屈膝,没有诗书礼仪传家的傲骨,坏了程家的名声。程家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可良国公府也不会就这样放弃。

“上次良国公世子爷就是利用阿珠给我们送东西的。这次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笳表姐又是三房的人。

“泸大舅母一直想给笳表姐找个好人家。良国公对程家来说虽然不是什么好的人选,却可以提高笳表姐的身份地位,泸大舅母多半会对这件事含糊其辞、暧暧、昧昧的。

“素不知良国公府这次却是要程家做挡箭牌。

“泸大舅母若是一口回绝还好,若是想利用良国公府抬高笳表姐的身价,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池舅舅是担心我被良国公世子爷利用吗?”她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望着程池,“您放心好了,我不会被他们利用的——他们利用我,不是想拖长房下水就是想让四房丢脸,我不会做出对不起你们的事的。”

程池觉得自己牙有点痛。

刚刚还觉得这小丫头关键的时候不糊涂,谁知道这念头还没有散,她又说起傻话来。

长房也好,四房也好,哪个不比这丫头精明,她不担心自己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倒担心起别人会被骗!

程池抚了抚额,语气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无奈,道:“你记得到时候告诉我就是了。”

周少瑾连连应“是”,送了程池出门。

春晚进来收拾茶盅。悄声地问她:“四老爷都说了些什么?”

她两眼发光。

自从程池付钱买了一大堆琉璃饰品让周少瑾回去送人之后,周少瑾身边的人再看程池就和看那财神爷似的。

周少瑾忍俊不禁,唬弄她道:“你就别妄想了!这次四老爷来是教训我的。让我们以后别看着什么就买什么,像乡里人进城没见过世面似的,太丢人现眼了!”

春晚睁大了眼睛,道:“肯定是二小姐让人去雷峰塔抱砖的事让四老爷觉得太丢脸了!”她低声嘀咕道,“您都没有看见商嬷嬷把那两块砖抱过来的时候值门的婆子看我们的眼神。还以为是我们中的谁要求子呢…”

周少瑾抿了嘴直笑。

才不是她让人去雷峰塔抱的砖。分明是池舅舅让人去的。

他又怎么会教训自己的呢?

钱塘江是浙江第一大湖河,北源新安江、南源马金溪,流经杭州、衢州、金华、绍兴、丽水。经由杭州湾流入东海。而真正能看到潮涌的只有杭州湾短短的几里路。

周少瑾他们去的地方离宗家的别院不远,颇为偏僻,但站在堤岸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钱塘江的潮水奔腾而来,又力竭而退。把堤岸的沙滩冲洗的干干净净,平整如一。

下了马车的周少瑾看得目瞪口舌。道:“这就是钱塘潮涌吗?”

那河水和普陀山海浪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没有普陀山的水干净清澈。

集萤也目露困惑。

正指使着小厮搬着东西的秦子平笑道:“钱塘江的潮涌之所以有名,它和其他地方有很大的不同——它的潮涌会因为天气、水流不同使得潮涌的时辰和潮涌大小都不相同。四老爷算过了,宗家别院的这个地段今天的潮涌最大。又正好是在巳时(上午十点),看完钱塘江的潮涌,我们正好回去用午膳。若是您还想看潮涌。我们就得往萧山,申时(下午三点)是萧山潮涌之时。”

周少瑾等大为惊奇:“这潮涌还可以赶着看?”

“要不然为何说是天下奇观呢?”不知道什么时候程池也下了马车。走到了他们的身边,望着茫茫的钱塘江道,“你们要是觉得无聊,就在岸边走走。我能算出钱塘潮涌的时候,别人也应该能算得出来。等会应该就有人来了。到时候你们就在马车里坐着喝喝茶,等到潮涌的时候再出来也不迟。”

难怪今天出门她们换了马车。

周少瑾等人连连点头。

集萤拉了她去沙滩上看看。

周少瑾是喜静不喜动的性子,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等潮涌的时候再过去看看。”

郭老夫人却鼓励她:“你就跟着去看看好了!既然来了,就要好好地玩玩才是。我这边有吕嬷嬷陪着,你不用担心。”

周少瑾还有点犹豫。

春晚几个眼巴巴地望着她,生怕她说出拒绝的话来——若是周少瑾不去,她们这些做仆妇的又怎么能去呢?

