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桥街,随着婚期的渐近,向来淡定从容的周初瑾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一会儿要持香把带去廖家认亲的鞋袜再清点一遍,看有没有遗漏的;一会儿吩咐冬晚把请客的菜单拿给她看;一会儿叫了马富山的进来,问她:“跟过去的婆子你可都交待清楚了?摊嫁妆的时候让她们无论如何也要看好我那几盒首饰匣子,里面有几件东西可是九如巷老夫人、老安人赏的,都是些老物件,现在有钱也买不到,若是被人摸了去。我以后还有什么脸回九如巷给几位老夫人、老安人磕头。”

马富山家的笑道:“您就放心好了!就是我们这边不盯着,廖家也会派人盯着的——还没有进门的新媳妇就丢了嫁妆,他们廖家还丢不起这个脸!”

周初瑾虽然颔首。可眉宇间依旧忧心忡忡的。

马富山家的看着她情绪不对,想了又想,去见周少瑾:“大小姐当家惯了,如今突然甩开手,只怕是一时不习惯,家里的横竖有太太,二小姐闲的时候不如多去大小姐那里坐坐。”

自从添妆的那天周少瑾让马富山拿着父亲的名帖把庄家舅舅吓走之后,周少瑾的事莫明其妙地就多了起来,不是这个来问摆什么香就是那个来问用什么碗。她烦不胜烦,见李氏也忙得团团转。又都是姐姐出嫁的事宜,只好耐着性子给那些管事的嬷嬷示下。

如今听马富山家的这么一说。她的心弦顿时就绷了起来,丢下手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去了周初瑾那里。

周初瑾屋里床上、椅上、桌上到处是衣服,她正和持香挑着衣服:“我还是觉得第二天认亲的时候应该穿那件大红色的宝瓶牡丹的褙子好,蝴蝶穿花太轻浮了。可这件蝴蝶穿花是刻丝,又比杭绸好一些…”

那种患得患失的踌躇,周少瑾还是第一次看见。

姐姐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不由得“扑哧”一笑,上前拎了那件大红色宝瓶牡丹的褙子,道:“姐姐有一万二千两银子的陪嫁,嫁妆单子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你就是穿件细布,廖家的人也只会夸你仆素,勤俭治家。姐姐不必担心,持重为上。”

周初瑾恍然。

这原本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怎么她就想不到了呢?

她隐隐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太过急燥,索性就留了周少瑾陪她,姐妹俩有事你提醒我,我提醒你,她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下来,恢复了原来的精明能干。

第二百五十五章 出阁

周少瑾见周初瑾恢复平常的心态,不由暗暗为姐姐高兴。

刚嫁进的新媳妇总会遇到诸多挑剔的目光,姐姐越是冷静,越能从容的面前。

她放下心来,闲暇的时候开始收拾自己的首饰细软。

春晚笑道:“二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呢?家里这些天有些忙,服侍我们的人我们又不熟知秉性,若是被哪个有心人看见了放在心上可就麻烦了。您还是把这些东西赶紧收拾好了——钱财不外露才是上策!”

周少瑾道:“等姐姐出了嫁,我们就要随太太去保定府了,把这些重要的东西先收拾好了,等走的时候也不用慌手慌脚了。”

春晚吓了一大跳。

刚回来的那会二小姐还犹豫着是继续呆在程家还是回周家,怎么转眼间就寻思跟太太去保定保了?

她道:“二小姐,可是老爷那边有什么信…”

“不是,不是。”周少瑾笑道,“太太进了门,家里有了主持中馈的人,我没有道理再继续留在程家,自然要跟着太太去保定府了!”

她原来想留在程家,是想通过程池告诫程泾,现在她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再留在金陵就没有什么意义。何况按着前世的记忆,今年的秋闱程许会高中解元,然后没多久,就发生了那件事…她离开金陵,正好避开这件事。

春晚肯定是要跟着周少瑾走的,只是她生于金陵长于金陵,骤然间听到要去保定府生活,不免有些舍不得走。

可这不是她能决定的。

她只能尽情地隐藏自己低落的情绪,笑道:“二小姐,您定下了走的日子吗?碧玉姐姐那里。我想临行前去给她们辞个行。”

“这是自然。”周少瑾笑道,“等我们走的时候,肯定是要过去给郭老夫人和碧玉她们辞行的。至于什么时候走…等我和太太商量了之后再说吧!现在大家都忙着姐姐出阁的事呢!”

春晚松了口气。默默地开始收拾东西。

很快,李氏就听到了风声。

只是第二天就是廖家来催嫁的日子。她一个年轻妇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的,又是第一次以主妇的身份打理周家的内务,事事都想求好求全,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坐下来细细地和周少瑾商量去保定府的事,可若是就这样放任不管,万一丈夫的意思是让周少瑾留在程家。她到时候可怎么跟丈夫交待啊!

周少瑾翻明年年底就及笄了,到了该说婆家的时候,程家门生故旧多,一把一大把的公子,周初瑾不就是因为这才嫁给了镇江廖氏做了嫡长媳吗?

偏偏这事又不能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

她争得嘴角都冒了泡。

李嬷嬷问李氏:“那你到底是希望二小姐跟着您去保定府呢?还是不跟着去?”

“我当然是希望她跟着去了。”李氏用你是白痴的目光瞥了李嬷嬷一眼,道,“我像菩萨似的把二小姐恭恭敬敬地供上两年,二小姐就该出嫁了。我既讨好了老爷又得了好名声,这么好的买卖,我脑子进了水才会不顾她的意愿继续让她留在程家呢!”