周少瑾失笑,答应和集萤一起在沙滩上走走。

春晚几个难掩喜色。

几个小姑娘就叽叽喳喳地去了沙滩。

郭老夫人望着她们雀跃的身影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对陪着自己的程池道:“看见她们这么高兴,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程池笑着没有做声。

有时候,喜悦的情绪是能感染的。

太阳渐渐地升了起来,湖面闪着金光。

小姑娘的笑声像清脆的银铃。

程池看见周少瑾提着裙子笑嘻嘻在沙滩上用力地踩着,踩出一串脚印来,像只欢快的小鸟。

可见平时压抑得多厉害!

程池笑着摇了摇头。

有马车快马扬鞭地驰了过来。

程池目光微闪,扶了母亲,道:“娘,我们到马车上去坐吧!有人过来了!”

郭老夫人指了指沙滩:“少瑾…”

“我让商嬷嬷把她们叫回来。”程池笑道,朝着商婆子招了招手。

第二百零八章 奇遇

周少瑾也发现有人来了,没等商婆子走过来,她已拉了拉集萤,低声地道:“我们回马车上去吧!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集萤不以为然,不过她现在是程池的婢女,既然跟着郭老夫人出来了,自然也就要尊重她的身份地位,尊重她身边的人。

她笑着点头,和周少瑾回到了郭老夫人的身边。

一行人往他们停留在堤边的马车走去。

驶过来的马车“吁”的一声停了下来,马车里跳下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看见周少瑾等人,他非常的惊讶,忙转过身去,低声地和马车里的人说起话来。

不一会,马车的帘子撩了起来,一个六旬左右青衣老儒在那青年男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朝着程池拱了拱手,道:“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会遇到公子。老朽姓宋,长沙府人。特带了子孙辈出门游玩。出门能够遇见既是缘分,你我两家是否可以共在此地观潮?”

程池见老儒精神矍铄,谈吐优雅,肤若婴孩,猜测他不是哪位大儒就是哪家世代诗书之家的长者,又见那青年男子不过二十出头,却文质彬彬,举手投足间自然大方,对自己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

“老先生不必客气。”他笑道,“良辰美景,人共赏之。老先生还请随意!”

宋姓老儒闻言微笑着捋了捋额下的山羊胡子,对那青年男子道:“宜君,你请了你姐姐和侄儿下来吧!这位公子想必也不是那迂腐之人。”

被称做宜君的男子笑着应是,随行的马车跳下数个健壮婆子,端着脚凳服侍着位花信年华的少妇从马车上下来。又抱了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孩童下了马车。

那孩童一下马车就朝沙滩上跑去。

后面的婆子惊呼着“五郎,小心些”,追了过去。

那青年男子见了哈哈大笑。

少妇却直皱眉,道:“你们这样,会把他给宠坏的。”

那青年男子笑道:“姐姐就是太小心了。五郎不过是被关得太久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爬到屋顶去捉燕子,爹爹也没有说我什么,怎么到了五郎这里。就会被宠坏呢?”

“你总是有道理。”少妇闻言无奈地道。“我说不过你,不和你说了。黄妈妈,你快去把五郎追回来。”最后一句。那少妇却是嘱咐自己身边的仆妇。可也看得出来,这姐弟俩的关系很好。

青年男子摸了头笑,和老儒说了几句话,回到马车提个礼盒朝着程池这边走来。

程池本不欲理睬。转眼却看见郭老夫人正看着他,想着自己若是就这样走开了。回去母亲肯定要唠叨的,索性朝着那男子善意地点了点头,道:“我姓程,金陵人士。陪了母亲和侄女过来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