李嬷嬷不以为意。笑道:“要不,您给老爷写封信去问问老爷的意思?”

“还要你教!”李氏道,“我今一早就让人把信关了驿站。”

“那您还担心什么?”李氏不解地问。

李氏道:“你什么都好。就是见识少了些,行事不免有几分小家子气——我不把我的意思跟二小姐说清楚了,若是老爷不同意二小爷去保定府,二小姐如果怀疑是我从中搅和,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嬷嬷讪然。

李氏想了想,第二天送走了廖家来催嫁的人,还是去了周少瑾的屋里。

周少瑾正要和春晚商量要不要把家里的那几盆花带去保定,见李氏进来,春晚忙站起身来给本氏端了个锦凳。又亲自去捧了茶点进来。

李氏笑着喝了茶,问周少瑾:“二小姐这在忙什么呢?明天大小姐就要出阁了。按理呢,应由你们的兄弟背了你大姐出门。可恨我没无能。没能给你们生个弟弟。”她说着,眼圈一红,“我跟关老安人商量之后,就请了九如巷的诰大爷背你姐姐出门。只是那廖家也说了,你虽只能把你姐姐送出闺阁,可这封红却不能少了你的,指明了有一份是给你的。等到明天你姐姐在屋里等着全福人请她出门的时候,你就扶你姐姐一把,廖家的人就知道你是谁了。廖家的人会塞个封红给你,你接下就是了。等到你添了外甥女,再还回去就是。”

看样子廖家给足了周家面子。

周少瑾听着也欢喜,见李氏满脸的疲惫,说完了却不走,继续坐在她屋里喝茶,知道她还有话跟自己说。她的性子本来就喜静不喜动,如果是平时,李氏就是这样和她对坐上一天她也可以泰然自若地李氏打着太极,但明天是姐姐出阁的日子,她不希望那天出任何的纰漏,索性把话和李氏挑明了:“太太可还有什么事嘱咐我?”

李氏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周少瑾递了个梯子过来,她忙顺着着话题就接了上去:“我昨天听说二小姐要和我一起回保定府去,可高兴坏了。因今个廖家来催嫁,也没空和二小姐仔细地说说这事。你也知道,我是第一次主持这么大的事,今天诸事都顺利,我一时兴奋得有些睡不着,就过来和二小姐说说话。不知道二小姐…”

周少瑾不是个喜欢为难人的人,闻言笑道:“我是这么想的。可就怕太太和父亲另有安排,准备姐姐出阁了再和太太说这件事的,没想到太太这样的细心,没等我开口就先问起来。”

李氏欢天喜地地道:“那二小姐是准备和我一起回保定府啰?这赶情好。我有了个说话的人,你三妹幼瑾也有了个伴。你父亲若是知道了,肯定高兴。”

周少瑾笑了笑。

父亲命中注定是有儿子的。

等李氏生了儿子。这个家就更像个家了。

再也不会像前世似一家人四分五裂,各自痛苦了。

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道:“太太等会,我有样东西送给太太。”

周少瑾转身将那块用黄布包着的。从雷峰塔顺回来的砖抱了出来递给了李氏:“这是我跟着郭老夫人去普陀山露过杭州府里从雷峰塔求来的,有两块,一块给了姐姐带去廖家,这块是送给太太的。说是供在观世间的脚下,极灵的!”

李氏一听就知道是什么。

她顿时热泪盈眶。

没能生儿子,是她的一块心病。

她对周少瑾姐妹虽好,可那与其说是好,还不如说是一种敬而远之。

可没想到周少瑾对她如此的诚心。

她心里又生出些许的不安。

周少瑾并不需要李氏的感激。

她这么做是为了父亲。

姐姐也好。她也好,到了年纪就会嫁人,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能陪在父亲身边,陪伴父亲终老,照顾父亲生活起居的,却是李氏。她希望李氏能感受到她的善意,从而对父亲再好。

周少瑾递了块帕子给李氏,安慰她道:“太太还年轻,莫急。我听我乳娘说。有人嫁到她们村子十几年都没有孩子,结果突然有一天就怀上了。太太如此善待我们,好人自有好报的。”

李氏不好意地点头。却也不能和周少瑾多说什么,周少瑾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

两人说了几句话,李氏起身告辞。

周少瑾送了李氏出去。

迎面却碰到了李嬷嬷。

李嬷嬷笑着屈膝给周少瑾行了个礼,对李氏道:“沔大太太从大小姐屋里出来了。”

李氏就笑着对周少瑾道:“二小姐快回去吧,夜风凉,二小姐小心受了寒。”

周少瑾奇道:“大舅母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去,是有什么事吗?”

李氏笑道:“没事,没事!你大舅母只是有些话要跟你姐姐说。”语气颇有些敷衍的味道。

周少瑾心中不悦,送走了李氏。就去了姐姐那里。

谁知道姐姐居然锁了内室,持香和冬晚都不见踪影。就几个小丫鬟在挂着大红灯笼的庑廊下说着悄悄话。

她叩门,姐姐嘴里说着“来了。来了”,可过好一会才给她开门,门打开之后满脸的通红,一副很不好意识的样子。

周少瑾很是困惑,道:“姐姐,您这是怎么了?”

周初瑾摸了摸红红的脸,道:“刚才没有脱衣服就睡了,有点热。”

周少瑾很是怀疑。

李嬷嬷刚才还说大舅母在她屋里呢!

周少瑾道:“姐姐,我今天晚上和你睡吧!”

“好啊!”周初瑾回答的有些不自在,道,“你先回屋去盥洗,我收拾收拾屋子你再过来。”